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云龙吟]

高智商嘻皮笑脸,没有半点正经的样子进了酒肆,小胡姬翘起唇角,流露出三分娇嗔的薄怒,却有七分的欢喜,蓝汪汪的眼眸就像海水一样。
高智商飞快地凑上去,在她白玉般的耳后亲了一口。胡姬俏脸飞红,恨恨踩了他一脚,低嗔道:“要死啊!爹爹还在后面……”说到后面,声音微不可闻。
高智商把一支簪子纳入她袖中,亲热地小声道:“老婆,这是给你的。”
胡姬白了他一眼,托着木盘走开。
“老冯呢?”高智商追在后面问:“来了没有?”
胡姬头也不回地说道:“东厢。”
“我先去办事,一会儿找你玩啊。”
“走开啦。”
看着两个小儿女打情骂俏,程宗扬面无表情地揉了揉鼻子。瘦下来之前,高智商这小兔崽子一身的痴肥,活活就是个肉球的模样。到了哈米蚩手里,老兽人不知道用了什么虎狼药,直接把小兔崽子从肉球泻成麻杆,那模样比原来更惨,原本一张圆脸变得乾瘦,原来的小眯缝眼没有变大,反而又细又长,里面一对眼珠子滴溜溜乱转,透着十二分的小坏蛋模样,真不知道那个叫伊墨云的胡姬怎么会看中这小兔崽子的。
在程宗扬看来,高智商和这小胡姬倒是挺般配的,年纪相差不多,性子也有些投缘,真要成一对也不错。不过这事高智商比自己可现实多了,玩归玩,压根就没想过纳小胡姬过门的事。作为宋国掌权太尉的衙内,高智商就是纳一个酒肆女为妾,只怕还要引来非议,何况伊墨云还是个来自汉国的异族胡姬。
这事本来跟自己无关,让小兔崽子自己烦心就行了。可高智商的态度是吃光喝净,嘴一抹就跑——考虑到自己作为高智商名义上的师傅,让这小兔崽子树立正确的道德观念,恐怕还真是自己的责任。
自从来到汉国,头痛的事实在太多了,也不在乎这一件。程宗扬收拾心情,带着高智商来到东厢。
冯子都一手支着下巴,跷着二郎腿,侧着身懒洋洋躺在席上,右手拿着三枚骰子,一把一把掷着。听到声音,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顿时喜上眉梢,“老甄!过来过来!瞧瞧我这骰子怎么样?”
高智商接过来掂了掂,“象牙的?”接着惊叫起来,“不对!这骰子是混银砂的!”
冯子都抚掌笑道:“就知道你识货!换作旁人,一万个里面也未必有一个能认出来。”
高智商立刻来了精神,“哪儿来的?混银砂可不好弄。据说用混银砂做成的骰子能养灵,炼上一年半年,能与主人心意相通,十掷九中。这一粒没有几十万钱拿不下来。”
冯子都不以为然地说道:“能养灵的骰子有的是,有什么值钱的?”
“这你就不懂了。”高智商道:“别的骰子一眼便能瞧出来。养好的混银砂看起来跟象牙一般无二,轻易辨不出来。只不过这东西想养好太费钱,平常人根本养不起。”
冯子都嘿嘿一笑,“甄厚道是假名吧?能认识混银砂的,非富即贵,在咱们汉国也是数得上的人家——姓甄的,我怎么没打听出来呢?”
高智商脱掉鞋子,往席上一坐,大大咧咧地说道:“有什么好打听的?有这闲心,你干点正事不行?”
冯子都拉长声音,“行。你不肯说,我也不勉强,知道你有苦衷——”他拍了拍高智商的肩膀,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用抱怨的口气说道:“就你们武将世家规矩多。”
看着高智商愕然的神情,冯子都低声笑道:“你那腰牌是霍大将军亲手颁下去的,以为我不知道?既然走的霍大将军的门路,咱们就是一家人。再说你那几个伴当,能瞒得过别人,还能瞒得过我?怕走漏了风声,竟然从宋国请来禁军,哎哟,你家老爷子面子够大啊。”冯子都拍着胸膛道:“放心,哥哥心里有数,绝不往外乱说。有人乱打听,哥哥替你挡着!”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程宗扬好不容易才听明白,冯子都是把高智商当成了汉国武将世家的子弟,以为家中的长辈是为了磨砺这小子,才把他改换姓名扔到军中。冯子都一副我都懂得的表情,还很仗义地表示,会替高智商掩饰身份。
既然冯子都这么明白了,高智商也不多说什么,直接道:“老冯,有件事得麻烦你。”
冯子都爽快地说道:“说!”
