寻秦记改编版第十二卷
第十二卷
第一章、内忧外患
项少龙吓了一跳,暗忖以图先这么沉稳老到的人,也要叫糟,此事必非同小可,忙追问其详。图先道:“令舅昨晚到相府找吕不韦,谈了足有两个时辰,事后吕不韦吩咐吕雄和我派人监视你的动静,还大发脾气,臭骂了你一顿,说你不识抬举,又举荐徐先作左丞相,看来令舅对你必然没有什么好说话。”今趟轮到项少龙脸青唇白,忙使人把岳父乌应元和滕翼请来,说出了这件事的内情。
乌应元拍桌大骂道:“这忤逆子竟敢出卖家族,我定要以家法把他处死。”滕翼的脸色亦变得非常难看,若吕不韦有心对付他们,确是非常头痛的事。图先道:“究竟廷威少爷向吕不韦说了什么话呢?假若吕不韦知道了整件事情,应该会避忌我,甚或立即把我处死,不会像现在般仍着我为他办事。”
乌应元整个人像忽然苍老了近十年,颓然叹道:“幸好我早防了他们一手,只说吕不韦这人表面看来豁达大度,其实非常忌材,不大可靠。现在少龙得大王王后爱宠,恐会招他之忌,所以必须早作防范,预好退路。至于细节,却没有告诉他们。”滕翼沉声道:“我看廷威少爷仍没有这么大胆,此事或有族内其他长辈支持,所以未调查清楚,切勿轻举妄动。”
图先点头道:“滕兄说得对,假若抓起了廷威少爷,必会惊动吕不韦,那他就知有内奸了。”乌应元再叹了一口气,目泛泪光。乌廷威毕竟是他亲生骨肉,那能不伤心欲绝。图先续道:“以吕不韦的精明,见少龙你出使不成回来之后,立即退隐牧场,又准备后路,必然猜到给你识破了他的阴谋。此事若泄漏出来,对他的影响非同小可,他绝不会放过你们。”
乌应元拭掉眼泪,冷哼道:“现在秦廷上下都对少龙另眼相看,我们乌家牧场又做得有声有色,他能拿我们怎样?”图先道:“新近吕不韦招纳了一位着名剑手,与以前被少龙杀死的连晋同属卫人,听说两人还有师兄弟的关系。此人叫管中邪,生得比少龙和滕兄还要粗壮,论气力可比得上嚣魏牟,剑法骑术则犹有过之,有以一当百之勇。人又阴沉多智,现在成了吕不韦的心腹,负责为他训练家将,使吕不韦更是实力倍增,此人绝不可小觑。”
滕翼和项少龙均感头皮发麻,若此人比嚣魏牟更厉害,恐怕他们都不是对手。当日之所以能杀死嚣魏牟,皆因先用计射了他一箭,否则胜负仍是难以预料。乌应元道:“图管家和他交过了手吗?”图先苦笑道:“和他玩过几下子,虽没有分出胜负,但图某自知远及不上他,否则那会把他放在心上。”
三人无不动容。要知吕府芸芸家将中,图先一向以剑术称冠,假若连他也自认远及不上这个管中邪,可知他是如何厉害了。滕翼道:“吕不韦既得此人,说不定会在宴会的场合藉表演剑法为名,迫少龙动手,再以失手为藉口,杀害少龙。那既非私斗,秦人在宴会比武又视同家常便饭,既成事实后,恐大王亦难以怪他。”
乌应元倒对项少龙充满信心,这当然是他不知嚣魏牟的厉害。冷笑道:“少龙是那么容易杀死的吗?不过以后出入倒要小心点。”项少龙暗忖一日未和吕不韦正式翻脸,很多事都是避无可避,叹道:“吕不韦四处招揽人材,还有什么其他像样的人物?”
图先道:“论文的有个叫莫傲的人,此人才智极高,见闻广博;但心术极坏,使人假扮阳泉君偷袭你们的主意,可能便是出自这人的坏心肠。他又对医药之道极有心得,先王之死,应是由他下手配制毒药。”滕翼皱眉道:“这事连你也不知道吗?”
图先叹道:“莫傲娶了吕雄的妹子,可算是吕不韦的亲族。这种天大重要的事,除了他自己的族人外,连我这跟了他十多年的亲信也瞒着,如今还设法削掉我的人呢,唉!”说到最后,露出了伤痛怅惘的心情。乌应元忍不住道:“图管家为何不像肖先生般一走了之呢?”
图先脸容深沉下来,咬牙切齿的道:“这种无情无义的人,我怎也要看着他如何收场。幸好我尚对他有很大的利用价值,只要他一天不知道我已识穿了他的阴谋,他仍不会对付我,表面上,他怎也要摆出重情重义的虚伪样子。”项少龙陪着他叹了一口气道:“刚才你说文的有这莫傲,那武的还有什么人?”
图先道:“还有三个人,虽远及不上管中邪,但已是不可多得的一流好手,他们就是鲁残、周子桓和嫪毒。”项少龙剧震道:“嫪毒?”
三人同时大讶的瞪着他。图先奇道:“你认识他吗?他虽是赵人,但三年前早离赵四处碰机会,后来在韩国勾引了韩闯的爱妾,被韩闯派人追杀,才被迫溜了来咸阳。少龙理应没有机会和他碰过头。”项少龙是有口难言,在秦始皇那出电影里,嫪毒乃重要的奸角,勾搭了朱姬后,脱离吕不韦的控制,干扰朝政,密谋造反。这些事怎能对他们说呢?苦笑道:“没有什么?只是这人的名字很怪吧了!”
三人仍怀疑地看着他。项少龙摊着手道:“说实在的,不知为何我听到这人的名字就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嘿!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这么说,三人反而可以接受,无不心生寒意。滕翼本是一无所惧的人,但现在有了娇妻爱儿,心情自是迥然有异。
图先沉吟片晌道:“嫪毒这人很工心计,最擅逢迎吹拍之道,很得吕不韦欢心。兼之他生得一表人材,有若玉树临风,妇人小姐见到他,就像饿蚁见到了蜜糖。在咸阳里,他是青楼姑娘最欢迎的人。”顿了顿又道:“据说他天赋异禀,晚晚床笫征战亦不会力不从心,曾有连御十女的纪录。吕不韦就是最爱利用他这专长,要他勾引人家妻妾,探听消息。哼!这人是天生无情无义的人,也不知误了多少良家妇女的终身,若不是有吕不韦护着他,早给人杀了。”
四人沉默下来。吕不韦招揽的人里,有着不少这类“奇人异士”,若和他公然对抗,确非一件愉快的事。乌应元叹了一口气道:“图管家这样来找我们,不怕吕不韦起疑心吗?”图先道:“今次我实是奉他之命而来,邀请少龙三天后到咸阳相府赴宴。至于他为何宴请少龙,我却不知道了,看来都不会是什么好事。乌大爷却不在被请之列。”
项少龙想起吕不韦迫婚的事,叹了一口气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走着瞧吧。有些事避都避不了的。”乌应元道:“外忧虽可怕,内患更可虑。若不痛下决心,清理门户,将来吃了大亏,那才要后悔莫及呢。”
图先道:“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更不可让廷威少爷知道事情败露,甚至不妨反过来利用他制造假象,瞒骗吕不韦。”转向项少龙道:“吕不韦是我所见过最擅玩弄阴谋手段的人,咸阳内现在唯一能与他周旋的,就只有你项少龙一人。你们乌家有廷威少爷这内忧,相府内亦有我图先,就让我们来与他分个高低好了。”
项少龙回复了冷静,微笑道:“多余话我不说了,只要我项少龙有一口气在,终会为各位被害死的弟兄他们讨回公道的。”
项少龙回到后院,乌廷芳、赵致、纪嫣然和田氏姊妹正在弄儿为乐。项少龙虽心情大坏,仍抱起由纪嫣然取名宝儿的儿子,逗弄了一会,看到众女这么兴高采烈,想起危难随时临身,不禁百感交集。纪嫣然慧质兰心,看出他的不安,把他拉到一旁追问原因。
项少龙把乌廷威的事说了出来,同时道:“最紧要提醒廷芳,假若这小子问及出使的事,怎也不可把秘密透露他知道。”纪嫣然沉吟片晌后,道:“我倒想到一个方法,就是由廷芳之口泄露出另一种假象,廷威必会深信不疑,还会抢着把事情告诉吕不韦,说不定我们可把他骗倒哩!”
项少龙苦恼地道:“但有什么谎话,可解释我们要到塞外去避开吕不韦呢?”纪嫣然道:“吕雄就是个可资利用的人,只要我们说猜到吕雄和阳泉君的人暗通消息,因而怀疑是吕不韦在暗中唆使,那吕不韦最害怕的事,便没有泄露出来。因为吕不韦最怕人知道的,就是偷袭者根本不是阳泉君的人。”
项少龙喜得在纪嫣然脸蛋吻了一口,赞道:“就这么办!有你这女诸葛为我筹划,还用担心什么呢?”纪嫣然愕然道:“什么是女诸葛?”
项少龙这才知说漏了口,诸葛亮是三国的人,要几百年后才出世,纪才女当然不知道。幸好这时赵致走了过来,怨道:“柔姊真教人担心,这么久都不托人捎个信来,兰姊更怪她不来看她哩!”项少龙想起善柔,刚因纪嫣然的妙计而稍为放下的心情,又沉重起来。
安慰了赵致两句后,项少龙对纪嫣然道:“明天我们回咸阳,琴清不是约你去她家小住吗?我可顺道送你去。”纪嫣然含笑答应,过去把乌廷芳拉往内轩,当然是要藉她进行计划。项少龙不忍见乌廷芳惊悉乃兄的坏事而伤心的样子,溜了去找滕翼练剑。为了将来的危难,他必须把自己保持在最佳的状态中。在这战争的年代里,智计剑术,缺一不可。这未来十年,将会是非常难熬的悠久岁月。
次日正要起程往咸阳时,才发觉乌应元病倒了。项少龙这岳丈一向身体壮健,绝少病痛,忽然抱恙,自然是给不肖子乌廷威气出来的。项少龙嘱咐了乌廷芳好好侍奉他后,忧心忡忡的和纪嫣然、滕翼、荆俊及十多个精兵团顶尖好手组成的铁卫,赶往咸阳。
乌卓和一千子弟兵,离开牧场足有个多月了,仍未有任何信息传回来,不过既有王剪照顾他们,项少龙亦不用担心。次日清晨,进了城门,项少龙忍着了见琴清的欲望,遣非常乐意的荆俊负责把纪嫣然送往在王宫附近的琴清府第去,自己则和滕翼返回乌府。刚踏入府门,见到乌廷威和陶方不知为什么事争执着,乌廷威见项滕两人来到,冷冷打了个招呼,怒冲冲的走了。
陶方摇头叹了一口气道:“真拿他没法!”三人坐下后,陶方道:“他前天才向我要了五锭黄金,今天竟又迫我再给他五锭,我给他没要紧,但大爷责怪下来时,谁负那责任。哼!听说他最近几个月迷上了醉风楼的婊子单美美,难怪挥金如土。冤大头永远是冤大头,他拿金子给人,人家却拿金子去贴小白脸。”
项少龙想不到这类情况古今如一,顺口问道:“那个小白脸有这种本事,竟可让青楼的红阿姑倒贴他呢?”陶方不屑道:“还不是吕相府的嫪哥儿,他自夸若用那条家伙来当轮轴,可绕室三匝而不坠,你们相信吗?”
项少龙和滕翼对望一眼,都感觉内有别情。前者沉声道:“是嫪毒吗?”陶方愕然道:“你也听过他吗?”
陶方仍未知乌廷威出卖家族的事,项少龙藉这机会说了出来。陶方听得脸色连变,叹道:“我早猜到有这情况发生了。自少龙你来乌家后,一直把这个自视甚高的忤逆子压着,他怎会服气。而且咸阳这么热闹繁华,要他离开前往塞外捱苦,那更甚于要了他的命。”滕翼道:“看来吕不韦一直在利用着他,否则嫪毒不会通过那单美美来操纵乌廷威。我们要提高十二个精神,假设吕不韦害死乌爷,家业将名正言顺落在这不肖子手里,加上其他长辈的支持,我们还怎能在乌家下去呢?”
陶方脸色倏地转白,颤声道:“少爷不致这么大胆吧!”项少龙冷哼道:“色迷心窍,再加利欲薰心,他什么事做不出来。单是向吕不韦泄漏秘密,和实质的杀父没有什么分别了。”
滕翼一震道:“记不记得图先曾提过的莫傲,最擅用药,害死了人,事后什么都查不到,这一手不可不防呢。”陶方的脸色更难看了,站了起来,道:“让我回牧场一趟,和大少爷谈个清楚。”
项少龙点头道:“岳丈正染恙卧榻,你顺便去看看他也好。”陶方与乌应元主仆情深,闻言匆匆去了。他刚出门,王宫有内侍来到,传项少龙入宫见驾。项少龙连那盏茶都未有机会喝完,立即匆匆入宫去了。
才到王宫,禁卫统领安谷傒迎上来道:“大王正要派人往牧场找你,听得太傅来了咸阳,倒省了不少时间。”项少龙讶道:“什么事找得我那么急呢?”
安谷傒凑到他耳旁道:“魏人真的退兵了!”项少龙才记起此事,暗忖今趟信陵君有难了。安谷傒又道:“太傅谒见大王后,请随末将到太子宫走一转,李廷尉希望能和太傅叙旧呢。”
项少龙把李廷尉在心中念了几次,才省起是李斯,欣然道:“我也很想见他哩!安统领现在一定和他相当厮熟了。”安谷傒领着他踏上通往内廷的长廊,微笑道:“李先生胸怀经世之学,不但我们尊敬他,大王、王后和太子都佩服他的识见。”
项少龙心中暗笑,自己可说这时代最有“远见”的人,由他推荐的人怎错得了。李斯若连这点都做不到,将来那能坐上秦国第二把交椅的位置。这小子最管用的就是法家之学,与商鞅一脉相乘,自然对正秦人的脾胃。廷尉虽职位低微,却是太子的近臣,只要有真材实学,又懂逢迎小盘,将来飞黄腾达,自是必然了。
左思右想之际,到了内廷的宏伟殿门前。登上长,踏入殿内,庄襄王充满欢欣的声音传来道:“少龙快来,今趟你为我大秦立下天大功劳,寡人定要重重赏你。”项少龙朝殿内望去,只见除了吕不韦和徐先这两大丞相外,鹿公、贾公成、蔡泽、嬴楼、嬴傲、王陵等上次见过的原班权臣大将全来了,只欠了一个对他态度恶劣的大将杜壁。他忙趋前在龙廷前跪下,道:“为大秦尽力,乃微臣份内之事,大王不必放在心上。”
庄襄王笑道:“快起来!如此不动干戈,便化解了破关之危,最合寡人心意。”项少龙起来后,偷望了吕不韦一眼,只见他眼内杀机一闪即没后,堆起笑容道:“少龙就是这么居功不骄的人,不过少龙尚无军功,大王异日可差他带兵出征,凯旋归来时,再论功行赏,不是更名正言顺吗?”
这时项少龙退至末位,正咀嚼着吕不韦刚才眼神透露出的杀意,暗忖明天相府宴会时,定要小心点才成,否则说不定真会给吕不韦借比试为名,活生生宰掉了。不过刚才庄襄王说者无心的一番话,正显示出他不喜妄动干戈的和平性格,实与吕不韦的野心背道而驰。只听鹿公呵呵笑道:“右相的想法未免不懂变通了,不费一兵一卒,就使魏人退兵,其他四国更难再坚持,这还不是立了军功吗?”
庄襄王开怀道:“鹿公此言正合孤意,各位卿家还有何提议?”此刻只要不是聋的或盲的,均知庄襄王对项少龙万分恩宠,谁敢反对?商议了一番后,决定策封项少龙为御前都统兼太子太傅,与安谷傒同级,假设秦王御驾亲征,他和安谷傒便是傍侍左右的亲卫将了,但目前仍只是个虚衔,没有领兵的实权。众人纷纷向他道贺。
在这情况下,项少龙可说推可无推,同时也知道,庄襄王的恩宠,进一步把他推向与吕不韦斗争的路上。以前就算对着赵穆这么强横的敌人,他也没有半丁点惧意。可是只要想起历史上清楚写着庄襄王死后那十年的光景,吕不韦一直权倾朝野,无人敢与其争锋,又自己不知会否栽在他手上,想想就头皮发麻,苦恼难解。这就是知道部分命运的坏处了。
又畅谈一番后,庄襄王特别嘱咐项少龙今晚要和他共餐,才欣然离去,返回后宫歇息。项少龙更是心中叫苦,因为庄襄王并没有邀请吕不韦,摆明今趟的功劳,是全归他项少龙一个人的。不过他也没有办法,和吕不韦虚与委蛇一番后,往见李斯。李斯搬到了太子宫旁的客舍居住,见到项少龙,露出曾共患难的真诚笑意,谢过安谷傒后,把他领进客舍的小厅堂去。
项少龙见他一洗昔日倒霉之气,脱胎换骨般神采飞扬,代他高兴道:“李兄在这里的生活定是非常写意了。”李斯笑道:“全赖项兄提携,这里和相府,可说是两个不同的天地,若要我回到那里去,情愿死掉算了。”这么一说,项少龙立知他定是在相府挨过不少辛酸,例如遭人排挤侮辱的那类不愉快事件。
这时有位俏婢奉上香茗后,才返回内堂。项少龙见她秀色可餐,质素极佳,禁不住多看了两眼。李斯压低声音道:“这是政太子给我的见面礼,还不错吧!”项少龙听得心生感触,想当年小盘调戏婢女,被母亲赵妮责怪,现在则随手送出美女。不过这小子尚算听教听话,依自己的指示善待李斯,还懂得以手段笼络人,真不简单。忍不住问道:“李兄认为太子如何呢?”
李斯露出尊敬的神色,低声道:“太子胸怀经世之志,观察敏锐,学习的能力又高,将来必是一统天下的超卓君主,李斯有幸,能扶助明主,实拜项兄之赐。”今趟轮到项少龙对李斯肃然起敬了。他对小盘这未来秦始皇信心十足,皆因他从史书预知结果。可是李斯单凭眼光,看出小盘异日非是池中之物,当然比他更要高明多了。
李斯眼中再射出崇敬之色,但对象却是项少龙而非小盘,正容道:“前天我陪太子读书时,大王和王后来探太子,说起项兄曾提议一统天下后,外则连筑各国长城,内则统一币制、立郡县、开驿道、辟运河,使书同文、行同轨,确是高瞻远瞩,李斯佩服得五体投地。”项少龙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自己被迫下“念”出来的一番话,庄襄王竟拿来作对小盘的教材,异日小盘奉行不误时,岂不是自己拿历史来反影响了历史,这笔糊涂账该怎么算呢?
真正的谦逊了几句后,李斯向项少龙问起了吕不韦的动静。项少龙说了后,李斯道:“项兄不用担心,照我看大王对吕不韦的大动干戈,又惹得五国联军兵临关下,已开始颇有微言,这大奸贼风光的日子怕不会太长久了。”项少龙心中暗叹,任你李斯目光如炬,也不知庄襄王命不久矣。诚恳地道:“老天爷并不是每事都能如人所愿,将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李兄只须记着尽力辅助太子,其他的事都不要理会。”
李斯不悦道:“项兄当我李斯是什么人,既是肝胆相照的朋友,自当祸福与共,以后李斯再不想听到这种话了。”项少龙苦笑时,小盘差人召他去见。两人均感相聚的时间短促,但既是太子有命,惟有依依惜别了。项少龙虽树立了很多敌人,但也交到了很多朋友。
第二章、秦王归天
小盘负手立在窗漏前,看着黄昏下外面御园的冬景,自有一种威凌天下的气度,内侍报上项少龙来临,退了出去后,淡然道:“太傅请到我身旁来!”项少龙感到他愈来愈“像”太子了。移到他左旁稍后处站定,陪他一起看着园外残冬的景色。小盘别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头去,轻轻叹了一口气。项少龙讶道:“太子有什么心事呢?”小盘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道:“我有什么心事,谁能比太傅更清楚哩!”
项少龙微感愕然。小盘还是首次用这种“太子”的口气和他说话,把两人间的距离又拉远了少许,感触下,不禁学他般叹了一口气。一阵不自然的沉默后,小盘道:“昨天吕相国对我说了一番非常奇怪的话,说这世上只有三个人真正对我好,就是父王、母后和他吕不韦。但三人中,可助我一统天下的,却只有他一个人能办到,教我不要相信其他人,他们只属供我成就不朽霸业鸿图的踏脚石。唉!看来他真把我当作是他的儿子,又以为我也心知肚明了。”
倏地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瞧着项少龙,低声道:“师傅!他为何要说这番话呢?是否针对你而言?我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可登上王位,他却好像已把我看成了秦室之主,这事岂非奇怪之极?”项少龙被他看得心头狂跳。换了往日,他定会责他不应称他作师傅,可是目下为他霸气迫人的气度所慑,兼之他竟能从吕不韦的说话中,推断出吕不韦和他之间有点不妥当,显出过人的敏锐和才智,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小盘恍然,回复平常的神态道:“看太傅的神情,吕相国和太傅间必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接着神情微黯道:“太傅仍要瞒着我吗?”
项少龙这时才有空想到小盘提出的另一个问题。自己知道小盘很快会因庄襄王的逝世登上王位,皆因此乃历史,可是吕不韦凭什么知道呢?除非……想到这里一颗心不由跳得更剧烈了。
小盘讶道:“太傅的脸色为何变得如此难看?”这时项少龙想到的却是:历史上所说庄襄王登基三年后,因病去世根本就不是事实。庄襄王根本是给吕不韦害死的。否则他不会在这时候向小盘说出这番奇怪的话来。自己怎能任他行凶呢?