“先瞧瞧这个。”高智商说着,拿出一只精雕细刻的漆盒放在几上。
冯子都露出几分好奇,“什么东西?”
高智商打开漆盒,小心揭开锦缎,露出里面一只晶光闪闪的物体。
冯子都眼睛一亮,叫道:“这是……水晶杯?”
那两只杯子是程宗扬从太泉古阵带出来的,款式就是后世最普通的透明塑料杯,除了制作的精度更细致一些,其他没有半分出奇。但在六朝,这样的透明塑料杯绝对是稀世奇珍。
冯子都惊叹连连,“这么纯净的蓝水晶可不多见……瞧这手艺!神了!一点瑕疵都没有!巧夺天工啊!”
高智商揭开锦缎,冯子都整个人都趴在几上,惊叫道:“我没看错吧!这世上还有粉色的水晶!”
两只杯子,一只天蓝,一只粉红,静静躺在漆匣里。透明的杯体映出锦缎华丽的色彩,光泽流淌,除了程宗扬,落在谁眼里都是四个字:绝世珍宝!
高智商把杯子取出来,并排放在漆几上。冯子都瞪着眼,脑袋围着漆几转了一圈,然后谨慎地开口,“有点像泰西进贡的琉璃杯,不过宫里的琉璃杯可没这么剔透……这么薄,能用吗?”冯子都忽然瞪大眼睛,“哎哟天爷啊!”
冯子都一声惨叫,却是高智商不小心碰到杯子,那只粉红的杯子跌落下来。冯子都心脏险些跳出喉咙,一脸的惊恐,生怕这只难得一见的绝世珍宝就在自己面前摔得粉碎。
谁知那只琉璃杯在席上一弹,打了个转,然后撞在几侧,毫发无损。
高智商抚掌大笑,“这下可唬到你了!哈哈,这叫软晶玉,世间仅此一对!老冯,没见过吧!”
冯子都脸色由青转白,一手捂着胸口,半晌长长呼了口气,“你小子可真不厚道,吓死我了……我瞧瞧!我瞧瞧!”
冯子都捧着杯子左看右看,又对着光线看自己的影子,不停地啧啧称奇。
高智商信口开河,吹嘘道:“软晶玉世间仅此一对,蓝者为雄,粉者为雌。无论寒冬酷暑,杯身都温润如玉,以此杯饮酒,能延年益寿。”
冯子都赞道:“果然是宝物!我冯子都今天算是开眼了!”
“冯兄是霍大将军的心腹,什么样的宝物没见过?我师傅说,冯兄是当世俊彦,一般礼物你也看不上眼,也就这对杯子能拿得出手。”
“什么?”冯子都惊叫道:“给我的?太贵重了!”
高智商一脸随意地说道:“咱们兄弟有什么好客气的?拿着吧。”
“不行!不行!实在太贵重了。”
程宗扬笑道:“小徒与冯兄相识一场,一点薄礼,冯兄何必推辞?”
“这位是……”
高智商道:“我师傅,程家少主。”
“游冶台的东家?”冯子都拍案道:“怪不得有如此手笔!程少主的大名,我可是久仰得很了!”
高智商把杯子收好,三人重新落座。
“我师傅想找个机会给汉国朝廷效力,”高智商挤了挤眼,“明白了吧?”
“入朝?”冯子都犹豫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丝苦笑,“自家兄弟,我跟你实话实说:你要早两个月找我,高的不敢说,四百石以下的官职,一句话的事。就是二千石,只要肯花钱,咱也有门路。”
程宗扬道:“现在有什么为难的?”
冯子都长叹一声,“太后还政了。如今朝廷的官职,都是天子作主。霍大将军为了避嫌,称病在家。好多事我也不方便插手。”
高智商给众人斟上酒,然后道:“我师傅不在乎那点俸禄,只是有个官身,办起事来方便些。”
冯子都仔细想了一会儿,“程少主是做生意的?”
程宗扬道:“家里倒是有些生意。”
“商人的话,更不好办了。”冯子都道:“若是军职,我倒有点门路。但商贾在七科谪之列,一旦从军只能发送到边疆。想留在宫中,除非是良家子。”
良家子是家世清白的平民,在汉国,商贾和百工、医巫一样,都在良家子的范畴之外。程宗扬对此也早有耳闻,说道:“程某本非汉国人氏,不知汉国是否有客卿?”
冯子都道:“有。但大多是虚职,没什么用处。”
“能上朝吗?”
“当然不行。除非天子特诏。”
程宗扬大为失望,他原本准备花钱找找门路,弄个客卿的身份,好接近汉国朝廷。如果连上朝都不行,这样的身份也没什么用了。
冯子都犹豫良久,又看了看那只装着软晶玉杯的木盒,最后心一横,起身往外张望了一下,关上门,然后回来坐下,压低声音道:“如果说门路,也不是没有……”
“冯兄尽说无妨。”
冯子都声音又低了一分,“千万别往外传,更不能提是我说的——”
程宗扬会意地点点头。
冯子都用只能让两人听见的声音道:“南宫西侧,有处官邸,叫西邸……里面管事的姓徐。爵位最高关内侯,金印紫绶,可世袭,五百万钱;武职虎贲、羽林的郎将,一千万钱;官职二千石二千万钱,四百石四百万钱。”
冯子都声音虽轻,程宗扬却听得惊心动魄,他话中的意思,那处西邸不仅爵位可卖,还有文武的官职出售。自己也是做生意的,但还从未想过生意能做到这一步。
汉国爵位以王爵最高,但非刘不王,一般人所能得到的最高爵位就是列侯,可以实际领有封地,自置僚属。关内侯仅次于列侯,但没有实封。虎贲郎和羽林郎属于天子禁军的中级军官,多由贵族子弟担任。二千石相当于一郡太守,作价二千万钱,就是一万金铢。
程宗扬道:“二千石,是实职吗?”
“实职还需要再花点钱。而且只能做一任。”
汉国官员一任多是三年,一万金铢当三年的太守,即使再加一些,这个价钱也比自己想像中要便宜得多。
程宗扬刚要开口,房门轻轻一响,小胡姬伊墨云捧着烩好的鲤鱼进来。她俏脸板得紧紧的,但低头时程宗扬发现她头上换了支簪子,正是高智商送给她的那支。高智商手上没多少钱,簪子也不是什么上等货,但她显然十分喜欢,此时戴在头上,平添了几分娇俏。
小胡姬上菜时,高智商一个劲和她眉来眼去,被程宗扬狠瞪一眼才老实了一些。
等小胡姬离开,冯子都又叮嘱道:“千万别走漏风声,别说是我透的信。”
冯子都如此小心谨慎,反复叮嘱,高智商不禁笑道:“冯哥,那个姓徐的是谁?你给我透个底,我心里好有点数。”
“千万!千万!别往外说,尤其别告诉你家老爷子。”冯子都小声道:“咱们兄弟,告诉你们无妨:徐璜是天子最亲信的内臣——明白了吗?”
程宗扬心头顿时恍然,太后已经还政,除了天子谁还能卖官鬻爵?这个所谓的西邸,其实是天子暗中卖官敛财的渠道。可天子君临汉国,又是六朝名义上的共主,富有天下,他干嘛要去敛财?
高智商毫不忌讳,开口道:“别逗了冯哥,要是天子的意思,何必这么鬼鬼祟祟的?反正是做生意,这么小心能挣着钱吗?”
“你个憨货。那是防着太后和霍大将军。”
高智商恍然大悟,“哎哟冯哥,这事你都知道了,是不是犯了忌讳?”