他的心跳得更剧烈了。自己真蠢,盲目相信史书和电影,其实早该想到这可能性。假设他把所有事情,和盘向庄襄王托出,他会怎样对待这大恩人呢?以他和庄襄王与朱姬的关系,他的说话肯定有很大的说服力。这样能否把历史改变?项少龙猛下决心,决定不顾一切,也要设法挽救庄襄王的性命,如此才对得住天地良心。
就在此时,一名内侍奔进来哭道:“禀上太子,大王在后廷昏倒了。”小盘立即色变。项少龙则手足冰寒,知道已迟了一步,终于改变不了历史巨轮转动的方向。同时想起刚才廷会时吕不韦眼中闪过的杀机,明白到那竟是针对庄襄王而发的。今趟他又输了一着,却是被虚假的历史蒙蔽了。
八名御医在庄襄王寝宫内经一晚的全力抢救,这秦国君主已醒了过来,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御医都认为他中了风。只有项少龙由他眼中看出痛苦和愤恨的神色。他的脉搏愈来愈弱,心脏两次停止了跳动,但不知由那里来的力量,却支撑着他,使他在死神的魔爪下作垂死挣扎。当吕不韦趋前看他时,他眼中射出愤怒的光芒,口唇颤震,只是说不出梗在心里的话来。
朱姬哭得像个泪人儿般,全赖一众妃嫔扶着,才没有倒在地上。秀丽夫人和成蟜都哭得天昏地暗,前者更数度昏厥了过去。小盘站在榻旁,握紧庄襄王的手,一言不发,沉默冷静得教人吃惊。获准进入寝宫的除吕不韦外,只有项少龙这身分特别的人,以及徐先、鹿公、蔡泽、杜壁等重臣,其他文武百官,全在宫外等候消息。
庄襄王忽然甩开小盘的手,辛苦地指向项少龙。吕不韦眼中凶光一闪,别头向项少龙道:“大王要见你!”说罢退往一旁,只留下小盘一人在榻侧。项少龙心中悔恨交集,若他能早一步想到吕不韦狼心狗肺至会害死庄襄王,定会不顾一切地把他的奸谋揭露出来。可是却斗不过命运,终是棋差一着。他来到榻前,跪了下去,握紧了庄襄王的手。
庄襄王辛苦地把黯淡的眼神注在他脸上,射出复杂之极的神色,其中包括了愤怒、忧伤和求助。当场所有人里,除了吕不韦外,恐怕只有项少龙能明白他的意思。他虽不知吕不韦用什么手法和毒药害到庄襄王这个样子,但极有可能是凭着与庄襄王的亲密关系,亲自下手。所以庄襄王醒来后,心知肚明害他的人是吕不韦,却苦于中毒已深,说不出话来。吕不韦的新心腹莫傲用毒之术,确是高明至极,竟没有御医可以看出问题。
握着庄襄王颤抖着的手,项少龙忍不住泪水泉涌而出。一直没有表情的小盘,亦跪了下来,开始痛泣起来。宫内的妃嫔宫娥受到感染,无不垂泪。项少龙不忍庄襄王再受折磨,微凑过去,以微细得只有小盘才可听到的声音道:“大王放心,我项少龙定会杀掉吕不韦,为你报仇。”小盘猛震了一下,却没有作声。庄襄王双目异芒大作,露出惊异、欣慰和感激揉集的神色,旋又敛去,徐徐闭上双目,头无力地侧往一旁,就此辞世。
寝宫内立时哭声震天,妃嫔大臣跪遍地上。小盘终于成为了秦国名义上的君主了。
项少龙回到乌府时,已近深夜四更天了。他和滕翼、荆俊都是心情沉重。没有了庄襄王,吕不韦更是势大难制。小盘一天未满二十一岁,便不能加冕为王,统揽国政,吕不韦这右丞相理所当然地成了摄政辅主的大臣。朱姬则成了另一个最有影响力的人。可是因她在秦国始终未能生根,故亦不得不倚赖吕不韦,好互相扶持。利害的关系,使两人间只有合作一途。
在某一程度上,项少龙知道自己实是促成吕不韦对庄襄王遽下毒手的主要因素之一。正如李斯所言,庄襄王与吕不韦的歧见愈来愈大,加上乌廷威的泄秘,使吕不韦担心若项少龙向庄襄王揭出此事,说不定所有荣华富贵、名位、权力,均会毁于一旦。加上又希望自己的“儿子”早点登基,本身更非善男信女,故铤而走险,乃属必然的事。现在秦朝的半个江山,已落到了这大奸人手里。他唯一失算的地方,就是千猜万想,也估不到小盘的真正身分。
三人此时在大厅坐下,虽是身疲力累,却半点睡意都欠奉。滕翼沉声道:“是否吕不韦干的?”项少龙点头道:“应该错不了。”
荆俊年少气盛,跳起来道:“我们去通知所有人,看他怎样脱罪。”待见到两位兄长都木然看着他时,才颓然坐回蓆上。滕翼道:“不若我们立刻离开咸阳,趁现在秦君新丧,吕不韦忙于布置的时刻,离得秦国愈远愈好。”
项少龙心中暗叹,若没有小盘,他说不定真会这样做。为了娇妻和众兄弟的安全,什么仇都可暂搁一旁,现在却不可以一走了之。滕翼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眼前这脱身机会错过了将永不回头,吕不韦现在最忌的人就是三弟,只要随便找个藉口,就可把我们收拾。”项少龙叹了一口气道:“二哥先走一步好吗?顺便把芳儿她们带走。”
滕翼大感愕然道:“咸阳还有什么值得三弟留恋的地方呢?”荆俊则道:“三哥有姬后和太子的支持,我看吕不韦应不敢明来,若是暗来,我们怎不济都有一拚之力。”
项少龙断然道:“小俊你先入房休息,我有事和二哥商谈。”荆俊以为他要独力说服滕翼,依言去了。项少龙沉吟良久,仍说不出话来。滕翼叹了一口气道:“少龙!说实在的,我们间的感情,比亲兄弟还要深厚,有什么事那么难以启齿呢?若你不走,我怎也不会走,死便死在一块儿好了。”
项少龙猛下决心,低声道:“政太子实在是妮儿的亲生儿子。”滕翼剧震道:“什么?”项少龙遂一五一十,把整件事说了出来。
滕翼不悦道:“为何不早对我说呢?难道怕我会泄漏出去吗?”项少龙诚恳道:“我怎会信不过二哥,否则现在就不会说出来了。只是这秘密本身便是个沉重的负担,我只希望一个人去承受吧了!”
滕翼容色稍缓,慨然道:“若是如此,整个形势完全不同了,我们就留在咸阳,与吕不韦周旋到底,但却须预留好退路,必要时溜之大吉。以我们的精兵团,只要不是秦人倾力来对付我们,该有逃命的把握。”项少龙道:“小俊说得不错,吕不韦还不敢明刀明枪来对付我们,不过暗箭难防,我们待襄王殡殓后,立即返回牧场,静观其变。小盘虽还有八年才行加冕大礼,但如今终是秦王,他的话就是王命,给个天吕不韦作胆,也不敢完全不把他放在眼内。”
滕翼道:“不要低估吕不韦,这人既胆大包天,又爱行险着,只是这么只手遮天的害死两代秦君,即可知他厉害,加上他手上的奇人异士无数,纵不敢明来,我们也是防不胜防呢。”项少龙受教地道:“二哥教训得好,我确是有点忘形了。小盘说到底仍是个孩子,希望姬后不要全靠向吕不韦就好了。”
滕翼叹道:“这正是我最担心的事。”急骤的足音,由远而近。两人对望一眼,都泛起非常不祥的感觉。一名应是留在牧场的精兵团团员乌杰气急败坏地奔了进来,伏地痛哭道:“大老爷逝世了!”
这句话有若晴天霹雳,震得两人魂飞魄散。项少龙只感整个人飘飘荡荡、六神无主,一时间连悲痛都忘掉了。忽然间,他们明白到吕不韦请他们到咸阳赴宴,其实是不安好心,乃调虎离山之计,好由乌家的内奸,趁他们离开时,夺过牧场的控制权。幸好误打误撞下,陶方全速赶了回去。否则乌应元的死讯,绝不会这么快传到来。
荆俊跑赶了入来,问知发生了什么事后,热泪泉涌,一脸愤慨,往大门冲去。滕翼暴喝道:“站着!”荆俊再冲前几步后,哭倒地上。滕翼把乌杰抓起来,摇晃着他道:“陶爷有什么话说?”
乌杰道:“陶爷命果爷和布爷率领兄弟把三老爷、四老爷和廷威少爷都绑了起来,请三位大爷立即赶回牧场去。”滕翼放开了手,任这因赶路耗尽了气力的乌杰软倒地上。然后来到失魂落魄的项少龙前,抓着他肩头道:“这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三弟你若不能当机立断,整个乌族都要完了。”
项少龙茫然道:“我可以怎办呢?难道要我杀了他们吗?”滕翼道:“正是这样,你不杀人,别人便来杀你,这些蠢人竟然相信吕不韦,也不想想吕不韦怎会让人知道是他害死乌大爷。若我猜得不错,吕不韦的人正往牧场进发,以乌族内斗作掩饰,欲一举杀尽乌家的人。”
又向荆俊喝道:“小俊!若我们死不了,你还有很多可以哭的机会,现在立即给我出去把风,同时备好马匹。”荆俊跳了起来,领着拥了进来的十八铁卫旋风般去了。项少龙清醒过来,压下悲痛,向报讯的乌杰道:“你是否由城门进来的?”
乌杰答道:“陶爷吩咐我攀城墙入来,好避人耳目。”滕项两人对望一眼,都对陶方临危不乱的老到周详,感到惊异,陶方竟是厉害至此。乌杰又道:“我们有百多人在城外等候三位大爷,备有脚程最好的快马,三位大爷请立即起程。”
这时乌言着仓皇奔进来道:“情势看来不妙!西南和东北两角各有百多人摸黑潜来哩。”滕翼断然道:“立即放火烧宅,引得人来救火时,他们的人就不敢强来了,这也可救回宅内婢仆们之命。”乌言着领命去了。
滕翼再向项少龙正容道:“三弟下了决心吗?”项少龙凄然一笑道:“我再没有别的选择了。由今天开始,谁要对付我项少龙,只要杀不死我,都要以血来偿还。”在这一切全凭武力解决的时代,这是唯一的应付方法。项少龙终彻底地体会到这真理。
滕翼点头道:“这才像样,可以起程了吗?”猎猎声响,后园的货仓首先起火。咸阳乌府房舍独立,与屋远隔,在这残冬时分,北风虽猛,火势应该不会蔓延往居去。叫喊救火的声音,震天响起。邻居们当然不会这么快惊觉,叫救火的自是放火的人。
项少龙振起精神道:“我们立即赶回去。”就在这一刻,他知道与吕不韦的斗争,已由暗转明。而直到现在,吕不韦仍是占着压倒性的上风。他的噩梦,何时才可告一段落呢?
第三章、识破奸谋
众人策骑往城门驰去时,天际微微亮了起来。项少龙在转上出城的驿道时,忽地勒马叫停。滕翼、荆俊、十八铁卫和那报讯的乌杰,与一众精兵团团员,慌忙随他停下来。晨早的寒风吹得各人衣衫飞扬。长道上空寂无人,一片肃杀凄凉的气氛。风吹叶落里,驿道旁两排延绵无尽的枫树,沙沙作响。
项少龙苦笑道:“我怎都要接了嫣然,才可放心离去。”滕翼一呆皱眉道:“她在寡妇清处,安全上应该没有问题吧。”
项少龙道:“我明白这点,但心中总像梗着一根刺,唉!对不起。”滕翼与荆俊对望一眼,都泛起无奈的表情,回牧场乃急不容缓的一回事,怎容得起这时间上的延误。那乌杰焦急道:“项爷!不若另派人去接夫人吧!”
项少龙和滕翼交换了个眼色,同时心生寒意,都想起了当日出使魏国,临时改道时吕雄的反应。精兵团的团员均受过训练,受着最严格的纪律约束,上头说话时,并没有他们插嘴的余地。为何这乌杰胆子忽然大起来?难道还怕他们不知道形势的紧迫吗?项少龙既生疑心,诓他道:“就由乌杰你和荆爷去接夫人好吗?”乌杰愕然道:“这怎么成哩!我还要给项爷和滕爷引路,噢!”
乌言着和乌舒两人,在滕翼的手势下,由后催骑而上,左右两把长剑,抵在乌杰胁下处。项少龙双目寒芒闪动,冷笑道:“乌杰你知否是什么地方出错,泄露了你的奸计?”乌杰色变道:“我没有啊!我不是奸细!”话出口,才知漏了嘴。
要知项少龙在乌家的子弟兵中,地位之高,有若神明。这乌杰在他面前,由于有这心理的弱点,自是进退失据。荆俊勃然大怒,喝道:“拖他下马!”“砰!”乌舒飞起一脚,乌杰立即跌下马背,尚未站起来,给跳下马去的滕翼扯着头发抽了起来,在他小腹结结实实打了一拳。乌杰痛得整个人抽搐着弯了起身体,又给另两名铁卫夹着两臂,硬迫他站着。
荆俊早到了他身前,拔出匕首,架在他咽喉处,寒声道:“只要有一句谎话,这匕首会割破你的喉咙。但我将很有分寸,没有十来天,你都不会死去。”乌杰现出魂飞魄散的神色,崩溃下来,呜咽着道:“是少爷迫我这般做的,唉!是我不好!当他的侍从时,欠了他很多钱。”
各人心中恍然,暗呼幸运,若非项少龙忽然要去接纪嫣然一起离城,今趟真是死都不知是什么一回事。这条毒计都不可谓不绝了。项少龙心中燃起希望,沉声道:“大老爷是否真的死了?”乌杰摇头道:“那只是骗你的。牧场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少爷要对付的只是你们三位大爷,否则我怎也不肯做……呀!”腰胁处中了乌舒重重一下膝撞。
项少龙心情转佳,道:“这家伙就交给二哥问话,我和小俊到琴府去,接了嫣然后再作打算好了。”约了会面的地点后,与荆俊策骑往琴清的府第驰去,这时才有机会抹去一额的冷汗。
往琴府去时,项少龙有着再世为人的感觉。假若吕不韦所有这些阴谋奸计,均是出于吕不韦府里那叫莫傲的脑袋,那这人实在是他所遇过的人中,智计最高的人,且最擅长以有心算无心的手段。此计真若成功,项少龙只能比庄襄王多活两天。
这是条连环紧扣的毒计。首先,吕不韦见在红松林害不死他项少龙,转而向乌廷威这一向沉迷酒色的人下手,由嫪毒通过一个青楼名妓,加上相府的威势,再利用他嫉恨不满项少龙的心态,把他笼络过去。当乌廷威以邀功的心态,把乌族准备撤走的事,泄露了给吕不韦后,这大奸人遂立下决心,要把他项少龙除去。毒杀庄襄王一事,可能是他早定下了的计划,唯一的条件是要待自己站稳阵脚后,才付诸实行。
于是吕不韦借宴会之名,把他引来咸阳。庄襄王横死后,诈他出城,在路上置他于死地。际此新旧国君交替的时刻,秦国上下因庄襄王之死乱作一团,兼之他项少龙又是仇家遍及六国的人,谁会有闲情理会并追究这件事?这个谎称乌应元去世,牧场形势大乱,斗争一触即发的奸谋,并非全无破绽。项少龙和滕翼便从乌杰的话中,觉得陶方厉害得异乎寻常。可是庄襄王刚被害死了,成惊弓之鸟的他们,对吕不韦多害死个乌应元,绝不会感到奇怪。
而事实上乌廷威虽然不肖,但针对的只是项少龙,并非丧尽天良至弑父的程度。可是加上有形可疑的人似是要到乌府偷袭,使他们根本无暇多想,只好匆匆赶返牧场,这样就正好掉进了吕不韦精心设置下的陷阱里了。若非项少龙放心不下让纪嫣然独自留在咸阳,真是死了都不知是什么一回事。项少龙长长吁出一口气,振起雄心,加鞭驱马,和荆俊奔过清晨的咸阳大道,朝在望的琴清府奔去。
琴清一身素白的孝服,在主厅接见两人。不施脂粉的颜容,更是清丽秀逸之气迫人而来,教人不敢正视,又忍不住想饱餐秀色。荆俊看呆了眼,连侍女奉上的香茗,都捧在手上忘了去呷上两口。琴清神态平静地道:“项太傅这么早大驾光临,是否有什么急事呢?”项少龙听出她不悦之意,歉然道:“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只是想把嫣然接回牧场吧了!”
话完后,自己都觉得理由牵强。本说好让纪嫣然在这里小住一段日子,现在不到三天,却来把她接走,还是如此匆忙冒昧,选的是人家尚未起榻的时间,实于礼不合。琴清先吩咐下人去通知纪嫣然,然后蹙起秀长的黛眉,沉吟起来。
项少龙呷了一口热茶,溜目四顾。大厅的布置简洁清逸,不含半丝俗气,恰如其份地反映出女主人高雅的气质和品味。琴清淡淡道:“项太傅忽然改变主意,是否欠了琴清一个合乎情理的解释呢?”项少龙大感头痛,无言以对。骗她吧!又不愿意这么做。
琴清轻叹道:“不用为难了。至少你不会像其他人般,说出口不对心的话,只是大王新丧,项太傅这样不顾而去,会惹起很多闲言闲语呢。”项少龙苦笑道:“我打个转便会回来,唉!这世上有很多事都使人身不由己的。”
琴清低头把“身不由己”念了几遍,忽然轻轻道:“项太傅有否觉得大王的驾崩,来得太突然呢?”项少龙心中一檩,知她对庄襄王之死起了疑心。暗忖绝不可坚定她这想法,否则她迟早会给吕不韦害死,忙道:“对这事御医会更清楚。”
琴清蓦地仰起俏脸,美目深注地凝望着他,冷冷道:“琴清只是想知道太傅的想法。”项少龙还是首次与这绝代美女毫无避忌地直接对望,强忍着避开目光那种心中有鬼的自然反应,叹道:“我的脑袋乱成一团,根本没有想过这方面的问题。”
琴清的目光紧攫着他,仍是以那种冰冷的语调道:“那项太傅究竟在大王耳旁说了句什么话,使大王听完后可放心地瞑目辞世呢?当时只有政太子一人听到,但他却不肯告诉我和姬后。”项少龙立时手足冰冷,知道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说那句话本身并没有错,问题是事后他并没有和小盘对口供。假若被人问起时,他和小盘分别说出不同的搪塞之词,便会揭露出他们两人里,至少有一个人在说谎。
当时他只顾忌着吕不韦,所以背着他来说。却忘了在榻子另一边的朱姬、秀丽夫人和一众妃嫔宫娥,这事最终可能会传入吕不韦耳内去。幸好给琴清提醒,这事或可透过李斯作出补救。琴清见他脸色数变,正要追问时,纪嫣然来了。项少龙忙站起身来,叹了一口气道:“琴太傅一向生活安宁,与世无争,项某实不愿看到太傅受俗世事务的沾染。”领着纪嫣然告辞离去。
琴清望着项少龙的眼神生出了复杂难明的变化。直至送他们离开,除了和纪嫣然互约后会之期时说了几句话外,再不置一辞。可是项少龙反感到她开始有点了解自己了。
到与滕翼会合后,纪嫣然知悉了事情的始末。那叛徒乌杰仍骑在马上,双脚被幼索穿过马腹缚着,除非是有心人,否则应看不出异样之处。众人策骑出城,往牧场奔去。到了一处密林内,才停了下来。荆俊把乌杰缚在一棵树上,遣出十八铁卫布防把风。
滕翼神情凝重道:“今次伏击我们的行动,由吕不韦麾下第一高手管中邪亲自主持,虽只有一百五十人上下,但无不是相府家将里出类拔萃的剑手。图管家竟对此一无所知,可见相府的实权,已逐渐转移到以莫傲和管中邪这一文一武的两个人手上去。”项少龙道:“他们准备在什么地方偷袭我们呢?”
滕翼指着不远处的梅花峡道:“选的当然是无处可逃的绝地,凭我们现在的实力,与他们硬碰,无疑是以卵击石。最头痛是吕不韦已由乌杰口中探知了我们的情况。”项少龙心中暗叹,吕不韦早便看穿了乌廷威是他们的一个可击破的缺口,可怜他们还懵然不知,以至乎处处落在下风。
纪嫣然淡淡道:“对于我们真正的实力,舅爷和乌杰仍是所知有限,我们不用那么担心好吗?”
项少龙暗叫侥幸,在组织乌家这支五千人的子弟兵时,他把二十一世纪军方的保密方法,用到其中。除了他们这几个最高的领导人外,子弟兵只知听命行事。对人数、实力、装备、武器的情况,知的只是自己置身处的冰山一角,且为了掩人耳目,乌家子弟兵平时都严禁谈论有关训练方面的任何事情。所以纵使像乌杰这种核心分子,所知仍属有限。
滕翼点头道:“幸好我们早有预防,但吕不韦将会因此更顾忌我们,此乃是必然之事。哼!现在我们该怎办呢?”纪嫣然道:“大舅爷现在何处?”
滕翼答道:“当然是回到了牧场去,等候好消息,亦使人不会怀疑他。至于乌杰,管中邪自会杀人灭口。”纪嫣然道:“那就好办了,我们立即绕道回牧场,迫乌杰和大舅对质,弄清楚乌家除大舅外,还有没有人参与这件事,解决了内奸的问题后,再与吕不韦周旋到底。大不了只是一死吧!”
项少龙心中苦笑,吕不韦至少还可风光八年,自己往后的遭遇则茫不可知,这段日子真是难捱。点头道:“就让管中邪再多活一会,我们回牧场去吧!”一直没作声的荆俊发出暗号,召回十八铁卫,押着乌杰,由密林绕往左方的山路,往牧场驰去。
由于路途绕远了,到晚上时,离牧场仍有二十多里的途程。众人待要营时,项少龙道:“且慢!图先既说得管中邪如此智勇兼备,我们出城的时间又延误了整个时辰,他不会不生疑心,只要派出探子,不难发觉我们已经改道而行。小心驾得万年船,我们就算高估了他,总比吃亏好多了。”荆俊兴奋地道:“若他摸黑来袭,定要教他们栽个大跟斗。”
项少龙微笑道:“我正有此意。”
营地在一条小河之旁。五个营帐,围着中间燃烧着暗弱的篝火,四周用树干和草叶了十多个假人,扮作守夜的,似模似样。他们则藏身在五百步外一座小丘的密林里,弓矢都准备在手,好给来犯者一点教训。岂知直等到残月昇上中天,仍是毫无动静。他们昨夜已没有阖过眼,今天又赶了整日路,连项少龙和滕翼这么强壮的人,都支撑不来,频打呵欠。
纪嫣然道:“不若我们分批睡觉,否则人都要累死了。”项少龙醒来时,发觉纪嫣然仍在怀内酣然沉睡,晨光熹微中,雀鸟鸣叫,充满初春的气象。他感到心中一片宁洽,细审着纪嫣然有若灵山秀岭的轮廓。在这空气清新、远离咸阳的山头处,阳光由地平处透林洒在纪嫣然动人的身体上,使他这几天来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和情绪上的沉重负担,暂且解放出来,灵台一片澄明空
澈,全无半丝杂念。
就像立地成佛的顿悟般,他猛然醒觉到,与吕不韦交手至今,一直处在下风的原因,固因吕不韦是以有心算无心,更主要是他有着在未来八年间绝奈何不了他的宿命感觉。若他仍是如此被动,始终会饮恨收场。他或不能在这八年内干掉吕不韦,但历史正指出吕不韦亦奈何不了小盘、李斯、王剪等人。换言之,他怎也不会连累了这三个人。既是如此,何不尽量借助他们的力量,与吕不韦大干一场,再没有任何顾忌。
庄襄王的遇害,说明了没有人能改变命运。就算他项少龙完蛋了,小盘上二十一岁登基后,当会为他讨回公道。想到这里,整个人轻松起来。滕翼的声音在后方响起道:“三弟醒来了!”项少龙试着把纪嫣然移开。这美女娇吟一声,醒转过来,不好意思地由项少龙怀里爬了起来,坐在一旁睡眼惺忪道:“管中邪没有来吗?”她那慵懒的动人姿态,看得两个男人同时发怔。
纪嫣然横了他们一眼,微嗔道:“我要到小河去梳洗了!”正要举步,项少龙喝止了她,道:“说不定管中邪高明至看穿这是个陷阱,兼之营地设在河旁,易于逃走,假若我是他,说不定会绕往前方设伏,又或仍守在营地旁等候天明。嫣然这么贸然前去,正好落进敌人圈套里。”
滕翼来到他旁,打量了他两眼,讶然道:“三弟像整个人涣然一新了,自出使不成回来后,我还是首次见到你这充满生机、斗志和信心的样子。”纪嫣然欣然道:“二哥说得不错,这才是令嫣然倾心的英雄豪杰。”
项少龙心知肚明,知是因为刚才忽然间解开了心中的死结,才振起了壮志豪情。把荆俊和十八铁卫召来,告诉了自己的想法。荆俊点头道:“这个容易,我们荆族猎人,最擅长山野追蹑之术,只要管中邪方面有人到过附近,就算现在绕到另一方去,亦瞒我们不过。”一声令下,十八铁卫里那六名荆氏好手,随他去了。
项少龙和滕翼又把那乌杰盘问一番,问清楚了乌廷威诓他入局的细节,果然有嫪毒牵涉在内。到弄好早点后,两人与纪嫣然到了小丘斜坡处,欣赏着河道流过山野的美景,共晋早餐。滕翼吁出一口气道:“情况还未太坏,听乌杰之言,应只有乌廷威一个人投靠了吕不韦。”纪嫣然叹道:“他终是廷芳的亲兄长,可以拿他怎办呢?”