冯子都没好气地说道:“这不废话!要不是你,我能说吗?这辈子我都烂到肚子里,打死都不往外说。”
天子背着太后和霍大将军开设西邸,卖官敛财,却偏偏被霍大将军的心腹知道得一清二楚。想想就知道这漟混水有多深。程宗扬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心里略一犹豫,然后起身拱手道:“多谢冯兄。你们慢慢聊,我先告辞。”
冯子都有些意外地站起身,高智商拉住他,“我师傅还有点事。咱们兄弟今天好好乐乐!对了,这里还有点小玩意。”
高智商说拿出一只精巧的皮夹,里面装着一张竹制漆金的名刺,还有一叠印制精美,带着古怪花押的纸笺。
冯子都来了兴趣,“什么东西?”
“程氏商会的贵宾卡。冯哥带着这张卡,只要是程氏商会名下的酒楼馆阁,一律是贵宾待遇。”
“游冶台也行?”
“当然。拿着这卡,你想叫谁陪都行,保证让你满意!”
冯子都大喜过望,“好兄弟!”
“这些纸钞你也收好,”高智商笑嘻嘻道:“比贵宾卡可值钱得多。”
“是吗?”冯子都将信将疑。
“冯哥什么时候用钱,拿着纸钞到程氏商会名下的产业,”高智商低声道:“一张可以兑换十万钱。”
冯子都吃了一惊,一张十万钱,这一叠不下十张,就是上百万钱,那位程少主果然是大手笔。
“好兄弟!”冯子都慷慨地说道:“你这份心意我领了,往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往后少不了麻烦你的时候。来,乾一杯!”
……
程宗扬确实是有事,离开酒肆,他立即赶往金市附近自己租住的那处房屋。一名文士正在房内,看到程宗扬进来,文士连忙起身施礼,“程公子。”
程宗扬不动声色地回了一礼,“先生请坐。”
罂粟女轻笑道:“毛先生可是难得的丹青圣手呢。”
文士连声道:“不敢,不敢。”
双方颇为客气地分宾主坐下,接着有人奉上茶汤,程宗扬一看,奉茶的居然是延香,不由怔了一下。延香怯生生地低声道:“请主子慢用……”
程宗扬瞥了罂粟女一眼,罂粟女避开他的目光,唇角露出一丝笑意,然后微微侧身,轻不可闻地在程宗扬耳旁低语道:“若不是有客人,便让她用心给主子奉茶了……”
程宗扬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然后收敛心神,打量着面前那名文士。
那文士穿着一袭青衫,面容清癯,颌下留着长须,虽然双目狭长,但颇具神采,此时坐在他面前,面上隐约带着几分谄笑。
一个时辰之前,自己在路上遇到这名文士被一群奴仆追打,出面拦了下来。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原来是一名丹青师,刚来到洛都不久,因为求见襄邑侯,不料却误入襄城君门内,被奴仆赶了出来。
程宗扬听到是丹青师便留了心,何况又与襄邑侯有关,但因为当时已经与冯子都约好见面,无法爽约,于是让在暗处随行的罂粟女出面,把他请到自己的住处,暂时先安置下来。
那丹青师身无分文,在洛都已经走投无路,一听有人相邀,当即欣然应诺。此时他已经洗去鼻上的血迹,拂去身上的尘土,看起来总算不那么狼狈。
程宗扬道:“方才听小婢提及,先生姓毛,不知尊驾大名?”
文士道:“敝人毛延寿,以丹青为业。”
程宗扬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顺口道:“原来是毛先生……等等!你是毛延寿!”
毛延寿一脸茫然,不知道这位公子为何露出一副古怪的表情,两眼直勾勾盯着自己。他小心道:“公子可是在哪里听说过区区的薄名?”
当然听说过!
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这是一个改变了史上四大美女之一王昭君命运的名字,虽然是一个丑陋的配角。
程宗扬很想问问他见过王昭君没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打了个哈哈,“毛先生擅画美女,天下知名,程某闻名已久。今天一见,实在是幸会!”