项少龙冷然道:“这没有什么人情可言的了,就算不干掉他,至少要押他到塞外去,由大哥把他关起来,永不许他再踏足秦境。”滕翼欣然道:“二弟终于回复了邯郸时扮董马痴的豪气了。”
这时荆俊等匆匆赶了回来,佩服得五体投地道:“三哥真是料事如神,我们在离营地两里许处,找到马儿吃过的草屑和粪便,跟着痕追过去,敌人应是朝牧场北的驰马坡去了。”滕翼愕然道:“他倒懂拣地方,那是到牧场必经之路,除非我们回头改采另一路线,否则就要攀山越岭了。”
项少龙凝望着下方的小河,断然道:“他应留下了监视我们的人,在这等荒野中,他做什么都不必有任何顾忌,或者只是他留下的人,已有足够力量对付我们了。”纪嫣然道:“这管中邪既是这么高明,当会如项郎所说的留有杀着,不怕我们掉头溜走。”
荆俊又表现出他天不怕地不怕、初生之犊的性格,奋然道:“若他们分作了两组,意图前后夹击我们,那我们就可将计就计,把他们分别击破了。”滕翼道:“你真是少不更事,只懂好勇斗狠,若被敌人缠着,我们如何脱身呢?”荆俊哑口无言。
项少龙仰身躺了下来,望着上方树梢末处的蓝天白云,悠然道:“让我们先好好睡一觉,当敌人摸不清我们是否于昨夜早离开了时,便是我们回家的好时刻了。”众人均愕然望着他,不知他究竟有何脱身妙法。
第四章、巧计脱身
黄昏时分,天上的云霭缓缓下降,地下的水气则往上腾升,两下相遇,在大地积成凝聚的春雾,一片氤氲蒙胧。小丘西南三里许外一处高地,不时传来马嘶人声,显见对方失去耐性,误以为他们早一步回牧场去了。敌我双方直到此刻,不但仍未交手,甚至没有看过对方的影子。可是其中却牵涉到智慧、训练、耐性、体力各方面的剧烈争持。一下差错,项少龙等在敌强我弱的情势下,必是饮恨当场。
此时趁着夜色和迷雾,在摸清了近处没有侦察的敌人后,荆俊等把秘密好的三条木筏,先放进水里以绳子系在岸旁,藏在水草之内,才回到项少龙、滕翼和纪嫣然处,道:“现在该怎办呢?”项少龙回复了军人的冷静和沉稳,道:“那要看敌人的动静了,若我估计不错,留守后方的敌人该到这里搜索一下,求证我们有否躲了起来,也好向把守前方的自己人交待,那就是我们发动攻势的时刻了。”
滕翼点头道:“这一着非常高明,敌人遇袭后,会退守后方,一面全力截断我们的后路,同时以烟火通知前方的人,好能前后困死我们。那就是我们乘筏子迅速逃离这里的良辰吉时了。”纪嫣然赞叹道:“我想孙武复生,也不能想出更好的妙计来。”
项少龙心中涌起强大的信心和斗志,一声令下,荆俊和十八铁卫立时三、四人一组不等,分别潜往攻守均有利的战略位置里,把营地旁一带的小河山野,全置入箭程之内。他们这批人人数虽少,但无不精擅山野夜战之术,杀伤力不可小觑。
项少龙、滕翼和纪嫣然三人留守山丘处,躲在一堆乱石之后,养精蓄锐,守候着敌人的大驾。新月缓缓升离地平,夜空星光灿烂,雾气渐退时,敌人终于来了。他们分作十多组,沿河缓缓朝这边推进。河的对岸也有三组人,人数估计在十七、八个间,首先进入伏在对岸的荆俊和三名荆族猎手的射程里。项少龙等亦发觉有十多人正向他们藏身的小丘迫来,气氛紧张得若绷紧了的弓弦。
他们屏息静气,耐心地等待着。藏在河旁密林内的战马,在一名己方战士的蓄意施为下,发出了一声惊碎了宁静的嘶叫。敌人的移动由缓转速,往马嘶声发出处迫去。连串惨叫响起,不用说都是碰着荆俊等布下,可使猛兽死伤装有尖刺的绊索上。项少龙等知是时候了,先射出十多团渗了脂油、烈火熊熊的大布球,落到敌人四周处,才箭矢齐发。在昏暗的火光里,敌人猝不及防下乱作一团,惨叫和跌倒的声音不住响起,狼狈之极。
最厉害的是滕翼,总是箭无虚发,只要敌人露出身形,他的箭便像有眼睛般寻上对方的身体,贯甲而入。由于他们藏身处散布整个河岸区,箭矢似从任何方向传来,敌人根本不知躲往那方才是安全。不片晌,对方最少有十多人中箭倒地,哨声急鸣,仓皇撤走。烟火冲天而起,爆出了一朵朵的银白光芒。
项少龙领头冲下丘坡,衔着敌人尾巴追杀了一阵子,又杀了对方七、八人,才到林内取回马匹,押着乌杰,施施然登上三条木筏,放流而去。终于出了一口积压心中的恶气了。
乌家牧场主宅的大堂内,乌廷威若斗败的公般,与乌杰分别跪在气得脸色发青的乌应元座前。项少龙、滕翼、荆俊、乌果、蒲布、刘巢和陶方等分立两旁,冷然看着这两个乌家叛徒。乌廷威仍在强撑着道:“孩儿只是为家族着想,凭我们怎斗得过右相国呢。”乌应元怒道:“想不到我乌应元精明一世,竟生了这么个蠢不可耐的逆子,今趟若吕不韦得手杀了少龙,首先要杀的人就是你这蠢人,如此才不虞奸谋败露。告诉我!吕府的人有没有约你事后到某处见面?”
乌廷威愕在当场,显然确有其事。他虽非甚有才智的人,但杀人灭口这种简单的道理,仍能明白。另一边的乌杰想起家法的严酷,全身抖震着。乌应元叹了一口气道:“我乌应元言出必行,你不但违背了我的命令,实在连禽兽也比不上,人来!立即把这两人以家法处死。”今次轮到乌廷威崩溃下来,剧震道:“孩儿知错了,爹……”
四名家将扑到两人身旁,把他们强扯了起来。项少龙出言道:“岳丈请听小婿一言,不若把他们送往塞外,让他们助大哥开恳,好将功赎罪。”乌应元颓然叹了一口气道:“少龙的心意,我当然明白。可是此际家族存亡的时刻,若我因他是亲儿,放过了他,那我乌氏族规,势将荡然无存,人人不服,其他族长,更会怪我心存私念。我乌应元有三个儿子,便当只生了两个。来!给我把他押到家祠去,请来所有族内尊长,我要教所有人知道,若背叛家族,这将是唯一的下场。”
乌廷威这才知道老爹不是吓唬他,立时瘫软如泥,痛哭求情。项少龙还想说话。乌应元冷然道:“我意已决,谁都不能改变,若牺牲一个儿子,可换来所有人的警愓,我乌应元绝不会犹豫。”在众人瞠目结舌下,乌廷威和乌杰被押了出去。
乌应元说得不错,他坚持处死乌廷威这一着确收到了震慑人心之效,族内再没有人敢反对他与吕不韦周旋到底的心意了。而这么巧妙的计谋仍害不死项少龙,亦使他们对项少龙生出了信心。他们乌家在咸阳的形势,再不像初抵步时处处遭人冷眼了。由于项少龙与军方的关系大幅改善,与吕不韦的头号心腹蒙骜,又是亲若兄弟,他们的处境反比之以前任何时期更是有利。
吕不韦一计不成,自会用另一毒计。不过乌廷威之死,却带来令人心烦的余波。亲母乌夫人病倒了。反是乌应元出奇的坚强,如旧处理族内大小事务,又召回在外地做生意的两个儿子,派他们到北疆开辟牧场,把势力往那接近塞外的地方扩展开去。这是庄襄王早批准了的事,连吕不韦都阻挠不了。项少龙等则专心训练家兵,过了两个月风平浪静的日子后,陶方由咸阳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聆听报告的除乌应元、项少龙、滕翼、荆俊外,乌应元的两位亲弟乌应节和乌应恩均有参与。陶方道:“照秦国国制,庄襄王在太庙停柩快足三个月,十五天后将进行大殡,各国都有派出使节来吊唁,听说齐国来的是田单,真教人费解。”
项少龙一呆道:“田单亲来,必有目的。我并不奇怪齐国派人来,不过半年前合纵讨秦的联军里,并没有齐人的参与,其他五国不是和我大秦在交战状态中吗?为何会照样派人来呢?”
陶方道:“信陵君军权被夺,在大梁投闲置散,无所事事,合纵之议,荡然无存,五国先后退兵,分别与吕不韦言和,互订和议,际此人人均深惧我大秦会拿他们动刀枪的时刻,谁敢不来讨好我们呢?咸阳又有一番热闹了。”项少龙暗忖魏国来的必然是龙阳君,只不知其他几国会派什么人来呢?他真不想见到李园和郭开这些无耻之徒。
乌应节问道:“吕不韦方面有什么动静吗?”陶方耸肩道:“看来他暂时仍无暇理会我们,在这新旧国君交替的时刻,最紧要是巩固一己权力。听说他在姬后的支持下,撤换了一批大臣和军方将领,但却不敢动徐先和王龁的人,所以他的人夺得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位置。”
乌应恩道:“他会一步步推行他的奸谋的。”众人均点头同意。滕翼向项少龙道:“假若能破坏吕不韦和姬后的关系,等若断去了吕不韦一条臂膀,三弟可在这方面想想办法吗?”
见到各人都以充满着希望的眼光看着自己,项少龙苦笑道:“这事我会看着办的。”陶方道:“少龙好应到咸阳去打个转,姬后曾三次派人来找你,若你仍托病不出,恐怕不大好吧?”
项少龙振起精神道:“我明天便回到咸阳去。”众人均感欣然。项少龙心中想到的却是见到朱姬的情形。现在庄襄王已死,假设朱姬要与他续未竟之缘,怎办才好呢?他对庄襄王已生出了深厚的感情,怎也不该和他的未亡人搅出暧昧事情。这是他项少龙接受不了的事。
回到隐龙别院,纪嫣然正乌廷芳密语。这因亲兄被家族处死的美女脸色苍白,看得项少龙心如刀割。纪嫣然见他到来,站起来道:“你来陪廷芳聊聊吧!”向他打了个眼色,走出寝室去。
项少龙明白乌廷芳心结难解,既恨乃兄出卖自己夫郎,又怨父亲不念父子之情,心情矛盾,难以排泄,郁出病来。暗叹一声后,坐到榻旁,轻轻地搂着她香肩,握着她的手腕,看到几上那碗药汤仍是完风不动,未喝过一口,柔声道:“又不肯喝药吗?”乌廷芳两眼一红,垂下头去,眼睛涌出没有泣声的泪水,并不作声。
项少龙清楚她这大富人家小姐的倔强脾气,发起性子来,谁都不卖账,凑到她耳旁道:“你怪错岳丈了,真正要怪的人,该是罪魁祸首吕不韦,其他人都是无辜的。假若你自暴自弃,不但你娘的病好不了,你爹和我都会因你而心神大乱,应付不了奸人的迫害,你明白我的话吗?”乌廷芳想了一会,微微点头。项少龙为她拭掉泪渍,乘机把药汤捧来,喂她喝了,道:“这才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你定要快点痊癒,才能侍候你娘。”
乌廷芳轻轻道:“这药很苦哩!”项少龙吻了她脸蛋,为她盖好了被,服侍她睡着后,才离房到厅里去。赵致、纪嫣然和田氏姊妹正逗弄着儿子项宝儿,若非少了乌廷芳,应是乐也融融。他把宝儿接了过来,看着他甜甜的笑容,心中涌起强烈的斗志。吕不韦既可不择手段来害他,他亦应以同样的方式回报。第一个要杀死的人不是吕不韦,而是他的首席智囊莫傲。此人一天不死,他们终有一天会被他害了。
接着下来乌廷芳精神转佳,到第三天已能离开缠绵多时的病榻,去探望亲娘。她沉默了很多,不太愿说话和见外人,但双目透出前所没有的坚强神色,显见因夫郎的话,解开了心结,把怨恨的对象,转移到吕不韦处。见她好转过来,项少龙才放心离开牧场,与滕翼、荆俊踏上往咸阳的路途。铁卫的人数增至八十人,加强实力。
一行人浩浩荡荡,打醒十二个精神,赶了一天的路后,翌晨抵达咸阳。项少龙迳赴王宫,谒见成了太后的朱姬和将登上秦王宝座的小盘。朱姬明显地消瘦了,但小盘却是神采飞扬、容光焕发,与身披的孝服绝不相衬。两人见他到来,都非常欢喜,挥退了下人后,朱姬劈头便道:“少龙你搅什么的,忽然溜回牧场去,累得我想找个人说话都没有着落。”
项少龙心中暗惊,死了王夫的朱姬,就像脱离了囚笼的彩雀,再没有东西可把她拴着。先向与朱姬并坐内廷台阶上的小盘行了君臣之礼后,才恭坐下首道:“太后请勿见怪,微臣实有说不出来的苦衷。”小盘垂下头去,明白了他话内的含意。朱姬嗔道:“不想说也要说出来,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你。”只听她口气,就知她没有把项少龙当作臣子来对待。
小盘插入道:“母后饶了项太傅吧!若果可以告诉母后,他会说的。”朱姬大嗔道:“你们两个人串连了起来对付我吗?”
小盘向项少龙打了个暧昧的眼色,道:“王儿告退了,母后和项太傅好好聊一会吧!”看着小盘的背影,项少龙差点想把他扯回来,他目下最不想的事,就是与朱姬单独相对。剩下他们两个人时,朱姬反沉默下来,好一会后,轻叹道:“你和不韦间是否发生了什么事哩?”
项少龙颓然无语。朱姬美目深注地看了他好一会后,缓缓道:“当日你出使受挫回来后,我便看出你很不是味儿,不似你一向的为人﹔看不韦时的眼神亦很奇怪。我太清楚不韦了,为求成功,不择手段,当年把我送了给大王,不正是最好的例子吗?白天才对我说过永不分离,晚上我便属于另一个男人了。”忽又没头没尾地低声道:“少龙会怪人家恩怨不分吗?”
这句话怕只有项少龙才可明白。现在朱姬、小盘和吕不韦三人的命运可说是挂上了钩,缺一不可。吕不韦固然要倚靠朱姬和小盘这王位的继承者,好能名正言顺总揽朝政﹔但朱姬母子亦要藉吕不韦对抗秦国内反对她们母子的大臣和重将。更因小盘乃吕不韦儿子的谣言满天乱飞,假若朱姬诛除了吕不韦,由于她母子两人在秦廷根基薄弱,没有了吕不韦,小盘又未正式登上帝位,她两母子的地位实是危如累卵,随时有覆碎之厄。
项少龙俯头道:“我怎会怪太后呢?”朱姬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柔声道:“还记得离开邯郸乌家堡时,我曾对乌老爷说过:只要我朱姬一天还有命在,定保你们乌家一天的富贵荣华。这句话我朱姬永远都不会忘记,少龙放心好了。”
项少龙心中感动,难得朱姬在这情况下仍念着旧情,一时说不出话来。朱姬忽地振奋起来,道:“前天徐先、鹿公和王龁三位大臣联署上奏,请王儿策封你为御前都骑统领,统率咸阳的一万铁骑城卫,负责王城的安全。但因不韦的反对不了了之。我又不知你的心意,所以未敢坚持。想不到军方最有权势的三个人,都对你如此支持。少龙啊!你再不可躲起来了,我和小政都须要你在身旁哩!”
项少龙大感愕然,难道徐先他们收到他和吕不韦不和的消息?朱姬又微嗔道:“你这人哩!难道连乌家的存亡都不放在心上吗?”项少龙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朱姬言下之意,就是若要在吕不韦和他之间只可作出一个选择,宁愿拣选他。若他能代替吕不韦去巩固她母子俩的权位,那时吕不韦自是可有可无了。只恨他知道吕不韦绝不会这么容易被推倒,那早写在中国的所有史书上。猛然点头道:“多谢太后垂注!”
朱姬俏脸忽红了起来,垂头道:“只要你不把我当作外人,朱姬便心满意足了。”项少龙苦笑道:“我从没有把你当作过外人,只是大王对我君恩深重,我怎可以……唉!”
朱姬眼中射出幽怨之色,哀然道:“人家又能有片刻忘记他的恩宠吗?少龙那天在大王临终前说的话,我已猜到一点,但请勿告诉我,我现在还不想知道,希望少龙能体谅我这苦命的人。”项少龙愈来愈发觉朱姬的不简单,想起了嫪毒,暗忖应否再向命运挑战,预先向她作出警告时,门卫传报道:“右相国吕不韦,求见太后。”项少龙差点想溜之夭夭,又会这么冤家路窄的?
第五章、筹谋大业
一身官服的吕不韦神采飞扬,龙行虎步地走进朱姬的慈和殿,项少龙忙起立致礼。吕不韦比前更神气,闪闪有神的眼睛上下扫射了项少龙一遍,微笑点头,欣然道:“真高兴又见到少龙了。”虽是普通一句话,但却是内藏可伤人的针刺,暗责项少龙不告而别,不把朝廷放在眼内﹔并暗讽他仍留得了性命!这才向朱姬致礼,但却没有下跪,显是自恃与朱姬关系特别,渊源深厚,而不当自己是臣子。
吕不韦坐在项少龙对席上,笑道:“现时我大秦正值非常时期,无耻之辈,蠢蠢欲动,意图不轨。少龙若没有什么特别紧急的事,留在咸阳好了,我或者有用得上你的地方。”项少龙点头应诺。却暗忖吕不韦果然懂得玩手段,利用危机作压力,令朱姬母子无法不倚重他。
吕不韦转向朱姬道:“太后和少龙在谈什么谈得这么高兴哩?”只是这随便一句话,已尽显吕不韦骄横的心态。若论尊卑上下,那到他这右丞相来管太后的事。朱姬却没有不悦之色,淡淡道:“只是问问少龙的近况吧!”
吕不韦眼中闪过怒意,冷冷道:“少龙你先退避一会,我和太后有要事商量。”项少龙亦是心中暗怒,这分明是向自己施下马威,明指他没有资格参与他和朱姬的密议了。正要退下时,朱姬道:“少龙不用走,吕相怎可把少龙当作外人呢?”
吕不韦愕了一下,堆起笑容道:“我怎会把少龙当作外人,只是他无心朝政,怕他心烦吧了!”朱姬若无其事道:“吕相连等一会的耐性也没有,究竟有什么天大重要的事呢?”
这时吕不韦和项少龙都知朱姬在发脾气了,而且明显站在项少龙这一方。吕不韦尚未愚蠢至反唇相稽,陪笑道:“太后请勿见怪,今趟老臣来晋谒太后,是要举荐一个最适合的人选,担当都骑统领的重要职位,好负起王城安全的重任。”这都骑统领,实在是禁卫统领安谷傒外最接近王室的职位。咸阳城的防务,主要由三大系统负责,就是守卫王宫的禁卫,和负责城防的都骑都卫两军,前者是骑兵,后者是步兵。
都骑统领和都卫统领合起来便等若以前项少龙在邯郸时的城守一职,只不过把步兵和骑兵分了开来。步兵人数达三万,比骑兵多了三倍,但若论荣耀和地位,负责骑兵的都骑统领,自然要胜过统领步兵的都卫将军了。朱姬冷然道:“吕相不用提出任何人了,我决定了任用少龙作都骑统领,除了他外,没有人可使我放心。”
吕不韦想不到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朱姬,在此事上却如此斩钉截铁,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脸色微变,讶然往项少龙望来道:“少龙改变了主意吗?”项少龙当然明白朱姬的心态。她也是极端厉害的人,更不想永远活在吕不韦的暗影下,现在项少龙大得军方欢心,有他作都骑统领,不但可对抗吕不韦,使他心存顾忌,不敢不把她母子放在眼内,亦可通过项少龙维系着军方,不致被迫与吕不韦站在同一阵线,毫无转寰的余地。
项少龙知吕不韦表面虽像关怀备致,其实只是暗迫他推掉这任命,那他便可振振有词,举荐他心中的人选了。微笑道:“正如吕相所言,我大秦正值非常时期,少龙只好把个人的事,摆在一旁,勉任艰钜了。”吕不韦眼中闪过怒色,又泛起笑容,呵呵地道:“那就最好不过,难得太后这么赏识你,千万不要令她失望哩!”
朱姬淡淡道:“吕相还有什么急事呢?”吕不韦虽心中大怒,但那敢与朱姬冲突,亦知自己刚才的说话态度有点过火,陪笑道:“齐相田单、楚国舅李园、赵将庞煖均于昨天抵达咸阳,望能在先王大殡前,向太后和储君问好请安。”
朱姬冷冷道:“未亡人孝服在身,有什么好见的,一切待大王入土为安再说吧!”吕不韦还是第一次见朱姬以这种态度对待他,心知问题出在项少龙身上。他城府极深,一点都不表露出心意,再应对两句后,告辞离开。
慈和殿内一片沉默。良久后朱姬叹了一口气道:“我曾严命所有看到你和大王说那句话的人,不准把这事传出去,违令者斩,不韦应该尚未知道此事。”项少龙感激道:“多谢太后!”
朱姬颓然道:“少龙!我很累,似现在般又如何呢?为何我总不能快乐起来。”项少龙知道她是以另一种方式迫自己慰藉她,叹道:“太后至紧要振作点,储君还需要你的引导和照顾。”
在这种情况下,他愈是不能提起嫪毒的事。首先他很难解释为何可未卜先知嫪毒会来勾引她,更可虑是朱姬若要他代替这“未来的”嫪毒,他就更头痛了。可知历史是根本不可改变的。
朱姬沉默一会后,轻轻道:“你要小心点赵国的庞煖,他是韩晶一手提拔出来的人,乃着名的纵横家,口若悬河,现在当了邯郸的城守,是廉颇、李牧外现在赵国最负盛名的将领,他今趟来秦,只是要探察我们的虚实。唉!我真不知不韦有何居心,忽然又和六国称兄道弟,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项少龙倒没有把这个未听过的庞煖太放在心上,若非郭开与朱姬关系暧昧,不宜亲来,应该是不会轮到这个人的。这时两人都不知该再说什么话才好。东拉西扯说了几句后,项少龙告辞离去,朱姬虽不甘愿,可是怕人闲言,只好放他走了。
才步出太后宫,安谷傒迎上来道:“储君要见太傅。”项少龙随着他往太子宫走去。这禁卫的大头领低声道:“太傅见过储君后,能否到鹿公的将军府打个转。”项少龙心中明白,点头应好。
安谷傒再没有说话,把他送到太子宫的书轩内,自行离去。小盘坐在设于书轩北端的龙垫处,脸容阴沉,免去了他君臣之礼,嘱项少龙坐在下首后,即狠狠道:“太傅!我想杀了吕不韦!”项少龙大吃一惊,失声道:“什么?”
小盘压低声音道:“此人性格暴戾,不念王父恩情,比豺狼更要阴毒,又以开国功臣自居,还暗摆出我是他儿子的格局,此人一日不除,我休想顺当地行使君权。”项少龙本有意思联结小盘、李斯和王剪等与吕不韦大斗一场。没料小盘的想法比他还走远了几条街,又使他犹豫起来,沉吟道:“这事储君和太后说过了没有?”
小盘道:“太后对吕不韦始终有着割舍不了的深厚感情,和她说只会给她教训一顿。太傅啊!凭你的绝世剑术和智计,要杀他应不是太困难吧!”项少龙想起管中邪,暗忖你太看得起我了,但话当然不能这样说,叹道:“问题是若骤然杀了他,会带来什么后果呢?”
小盘表现出超越了他年纪的深思熟虑,道:“所以我首先要任命太傅为都骑统领,再挑几个人出来,负起朝廷重要的职务。只要我巩固了手上的王权,有没有这贼子都不是问题了。就是怕母后反对,若她与吕不韦联手,我也很难对付。”项少龙问道:“储君疼爱母后吗?”