毛延寿忙道:“贱名不敢有辱清听。”
“先生过谦了。”程宗扬诚心诚意地说道:“以先生的才艺,便是入宫为御前画师,也不在话下。”这家伙虽然声名够臭,但画艺堪称圣手,即便被砍了脑袋,当时仍被推为第一。
毛延寿此时画艺初成,不过是寂寂无名之辈,听到程宗扬如此称许,不禁又惊又喜,连忙道:“不敢不敢。”
两人客套几句,程宗扬道:“莫怪程某唐突,不知先生为何前往襄邑侯府,以至于受辱于小人呢?”
毛延寿道:“公子相询,区区不敢隐瞒。区区在外游历多年,刚回洛都不过数日,谁知遇到扒手,将区区盘缠席卷一空。无奈之下,只好奔走权贵之门。”他苦笑道:“名为投效,实为乞食。”
“先生可是与襄邑侯有旧?”
“不过是一面之缘。”
“在路上时,程某见到先生带的画轴,想来是登门献画,不知程某能不能先睹为快?”
毛延寿露出一丝尴尬,“劣作而已,不敢有污公子眼目。”
程宗扬笑眯眯看着他,忽然道:“八月初九,先生是在上汤吧?”
毛延寿脸色微变,支吾道:“这个……区区……在下记不太清了。”
程宗扬心下雪亮,于是不再兜圈子,随即吩咐一声,让罂奴拿出一幅画卷,在几上摊开,说道:“此画想必是先生的手笔吧?”
毛延寿一眼看去,不由失声道:“此画何以在公子手里?”
“先生多半还不知晓,此女数日前便已惨死。”
“啊!”毛延寿大吃一惊。
程宗扬淡淡道:“不仅是此女。那位贩朱砂的商人也已身首异处。”
毛延寿目瞪口呆。
“当日在脚店落宿的住客,如果加上先生的话,一共是十二人。其中有位书生,先生多半还记得,八月十四夜间死于书院火中;独眼的拳师,八月十五日在石崤遇匪被杀;偷走先生财物的扒手,八月十日死于上汤。三名脚夫,八月十六日在伊阙溺水而亡。这女子名叫延玉,与那名商人在偃师的客栈被杀。”
毛延寿脸色剧变,“他们……他们……怎……怎么可能……”
程宗扬叹了口气,“先生若是不露面也就罢了。谁知先生会自投罗网。如今在襄邑侯府奴仆面前露出行藏,想再独善其身,只怕不易。”
毛延寿神情呆滞,额头冒出黄豆大的汗滴。
程宗扬抬眼盯着他,慢慢道:“初九那天,上汤长兴脚店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毛延寿张了张嘴,舌头却像打结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程宗扬拿出一只荷包,“哗”的一声,将里面的钱铢倒在几上。金灿灿的钱铢满几乱滚,有几枚掉在毛延寿膝前。
“只要你说出来,这些钱铢都是你的。”
毛延寿脸色由青转白,忽然间福至心灵,他扑到程宗扬面前,用变调的声音道:“这些钱铢小人不敢拿!只求公子救小人一命!”
程宗扬道:“你倒是明白,眼下能保住你性命的,也就是程某了。这样吧,我程氏商会还缺一个丹青师,你便投入我门下。这些钱就当你的安家费,往后每月两千钱。如何?”
毛延寿颤声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程宗扬笑道:“还叫我公子吗?”
“家主!”
“很好。”程宗扬道:“收起来吧。”
毛延寿抹了抹额上的冷汗,一枚一枚捡起散落的金铢。也许是那些金铢握在手中,让他有了底气,脸上的忧惧之色渐渐褪去,露出几分惊喜。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程宗扬心下暗叹,这位毛延寿当年就是因为贪财,连史上四大美女的王昭君都敢往丑里画,结果让天子错失绝色,大怒之下将他斩首弃市。这一世也是如此。对付这家伙,还是要用钱啊。
等毛延寿捡完钱铢,脸上露出喜意,程宗扬道:“八月初九,在上汤长兴脚店的那位贵人,究竟是谁?”
毛延寿不再隐瞒,当即道:“是襄邑侯。”
程宗扬心下疑云大起。那个姓唐的中年人分明是颍阳侯吕不疑门下。如果当时在上汤的是吕冀,为何吕不疑要杀人灭口?
“襄邑侯出行,数百随从前呼后拥,怎么会进入一间脚店?”