小盘颓然一叹,点了点头。恐怕只有项少龙明白他的心态,这时的小盘因为长久相处之下,戏假情真地将朱姬当成自己母亲般。小盘说得不错,朱姬明知庄襄王被吕不韦害死,仍只是给点颜色吕不韦看看就算了。
项少龙道:“我比你更想干掉这老贼,可是一天我们仍未建立强大的实力,绝不可轻举妄动,尤其秦国军方系统复杂,方向难测,又有拥立成蟜的一系正阴谋不轨,在这种形势下,我们须忍一时之气。”小盘精神大振道:“这么说,太傅是肯担当都骑统领一职了。”
项少龙笑道:“刚应承了你母后哩!”小盘大喜道:“有师傅在身旁,我就放心了。”在这一刻,他又变回以前的小孩子了。接着露出沉思的神色,道:“太傅相人的眼光真是天下无双,廷尉李斯先生是最好的例子,他的想法和识见都与别不同,向我指出若能把握机会,凭仗着我大秦的强大力量,奋勇进取,终可一统天下。所以我定不可任吕不韦这狼心狗肺的人把持政局,影响我的春秋大业。”
项少龙到这时才明白李斯对小盘的影响多么巨大,他再难当小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了。在秦宫气氛的感染下,他脱胎换骨地变作了另一个人,将来就是由他一手建立起强大的中国。小盘又冷然问道:“我还要等多久呢?”项少龙平静地道:“到储君二十一岁行加冕礼时,就是储君发动的时刻了。”
这绝错不了,因为这就是历史。小盘愕然道:“那岂非还要等八年吗?吕不韦不是更势大难制?”项少龙道:“在这段时间内,我们可以双管齐下,一方面利用吕不韦去对付想动摇储君王位的人﹔另一方面却培植储君的班底,换言之则是在削弱吕不韦的影响力。”
顿了顿加重语气道:“在政务上,储君大可放手让吕不韦施为,但必须以徐先对他作出制衡,并且尽力笼络军方的将领。即坏事由吕不韦去做,而我们则尽作好人。只要抓牢军权,任吕不韦有三头六臂,最终也飞不出储君的五指关。只有枪杆子才可出政权,此乃千古不移的真理。”小盘浑身一震,喃喃念道:“枪杆子出政权。”他想到的枪杆子,自然是刀枪的枪杆,而不是自动机枪的枪杆。
项少龙暗责自己口不择言,续道:“眼前可提拔的有两个人,就是王剪王贲父子,这两人都是任何君主梦寐难求的绝代猛将,有他们助你打天下,何惧区区一个吕不韦。”小盘一呆道:“那么你呢?”
项少龙道:“我当然会全力助你,但我始终是外来人,你要巩固秦国军心,必须以他们的人材为主力方成。”小盘皱眉道:“可是现在吕不韦正力捧蒙骜,又把他两个儿子蒙武蒙恬任命为偏将,好随蒙骜南征北讨,我得怎样应付呢?”
项少龙道:“这正是吕不韦急欲把我除去的原因之一,若被蒙骜知道他两个儿子都差点丧在这老贼的奸谋下,你说他会有什么感受。蒙武两兄弟终会靠向我们,你大可将计就计,重用这两人,亦可使吕不韦不生疑心。”小盘兴奋起来道:“没有人比太傅更厉害了,我知怎样做的了。”
两人又再商量了好些行事的细节后,项少龙才告退离开。到了鹿公那与秦宫为,遥对着吕不韦正动工兴建新邸的将军府,鹿公把项少龙请到幽静的内轩,下人奉上香茗退下后,鹿公微笑道:“听说你是秦人的后代,不过这项姓在我大秦从未听过,不知你是那一族的人呢?”项少龙心中叫苦,胡诌道:“我的姓氏是由娘亲那处来的,不要说是什么族了,连我父亲是谁娘也弄不清楚,只知他是来自大秦的兵士,唉!这确是笔糊涂账。”
鹿公这“大秦主义者”倒没有怀疑,点头道:“赵人少有生得你那么轩昂威武的,太傅这种体型,连我大秦人里也百不一见,应属异种,我最擅相人,嘿!当日第一眼见到你,便知你是忠义之辈。”项少龙逐渐摸清他的性格,心中暗笑,道:“鹿公真是眼光如炬,什么都瞒你不过。”
鹿公叹了一口气道:“若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我就好了,但很多事情我仍是看漏了眼,想不到先王如此短命,唉!”项少龙默然下来。鹿公两眼一瞪,射出锐利的光芒,语调却相当平静,缓缓道:“少龙和吕不韦究竟是什么关系?”
项少龙想不到他问得如此直接,愕然道:“鹿公何有此言?”鹿公淡淡道:“少龙不用瞒我,你和吕不韦绝不像表面般融洽,否则乌家就不用终日躲在咸阳外的牧场里了。放心说吧!乌族乃我大秦贵胄之后,对我们来说,绝不能和吕不韦这些外人相提并论。”
项少龙来咸阳这么久,还是首次直接领受到秦人排外的种族主义,叹了一口气道:“这事真是一言难尽,自我向先王提出了以徐大将军为相后,吕相国就与我颇有芥蒂了。”
鹿公微笑道:“怎会是这么简单,在咸阳城内,吕不韦最忌的人就是你,这种事不须我解释吧!”接着眼中射出思索的神情,缓缓道:“一直以来,均有谣传说储君非是大王骨肉,而是出自吕不韦的。本来我们还不太相信这事,只当作是心怀不轨之徒中伤吕不韦和太后的暗箭,但现在先王正值壮年之时,忽然不明不白的死了,我们自然不能再漠然视之。”
项少龙听得头大如斗,鹿公乃秦国军方德高望重的人,他的话可说代表着秦国最重要将领的心意。假设他们把小盘当作是吕不韦鱼目混珠的野种,转而扶助成蟜,那吕不韦和小盘都要一起完蛋。鹿公又道:“但这事我们必须查证清楚,才可决定下一步的行动。正如我们本来还弄不清楚少龙和吕不韦的关系,所以联名上书,请储君任命你为都骑统领,好试探吕不韦的反应,那知一试便试了出来,因为吕不韦是唯一反对的人。”
项少龙这才知道政治是如何复杂的一回事,初闻此事时,他还以为鹿公等特别看得起他,原来背后有着另外的原因和目的。鹿公摇头苦笑道:“话再说回来,那种事除了当事人外,实在非常难以求证的,不过亦非全无办法,只是很难做到。”
项少龙大感檩然,道:“有什么好方法呢?”心中却在奇怪,自己都可以说是朱姬和储君的人了,难道不会维护他们吗?怎么鹿公偏要找自己来商量这件事?鹿公道:“这事有一半要靠少龙帮手才成。”
项少龙大讶地望着他,忽地记起朱姬的话,恍然道:“你们是要用滴血认亲的方法吧?”鹿公肃容道:“这是唯一能令我们安心的方法,只要在纯银的碗里,把两人的血滴进特制的药液中,真伪立判,屡应不爽。”
蓦地里,项少龙高悬的心放了下来,轻松得像在太空中逍遥,点头道:“储君那一滴血可包在我身上,不过鹿公最好派出证人,亲眼看着我由储君身上取血,那就谁都不能弄虚作假了。”这次可轮到鹿公发起怔来。他今趟找项少龙来商量,皆因知他是朱姬除吕不韦外最亲近的人,又是他一手由邯郸把她们两母子救出来,多多少少也应知道朱姬母子和吕不韦间的关系。假若他对这滴血认亲的方法左推右拒,便可证实其中必有不可告人之事,那时鹿公当然知道在两个太子间如何取舍了。
怎知项少龙欣然答应,还自己提出要人监视他没有作弊,自是大出他意料之外。两人呆瞪了一会后,鹿公断然道:“好!吕不韦那一滴血就由我们来想办法。但假若证实了储君真是吕不韦所出,少龙你如何自处?”项少龙淡淡道:“我深信储君是先王货真价实的亲生骨肉,事实将会证明一切。”
忽然间,最令他头痛的事,就这么的解决了。滴血当然“认不了亲”,于是那时秦国以鹿公为首的将领,将对小盘作出全面的支持,形势自然和现在是两回事了。但由于朱姬的关系,吕不韦仍可继续扩展势力,操纵朝政。现在项少龙反担心这古老辨认父子血缘的方法不灵光,细想又觉得这是杞人忧天,历史早说明了,小盘日后将会是一统天下的始皇帝。
第六章、王陵埋骨
项少龙回到乌府。那晚的火灾,只烧了一个粮仓,便被救熄了,对主宅的几组建筑群,并没有任何影响。在过去的十多天内,两个精兵团的战士共二千人,分别进入咸阳,以增加乌府的实力。
骑着疾风,与滕翼、荆俊和众铁卫进入外墙的大闸,立时传来战士们忙着建盖哨楼的吵音,非常热烈。项少龙心情开朗,跳下马来,正要去看热闹,陶方迎上来道:“龙阳君在大厅等你。”滕翼一望主宅前的大广场,不见任何马车随从,奇道:“他只是一个人来吗?”陶方点头应是。
项少龙亦有点想见这故友,问问各方面的情况,随着陶方到大厅见龙阳君。今次他虽没有黏胡子,但却穿着普通民服,避人耳目。到剩下两人时,龙阳君欣然道:“项兄别来无恙,奴家欣悦非常。”项少龙笑道:“听君上的语气,好像我能够活着,已是非常难得。”
龙阳君幽幽叹道:“无论在秦国内外,想要你项上人头的人,可说数不胜数,近日更有传言,说你与吕不韦脸和心不和。现在吕不韦势力日盛,自是教人为你担心哩!”项少龙早习惯了这娇媚男人的“情款深深”,苦笑道:“这叫纸包不住火,什么事都瞒不了人。”
龙阳君愕然问道:“什么是‘纸’?”项少龙暗骂自己糊涂,这是到汉代才通行的东西,自己却一时口快说了出来,道:“这是我家乡话,指的是帛书那类东西。”
龙阳君“这才明白”,道:“今趟我是出使来祭奠你们先王,真是奇怪,四年内死了两个秦君,现在人人都疑团满腹,吕不韦也算胆大包天了。”项少龙知他在探听口风,叹了一口气,岔开话题道:“信陵君的近况如何?”
龙阳君冷冷道:“这是背叛我王应得的下场,今次他再难有复起的机会,听说他转而纵情酒色,又解散了大批家将,在这种情形下,大王应不会再拿他怎样。”
项少龙续问道:“除了田单、李园和庞煖外,六国还来了什么人呢?”
龙阳君道:“燕国来的应是太子丹,韩国是你的老朋友韩闯,现在人人都争着巴结吕不韦,你要小心点才好。在咸阳他们当然不敢怎样,但若吕不韦把你差往别国,自有人会对付你了。”
项少龙正犹豫应否告诉龙阳君,当日在邯郸外偷袭他们的人是燕国太子丹派去的徐夷乱时,龙阳君又道:“李园今趟到咸阳,带来了楚国的小公主,希望能作政储君的王妃,听说吕不韦已口头答应了。但秦国军方的鹿公、徐先、杜壁等人都大力反对,假若此事不成,吕不韦的脸便不知应放在那里了。”
项少龙道:“此事成败,关键处仍在乎太后的意向,不过吕不韦手段厉害,会有方法令太后顺从他的提议。”龙阳君压低声音道:“听说姬太后对你很有好感,你可否在她身上做些工夫,好使李园好梦成空呢?”
项少龙这时最怕的事就是见朱姬,一个不好,弄出事来,不但良心要受谴责,对自己的声誉和形象亦有很大的打击。颓然叹了一口气道:“正因为她对我有好感,我才更难说话。”龙阳君知他性格,道:“我是秘密来找你,故不宜久留,明早我将派人来找你,这人叫宁加,是我的心腹,非常精明能干,有他陪你的人去大梁,定可一切妥当。”项少龙道谢后,把他送出门外。
回来后立即找滕翼和陶方商量应对之道,商量停当时,琴清竟派人来找他。三人大感愕然,难道这以贞洁着名天下的美女,终于动了春心?
项少龙、滕翼、荆俊和十八铁卫赶到琴府时,天已全黑,更添事情的暧昧性。众人在那布置清雅的大厅坐下后,两名美婢奉上香茗,已见过的管家方二叔把项少龙、滕翼和荆俊同时请入内厅。荆俊见这动人的寡妇当他是个人物,自是喜出望外。项少龙则有点失望,知道事情与男女之私全无关系。
琴清仍是一身素服,神情肃穆,礼貌地道过寒暄,与三人分宾主坐下,依足礼数。及知众人尚未进膳,遂着婢女捧出糕点,招待他们和在外厅等候的诸卫享用。项少龙等毫不客气,伏案大嚼,只觉美味之极,荆俊更是赞不绝口。项少龙见她眉头深锁,忍不住道:“琴太傅召我等来此,不知有何见教?”琴清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不知是否我多疑,今天发生了一些事,我觉得有点不大妥当。”
三人大讶,放下手上糕点,六只眼睛全盯在她貌比花娇的玉容。琴清显然有点不惯给这么三个男人瞪着,尤其是荆俊那对贪婪的“贼眼”,垂头道:“今天我到太庙为先王的灵柩更换香花,离开时遇上相府的食客嫪毒,被他拦着去路……”三人一齐色变。荆俊大怒道:“好胆!我定要狠狠教训这狂徒一顿,管谁是他的靠山!”
滕翼道:“琴太傅没有家将随行吗?”琴清道:“不但有家将随行,当时徐左丞相和吕相也在太庙处,听到喧闹声,赶了出来。”
荆俊冷笑道:“我倒要看吕不韦怎么处置……哎哟!”当然是给旁边的滕翼踢了一脚。琴清望向滕翼,秀眸射出坦诚的神色,柔声道:“滕大哥不要把琴清看作外人好吗?我和嫣然妹一见如故,情同姊妹。所以今晚才会不避嫌疑,把各位请到寒舍来商量。”
滕翼老脸一红,尴尬地道:“好吧!吕不韦怎样处置此事。”琴清脸上忧色更重了,缓缓道:“吕不韦做得漂亮之极,当着我和徐相,着那嫪毒先叩头认错,再当众宣布对他的惩罚。”
项少龙早心知肚明是什么一回事,那是早写在史册上,颓然叹道:“是否把他阉了后,送入王宫当太监呢?”琴清骇然道:“你怎会猜得到?”
滕翼和荆俊更是瞠目相对,今天他们整日都和项少龙同行同坐,项少龙知道的事他们自该知道。这么特别的惩罚,纵使哲人复生,也绝猜不着。项少龙心中叫糟,知说漏了口,泄出了天机。而且今次无论怎么解释,也不会有人肯相信的了。琴清却以为早有眼线把这事告诉他,待看到滕荆两人目瞪口呆的怪模样,大吃一惊,不能相信地道:“项太傅真只是猜出来的?”
项少龙“惊魂甫定”,自顾自叹了一口气道:“这并非太难猜哩,现在吕不韦最要巴结的人就是姬太后,眼下在咸阳,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太后的弱点,嫪毒则是他最厉害的一只棋子,只有诈作把他变成太监,这只棋子才可放进王宫,发挥出妙用,说到玩手段,我们比起吕不韦,确是瞪乎其后。”滕翼和荆俊开始明白过来,但对项少龙超水准及神乎其技的推断,仍是震惊得未可回复过来。
琴清狠狠盯着项少龙,好一会后才不服气地道:“我是事后思索良久,才得出这结论。但项太傅连事情都未听完,便有如目睹般知道了一切,琴清看太傅智慧之高,吕不韦亦有所不及,难怪他这么忌你了。”项少龙暗叫惭愧,同时亦在发愁。朱姬和嫪毒可说是干柴烈火,谁都阻止不了,这事该怎样应付才好呢?
荆俊牙痒痒道:“让我摸入宫去给他痛快的一刀,那他就只好永远真当太监了。”琴清终受不住他露骨的言词,俏脸微红,不悦道:“荆兄!我们是在商量正事啊!”
滕翼怒瞪了荆俊一眼,后者却是心中不忿,为何项少龙说得比他更粗俗,这俏寡妇却不怪他。项少龙知已混了过去,放下心来,脑筋立变灵活,道:“琴太傅太看得起项某人了,只可惜这事谁都阻止不了。”琴清愕然道:“可是太后最肯听太傅的意见啊!”
项少龙坦然苦笑道:“问题是我不能代替嫪毒,所以也失去了进言的资格。”琴清一时仍未明白他的意思,想了片晌,忽然霞生玉颊,垂下头去,咬着唇皮轻轻道:“琴清明白了,但这事非同小可,不但牵涉到王室的尊严,还可使吕不韦更专横难制,项太傅难道不担心吗?”
项少龙语重心长的柔声道:“琴太傅何不去巴蜀,陪华阳夫人过些眼不见为净的清静日子?”琴清娇躯一颤,往他望来,射出复杂难言的神色,欲言又止,最后垂下螓首,低声道:“琴清有自己的主意,不劳项太傅操心,夜了!三位请吧!”三人想不到她忽然下逐客令,大感没趣,怏怏然走了,琴清并没有起身送客。
离开琴清府,晚风迎面吹来。滕翼忍不住道:“三弟真不打算向姬后揭破吕不韦的阴谋吗?”项少龙叹道:“问题是对姬后来说,那正是令她久旱逢甘露的一份大礼,试问谁可阻拦?”
荆俊赞叹道:“久旱逢甘露这句话真是贴切,吕不韦这一手真厉害。”滕翼策着马儿,深吸一口气道:“若给嫪毒控制了姬太后,我们还有立足的地方吗?”
项少龙冷笑道:“首先姬太后并非那么容易被人摆布,其次我们大可将计就计,尽量捧起嫪毒,使他脱离吕不韦的控制,那时最头痛的,却是吕不韦而非我们了。”滕翼和荆俊大感愕然时,项少龙已策着疾风领头往长街另一端冲去。
在这刹那,他充满了与吕不韦斗争的信心。因为根本没有人可改写历史,包括吕不韦在内。所以这大恶人注定了是玩火自焚的可笑下场。谁都改变不了。他无法知道的,只是自己的未来的际遇罢了!
次日清晨,天尚未亮,李斯率着大批内侍,带着王诏,到乌府代表小盘正式任命项少龙作都骑统领将军,滕翼和荆俊分任左右都骑裨将,授以虎符文书,弓箭、宝剑、军服甲胄,还可拥有五百亲卫,可说王恩浩荡。项少龙心知肚明这些安排,是出自李斯这个自己人的脑袋,故而如此完美。跪领王命后,由滕翼立即挑出五百人,全体换上军服,驰往王宫。
到了主殿前的大广场,小盘刚结束早朝,在朱姬陪同下,领着左右丞相和一众文武百官,登坛拜将,仪式隆重。这天项少龙等忙得不亦乐乎,既要接收设在城东的都骑衙署,又要检阅都骑士卒,与其他官署办妥联络事务,更要准备明天庄襄王的事宜,以百计的事堆在一起办理。幸好项少龙目下和军方关系大佳,吕不韦则暂时仍要摆出支持他的姿态,故而顺风顺水,没有遇到困难和阻力。最神气的是荆俊,正式当上都骑副将,八面威风,意气飞扬。
到了晚上,小盘使人把他召入王宫,在内廷单独见他,劈脸忿然道:“你知否嫪毒的事?”项少龙叹了一口气道:“太后和他已混在一起吗?”
小盘怒愤交集道:“先王尸骨尚未入土,吕不韦这奸贼就使个小白脸来假扮太监,勾引母后,我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项少龙暗忖这嫪毒对女人果然很有手段,这么快便搭上了朱姬,心中既酸且涩,更怪朱姬太不检点。可是回心一想,朱姬的确寂寞了很久,以她的多情,当然受不了嫪毒这情场高手的挑逗和引诱了。
小盘气得在殿心来回踱步,项少龙只好陪立一旁。小盘忽地停了下来,瞪着他怨道:“那天我留你与母后单独相处,就是希望你好好慰藉她,天下男人里,我只可接受你一个人和她相好。”项少龙惟有以苦笑报之。他当然明白小盘的心态,正如以前觉得只有他才配得上做妮夫人的情人,现在既把朱姬当作母亲,自然也希望由他作朱姬的男人。在某一程度上,自己就是小盘心中的理想父亲了。
项少龙叹了一口气道:“若我可以这样做,我就不是项少龙了。”小盘呆了一呆,点头道:“我是明白的。可是现在我内心充满愤恨,很想闯进后宫拿着那嫪毒痛打一顿,才能出这口气。”
顿了顿道:“唉!现在该怎么办呢?一天我尚未正式加冕,事事均要母后点头才成。若给吕不韦控制了母后,我将更受制肘,今午太后便把我召去,要我以吕不韦的家将管中邪代替安谷傒将军作禁卫统领,我当然据理力争,闹了整个时辰,母后才肯收回成命,转把管中邪任为都卫统领,我无奈下只好答应了。”又再叹道:“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看着他仍未脱稚气的脸孔,项少龙道:“这是你母后的手段,明知你不肯答应撤换安将军,退而求其次下,你只好屈服了。”小盘呆了起来,思索半晌后,颓然道:“当时的情况确是这样,我还是拗不过母后。”
项少龙安慰道:“不要泄气,一来因你年纪仍小,又敬爱母后,才拗她不过。来!我们先坐下静心想想,看看该怎样应付吕不韦这奸谋。”小盘像泄了气的皮球,坐回台阶上的龙席处,看着学他刚才般来回踱着方步的项少龙。
项少龙沉声问道:“太子怎知嫪毒的事?”小盘愤然道:“昨天早上,吕不韦的人把嫪毒五花大绑押进宫内,当着我和母后的面前,宣读嫪毒的罪状,说已行刑把他变作太监,罚他在王宫服役,当时我已觉得不妥,怎会刚给人割了那话儿,仍可像他般神气,只是脸色略苍白了点。接着吕不韦和母后说了一番私话,之后母后便把嫪毒收入太后宫,我心感不妙,派人去侦查究竟,母后当晚竟和嫪毒搞在一起了。”
项少龙问道:“这嫪毒究竟有什么吸引力呢?”
小盘一掌拍在龙几上,怒道:“还不过是小白脸一名。”旋又颓然道:“说实在的,他长得高俊威武,颇有英雄气概,形神有点像师傅你,只是皮肤白晢多了,难怪母后一见就着了迷。”
“唉!我该怎办呢?”这已是他今晚第三趟说这句话,由此可知朱姬的行为,使他如何六神无主。项少龙来到阶前,低声道:“这事储君有否与李斯商量。”
小盘苦笑道:“这事除师传外,我怎敢告诉其他人,还要尽力为太后隐瞒哩。”项少龙心中暗叹,这正是小盘的困难,在眼前这人人虎视眈眈的时刻,一旦没有了太后和吕不韦的支持,小盘这只有十多岁的大孩子,立即变得孤立无援,所以一天羽翼未丰,他总要设法保着朱姬和吕不韦,以免王位不稳,个中形势,非常复杂。
项少龙挪到一旁首席处的长几座下,仰望殿顶横伸的主梁,吁出一口气道:“现在情势已定,我们就顺势而为。有一个双管齐下的良策,必可助太子度过难关,日后稳登王座。”小盘像在迷途的荒野见到指路的明灯,大喜道:“师傅快说出来!”
项少龙见他精神大振,心中欢喜,欣然道:“首先,仍是要笼络军心,现在秦国军方,大约可分作四帮人。势力最大的是中立派,这批人以鹿公、徐先、王龁为首,他们拥护合法的正统,但亦数他们最危险,若他们掉转头来对付我们,谁都招架他们不住。可以说只要他们倾向那一方,那一方就可稳稳胜出。”
小盘皱眉道:“这个我明白,另外的三个派系,就分别是拥吕不韦、高陵君和成蟜的三伙人,可是有什么方法把鹿公他们争取过来呢?”项少龙哑然失笑道:“方法简单易行,只要让他们验明正身就行了。”于是把鹿公想要滴血认亲的事说了出来。
小盘先是呆了一呆,接着和项少龙交换了个古怪的眼神后,两人同时掩口狂笑起来,完全控制不了那既荒谬又可笑的怪异感觉。小盘这未来的秦始皇连泪水都呛了出来,喘着气道:“那另一管的方法又是什么?”项少龙苦忍着笑道:“就是把吕不韦都争取过来。”
小盘失声道:“什么?”项少龙分析道:“阳泉君虽已授首,但拥立成蟜的力量仍非常庞大,还有在旁虎视的高陵君,都有问鼎王座的实力。假若我们贸然对付吕不韦,只会两败俱伤,让这两系人马有可乘之机。说不定这两系人会联合起来,迫你退位,那就更是不妙。假设吕不韦既当你是他的儿子,而鹿公等却知道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真相,那你自可左右逢源,待铲除了另两系的势力后,再掉转头来对付吕不韦,那时谁还敢不听你的话?”