毛延寿小心道:“此事在下也觉得奇怪。”
以襄邑侯的威势,根本没有道理会去一间低档的脚店,除非……他要见的某个人在脚店里面。
“当天在脚店里的人,你还记得吗?”
毛延寿道:“小的学画多年,先练的便是眼力,不敢说巨细无遗,一般的人物景色多少都能过目不忘。”
程宗扬感觉就像天上掉下来个金元宝一样喜出望外,连忙道:“都有谁?”
毛延寿陪笑道:“正好小的将当日情形都画了下来,家主一看便知。”
自己刚才那把金铢花得实在太值了!程宗扬赶紧道:“在哪里?”
“正是此画。”毛延寿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画轴,解开外面包裹的薄毡,将画轴放在几上。
第二章
画卷是用一副白色的长帛制成,看得出毛延寿为此画下了不少本钱,选的丝帛极为精细——他想用这副画投效襄邑侯,自然要精益求精。
谜底揭开就在眼前,程宗扬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看着毛延寿一点一点摊开画卷。
画卷上首先出现的是一名书生,他背着一只木桶,桶上放着几张琴,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正举足踏进脚店。比起毛延寿在脚店给延玉画的像,这副画卷笔法更加精细,画上的人物栩栩如生。
毛延寿道:“这名书生入店最晚,听他说,是书院的学子。”
程宗扬默默看着画卷。第一个人:云台书院,郁奉文。
接下来是一名独眼的壮汉,他光着上身坐在门侧,身边放着一只水桶,正在磨洗一柄长刀。虽然那壮汉长相狰狞,但在画中笑容可掬。
毛延寿道:“此人是一名拳师,正要返乡成亲,因此面带喜色。”
第二个人:城南武馆,杜怀。
壮汉旁边的台阶上,一名瞽目老者佝偻着身体,一手抱着胡琴,一手拿着竹杖,正摸索着走下台阶。
“这是名胡人,与我等言语不通。”毛延寿道:“虽然目不视物,耳朵却灵光,只要叫一声,给他一枚铜铢,他就会拉一段曲子。”
程宗扬点了点头。第三个人:金市的拉胡琴盲眼老人。
接着是脚店院中的情景,细节与自己当日和卢景看到的火场废墟一一印证,无不相合。能看得出脚店院子并不甚大,一侧是牲口棚,一侧是简陋的通铺,正对着院门是两间上房。毛延寿见他看得仔细,有些讪讪地陪笑道:“小的善画人物,于景物不甚擅长,让家主见笑了。”
程宗扬道:“不错了。”画中建筑的透视结构略有瑕疵,但一石一瓦都极为用心,也没有什么好挑剔的。
说着程宗扬忽然目光一跳,画上出现了两个自己没有见过的人物。他们捧着陶碗,正仰着头,大口大口地喝水。
程宗扬没有作声,只盯着徐徐展开的画卷。紧接着的第三个人物是个身材瘦削结实的汉子,两腮满是虬曲的胡须,正是当日见过的石蛮子。三人同在一处,旁边的墙上搁着扁担,脚边放着几只大筐。里面放着几只包裹严密的袋子,还有一堆做好的漆器。
毛延寿指点道:“这是三名脚夫……”
第四个人:石蛮子。第五、第六两人是自己还没有见过,就在伊阙溺死的牛老四和牛老七兄弟。
毛延寿继续道:“是这位陈少掌柜请来的。”
画面上一个小白脸正笑嘻嘻说着什么,面容正是偃师客栈中被砍掉首级的年轻商人。在他对面是一个梳着高髻的娇俏少女,正掩着口,笑得花枝招展。
延香在旁边看到,眼圈顿时一红。显然认出了画中人的身份。
程宗扬心里默默记着数,第七个人:陈凤;第八个人:延玉。
“这两位住在上房。那幅画就是当时陈少掌柜请在下画的。”
程宗扬忽然指着院中一个正在打扫的老人,“这人是谁?”