小盘拍案道:“这确是最可行的方法,可是吕不韦独断专横,若事事从他,最终还不是大权落到他的手上,到他在军方的重要位置都安插了他的人时,我们那时拿什么来和他较量。”项少龙嘴角飘出一丝笑意,淡然道:“这招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由今天开始,我们不但不去管你母后的事,还要大力栽培嫪毒。”
小盘失声道:“什么?”项少龙道:“嫪毒出名是无情无义的人,这样的人必生性自私,事事以己利为重,只要他发觉有可乘之机,定会不受吕不韦控制,由于他出身相府,势将分薄吕不韦的部分实力,你母后亦会因恋奸情热转而支持他,使他变成与吕不韦抗衡的力量,那时你就可从中得利了。”
顿了顿续道:“若我猜得不错,待你王父入土后,嫪毒必会缠你母后给他弄个一官半职,那时你应知怎么做了吧!”小盘听得目定口呆,最后深吸一口气道:“这人世之间,还有比师傅手段更高明的人吗?”就在这一刻,项少龙知道小盘的心智已趋成熟,再不是个只懂闹情绪的孩子了。
第七章、明捧暗害
次日天尚未亮,在小盘和朱姬的主持下,王亲国戚,文武百官,各国来的使节,在太庙举行了隆重庄严的仪式后,把庄襄王的遗体运往咸阳以西埋葬秦室历代君主的“园寝”。禁卫军全体出动,运载陪葬物品的骡车达千乘之众,送葬的队伍连绵十多里。咸阳城的子民披麻戴孝,跪在道旁哭着哀送这罕有施行仁政的君主。小盘和朱姬都哭得死去活来,闻者心酸。吕不韦当然懂得做戏,恰到好处地发挥着他悲伤的演技。
项少龙策马与安谷傒和尚未被管中邪替换的都卫统领兼身为王族的昌平君为灵车开道。邯郸事后,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田单、李园、韩闯等人,他们虽对他特别留神,但看来并没有认出他就是董马痴。那庞煖只是中等身材,方面大耳,看来性格沉稳,但一对眼非常精灵,属机智多变的人,难怪能成为凭口才雄辩而当时得令的纵横家了。
那太子丹年纪最轻,顶多二十岁许,脸如冠玉,身材适中,举止均极有风度,很易令人心生好感,但对项少龙来说却是另一回事了。琴清杂在妃嫔和王族贵妇的行列里,项少龙曾和她打过照面,但她却装作看不到项少龙。
在肃穆悲沉的气氛下,送殡队伍走了几个时辰,才在午后时分抵达“园寝”。这秦君的陵墓分内外两重城垣,呈现为一个南北较长的“回”字形,于东南西北各洞辟一门,四角建有碉楼,守卫森严,由一陵官主管。通往陵园的主道两旁排列着陶俑瓦当等守墓饰物,进入陵内后,重要的人物来到墓旁的寝庙里,先把庄襄王的衣冠、牌位安奉妥当,由吕不韦宣读祭文,才举行葬礼。项少龙想起庄襄王生前对自己的恩宠,不由黯然神伤,流下了英雄的热泪。
把灵柩移入王陵的墓室时,朱姬哭得晕了过去,可是只要项少龙想起她这两晚都和嫪毒在一起,便感到很难原谅她。但在某一程度上,他却体会到,正因她失去了这个使她变成秦后恩深义重的男人,又明知是由旧情人吕不韦下的毒,偏是自己有仇难报,无可渲泄下,才会有这种失控的异常行为。想是这么想,但他仍是不能对朱姬释然。
那晚返回咸阳乌府后,彻夜难眠,次日起来,立即遣人把纪嫣然诸女接来,他实在需要有她们在身旁。滕翼当然亦同样希望接得善兰来此。只要一天他仍坐稳都骑统领这位置,吕不韦便不敢公然动他了。
三天后,咸阳城军民才脱下孝服焚掉,一切回复正常。小盘虽未正式加冕,但已是秦国的一国之主了。除了项少龙和像李斯那么有远见的人外,没有人预觉到就是这个孩子,打破了数百年来群雄割据的闷局,领着秦人走上统一天下的伟大道路。
这天回到东门的都骑衙署,正和滕翼、荆俊两人商量事务时,鹿公来了。要知身为将军者,都属军方的高级要员。但将军亦有多种等级,像项少龙这种都骑将,只属较低的一级,领兵不可超越五万,但由于是负责王城安全,故身分较为特别吧了。
最高的一级是上将军,在秦朝只有鹿公有这尊崇地位,其他王龁、徐先、蒙骜、杜壁等只属大将军的级数。由此可见鹿公在秦国军方的举足轻重。滕翼、荆俊退下后,鹿公在上首欣然坐下,捋须笑道:“今趟老夫来此,固是有事商量,但亦为了给少龙助威,好教人人都知有我支持少龙,以后对你尊敬听命。”项少龙连忙道谢,表示感激。
鹿公又肃容道:“你知否今天早朝时,吕不韦又作出了新的人事安排。”项少龙仍未有资格参与朝政,茫然道:“有什么新调动?”
鹿公忿然道:“吕不韦竟破格提拔自己一名叫管中邪的家将,代昌平君出任都卫统领一职,我和徐先都大力反对,均被太后和吕不韦驳回来。幸好政储君把安谷傒调守函谷关,改以昌平君和乃弟昌文君共负禁卫统领之责,才没有扰动军心。哼!吕不韦愈来愈放肆了,不断起用外人,视我大秦无人耶!”
项少龙心叫侥幸,看来鹿公已把他这真正的“外来人”当作秦人了。没有了安谷傒这熟人在宫,实在有点惋惜。但小盘这一着,确是没有办法中的最佳办法,又多提拔了秦国军方的一个人,看来应是李斯为他想出来的妙计。至少鹿公就觉得小盘非是向太后和吕不韦一面倒的言听计从。
鹿公压低声音道:“我与徐先、王龁商量过了,滴血认亲是唯一的方法,你看!”由怀里掏出一管头尖尾阔的银针,得意地道:“这是特制的家伙,尖锋处开有小孔,只要刺入血肉里,血液会流到尾部的血囊中,而刺破皮肤时,只像给蚊子叮了一口,事后不会流血,若手脚够快,被刺者甚至不会察觉”。
项少龙接过细看,暗忖这就是古代的抽血工具了,赞了两句后,道:“什么时候动手?”鹿公道:“依我大秦礼法,先王葬礼后十天,要举行田猎和园游会,以表奋发进取之意。届时王室后代,至乎文臣武将,与各国来使,均会参加,连尚未有官职的年轻儿郎,亦会参与。”
项少龙身为都骑统领,自然知道此事,只想不到是如此隆重,奇道:“这么热闹吗?”鹿公道:“当然哩!人人都争着一显身手,好得新君赏识,当年我便是给先王在田猎时挑选出来,那时没有人比我有更丰富的收获了。”
项少龙浑身不舒服起来,这样残杀可爱的动物,又非为了果腹,他自己怎也办不到。鹿公续道:“没有比这更佳的机会了,吕不韦那滴血包在我们身上,储君方面要劳烦你了。昌平和昌文两个小子和徐先会作人证。嘿!只有少龙一人有胆量去取储君的血,安谷傒怎都没那胆子,调走他也好!”项少龙心中暗笑,与他商量了细节后,恭送他离去。
鹿公所料不差,原本对他不大顺服的下属,立即态度大改,恭敬非常,省去他和滕翼等不少工夫。当天黄昏,朱姬忽然下诏命他入宫。项少龙明知不妥,亦惟有硬着头皮去了。
朱姬容色平静,不见有任何特异处,对项少龙仍是那么柔情似水,关怀备至,先问他当了都骑统领的情况后,微笑道:“我向不韦发出警告,说你项少龙乃我朱姬的人,若有半根毫毛的损失,我定不会放过他。唉!人死不能复生,少龙你可否安心做你的都骑统领,保护政儿,其他事再不要费心去管呢?”项少龙当然明白她说话背后的含意,暗叹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吕不韦岂是这么好相与的。同时亦看出朱姬心态上的转变。
若非她满足于现状,绝不会希望一切照目前的情况继续下去。微微一笑道:“太后的话,微臣怎敢不听呢?”朱姬嗔道:“不要摆出副卑躬屈膝的模样好吗!人家只有对着你时,才会说真心的话。”
项少龙苦笑道:“若我不守尊卑上下之礼,有人会说闲话的。”朱姬不悦道:“又没有别的人在,理得别人说什么呢?谁敢来管我朱姬的事?”
项少龙道:“别忘了宫内还有秀丽夫人,像这样般单独相对,事后若传了出去,怕会变成咸阳城的闲言闲语。”朱姬娇笑道:“你可放心了。成蟜已被封为长安君,明天便要与秀丽那贱人往长安封邑去,免去了在宫内碰口撞面的场面。现在宫内都是我的人,这点手段,我还是有的。”
项少龙心想这怕是恐与嫪毒的事传出去而施用的手段居多,但自是不便说破,淡淡道:“太后当然是手段高明的人哩。”朱姬微感愕然,美目深注地凝视了他一会后,声音转柔道:“少龙你还是首次以这种语带讽刺的口气和我说话,是否不满我纵容不韦呢?可是每个人都有他的苦衷,有时要做些无可奈何的事。我在邯郸时早深切体会到这方面的苦况了。”
项少龙有点弄不清楚她是为吕不韦解释,还是为自己开脱,沉吟片晌后,道:“太后说得好,微臣现在便有无可奈何的感觉。”朱姬幽幽一叹,盈盈而起。项少龙忙站了起来,还以为她要送客时,这充满诱惑力的美妇人移到他身前,仰头情深款款地看着他,有点意乱情迷地道:“朱姬最欢喜的项少龙,就是在邯郸质子府初遇时那充满英雄气概,风流潇洒,不将任何困难放在心上,使我这弱质女子可全心全意倚靠的大丈夫。少龙啊!现在朱姬回复自由了,为何仍要为虚假的名份浪掷年华,让我们回复到那时光好吗?”
看着她起伏着的酥胸,如花玉容,香泽可闻,项少龙想起这些年与朱姬历经种种艰难,还有两人独处时的暧昧旑妮,说自己对她没有感情,又或毫不动心,实是最大的谎言。心旌荡漾之下,不自觉把她拥入怀里,两人之间只剩下男女最亲密的爱恋。朱姬迷醉地献上朱唇,香舌卷入项少龙口中饥渴地探索着,同时娇躯紧贴着项少龙扭动,一双豪乳隔着衣衫抵住项少龙的胸膛揉挤着,两人正欲更进一步时,急剧的足音由正门处传来。两人吓了一跳,各自退开两步。朱姬怒喝道:“是谁?”
一名身穿内侍袍服的年轻壮汉扑了入来,跪下叩头道:“嫪毒来服侍太后!”项少龙心中一震,朝这出名的美男子看去,刚好嫪毒抬起头来望他,眼中射出嫉恨悲愤的神色。纵使鄙屑此人,项少龙亦不由暗赞一声。
若论英俊,像安谷傒、连晋、齐雨、李园那类美男子,绝对可比得上他,可是若说整体的感觉,都要给这嫪毒比了下去。他整个人就像一头猎豹,每一寸肌肉都充盈着力量,完美的体型、白皙的皮肤,黑得发亮的头发,确和自己有点相似。但他最吸引女人的地方,是他那种浪子般野性的特质,眼神充满了炽烈的火焰,似有情若无情,使任何女性觉得若能把他驯服,将是最大的骄傲。难怪朱姬会一见心动。
朱姬显然为他的闯入乱了方寸,又怕项少龙知道她两人的事,气得俏脸煞白,怒喝道:“你进来干什么?”嫪毒垂下头去,以出奇平静的语调道:“小人知太后没有人在旁侍候,故大胆进来。”
朱姬显然极为宠他,但在项少龙脸前却不敢表现出来,色变道:“立即给我滚出去。”若换了是另一个人,早唤来守卫把他推出去斩头了。嫪毒摆明是来和项少龙争风吃醋的,可知他必有所恃。例如朱姬对他的榻上功夫全面投降,故不怕朱姬拿他怎样。
只听他谦卑恭敬地道:“太后息怒,小人只希望能尽心尽意侍奉太后吧了!”竟不听朱姬的命令。朱姬那挂得住脸子,偷看了项少龙一眼,娇喝道:“人来!”两名宫卫抢了入来。
项少龙知是时候了,闪身拦着两人,伸手扶起毒,欣然道:“嫪内侍生得一表人材,又对太后忠心不二,我一见便心中欢喜,太后请勿怪他。”这几句话一出,朱姬和嫪毒均大感愕然。项少龙心中好笑,继续吹捧道:“我看人绝不会看错,嫪内侍乃人中之龙,将来必非池中物,让我们异日好好合作,共为大秦出力。”
朱姬见那两名侍卫进退不得,呆头鹅般站在那里,没好气地道:“还不出去!”两人如获大赦,滚了出去。嫪毒一向都把自己当作人中之龙,只是从没有人这么赞他而已!对项少龙的嫉妒立时减半,事实上这亦是吕不韦派给他的任务,务要破坏朱姬和项少龙的好事,否则他怎也不敢闯进来,尴尬地道:“项大人过奖了!”
朱姬呆看着项少龙时,后者乘机告退。朱姬怎还有颜脸留他,反是嫪毒把他送出太后宫。到了宫门处,项少龙像对着相识了十多年的老朋友般道:“嫪内侍,日后我们应好好亲近。”嫪毒汗颜道:“项大人客气了,小人不敢当此抬举,在宫内我只是个奴才吧!”
项少龙故作不忿道:“以嫪兄这等人材,怎会是居于人下之辈,不行!我现在就向储君进言,为嫪兄弄个一官半职,只要太后不反对就行。”嫪毒给他弄得糊涂起来,愕然道:“项大人为何如此对我另眼相看呢?嘿!其实我本是相府的人,项大人理应听过我的名字,只是因获罪才给遣到宫中服役吧了。”
项少龙故作愕然道:“原来嫪兄竟是相府的名人,难怪我一见嫪兄,即觉非是平凡之辈。唉!嫪兄不知犯了什么事呢?不过也不用告诉我了。像嫪兄这等人材,吕相怎能容你有得志的一朝?我项少龙言出必行,这就领你去谒见储君。如此人材,岂可埋没。”嫪毒听得心中檩然,但仔细一想,知道项少龙非是虚言,吕不韦正是这种妒才嫉能的人。
现在吕不韦是利用他去破坏项少龙和朱姬的关系,异日若太后爱宠自己,说不定吕不韦又会想办法来对付自己了。若能与项少龙和储君打好关系,将来他也有点凭恃。遂欣然点头道:“多谢项大人提拔。”旋又惶恐道:“储君会否不高兴见我这微不足道的奴才?”他现在的身分乃是职位最低的宫监,勉强说也只是太后的玩物,难怪他这么自卑。
项少龙差点忍不住笑,拉着他去见小盘。小盘见他带着嫪毒来见,很有默契地照两人当初订好的脚本一搭一唱,先暗损了吕不韦一顿,接着马上把他升为内侍官,嫪毒感激涕零,千恩万谢的退下去后,项少龙与小盘两人不禁相视一笑,暗喜已把吕不韦的这步暗棋扭转回来。
项少龙由王宫出来,想到与吕不韦的争斗已开始能掌握先机,不禁心情开朗,顺道绕去咸阳市集走走。走进市集,看到眼前琳琅满目的摊贩商品,一时眼花撩乱,咸阳不愧是位居中国要津的秦国首都,更是塞外民族与中原交易的中枢。项少龙信步走来,想起当初与美蚕娘去的乡野市集,与这相去何止千里。正思绪漫游之际,突然不远处的贩马集聚处传来一声娇呼,项少龙回过神来,只见一个短衣短裙的俏丽美女飞奔而来,瞬间就扑入他的怀中。
项少龙现下心情大佳,对这飞来艳福自然顺理成章地接受下来。怀中美女仰首献上香吻,竟是十分眼熟,却又一下想不起来是谁。唇分,美女这才出声道:“你这人怎么一去就没消没息?我还以为你被灰胡那帮马贼给杀了,怎么都不来白夷山找人家?”
项少龙这才想起是当年向他示警的秀夷,多亏了她才逃过灰胡的埋伏,当时还与她有一段精彩香艳的露水姻缘。项少龙搂住这性感艳丽的白夷美女,笑道:“说来话长,我后来可是经历了千辛万苦才捡回条命来的。”秀夷不顾四周异样的眼光,又吻了他一下,娇笑道:“那你现在可以跟我去我们村里了吗?人家自从跟你那一次后,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厉害的男人了!”
项少龙道:“那可不行!我现在已经娶了妻妾,还在秦国任事,没办法随你去村里的。”秀夷听他在秦国当官,眼睛一亮,咯咯笑道:“那我留下来陪你如何?我自己有存了不少积蓄,不用你担心的。”项少龙听了还有些犹豫,却见陶方正好由前方走来,讶异地看着他们。项少龙连忙招呼陶方过来,一谈之下,原来乌家正是秀夷她们最大的客户,每年都会来咸阳交易,这趟才正好遇到。陶方看着秀夷抓着项少龙的臂膀不放,眨眨眼笑道:“白夷族人在东北一带是有名的养马高手,如果秀夷姑娘愿意来乌家的话,乌家是求之不得的!”
项少龙想到与秀夷那段火辣刺激的野战经验,自然是千肯万肯,加上她对自己及乌家又有救命之恩,在情在理也说得过去,当下就点头答应。秀夷欢天喜地的回去跟族里父兄交代一声,背起包袱骑匹神骏的白马就跟着项陶两人往乌府去。
回到乌府,不但纪嫣然等全在那里,乌应元亦来了。众人知道他当上了地位尊崇的都骑统领,都雀跃不已。看到她带回个白夷美女,皆惊诧莫名,待到陶方跟众女说明原委之后,大家这才了解。
乌应元拉着这爱婿到后园私语,道:“全赖少龙的面子,现在只要是我们乌家的事,便处处通行,以前过关的文书,不等上十天半月,休想拿到,现在这边递入申请,那边便批了出来,比在邯郸时更要风光。”
项少龙苦笑道:“岳丈最好有点心理准备,将来吕不韦势力日盛时,恐怕就非这么风光了。”乌应元笑道:“那时恐怕我们早溜走了,乌卓有消息传回来,在塞外呼儿鲁安山旁找到一幅广达数千里的沃原,水草肥茂,河湖交接,更难得附近没有强大的蛮族,只要有几年工夫,可在那里确立根基。如今你又有个擅养马的白夷美女,更是如虎添翼。我准备再遣送一批人到那里开垦繁衍,想起能建立自己的家国,在咸阳的些微家业,实在不值一顾。”
项少龙替他高兴,问起岳母的病况,乌应元叹道:“过些时该没事的了。”想起乌廷威,欷歔不已。项少龙也想不出安慰他的话。
当晚项少龙和三位娇妻介绍新加入的秀夷,五人秉烛欢叙,把这些天来的事娓娓道出,说到小盘把嫪毒提拔作内侍官时,众女都为之绝倒。
小别胜新婚,何况秀夷与项少龙久别重逢?秀夷见到自己心仪的男人除了外表霸气,性爱功夫了得外,更是纵横天下,智勇双全的奇男子,简直是喜翻了心儿!不等熄灯灭烛,当着纪嫣然、乌廷芳及赵致等女面前就投怀送抱,罗衫尽褪,性感火辣的胴体在项少龙身上贴缠扭动,看得众女脸红耳赤,手足无措。待到秀夷主动拉下项少龙的裤档,小嘴将挺涨朝天的龙茎含吸而入时,赵致已是羞得双手掩面,但一双眼睛却情不自禁地自指缝间偷瞄。
项少龙一边享受着秀夷这不输二十一世纪浪女的销魂风情,一边脱去自己的上衣,同时两臂大张,微笑示意纪嫣然、乌廷芳及赵致三女加入。三女你望我,我望你,稍停片刻后,乌廷芳心有不甘,首先解衣卸裙,连肚兜都脱下,不着一缕地跪在项少龙胯间,与秀夷俩交互吞吸着龙茎,两双玉手握着龙根与龙丸不住搓揉。
纪嫣然与赵致见乌廷芳都如此放开,均暗生比较之心,衣衫轻解,露出俩人绝美无暇的娇躯,纪嫣然搂住项少龙颈项,献上温柔湿润的双唇,一对玉乳在他胸膛揉挤不已,尽展温柔娇痴本色。赵致也不甘示弱,娇躯紧贴项少龙背后,一只修长细致的玉腿跨过他左肩,淫水潺潺的蜜穴就贴着肩膊臂膀磨蹭滑动,浪液沾黏,诱人欲火焚烧。
项少龙身处脂粉堆中,全身上下皆是娇娆美女,浑然不知今夕何夕。秀夷终于忍不住饥渴需求,翻转起身,丰臀对准龙茎,两手擘开泛滥的阴唇,发出呻吟喘息哀求道:“项郎……快……快呀……秀夷受不了啦……”
乌廷芳也正情动不已,却展现大妇风范,一手握住龙茎,一手拉过秀夷,引导着秀夷背对跨坐而下,龙茎一插到底,龙头直入秀夷花心,只听秀夷一声浪喊:“啊……啊……插……插到……那里……啦……”同时两手抓着桌沿,腰臀不住上下套弄,满室只闻浪水溢溅,臀肉与大腿撞击的声响,还有秀夷不断的浪叫呻吟。
秀夷是项少龙所遇女子中,除赵雅外最为浪荡的美女,也最为野性开放,正勾起他许久未释放的狂暴本性。待秀夷套弄数十下后,腰腿乏力,动作稍缓时,立即站起身来,一手捏揉着秀夷翘挺圆润的丰乳,一手握住秀夷毫无余肉的紧实蛮腰,龙茎狂顶猛送,插入时刻意释放静电流,让阴毛无所不在地刺激秀夷整个蜜唇及蓓蕾,抽出时则略带回旋,以菇缘猛磨膣壁肉摺,霎时把秀夷送上极致高潮,花心阴精爆喷而出,同时狂呼:“啊……啊……不……不行……要……要死……死了……”尾音尚未消散,秀夷已趴倒在桌上,傲挺双峰压挤出两团乳肉,下半身瘫软在桌沿,淫水仍沿着大腿内侧涓涓而下,滴积在地上。
乌廷芳见到夫郎如此凶猛狂暴,也已不能自己,跪坐在地上,双手抚弄着蜜穴,双眼迷离,朱唇半啓,露出渴求的神色。项少龙露齿一笑,右臂一伸,将乌廷芳拉起搂在身侧,左臂顺势抄起瘫软如泥的秀夷,往大床上一放,转身把纪嫣然与赵致左搂又抱,两女毕竟脸皮稍薄,被他这般赤条条地抱住,都不禁脸红耳赤地垂下头去。项少龙哈哈一笑,右手搂住纪嫣然的玉乳,左手在赵致的大腿上摩娑,带着俩女一起上床,纱帐轻展,遮住了内里无限春光。
乌廷芳已在帐内久候多时,一见项少龙上床,连忙起身将他抱个满怀,润湿的双唇堵上,灵活的香舌钻入,同时手脚缠上他壮硕的虎躯,整个人扭动不停,泛潮的蜜穴更是犹如吸盘一般,紧贴火热的龙茎上下磨动,弄得项少龙欲血喷张,两手捧住乌廷芳香臀一抬,龙茎便顺势没入那销魂淫窟之中。强烈的充实快感,令乌廷芳不禁仰首浪叫:“啊……啊……夫……夫君……太……太……廷……廷芳……好……啊……”
项少龙自回咸阳后就一直忙着与吕不韦周旋,积压许久的郁闷在适才与秀夷狂风暴雨般的交欢下尽皆释放,此刻紧绷的情绪完全放松,看着怀中的乌廷芳,还有紧贴身旁的纪嫣然与赵致,心中涌上强烈的爱意,舒了一口气,龙茎稍稍收敛,恰好贴合乌廷芳的膣道极限,自丹田小腹释出微弱静电,缠绕于龙茎与阴毛,同时搂住乌廷芳绝美的胴体慢慢旋转,让她的蜜穴与阴道尝受无与伦比的刺激。
初时乌廷芳感觉情郎温柔体贴地放慢速度,正想自己主动服侍,却发现一股比插送更为强烈的快感自下体狂袭而上,瞬间舖天盖地将自己淹没,完全失去了意识与抵抗能力,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腰臀不自觉地如石磨般旋转不止,同时语无伦次地淫叫着:“嗯……嗯……不……不行……这……怎……么……会……这么……喔……喔……啊……太……太……啊……要……要……出来……啦……”
旁观的纪嫣然与赵致望着俩人,只见项少龙并未如往常猛冲疾刺,但乌廷芳却如着魔般腰旋臀转,神情恍惚,俏乳摇晃,而两人交合的胯间已是淫水漫流,到最后更是发出阵阵浪潮拍溅的声响。俩女面面相觑,惊异不定之际,乌廷芳已不堪刺激,高潮瞬间迭袭,阴精狂泻,自胯间喷洒而出,犹如失禁一般,接着双眼半闭,全身脱力,软倒在项少龙肩头微微喘息。
项少龙爱怜地将乌廷芳放倒在秀夷身旁,帮她们盖上被褥。转身搂住纪嫣然与赵致,俩女此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项少龙不怀好意地贼贼一笑,低声道:“才女与致致有没有兴致尝尝比翼双飞的滋味呀?”
纪嫣然愣了一下,脱口而出道:“南方有比翼鸟焉,不比不飞,其名谓之鹣鹣。跟这有何关系?”赵致却是知道个中含意,羞红着脸道:“嫣然姐别听他胡说八道!这坏人是……要我们……一起……”后面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纪嫣然毕竟聪慧敏捷,被赵致这么一点,立即会意过来,俏脸瞬即红的如被煮熟的虾子一般,头低的快埋入双峰之间。项少龙却不放过,两手一伸,将这两位美女搂在怀中,三人紧贴在一起。纪嫣然与赵致正不知所措之际,项少龙向后倒下,让两女压在身上,同时把纪嫣然拉起,让她跨坐在自己肩颈上。赵致亦不自觉地随着起身,与纪嫣然相对,跨坐在他小腹上。
项少龙笑道:“致致应该不用我教了吧?”赵致羞红着脸点点头,香臀微抬,玉手轻引,将仍是一柱擎天,淫珠点点的龙茎纳入紧致蜜穴之中,只听赵致一声轻呼,随即情不自禁地套弄扭动,漫出阵阵浪呓。
纪嫣然仍是一脸茫然,不知项少龙准备如何动作之时,突然下身被一把拉过,蜜穴被项少龙整个含住吸吮,膣道一只如鳗鳝般灵活的舌头左顶右抵,而最敏感的蓓蕾更被那冤家手指轻揉缓弄,饶是纪嫣然心思千灵百巧,此刻也是一片慌乱,但瞬间就被蔓延全身的奇特快感完全征服,发出阵阵浪吟:“不……不行……啊……嗯……这……这太……嗯……那……那里……啊……啊……”
项少龙双管齐下,沉浸在赵致与纪嫣然紧实香甜的蜜穴之中,而俩女也降伏在这般刺激销魂的滋味中,随着龙茎与吸吮的节奏不停款摆扭动。俩女不自觉地亲密热吻,香舌交缠,玉手摸索着对方丰腴的粉乳,揉捏逗弄,全身高潮快感不停涌上,浪声迭起,淫语不断,这时秀夷与乌廷芳已慢慢醒转,随即加入交织缠绵的肉欲战场之中。
一夜春宵,乳波臀浪迭次翻腾,玉臂粉腿交相袭来,香唇蜜穴液流汁溅,项少龙使出浑身解数,应接不暇,众女淫姿媚态层出不穷,让项少龙享尽人间艳福。忽然间,项少龙隐约感到苦缠了他整年的噩运,终于过去了,因为他比以前任何时间,更有信心和吕不韦周旋到底。
第八章、泾洛大渠
项少龙、滕翼和荆俊三人,经过对都骑军的了解后,已开始清楚它的结构和运作的情况,于是着手整顿改革。都骑军人数在一万之间,分作五军,每军二千人,全是由秦军挑出来擅于骑射的精锐,仅次于保护秦王禁宫的禁卫军。大多来自王族朝臣的后代,身家清白,饷银优厚,故此人人都以当上都骑军为荣。平时都骑军分驻在咸阳城外四个形势险要的卫星城堡,负责王城外的巡逻侦察等一般防务。城内事务则交由都卫军处理,职权清楚分明。
但若有事发生,都卫统领要受都骑统领的调配,所以两个系统里,以都骑为正,都卫为副。每三个月两个系统的兵马,便要联合操练,好能配合无间。都卫统领更要每月向都骑统领报一次,再由后者直接报上秦君。由此可见都骑统领一职,等若城守,必由秦君亲自点封、选取最信得过的负责人。
对朱姬和小盘来说,自是没有人比项少龙更理想了。难得是由以鹿公为首的军方重臣提出,以吕不韦的专横,亦反对无效,惟有退而求其次,把管中邪安插到都卫统领这次一级的重要位置去。禁卫、都骑、都卫三大系统,构成了王城防务的骨干。
这天早上,在王宫主殿的广场处,进行了封任仪式。安谷傒荣升大将,负责东方函谷关、虎牢关和殽塞三关的防务,无论权力和地位均有增无减,所以安谷傒并没有失意的感觉。他的职务改由昌平君嬴侯和昌文君嬴越这对年轻的王族兄弟负责,分统禁卫的骑兵、战车部队和步兵,统领之职一分为二,成禁骑将和禁卫将。任用王族贵胄出任禁军统领,乃秦室传统,吕不韦在这事上难以干预。
管中邪则荣登都卫统领一职,以吕不韦另一个心腹吕雄为副手。都卫军虽次于都骑军,但却确实负责王城的防务和治安,乃现代军队和警察的混合体。秦国由于民风强悍,这个职位并不易为。
项少龙还是首次见到管中邪。果如图先所言,生得比项少龙还要高少许,样子远及不上乃师弟连晋的俊俏,但面相粗犷,肩宽膊厚,腰细腿长,只是那充满男子气概的体型,便使人觉得他有着难以形容充满野性的吸引力,年纪在三十许间。难得他粗眉如剑,鼻高眼深,一对眸珠的精光有若电闪,举步登台接受诏令军符时举止从容,虎步龙行,纵是不满他封任此职位的秦国军方,亦受他的大将之风和气势震慑,难怪他能在高手如云的相府食客中脱颖而出,成为吕不韦最看得起的人之一。
荆俊教项滕两人注意正在观礼的吕不韦旁边那几个人,道:“穿黄衣的就是那满肚奸计的莫傲,他后面的两名武士,是管中邪外最厉害的鲁残和周子桓。”项滕闻言忙用神打量。这莫傲身量高颀,生就一副马脸,带着不健康的青白色,年纪约三十五、六,长着一撮浓密的山羊须,颇为斯文秀气,一对眼半开半阖,瞪大时精光闪闪,非常阴沉难测。项少龙凑到滕翼耳旁道:“若不杀此人,早晚我们要在他手上再吃大亏。”滕翼肯定地点头,表示绝对同意。
那鲁残和周子桓一高一矮,都是力士型的人物,神态冷静,只看外表,便知是可怕的剑手。田单等外国使节都不见出现,由于这乃秦人的自家事,又是关于王城的防务,自然不会邀请外人参与。小盘本身乃赵国贵族,长于宫廷之内,来秦后的两年,每天都接受当储君的训练,加上他实际的年龄,要比别人知道的要长上两岁多,故尽管在这种气氛庄严,万人仰视的场合里仍是挥潇自如,从容得体,看得各大臣重将点头称许。
吕不韦看着这“爱儿”更是老怀大慰,觉得没有白费工夫。礼成后,群臣散去,但安谷傒、昌平昌文两君、管中邪、项少龙等则须留下陪太后储君午宴。吕不韦和徐先这左右丞相,军方的重臣鹿公、王龁、杜壁、蒙骜,大臣蔡泽、左监侯王绾、右监侯贾公成都被邀作陪。这可说是人事调动后的迎新宴。
午膳在内廷举行。趁太后储君回后宫更衣时,各人聚在内廷的台阶下互祝闲聊。安谷傒扯着昌文君和昌平君这对兄弟,介绍与项少龙认识。这两兄弟面貌身材都相当酷肖,只有二十来岁,方面大耳,高大威武,精明得来又不予人狡诈的感觉。可能因安谷傒等下过工夫,两人对项少龙都表现得相当友善。
一番客气话后,昌平君嬴侯道:“项大人的武功确是神乎其技,连王剪都胜不了你,事后还对你的人品剑术推崇备至,找天有空定要请大人到寒舍好好亲近,顺便教训一下我们的刁蛮妹子,当日她赌你会输给王剪,连看一眼的工夫都省了。”昌文君笑道:“记得把纪才女带来让我们一开眼界,不过却虽保持最高度的机密,否则咸阳的男人都会拥到我们府内来,挤得插针难下。”
安谷傒吐舌道:“项大人要小心点嬴盈小姐,千万不要轻敌,我便曾在她剑下差点吃了大亏。嘿!这妮子都快十八岁了,仍不肯嫁人,累得咸阳的公子哥儿苦候得不知多么心焦。”旋又压低声音道:“咸阳除寡妇清外,就数她最美了。”
项少龙闻言心惊,暗忖现在兼收并蓄之下,家里已经有三十几位佳丽既是如此,他就尽量别到昌平君的府宅去,在这步步心惊胆跳的时刻,那还有拈花惹草的猎艳情怀?正敷衍着时,吕不韦领着管中邪,往他们走来,隔远呵呵笑道:“中邪!让我来给你引见诸位同僚兄弟!”
安谷傒等三人闪过不屑神色后,才施礼相见。吕不韦正式把管中邪引介诸人,后者脸带亲切笑容,得体地应对着,只是望向项少龙时精芒一闪,露出杀机。项少龙被他出奇厉害的眼神看得心中檩然,亦觉荒谬。两人事实上在暗中交过了手,这刻却要摆出欣然初遇的模样。
吕不韦对项少龙神态如昔,道:“找天让本相把各位全请到舍下来,好好喝酒闲聊,新近燕人送来一批歌姬,都是不可多得的精品,且仍属处子之身,若看得上眼,挑两个回去,闲来听她们弹琴歌舞,亦是一乐。”美女怎会嫌多,昌平君两兄弟立时给打动色心,连忙道谢。反是安谷傒立场坚定,推辞道:“吕相好意,末将心领了,后天末将便要出发往东疆去。”
管中邪插入道:“那就趁今晚安将军仍在咸阳,大家欢聚一下,顺便可为安将军饯行。”只听他能在这种情况下发话,可知他在吕不韦前的身分地位。安谷傒推无可推,惟有答应了。吕不韦望向项少龙道:“少龙你定要参与,就当作那晚不辞而别的惩罚好了。”项少龙无奈下只好点头应诺。
趁管中邪和昌平君等攀交情时,吕不韦把项少龙扯到一旁,低声道:“近日谣传我和你之间暗里不和,你知否有这种事?”项少龙心中暗骂,表面却装出惊奇的表情道:“竟有此事?我倒没有听到。”
吕不韦皱眉道:“少龙不用瞒我,自出使回来后,我觉得少龙对我的态度不同了。事后详细盘问蒙武兄弟,才知你误会了吕雄与阳泉君暗通消息,害得众将死伤,实情却完全是另一回事。出卖你的是吕雄的副将屈斗祁,所以他才会畏罪潜逃,不敢回来咸阳。”
项少龙心中叫妙,他本以为乌廷威来不及把这纪嫣然想出来的假消息传达予吕不韦,谁知这小子邀功心切,转眼完成了任务。却又知如此容易表示相信,反会使吕不韦起疑,仍沉着脸道:“吕相请恕我直肠直肚,先王驾崩那晚,有人收买我的家将,把我诓出城外伏击,幸好我发觉得早,才没上当,不知吕相知否有此一事?”吕不韦正容道:“那叛徒拿了下来没有?”
乌廷威之死,乃乌家的秘密,对外只宣称把他派到外地办事,所以项少龙胡扯道:“就是他说是受相府的人指使,我们于是把他当场处决,其后几经辛苦,才溜回牧场。”吕不韦“诚恳”地道:“难怪少龙误会我了。你是我的心腹亲信,我怎会做出如此损人损己的事。这事交由我去调查,我想定是与杜壁有关,他一心拥立成蟜,必是借此事来破坏太后、太子和你我间的关系。”
项少龙立知他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杜壁和成蟜,看来自己可暂时与他相安无事,不过亦难说得很,装作恍然道:“我倒没把事情想得那么远。”此时锺声响起,入席的时间到了。
吕不韦匆匆道:“现在雨过天青,误会冰释。少龙你好好与中邪理好王城防务,勿要辜负了我对你的期望。”项少龙表面唯唯诺诺,心内却把他祖宗十八代全骂遍了。
午宴的气氛大致融洽。那管中邪不但说话得体,恰如其分,最厉害处是捧托起人来时不露丝毫痕迹,是那种你可在背后骂他,但脸对脸倾谈时令你永不会沉闷生厌的人。鹿公等亦觉得这人不错,只是错跟了吕不韦。
朱姬表现出她老到的应对手腕,对群臣关怀备致,使人如沐春风,与吕不韦、蔡泽三人一唱一和,使得宴会生色不少。这时项少龙逐渐看出左监侯王绾和右监侯贾公成都倾向吕不韦,成为他那一党的人。当然,这只是当吕不韦得势时的情况,若吕不韦倒下,这些大臣可能只会心中高兴。
蒙骜虽然吃了败仗,但却是由他和王龁一手打下了三川、太原、上党三郡,使秦人的国土往东方大幅扩展,建立了东进的基地,立了大功。所以在军方吐气扬眉,一手提拔他的吕不韦地位当然更为稳固。至于败给信陵军所率的五国联军,那可说是非战之罪,换了任何人去,都非吃败仗不可。
秦国三虎将里,王龁在吕不韦的悉心笼络下,与他关系大有改善,对项少龙的态度,反没有鹿公与徐先般友善亲切。只有杜壁不时与吕不韦唇枪舌剑,摆出壁垒分明的格局,对储君太后亦不卖账。可是由于他乃军方重臣,吕不韦一时间莫奈他何。
这时蔡泽侃侃而论道:“自吕相主政后,令我大秦骤增三郡,除原本的巴、蜀、汉中、上、北地、河东、陇西、南、黔中、南阳十郡外,又多了三川、太原、上党共十三郡,这是我大秦前所未有的盛况,全国人口达一千二百万之众,带甲之士百余万,车千乘,骑万计。东方诸国,则势力日蹙,强弱之势,不言可知。”这番话当然是力捧吕不韦。
吕不韦听得眉花眼笑,表面谦让,把功劳归于先王和眼前的小盘,但心实喜之。其他人哑口无言,盖这确是不移的事实。大将军杜壁眉头一皱,朝与朱姬同居上座的小盘道:“我大秦声势如日中天,不知储君有何大计呢?”此言一出,人人都皱起眉头。问题非关他只是个十三岁许的孩子。要知身为储君者,自幼有专人教导经国之略,但问题是小盘“长于平常百姓之家”,来咸阳不及两年,便登上王座,凭这样的“资历”,那能给出什么令人满意的答案呢?
而杜壁是摆明看不起他,蓄意为难。出乎众人料外,小盘微微一笑,以他还未脱童稚语调的声音从容道:“若论声威之盛,莫有过于我大秦先君穆公,其不能一统天下者,皆因周德未衰,诸侯仍众。但自孝公以还,众国相兼,而我大秦却因而得到休养生息,日渐强大,此是彼弱我自强之势。故现今乃万世一时之机,假若任东方诸国汰弱留强,又或相聚约从,纵使黄帝复生,也休想能兼并六国。”
众人听得目定口呆,想不到这小小孩儿,竟如此有见地。只有项少龙知道这是来自李斯的见地,但小盘能加以消化,再灵活说出来,实在非常难得。杜壁哑口无言,呆看着这尚未加冕的秦国君主。就是这番话,奠定了小盘在臣将心中的地位。
吕不韦呵呵笑道:“储君高见,也不枉老臣编写《吕氏春秋》的苦心,但致胜之道,仍在自强不息,以仁义治国,不可一时或忘。”他不但把功劳全揽在自己身上,还摆出慈父训子的姿态,教众人都眉头大皱。朱姬娇笑道:“政儿仍是年幼,还得靠吕相和各位卿家多加匡助。”这么一说,其他人自然更没有话说。
吕不韦又道:“新近敝府得一舍人,乃来自韩国的郑国,此人精通河渠之务,提出若能开凿一条沟通泾水和洛水的大渠,可多辟良田达百万顷,此事对我国大大有利,请太后和储君能准不韦所请。”
只此一项,便可知吕不韦如何专横。开凿这样长达百里的大渠,没有十来年工夫,休想完工。其中自是牵涉到整个秦国的人力物力。由于此事由吕不韦主理,如若批准,等若把秦国的物资人力全交由吕不韦调度,当然使他权力更增。如此重大的事,该当在早朝时提出,供群臣研究,他却在此刻轻描淡写说出来,蔡泽、王绾、贾公成三位大臣又摆明支持他,显是早有预谋。
朱姬欣然道:“吕相认为对我大秦有利的事,绝错不了。诸位卿家有何意见?”蔡泽等立即附和。徐先尚未有机会说话,朱姬宣布道:“这事就交由吕相主持,拟好计划后,递上王儿审阅,若没有问题,立即动工。”
就几句话,吕不韦手上的权力立时激增数倍。项少龙这时心中只想到莫傲,这么兵不血刃的夺权妙计,只有这诸葛亮式的人物的坏脑袋才想得出来。一天不杀此人,休想能斗垮吕不韦。而在朱姬和吕不韦互唱对台的场合,不用说其他臣子,连小盘都没有说话的余地。唯一可破去这太后权相合成的坚强阵营,就是嫪毒了。
第九章、基本冲突
小盘在项少龙和李斯两人前,大发吕不韦的脾气,怒道:“我要看他的‘吕氏春秋’?满口仁义道德,他又是什么料子,李廷尉你来给我说,他的什么以仁义治国,什么‘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人之天下也’,究竟道理何在?不若把我也废了,由他来当家好了。”项少龙和李斯脸脸相觑,想不到这大孩子发起怒来这么霸气迫人。
宴后项少龙尚未踏出宫门,便给小盘召了来书斋说话。朱姬这些时日来终日与嫪毒此一新升任的内侍官如胶似漆,倒没余暇来管自己不断成长的王儿。不过小盘始终疼爱这个假母亲,他只是骂吕不韦,对朱姬尚没有半句恶言。李斯吓得跪了下来,叩头道:“储君息怒!”小盘喝道:“快站起来给我评理。”
李斯起立恭敬道:“秦四世兴盛,兵强海内,威行诸侯,非仁义为之也。致胜之道,惟有以武力打天下,以法治国,民以吏为师,舍此再无他途。”小盘冷静下来,道:“那为君之道又如何?”
李斯对答如流道:“据微臣多年周游天下,研究各国政治,观察其兴衰变化,首要之务就是王命通行,权力必须集中到君主手里,再由君主以法治国,才能上下归心,国富兵强。像吕相所说的‘为天下之国,莫如以德、莫如以义。以德以义,不赏而民动,不罚而邪止’,只是重复孔丘那不切实际的一套,说来好听,施行起来却完全行不通。”
对项少龙这来自二十一世纪法治社会的人来说,李斯立论正确,说的乃针对人性千古不移的真理。唯一的问题就是君权凌驾于法律之上,不过现实如此,没有二千多年的进步,谁都改变不了这情况。小盘来秦后,接受的教育都是商鞅那君权武力至上的一套,加上自幼在赵宫长大,深明权力凌驾一切的重要性,自然与吕不韦对他的期望背道而驰了。
这些日来他接触小盘多了,愈发觉这小子已开始建立他自己的一套想法,尤其有外人在旁,更是举手投足,都流露出未来秦始皇的气魄和威势。小盘显然对李斯的答案非常满意,点头道:“由今天开始,李卿家就当我的长史官,主管内廷一切的文书工作,每天都到朝听政。”李斯大喜谢恩。项少龙看得目定口呆,这才有点认同小盘成了大秦一国之主的感觉。
对于宫内的人事任命,目下只有朱姬有资格发言,但她当然不会为区区一个长史官与儿子不和,何况这宝贝儿子还刚提拔了她的秘密情人。小盘挥手道:“我还有事和项太傅商议。”李斯知趣告退。
小盘坐了下来,叹了一口气道:“你也看到了,母后和那奸贼联成一气时,根本没有我这小小储君发话的余地。”项少龙摇头道:“不!储君今天表现得很好,使人刮目相看。现在储君只是欠点耐性吧了!”
小盘道:“吕不韦现在将一切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既要争势,又要争威,最后不过是想自己登台吧!”顿了一顿不忿道:“吕氏春秋里的所谓君主,要‘诛暴而不私,以封天下之贤者’。那个贤者,指的正是他自己。就是他以权谋私,由蓝田的十二县食邑,到今天的十万户,而君主反应节衣缩食,以作天下之模范。”
项少龙知道小盘年事日长,对吕不韦的不满日渐增加,一旦小盘掌权,吕不韦那还有立身之地。小盘道:“你看过李斯的同门韩非的着作没有?他说‘秦自商鞅变法以来,国富而兵强,然而无术以知奸,则以其富强也资人臣而已。’又说‘穰侯越韩、魏而东攻齐,五年而秦不益尺寸之地,乃城其陶邑之封。应侯攻韩八年,成其汝南之封。自此以来,诸用秦者,皆应、穰之类也。战胜则大臣尊,益地则私封立,主无术已知奸也’。如此灼见,真恨不得立与此人相会。”
项少龙当然未看过韩非的着作,想不到他文字如此精警,思想这么一针见血,讶道:“是否李斯介绍储君看的?”小盘摇头道:“是琴太傅教我看的。”
项少龙暗忖这才是道理,李斯虽是他好友,但他却知道李斯功利心重,非是胸怀若海,阔可容物的人。沉默了一会后,项少龙道:“我们已挑起了嫪毒的野心,只要有机会再给他多尝点甜头,保证他会背叛吕不韦,自立门户。那时只要太后站在他那方与吕不韦对抗,我们就有可乘之机了。”
小盘沉吟道:“还有什么可以做的?我真不想批准他建渠的事,如此一来,我国大部分的军民物力,都要落入他手内。”项少龙淡淡道:“这些计策,都应是一个叫莫傲的人为他筹划出来,只要除去此人,吕不韦等若没了半边脑袋,对付起来容易多了。”
小盘喜道:“师傅终肯出手了吗?”项少龙眼中闪过森寒的杀机,冷然道:“吕不韦的诡计既是出自此人,那他就是我另一个大仇人,我保证他过不了那三天西郊田猎之期。”
项少龙正要离开太子宫,后面传来女子甜美的娇呼道:“项太傅!”项少龙心中一颤,转过头去,怯生生的寡妇清出现眼帘里。她迎了上来,神情肃穆道:“琴清失礼了,应称项先生都骑统领才对。”
项少龙苦笑道:“琴太傅语带嘲讽,是否仍在怪我那晚说错了话呢?”琴清想不到他如此坦白直接,微感愕然,那种小吃一惊的表情,真是有多么动人就那么动人,看得项少龙这见惯绝色的人,也泛起饱餐秀色的满足感。可是她的态度却丝毫不改,冷冷道:“怎敢呢?项太傅说的话定是错不了。男人都是那样子的了,总认为说出来的就是圣旨,普天下的人都该同意。”
项少龙想不到她发起怒来词锋如此厉害,不过她既肯来和自己说话,则应仍有机会与她维持某一种微妙的关系。举手投降道:“小人甘拜下风,就此扯起白旗,希望琴太傅肯收纳我这微不足道,绝不敢事事认第一的小降卒。”开始的几刻,琴清仍成功地坚持着冰冷的表情,但捱不了半晌,终忍不住若由乌云后冒出的阳光似的笑意,低头嗔道:“真拿你这人没办法。”
项少龙叫了声“天啊”!暗忖若她继续以这种似有情若无情的姿态对着他,可能他真要再次没顶在情海里。幸好琴清旋又回复了她招牌式的冷若冰霜,轻叹道:“我最难原谅你的,是你不肯去向太后揭破吕不韦的阴谋。不过想想也难怪,现在人人都在巴结吕不韦,多你一个又有何值得奇怪?”
项少龙心叫冤枉。又是哑子吃黄莲。难道告诉她因自己知道改变不了“已发生了的历史”,所以不去作徒劳无功的事吗?哑口无言时,琴清不屑地道:“我真为嫣然妹不值,嫁的夫君原来只是趋炎附势之徒。”转身便去。
项少龙向着她天鹅般优美的背影怒喝道:“站着!”守在宫殿门口处的守卫均闻声望来,但见到一个是储君最尊敬的太傅,咸阳的首席美女,另一个则是当时得令的都骑统领,惟有装聋扮盲,不闻不见。琴清悠然止步,冷笑道:“是否要把我拿下来呢?现在你有权有势,背后又有几座大靠山,自然不须受气了。”
项少龙差点给气炸了肺,抢到她背后怒道:“你……”琴清淡淡道:“你是否想把整个王宫的人都吵出来看热闹呢?”
项少龙看到她清丽无比的娇容,无名火登时消去,泄气道:“算了!要这么看我项少龙,也任凭你吧!我自己知道在干什么就行了。”琴清轻轻道:“你不是吕不韦的走狗吗?”
项少龙只觉若被这美女误会他是卑鄙小人,实是这世上最令人难以忍受的事情之一,冲口而出道:“我恨不得把他……嘿!没什么了。”琴清旋风般转回来,欣然道:“终于把你的真心话激出来了,但为何项先生明知吕不韦借嫪毒迷惑太后,仍只是袖手旁观呢?”
项少龙这才知道她刚才的情态,全是迫他表露心意的手段,不由愕在当场,不能相信地呆瞪着她只有纪嫣然始可匹敌的绝世娇容。琴清出奇地没因他的注目礼而像以前般的不悦,露出雪白整齐的皓齿,浅笑道:“请恕琴清用上了心计。可是你这视女人家如无物的男子汉大丈夫,事事都不肯告诉人家,例如那天大王临终前,你究竟和他说了什么话呢?”
琴清如初阳乍现般的笑容令项少龙为之一眩,只觉眼前美女是他绝对可以掏心掏肺去信任的人,遂压低声音,凑近她白璧无瑕的完美香颊,看着她晶莹如玉的小耳珠和巧致的挂饰,沙哑着声音道:“我请大王放心离去,终有一天,我定教吕不韦死无葬身之地,为他报仇。”琴清热泪狂涌而出。在模糊的泪影里,项少龙雄伟的背影迅速远去。
为了晚上要到相府赴宴,项少龙离开王宫,立即赶回家中,沐浴更衣。田氏姊妹自是细心侍候。后园处隐约传来纪嫣然弄箫的天籁,曲音凄婉,低回处如龙潜深海,悲沉郁结,悠扬处如泣如诉,若断若续,了无止境。项少龙心中奇怪,匆匆赶到后园去见爱妻。纪嫣然奏罢呆立园中小亭,手握玉箫,若有所思。
项少龙来到她身后,手往前箍,把她搂入怀内,吻着她香气醉人的粉脸道:“嫣然为何箫音内充满感触呢?”纪嫣然幽幽道:“今天是故国亡国的忌日,想起沧海桑田,人事全非,嫣然便难以排遣。国有国争,人有人争,何时才能出现大同的理想天地?”
项少龙找着她的香唇,重重吻了一下,叹道:“这种情况,几千年后都不会变,每一个人都是利益中心,由此推之,无论团体、派系、国家都各有各的利益,一天只要有这分岐异存在,利益永远不均,你争我夺更不能避免。例如纪才女只有一个,我项少龙得到了,便没其他人的份儿,你说别人要不要巧取豪夺。”纪嫣然给他引得哑然失笑,伸手探后爱怜地抚着他脸颊,摇头苦笑着。
项少龙道:“今天有没有作午间小睡呢?我第一趟在大梁见你时,才女刚刚睡醒,幽香四溢。”
纪嫣然终给爱郎逗得“噗哧”娇笑,道:“怎么啦?今天夫君的心情挺不错哩?”这回轮到项少龙苦笑道:“不用提了,我给你的闺友琴清耍弄得晕头转向,舞得团团转,还有什么愉快心情可言?”
纪嫣然讶道:“怎会呢?你是她这心高气傲的人少有看得起的男人之一,加上我和她的交情,她怎也该留点颜面给你啊!”项少龙搂着她到亭栏拥坐,把事情说了出来。纪嫣然听得娇笑连连,花枝乱颤,那迷人妩媚的神态,纵使是见惯见熟,项少龙仍是心醉神荡,忍不住不规矩起来。这才女拿着他作恶的手,嗔道:“转眼你又要抛下人家到相府赴宴,仍要胡闹吗?”
项少龙一想也是,停止了在她娇躯上的活动,道:“琴清如何会变成寡妇呢?你知否她的出身和背景?”纪嫣然轻轻一叹道:“清姊是王族的人,自幼以才学名动宫廷,十六岁时,遵照父母之命,嫁与一位年轻有为的猛将,可恨在新婚之夜,她夫婿临时接到军令,赶赴战场,从此就没有回来。”
项少龙叹道:“她真可怜!”纪嫣然道:“我倒不觉得她可怜,清姊极懂生活情趣,最爱盆栽,我曾看着她用了整天时间去修剪一盆香芍,那种自得其乐的专注和沉醉,嫣然自问办不到,除非对着的是项少龙哩!”
项少龙叹道:“我刚听到最甜蜜的谀媚话儿,不过你说得对,琴清确是心如皓月,情怀高雅的难得淑女。”纪嫣然笑道:“可是她平静的心境给你这坏人扰乱了,原本闻说她平时绝不谈论男人,偏偏忍不住数次在我面前问起你的事,告诉她时眼睛都在发亮,可知我纪嫣然并没有挑错夫郎。”
项少龙一呆道:“你这样把她的心底秘密泄漏我知,是否含有鼓励成分呢?”纪嫣然肃容道:“恰恰相反,清姊身分特别,在秦国妇女里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乃贞洁的化身,除非你带她远走高飞,否则若给人知道你破了她的贞洁,会惹来很多不必要的烦恼,对你对她均没有好处。”
项少龙愕了一愕,略带失望道:“现在这腹背受敌的情况下,确也不适合再生枝节。唉!曾经沧海难为水,除我的娇妻爱婢外,实在不必再作他求了。”纪嫣然娇躯轻颤,念道:“曾经沧海难为水,唉!为何夫君随口的一句话,便可教嫣然情难自禁,低回不已呢?”
项少龙心叫惭愧,自己知道所以能把这绝世佳人追到手上,又把冰清玉洁的琴清打动,凭的就是比她们多拥有二千多年的历史文化经验。那也是他与吕不韦周旋的最大本钱,否则早就要卷铺盖往阎王爷处报到了。这时带着项宝儿往外玩耍的乌廷芳、赵致与秀夷刚好回来,项少龙陪她们戏耍了一会,直至黄昏,才匆匆出门,到都骑卫所与滕荆两人会合,齐赴吕不韦的宴会。
第十章、相府晚宴
抵达相府,在府门处恭候迎宾的是大管家图先。这老朋友觑空向他们说出了一个密约的时间地点,才着人把他们引进举行晚宴的东厅去。他们是最迟抵达的人,昌平君、昌文君、安谷傒全到了,出乎料外是尚有田单、李园和他们的随从,前者的心腹大将旦楚也有出席。吕不韦摆出好客的主人身分,逐一把三人引介给田单等人认识。
项少龙等当然装出初次相见的模样,田单虽很留心打量他,但却没有异样表情。不过此人智谋过人,城府深沉,就算心里有感觉,外表亦不会教人看破。吕不韦又介绍他认识吕府出席的陪客,当然少不了咸阳的新贵管中邪和吕雄,其他还有莫傲、鲁残、周子桓和几个吕氏一族有身份的人。莫傲似是沉默寡言的人,态度低调,若非早得图先点破,真不知他就是吕不韦的智囊。
李园神采尤胜往昔,对项少龙等非常客气有礼,没有表现出被他得到了纪嫣然的嫉忌心态,至少是表面如此。项少龙心中想到的却是嫁与他的郭秀儿,不知这坏家伙有否善待她呢?感情确是能使人神伤的负担。只看这宴会的客人里,没有包括三晋在内,可知吕不韦仍是坚持连齐楚攻三晋的远交近攻策略。既是如此,宾客里理应包括燕人,可能由于松林遇袭之事、燕人难辞其咎,吕不韦为了免得项少龙难堪,自然要避忌了。
各人分宾主入席。只看座席安排,已见心思。席位分设大厅左右两旁,田单和李园分居上首,前者由吕不韦陪席,后者则以安谷傒作陪,接着下来的是项少龙与管中邪,昌平君两兄弟则分别与旦楚和吕雄共席,打下就是滕翼、荆俊,田李的随员和吕府的图先、莫傲等人。田单首先笑道:“假设这宴会是在十天后举行,地点应是对着王宫的新相府了。”吕不韦以一阵神舒意畅的大笑回答他。
到现在项少龙仍不明白吕不韦与田单的关系。看来暗中应有勾结,否则刚来犯秦的联军,就不应独缺齐国了。但又或者如李斯所评,齐人只好空言清谈,对战争没有多大兴趣。至于李园来自有份参战的楚国,却仍受吕不韦厚待,不过由于项少龙对情况了解,故大约亦有点眉目。
说到底,楚国现在最有权势的人仍是春申君,此人虽好酒色,但总是知悉大体的人,与信陵君份属至交,故必在出兵一事费了很多的唇舌。吕不韦为了进行他分化齐楚,打击三晋的策略,自然要笼络李园,最好他能由春申君处把权柄夺过来,那他便可放心东侵,不怕齐楚的阻挠了。田单当然不是会轻易上当的人,所以吕不韦与他之间应有秘密协议,可让田单得到甜头。
政治就是这么一回事。底下的交易,比战场上的胜败更影响深远。对项少龙这知道战国结果的人来说,田单李园现在的作为当然不智。但对陷身这时代的人来说,能看到几年后的发展已大不简单了。群雄割据的局面延续了数百年,很易予人一个错觉是这情况会永无休止地持续下去。最好是秦国因与三晋交战,致几败俱伤,那齐楚就可坐收渔人之利了。
田单凑了过去,与吕不韦交头接耳地说起私话来,看两人神态,关系大不简单。其他同席者趁菜肴端上来的空间,闲聊起来。项少龙真不愿与管中邪说话,可是一席那五、六尺的地方,却是避无可避。只听对方道:“项大人剑术名震大秦,找日定要指点末将这视武如命的人,就当兄弟间切磋较量好了。”项少龙知他说得好听,其实只是想折辱自己,好增加他的威信。
不过高手就是高手,只看他的体型气度,脚步的有力和下盘稳若泰山的感觉,项少龙知道来到这时代后所遇的人里,除元宗、滕翼、王剪外,要数这人最厉害。假若他的臂力真比得上嚣魏牟,那除非他项少龙有奇招克敌,否则还是败面居多。那趟他能胜过连晋,主要是战略正确,又凭墨子剑占了重量上的便宜,才把他压得透不过气来,终于落败惨死。这一套显然在管中邪身上派不上用场。
微微一笑道:“管大人可能还不知这里的规矩,军中禁止任何形式的私斗,否则就是有违王命。”管中邪哑然失笑道:“项大人误会了,末将怎会有与大人争雄斗胜之心,只是自家人来研玩一下击剑之术吧了!”
项少龙从容道:“那是我多心了。”管中邪欣然道:“听说储君酷爱剑术,吕相恐怕项大人抽不出时间,有意让末将侍候太子,却忘了末将亦是俗务缠身。不要看相爷大事精明,小事上却非常糊涂哩!”
项少龙心中檩然。吕不韦的攻势是一浪接一浪攻来。先是以嫪毒取代他在朱姬芳心中的位置,接着就是以管中邪来争取小盘。吕不韦由于不知真相,故以为小盘对他的好感,衍生于小孩对英雄的崇拜。所以若管中邪击败了他,小盘自然对他“变心”。几乎可预见的是:吕不韦必会安排一个机会,让小盘亲眼目睹管中邪挫败他,又或只要迫得他落在下风,便足够了。
假若这全是莫傲想出来的阴谋,这人实在太可怕了。不由往莫傲望去,见他正陪着荆俊谈笑,禁不住有点担心,希望荆俊不要被他套出秘密,便可酬神作福了。
一连串清越的锺声响彻大厅。十多人组成的乐队不知何时来到大门左旁,吹奏起来。众人停止了交谈,往正门望去。项少龙还是首次在秦国宴会上见到有人奏乐,对六国来说这是宴会的例行惯事,但在秦国却非常罕见。可知吕不韦越来越无顾忌,把自己欢喜的一套,搬到秦国来。
在众人的期待下,一群近三十名的歌舞姬,在乐音下穿花蝴蝶般踏着轻盈和充满节奏感的步子,走到厅心,载歌载舞。这批燕女人人中上之姿,在色彩缤纷的轻纱裹体里,玲珑浮凸的曲线若隐若现,加上柔媚表情和甜美的歌声,极尽诱人之能事。昌平君和昌文君终是血气方刚之辈,都看呆了眼。想起吕不韦任他们挑选的承诺,不由落足眼力,以免挑错了次货。项少龙虽不喜这种以女性为财货的作风,但秀色可餐倒也不会拒绝。
管中邪忽然凑过来低声道:“大好闺女,落到任人攀折的田地,确是我见犹怜。但想想能把她们收入私房,再好好对待她们,也应算是善行吧!”项少龙大感愕然,想不到他竟说出这样的“人话”来,不由对他有点改观。
燕女舞罢,分作两组,同时向左右席施礼。厅内采声掌声,如雷响起。她们没有立即离开,排在厅心处,任这些男人评头品足。吕不韦呵呵笑道:“人说天下绝色,莫过于越女,照我周游天下的经历,燕女一点不逊色呢。”那批燕女可能真如吕不韦所说,都是黄花闺女,纷纷露出羞赧神色。
田单以专家的身份道:“齐女多情,楚女善饰,燕柔赵娇,魏纤韩丰,多事者聊聊数语,实道尽天下美女短长。”昌平君抗议道:“为何我秦女没有上榜。”
李园笑语道:“秦女出名刁蛮,田相在此作客,故不敢说出来吧!不过得睹寡妇清的绝世容色后,恐怕该有秦越绝色之定论,谁可与项大人家中娇娆和清寡妇相媲美呢。”话里言间,终流露出神伤酸涩之意。管中邪插入道:“难怪昌平君有此抗议,据闻君上有妹名盈,不但剑术高明,还生得美赛西子,换了我也要为好妹子大抱不平。”
昌文君苦笑道:“不过秦女刁蛮一语,用在她身上却绝不为过。我两兄弟都不知吃尽她多少苦头了。”这几句话一出,登时惹来哄堂大笑。项少龙愈来愈觉得管中邪这人不简单,说话得体,很容易争取到别人的好感,比之嚣魏牟的只知以勇力胜人,又或连晋不可一世的骄傲自负,不知高明多少倍,难怪吕不韦选了他来克制自己。
吕不韦笑得喘着气道:“今趟太子丹送来的大礼,共有燕女百名,经我细心挑选后,剩下眼前的二十八人,尽管你们闭目挑拣,都错不了,稍后我会派人送往各位府上。如今诸燕女给本相国退下去。”诸女跪倒施礼后,瞬即退走。昌平君等至此才魂魄归位。吕不韦生性豪爽,对要笼络者出手大方,难怪他在咸阳势力日盛,胆敢害死庄襄王了。
酒过三巡后,磬音再起。众人都大感奇怪,不知又有什么节目。忽然一朵红云飘进厅来,在滚动闪烁的剑影里,一位体态无限诱人的年轻佳丽,手舞双剑,作出种种既是美观悦目,但又是难度极高的招式动作。她身穿黄白相杂的紧身武士服,却披上大红披风,威风凛然,甫进场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
披风像火焰般燃烧闪动,使她宛若天上下凡的女战神,演尽了女性的娇媚和雌姿赳赳的威风。剑光一圈一圈地由她一对纤手爆出来,充满了活力和动感,连项少龙也看呆了眼。管中邪双目透出迷醉之色,一瞬不瞬。这美人儿以剑护身,凌空弹起,连作了七次翻腾后,才在众人的喝采声中,再洒出重重剑影,似欲退下时,忽移近项少龙和管中邪的一席前。
在众人惊异莫名间,两把宝剑矫若游龙般,往项管两人画去。两人稳坐不动,眼也不霎一下,任由剑锋在鼻端前掠过。少女狠狠盯了项少龙一眼后,收剑施礼,旋风般去了。项少龙和管中邪对视一笑,均为对方的镇静和眼力生出警愓之心。
众人的眼光全投往吕不韦,想知道这剑法既好,模样又美的俏娇娃究竟是何方神圣。吕不韦欣然道:“谁若能教我送出这野丫头,谁就要作我吕不韦的快婿了。”项少龙记起她临别时的不忿眼神,立时知她是谁。当然是被他拒婚的三小姐吕娘蓉了。
宴罢回府,吕不韦已早一步送来三个燕女歌姬。项少龙与滕翼商量了一会,对荆俊道:“小俊可接受其中一个,但记紧要善待她,不准视作奴婢。”荆俊喜出望外,不迭点头答应,项少龙尚未说完,他早溜了去着意挑拣。
项少龙与滕翼对视苦笑,同时想起昌平君昌文君两人,以吕不韦这种手段,他们那能不对他归心。项少龙向候命一旁的刘巢和蒲布道:“另两女分归你们所有,她们都是落难无依的人,我要你们两人照顾她们一生一世,令她们幸福快乐。”刘巢两人自是喜出望外,如此质素的燕女,百不一见,她们应是侍候其他权贵,那轮得到他们染指,只有项少龙这种主人,才会这样慷慨大方,自是感激不已。
处置了燕女的事后,项滕两人坐下说话。滕翼道:“管中邪此人非常不简单,我看他很快便能打进最重英雄好汉的秦国军方里,比起六国,秦人比较单纯,易被蒙骗。”项少龙叹道:“纵以我来说,明知他心怀不轨,仍忍不住有点欢喜他,今趟真是遇上对手了。”
滕翼道:“那莫傲才厉害,不露形,若非有图先点醒,谁想得到他在相府这么有份量,这种甘于敛藏的人,才最可怕。记着图管家约了你明天在凤凰桥密会,应有要事。”项少龙点头表示记住了,沉声道:“我要在田猎时,布局把这莫傲杀死。”
滕翼皱眉道:“他定参与此会吗?”项少龙肯定地道:“那是认识咸阳王族大臣的最好机会,吕不韦还要借助他的眼力,对各人作出评估,故此他会参与应是没有问题。而我们最大的优势,就是莫傲仍不知已暴露了底细。”
滕翼道:“这事交由我办,首先我们要先对西郊原野作最精细的勘察和研究,荆族的人最擅山林战术,只要能制造一个令莫傲落单的机会,便可布置得莫傲像被毒蛇咬死的样子,那时吕不韦只可怨老天爷了。”项少龙大喜道:“这事全靠二哥了。”
两人分头回房。乌廷芳等仍撑着眼皮子在候他回来,项宝儿则在奶娘服侍下熟睡了。项少龙劳碌了一天,身疲力累,田贞田凤侍候他更衣时,纪嫣然低声道:“清姊想见你,明天你找个时间去拜候她好吗?她还希望我、廷芳、致致及秀夷四人,到她处小住几天哩!”
项少龙说笑道:“他把我的娇妻全叫过去、那我晚上要谁来陪呀?你们愿意便成了,只不过我不知明天能否抽出时间。”纪嫣然娇笑道:“你看着办吧!”
另一边的乌廷芳道:“你看嫣然姐今天心情多么好!”项少龙奇道:“发生了什么事?”
愈发标致的赵致道:“她干爹使人送来了一个精美的芭蕉型五弦琴,嫣然姐自是喜翻了心儿哩!”项少龙喜道:“有邹先生的新消息吗?”
纪嫣然欣然道:“干爹到了巴蜀探访华阳夫人,见那里风光如画,留了下来,专心着作他的《五德始终说》,以干爹之学,那定是经世之作。”乌廷芳笑道:“我们项家的才女,何时才肯动笔着书呢?”
纪嫣然横他一眼道:“以前我确有此意,但自遇到项少龙这命中克星后,发觉自以为是的见解,比起他便像萤火和皓月之争,所以早死了这条心哩!要写书的应是他才对。”项少龙心叫惭愧,扯着娇妻,睡觉去了。
那晚他梦到自己到了美得像仙境的巴蜀,同行的竟还有动人的寡妇清,在那里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正自陶醉时被阳光照醒,老天早大放光明。
第十一章、各有阴谋
嫣然诸女前往琴清处时,项少龙解下从不离身的佩剑,换上平民服饰,在家将掩护下,溜往城北的凤凰桥会晤图先。自到邯郸后,他一直都与权贵拉上关系,到咸阳后更是过着高高在上的生活,与平民百姓隔着一道鸿沟,出入时前呼后拥,甚少似今趟般回复了自由身,变成了平民的一分子,分享着他们平实中见真趣的生活。
他故意挤入了市集里,浏览着各种售卖菜蔬、杂货和工艺品的摊肆。无论铁器、铜器、陶器、木漆器、皮革,以及纺织、雕刻等手工艺,均有着二十一世纪同类玩意所欠缺的古朴天趣。忍不住买了一堆易于带的饰物玩意,好赠给妻婢,哄她们开心。
市集里人头涌涌,占了大半都是女子,见到项少龙轩昂英伟,把四周的男人都比了下去,忍不住贪婪地多盯了他几眼。卖手环给他的少女更对他眉目传情,笑靥如花。项少龙大感有趣。想起若换了三年多前初到贵境的心情,定会把这里最看得入眼的闺女勾引到床上去。秦国女子的开放大胆,实是东南各国所不及。
项少龙硬着心肠,不理那少女期待的眼光,转身欲去时,人群一阵骚动,原来是几名大汉,正追着一个小伙子拳打脚踢,另有一位看来像是他妹妹或妻子的娇俏女郎,哭着要阻止那群恶汉,却给推倒地上。那小伙子身手倒硬朗,虽落在下风,却没有滚倒地上,咬紧牙关拚死边退边顽抗。
其中一名恶汉随手由旁边的摊档拿到一杆担挑,正要对小伙子迎头痛打时,项少龙来到小伙子前,一掌把打得最凶的恶汉推得跌退几步,张开手道:“好了!这事就到此为止,不要再动手动脚了,若弄出人命,谁担当得起。”那俏女郎乘机赶了过来,拥着被打得脸青唇白的小伙子哭道:“周郎!你没事吧!”项少龙这才知道对方是对小夫妻,更是心生怜惜。
那群恶汉共有七、八人,都是横行市井的恶棍,虽弄翻了几个摊档,却没有人敢出言怪责他们,见到有人多管闲事,勃然大怒,总算他们打斗经验丰富,见到项少龙高大威猛,气定神闲,不敢怠慢,纷纷抢来屠刀担挑等物,声势地围着项少龙。其中最粗壮的带头者暴喝道:“小子何人?看你脸生得很,定是未听过我们咸阳十虎的威名,识相的跪下叩三个头,否则要你的好看。”
项少龙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懒得理他,别过头去看后面的小夫妻,微笑道:“小兄弟没事吧?”那小伙子仍未有机会回答,他的娇妻尖叫道:“壮士小心!”
项少龙露出潇洒的笑容,反手夺过照后脑打来的担挑,一脚撑在那偷袭者下阴处。那人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嘶,松开担挑,飞跌开去,再爬不起来。项少龙另一手也握到担挑处,张开马步、担挑左右扫击,有两个冲上来的大汉左右耳分被击中,打着转翻跌两侧。耳鼓乃人身最脆弱处,他们的痛苦完全反映在表情上。其他汉子都吓呆了,那还敢动手,扶着伤者以最敏捷的方式狼狈溜掉。围观者立时欢声雷动。
项少龙身有要事,不能久留,由怀里掏出一串足可买几匹马的银子,塞入那小伙子手里,诚恳地道:“找个大夫看看伤势,赶快离开这里吧!”小伙子坚决推辞道:“无功不受禄,壮士已有大恩于我,我周良还怎可再受壮士恩赐。”他的妻子不住点头,表示同意夫郎的话。
项少龙心中欢喜,柔声道:“若换了我们易地而处,你又是手头宽裕,会否做同一样的事呢?”周良昂然道:“当然会哩!”
项少龙笑道:“那就是了!”把银子硬塞入他手里,大笑而去。在众人赞叹声中,他匆匆走出市集,正要横过车水马龙的大道时,后面有人唤道:“壮士留步!”
项少龙讶然转身,见到一个衣着光鲜,腰佩长剑,似家将式的大汉赶了上来道:“壮士刚才的义行,我家小姐恰好路过,非常欣赏,动了爱才之心,请壮士过去一见。”项少龙啼笑皆非,不过见此人谈吐高雅,显是在大贵人家执事。婉言拒绝道:“小弟生性疏狂,只爱闲云野鹤的生涯,请回覆贵家小姐,多谢她的赏识了。”言罢飘然去了。那家将喃喃的把“闲云野鹤”这新鲜词句念了几遍,记牢脑内后,才怅然而回。
图先把项少龙领进看去毫不起眼,在桥头附近一所布置简陋的民房内,道:“这是我特别安排供我们见面的地点,以后若有事商量,就到这里来好了!”项少龙知他精明老到,自有方法使人不会对这所房子起疑心,坐下后道:“吕不韦近来对图兄态度如何?”
图先淡淡道:“有很多事他仍要靠我为他打点,其中有些他更不愿让别人知道,像那批燕女便是由我向燕国的太子丹勒索回来。说来好笑,太子丹本是要自己大做人情,好巴结咸阳的权贵,不幸给吕不韦知道了,只向我暗示了几句,我便去做丑人给他完成了心愿。还装作是与他全无关系,你说好笑吗?”
项少龙听得哑然失笑,对太子丹的仇恨立时淡了不少。想起他将来会遣荆轲来行刺小盘这秦始皇,事败后成了亡国之奴,只感觉他不外是一条可怜虫吧!当然!他太子丹现在绝不知道未来的命运是如此凄惨的。
图先的声音在他耳内响起道:“有月潭的消息了!”项少龙从未来的驰想惊醒过来,喜道:“肖兄到了那里去?”
图先道:“他改名换姓,暂时栖身在韩国权臣南梁君府中作舍人,我已派人送了五十黄金予他了。韩国始终非是久留之地。”项少龙同意道:“秦人若要对东方用兵,首当其冲就是三晋,其中又以韩国最危险,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图先笑道:“韩国虽是积弱,却非全无还手之力。你该知郑国的事了,此人并不简单。”项少龙凝神一想,才忆起郑国是韩国来的水利工程师,要为秦国开凿一条贯通泾洛两水的大渠,好灌溉沿途的农田,讶道:“有什么问题呢?”
图先道:“我认识郑国这人,机巧多智。由于韩王有大恩于他,故对韩国忠诚不贰,他来求见吕不韦,说出大计时,我还以为他是想来行刺吕不韦的,故意不点醒这奸贼,岂知郑国真是一本正经地陈说筑渠的方法、路线和诸般好处。莫傲知道这乃增加吕不韦权力的良机,大力耸恿之下,才有这条郑国渠的计划。”项少龙不解道:“既是如此,对吕不韦应是有利无害才对。”
图先分析道:“或者确对吕不韦和秦人都有好处,但对东征大业却绝对无利,没有十年八年工夫,尚要动员过百万军民,才可建成这么一条大渠。在这样的损耗下,秦国那还有余力发动东侵,充其量都是由三晋多抢几幅就手的土地吧了!你说郑国这一招够不够阴辣呢?”
项少龙恍然大悟。不过他虽是特种部队出身,却绝非好战份子,暗忖趁小盘未正式登基前,大家歇歇边争也该是好事吧!点头道:“今次图管家约我来见,就是为了这两件事吧。”图先沉声道:“当然不是为了这些小事,吕不韦定下计划,准备在那三天田猎期间,把你杀死。乌廷威的失踪,惹起了他的警觉,知道你和他势成水火,再没有合作的可能性。除非你肯娶吕娘蓉,以这方式表示屈服,否则吕不韦定不会容你这心腹大患留在世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你的厉害了。”
项少龙暗叫好险,原来吕不韦昨天那一番话和赠送燕女,摆出与他“误会冰释”的格局,只是为了安他的心,教他不会提防。自己差点上当了!苦笑道:“真巧!我凑巧也想趁田猎时干掉莫傲这坏家伙。”图先笑道:“我早知你不是易相与的了。少龙看得真准,若除去此人,等若斩了吕不韦一条臂膀。”
项少龙奇道:“这些机密,图兄是如何探来的呢?”图先傲然道:“有很多事他还得通过我的人去做,而且他绝想不到我知道红松林事件的真相。更猜不到我这一向对他忠心的手下会和外人串通,有心算无心之下,当然给我看穿他们的阴谋了。”
项少龙点头道:“若能弄清楚他对付我的手段,我便可将计就计了。”图先摇头道:“这事由莫傲和管中邪一手包办,故难知其详。最热心杀你的人是管中邪,一来他想取你而代之,更主要是他不想心中的玉人吕娘蓉嫁给你,若他能成为吕府快婿,身价更是不同了。”
项少龙叹道:“他太多心了,你应看到吕三小姐昨晚对我恨之入骨的神情了。”图先笑道:“女人的心理最奇怪,最初她并不愿嫁你,可是你拒绝了吕不韦的提婚后,她反对你刮目相看。无论爱又好,恨又好,不服气也好,总之对你的态度不同了。那天的舞剑,是她自己向吕不韦提出来的,我看她是想让你看看她是多么美丽动人,好教你后悔。”
项少龙不知好气还是好笑,叹道:“要我娶仇人的女儿,那是杀了小弟都办不到的了。”图先笑道:“吕娘蓉是吕不韦的心肝,若非政太子可能是他的儿子,他早把她嫁入王宫去了。”
看到项少龙询问的眼光,图先耸肩道:“不要问我政太子究竟是谁的儿子,恐怕连朱姬都不清楚。因为她在有孕前,两个男人她都轮番陪过。”项少龙心中暗笑,天下间,现在除他项少龙、滕翼和乌廷芳外,再没有人知道小盘的真正身分。
项少龙前脚踏进都骑卫所,便接到储君要召见的讯息,匆匆赶赴王宫,小盘正在书斋内和改穿了长史官服的李斯在密议。见项少龙来,小盘道:“将军的说话对嫪毒果然大有影响,今早母后把我召去,说这家伙实乃难得人材,理该重用,问我有何合适位置,不用说母后是给他缠得没有办法,才要做点事来讨好他。”
项少龙心中叹息,知道朱姬陷溺日深,不能自拔。不过也很难怪她,这美女一向重情,否则不会容忍吕不韦的恶行。而庄襄王之死,对她心理造成强烈的打击,使她内心既痛苦又矛盾,失去了平衡,加上心灵空虚,那日想和自己成其好事时被嫪毒打断,之后再无机会,在这种种情况下,对女人最有办法的嫪毒自然有机会可乘虚而入了。她需要的是肉欲的补偿和刺激!
小盘叹道:“这家伙终是急进之徒,当了内侍官不到几天,已不感满足,刚才我和李卿商量,看看该弄个什么官儿给他哩!”说到最后,嘴角逸出一丝笑意。成了小盘心腹的李斯道:“照微臣看,定要弄个大得可令吕不韦嫉忌的职位给他,最好是能使吕不韦忍不住出言反对,那就更坚定了嫪毒要背叛吕不韦的决心了。”
项少龙这时才有机会坐下来,哑然失笑道:“恐怕任天下人想破脑袋,也猜不到我们和储君商议的竟是这种事。嘿!有什么职位是可由宧官担当,但又在权力上可与吕不韦或他的手下发生正面冲突的呢?”李斯灵机一触道:“何不把他提升为内史,此职专责宫廷与城防两大系统都骑和都卫的联系,有关这两方面的文书和政令,均先由内史审批,才呈上给储君定夺,权力极大,等若王城的城守,管辖城卫的廷官。”
小盘皱眉道:“但这职位已由腾胜负责,此人德望颇高,备受军方尊敬,如若动他,恐军方会有反对的声音。”李斯道:“储君可再用升调的手法,以安腾胜之心。”
小盘煞费思量道:“现时内廷最重要的职位,首推禁卫统领,那已由昌平君兄弟担当,其次是李卿的长史,负责一切奏章政令的草议,接着就是内史官了。其他掌管田猎的佐戈官,负责礼仪的佐礼官,主理宾客宴会的佐宴官等诸职位,均是低了几级,我倒想不到有什么位置可令腾胜满意。”在这些事上项少龙并没有插口的资格,因对于内廷的职权,他可说是一窍不通。
尚幸听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了包公,灵光一现道:“既有内史,自然也应有外史,这新职等若王廷对外的耳目,专责巡视各郡的情况,遇有失职或不当的事,可直接反映给太子知晓,使下情能上达,腾胜当对此新肥缺大感兴趣。”小盘拍案叫绝道:“就如此办,此事必得母后支持,吕不韦亦难以说话。不过他若是反对就更理想了。”
李斯赞叹道:“项大人真是思捷如飞,下官佩服之致。”项少龙道:“最好能在王宫内拨出一间官署,作嫪毒办事之所,那嫪毒便可聚众结党,与吕不韦打对台了。”
小盘失笑道:“那不如就在新相府对面找个地方好了,打对台自然须面对着面才成。”三人对望一眼后,终忍不住捧腹笑了起来。吕不韦这回可说是作法自弊,他想出了以嫪毒控制朱姬的诡谋,怎知不但使朱姬对他“变心”,还培养了个新对头出来。
这时内侍入禀,说琴太傅来了,正在外间等候。小盘露出欢喜神色,先吩咐李斯如刚才商议的去准备一切,待李斯退下后,长身而起,向项少龙低声说心事道:“不知如何,自王父过世后,我特别欢喜见到琴太傅,看到她的音容颜貌,心中一片平宁,有时给她骂骂,还不知多么舒服,奇怪是以前我并没有这种感觉。”又再压低声音道:“除娘、师傅和琴太傅外,再没有人敢骂我了,先王和母后都从不骂我。”
项少龙忍不住紧拥着他长得相当粗厚的肩头,低叹道:“孩子!因为你最需要的是妮儿这般值得尊敬的娘亲,等你统一六国后,就能安心把她接回咸阳享福了。”小盘两眼红了起来,有点软弱地靠入他怀里,像小孩要躲进父亲的保护之下。项少龙明白他的心态,自充当了赢政的角式后,这孤苦的小孩很自然地把疼爱他的父王母后当作了父母,对朱姬更特别依恋。可是庄襄王之死,却使这幻觉破灭了。
朱姬终是重实际的人,并不肯为庄襄王与吕不韦反目,再加上嫪毒的插入,使小盘知道朱姬代替不了正气凛然的生母妮夫人。而琴清则成了他最新寄托这种思母情怀的理想处所了。项少龙低声道:“等心情平复后,该出去读书了。”小盘坚强地点头应是。项少龙放开了他,步出门外。
第十二章、帛图撕心
穿过连廊,来到外堂,琴清修长玉立的优美娇躯,正凭窗而立,凝视着外面的园林,若有所思。项少龙忍不住来到她身后,轻轻道:“琴太傅在想什么呢?”琴清应早知他会路经此处,没有丝毫惊奇的表现,亦没有别过身来,淡淡道:“项大人有兴趣想知道吗?”
只是这句话,可见她对项少龙非是无情,因语意已超越一般男女的对话界限。尤其在她这一向对异性拒诸千里的人来说,情况更不寻常。项少龙吃了一惊,但势不能就此打退堂鼓,兼之心内实在喜欢与她接近,硬着头皮道:“嘿!若没有兴趣也不会问了。”琴清倏地转过娇躯,冰冷的俏脸就在项少龙伸手可触处,美眸射出锐利的神色,淡然自若道:“琴清正在想,项大人知道琴清在这里时,会不会绕道而走呢?”
项少龙登时招架不住,干笑道:“太傅太多心了,唔!你见着了嫣然她们没有?”这性子刚烈执着的美女寸步不让道:“不要顾左右而言他,琴清最恨的当然是害主欺君的奸佞之徒。其次就是你这种自以为是,又以保护女性为己任作幌子之辈,其实却是视我们女子如无物的男人,我有说错你吗?”
项少龙早领教过她的厉害,苦笑道:“看来在琴太傅心中,小弟比吕不韦好不了多少。唉!我早道歉了,只是说错一句请太傅到巴蜀陪华阳夫人的话吧!到现在仍不肯放过小人吗?”琴清在项少龙前,不知是否打开始那趟养成条件反射式的习惯,分外忍不住笑,俏脸坚持了不到眨几下眼的工夫,玉容解冻,“噗哧”失笑,狠狠白了他一眼道:“是的!我不服气,你怎么赔罪都补偿不了。”
项少龙还是首次遇上她肯打情骂俏的机会,心中一热,正要说话,足音传来。两人知是储君驾临,慌忙分了开来。项少龙连忙施礼告退,但刚才琴清那似是向情郎撒娇的神态,已深深镌刻在心底里,再抹不掉。
在十八铁卫拥持下,项少龙策骑驰上通往外宫门的御道,刚巧昌平君正在调遣负责守护宫门的一营禁卫,把他截往一旁,低声道:“燕女真是精采了!”项少龙只好含糊应过。昌平君年轻好事,问道:“吕相的三小姐真是生得标致,想不到还使得一手好剑法。我到今朝醒来脑袋里仍闪现着她那条水蛇腰肢。嘿!她与你是什么关系?而有虚招来试探你的反应之举呢?”
项少龙涌起亲切的感觉,就像以前在二十一世纪时和队友的闲聊,总离不开女人、打架和骂长官的话题,笑道:“这恐怕就叫树大招风吧!”昌平君哈的一笑,道:“说得好,你这新发明的词语儿对项大人真是贴切之极。所以我的刁蛮妹知我们和你稔熟后,硬缠着我们要把你擒回去让她过目。”
项少龙大感头痛道:“这事迟些再说好吗?你也该知我有多忙,况且家里有个纪才女已经让我成了天下男人的公敌,再惹上你妹子岂不是成为咸阳街头的老鼠,人人喊打?”昌平君笑道:“少龙的比喻真是妙绝!但你怎也逃不了她的魔掌的,让她显点威风便行了,当作是给面子我们这两个可怜的哥哥。否则田猎时,她定会教你好看。”
项少龙讶道:“她也参加田猎吗?”昌平君道:“那是她的大日子,到时她领导的娘子军会空巢而出,莺飞燕走,不知多么威风。”
项少龙愕然道:“娘子军!”昌平君叹道:“那就是咸阳城像舍妹那种娇娇女组成的团队,平时专去找剑术好的人比试,连王剪都给她们缠怕了。我看这小子溜去守北疆,主要还是为了这原因。若非你整天躲在牧场,怕也会有你好受的。”
项少龙这才有点明白,啼笑皆非时,昌平君道:“谷傒这小鬼明天去守东关,我两兄弟与他份属至交,定了今晚为他饯行,你也一道来吧!顺便敷衍一下嬴盈。”项少龙一来对昌平君这完全没有架子,年纪又相近的军方要人大有好感,二来亦理应为安谷傒送行,微笑着答应了。昌平君这才欣然放他离去。
回到都骑卫所,给荆俊截着,拉到一旁道:“有三件事!啊!”接着打了个呵欠。项少龙瞪着他道:“忙足了整晚吗?”
荆俊若无其事道:“我依足三哥吩咐,用了半晚来哄慰她,下半晚则善待她,当然有点眼困了。”项少龙为之气结,又拿他没法,爽然道:“快说!是那三件事?”
荆俊煞有介事道:“首要之事,就是四位嫂子着你若抽得出空闲,请到琴府陪她们吃午饭,项宝儿也很挂念着你,我看最好你今晚也去那里陪她们睡觉。”项少龙瞪着他道:“小俊你为何今天说话特别贫嘴?”
荆俊装出谦虚的样子道:“小俊怎敢?只是这些天来见三哥笑容多了,才忍不住想再多看一点。”荆俊道:“另外两件事,就是龙阳君正在大堂候你和田单派人来说有急事请你到他的宾馆一晤。”项少龙心中打了个疙瘩。田单为何要见他呢?以他的神通广大,该听到自己与吕不韦不和的传言。若他想与吕不韦保持良好关系,对自己应避之则吉才对。想到这里,一颗心不由剧烈地抖动了几下。
与龙阳君在类似休息室的小偏厅坐下后,龙阳君祝贺道:“恭喜项兄,坐上了人人艳羡的都骑统领之职。”接着又神色一黯道:“只是想到有一天或会和少龙你对阵沙场,便有神伤魂断的感觉,人生为何总有这么多令人无奈的事?”
项少龙诚恳地道:“放心吧!我会尽量回避那种情况,在这群雄割据的时代,连父子兄弟都可大动干戈,君上看开点好了。”龙阳君满怀感触道:“回想当年在大梁初遇时,我俩势若水火之不相容,现在少龙反成了奴家最肝胆相照的好友。想起明天要离开,可能永无再见的一日,便郁结难解,千情万绪,无以排遣。”
项少龙一呆道:“君上不待田猎后才走吗?”龙阳君眼中闪过杀机,不屑道:“吕不韦现在摆明连结齐楚来对付我们三晋,多留几天只是多受点白眼,我才没有那么愚蠢。”
项少龙心知此乃实情,更不愿以假话哄他。想起郑国筑渠的事,道:“君上暂时不用那么担心,没有十年八年,秦国亦没有能力大举东侵,只要你们能继续合纵之策,这期间内应可安然无事,最多也是在疆土上小有损失吧了!”龙阳君眼中射出锐利的光芒,道:“少龙凭何说出此言?”
项少龙叹了一口气,忍不住把郑国筑渠一事说了出来。龙阳君感动地道:“少龙竟肯把这天大秘密告诉奴家,奴家定会守口如瓶,连大王都瞒着,以示对少龙的感激。”旋又恍然道:“难怪韩闯如此春风得意,我忧虑得茶饭不思时,他却去花天酒地,夜夜笙歌,恋而不去,原来是胸有成竹。”
再压低声音道:“少龙为何不点醒秦储君,不但可立一个大功,还可使吕不韦颜面扫地。”项少龙苦笑道:“我也不想秦人这么快打到大梁去啊!”
龙阳君凝神想了一会,道:“有一件事,我本不打算告诉你,可是见少龙对奴家如此推心置腹,令我心生惭愧。”又咬牙切齿道:“韩晶那贱人完全不顾大体,我亦不必为她守秘。”
项少龙讶道:“什么事?”龙阳君沉声道:“你见过那庞煖了,此子乃韩晶的面首和心腹,极懂权谋之术,口才了得。今次他来秦,实居心不良。最近他频与高陵君嬴傒接触,你大可猜到不会是好事吧!”
高陵君就是王位给庄襄王由手内夺走的子傒,他一直不服此事,有心谋反是必然的了,只不过想不到会与赵人勾结。项少龙明白到龙阳君知道了韩人的阴谋后,又放下了秦国大举进攻的顾虑,兼之痛恨赵国太后韩晶,才在背后射她一记暗箭。若庞煖失陷咸阳,最受打击的当然是韩晶了。政治就是这么错综复杂和黑暗的了。明有明争,暗有暗斗。各展奇谋,未到最后,不知鹿死谁手。
虽然这定律对项少龙这预知未来的人不生全效,但个人的斗争,其结局如何,仍是扑朔迷离,无从预知,比如他就不知道自己会否败在吕不韦手上。项少龙想了一会后,道:“田单要见我,君上知否所因何事?”龙阳君愕然道:“有这种事?照我看田单和吕不韦间应有密约,三晋归秦,燕国归齐,重履当年西东二帝瓜分天下的大计。虽然谁都知道这是互相欺骗,但短时间内对双方均是有利,故而两人现在如胶似漆。他要见你实在令人费解。”
项少龙知不能在他处问出个所以然来,依依话别之余,把他送出卫所,便带同十八铁卫,往见田单。宾馆守卫森严。旦楚在正门处迎接他,神情肃穆,只说着礼貌上的门面话。把他引进田单所在的内厅时,这齐国的超卓政治家正在专心弹奏古琴。“仙翁”之声有如淙淙流水,填满了整个厅堂。那对与他形影不离的刘氏兄弟,虎视眈眈的望着项少龙。
旦楚退后两步,却没有离开。项少龙知道不妥,但任田单如何大胆,也绝不敢在咸阳暗算他。不过若田单是奉了吕不韦之命,真要杀他,他和十八铁卫便休想有一人能活着离开。田单忽然半途而止,大笑道:“董马痴别来无恙。”这才起立转身,一对鹰隼般的利目箭般往他射来。项少龙早知瞒他不过,但亦知他因不能肯定,才诈他一句。
无论吕不韦和他如何亲密,前者当不致蠢得把这秘密告诉他,因为这正是由吕不韦一手策划,累得田单阴谋不成,还损兵折将,颜面无光的狼狈溜回齐国。装作愕然道:“田相的话,请恕末将不明白了。”田单胸有成竹地过来,到了近处才道:“想不到威名震天下的项少龙,竟没胆量承认所做过的事,你虽可瞒过其他人,但怎瞒得过我田单?”
接着嘴角逸出一丝莫测高深的笑意,右手一挥道:“让我给你看一件精采的东西。”旦楚应命来到两人之侧,由怀中掏出一卷帛画,展了开来。刘氏兄弟同时来到田单两旁稍前处,摆出防备项少龙出手突袭的姿势。气氛登时紧张起来。项少龙往那帛画望去,登时手足冰冷,有若给掉进了万丈冰渊里,浑身剧震。
帛画上赫然是善柔的脸容,有七、八分相像,只是眼神有点奇怪,予人一种柔弱的感觉,与她一向的坚强截然有异。田单冷笑道:“不用说,项兄也该知此女是谁,竟敢来行刺田某,被我所擒,听闻她曾当过董焉痴的夫人,项兄是否仍要推说不知此事呢?”项少龙感到落在绝对下风,但隐隐又感到有点不妥,只是想起善柔已入敌手,早心乱如麻,脑筋不能有效运作。
田单淡淡道:“区区一个女人,田某就算把她送回给项兄也没有什么关系,只要项兄肯为田某做一件事,此女可立即回到项兄怀抱里。”项少龙脑际灵光一闪,忽然把握到问题关键处。一股无可抗拒的悲伤狂涌心头。他知道善柔是因行刺不成,自杀殉死,所以画者才无法把一对死人的眼睛传神地表达出来。
项少龙眼中射出仇恨的火焰,狂喝道:“不用说了,若田单你能活着返回齐国,我项少龙这三个字从今以后倒转来写。”在田单四人的目瞪口呆下,项少龙满腔悲愤,不顾而去。现在他终于有了杀死田单的最好理由了。
[卷十二终]
标题:寻秦记改编版第十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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