“是脚店的东家,”毛延寿一边展开画卷,一边指点道:“这几个是店里的人。夫妻两个带了一对儿女,还有一名打杂的老汉。”
程宗扬细细看过,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如果说襄邑侯吕冀此行的目标并非住客,而是这户开脚店为生的人家,实在没有道理。
接下来的画面让程宗扬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画上紧挨着牲口棚的位置,是一道木栅,里面圈着几头黑乎乎的肥猪,让他本能地想起当初搜索灰烬时,闻到的那股呛人恶臭。
木栅旁边是一处用草席围起的露天空间,一名汉子正鬼鬼祟祟躲在里面,只露出一只脑袋往外张望。
毛延寿口气中多了几分痛恨,“正是这贼子!在下一眼便看出这贼子不是好人,谁知半夜趁在下不备,偷了在下的盘缠!”
第九个人:扒手赛卢。
程宗扬看了延香一眼,延香匆忙避开目光。
程宗扬忽然笑出声来,“这通铺不错啊。”
画中诸人姿态各异,都巧妙地抓住人物动作的一瞬,虽然是静止的画面,却令人如见其人,如闻其声。但接下来能看到一个男子在室内正襟危坐,面前的案几上铺着绢帛,正神情自若的挥毫泼墨。几上陈列着笔、砚、颜料,还放着一只香炉,喷吐着瑞香,宛如神仙中人。显然轮到自己时,毛延寿很卖力气地把自己大大的美化了一番。
毛延寿讪笑两声,“陈少掌柜给了在下五枚银铢,让在下替那位姑娘画幅小像。这便是那日在下作画的情形。”
第十个人:毛延寿。
程宗扬道:“还有两个人呢?”
“那两位没怎么出门。因此在下把他们画在室内。”
画卷中的上房正对着郁奉文进入的大门,展开到此处,已经到了脚店最后的位置。画中两人正相对弈棋,一个是留着长胡的老者,另一个是面上带着疤痕的少年。
对这两个始终没有找到的当事人,程宗扬看得极为细致。那少年十五六岁年纪,面上一块巴掌大的青色疤痕,从左眉一直延伸到眼下,让人一眼望去就不想多看。他对面的老者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带着几分忧色。程宗扬心头微微一动,虽然老者头上包着苍黑色的头巾,但给自己的感觉绝不是一般的奴仆。如果这不是毛延寿作画时加以演绎,而是捕捉到人物神态的一瞬间,如实画了下来,这对主仆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难道他才是襄邑侯要找的人?那位身怀重宝消失无踪的严君平?
十二名客人,五名开店的主奴,当日在长兴脚店的所有十七个人物已经全部出现在画中。但那幅画轴却只展开了不到三分之一,卷在轴上的绢帛还有厚厚一卷。
程宗扬不禁诧异,“后面还有吗?”
毛延寿陪笑道:“前面这些只是引子,小人给襄邑侯献画,当然不会只画这些不相干的闲人。”
程宗扬精神一振,“后面是襄邑侯?”
毛延寿对自己的画技显然信心十足,说道:“家主请看。”
帛画是采用长卷的画法形式,接下来是一队车马从脚店外路过,虽然比起自己在北邙见到的襄邑侯队伍人数少得多,但全是车马,没有步行的随从。数十名骑手前后簇拥着两乘马车,一个个马如龙,人如虎,不知是毛延寿画法的缘故,还是因为自己见过襄邑侯门下的死士,那些骑手杀气腾腾,透出一股凶态,似乎从画面上跃然而出。
接着马车在脚店旁停下,车帘卷起,露出一个披发的肥胖男子,正是自己在北邙见过的那位襄邑侯吕冀!
程宗扬仔细看着画卷,心下暗暗佩服,这个毛延寿的画技比自己想像的还要精妙,区区几笔,便将襄邑侯飞扬跋扈的姿态勾勒得鲜活无比。
车旁一个留着两撇美须的男子,程宗扬还记得在北邙见过,名字叫秦宫,是襄邑侯的心腹。他正躬身对吕冀说着什么,吕冀靠在车窗边,面带傲然之色。
画上一群扈从拥入脚店,接着马车驰进院中,其余的骑手分散在道路两边的林中,藏好身形。店中从店主到住客,所有人都被带出来,在檐下跪成一排。
“这是怎么回事?”
“小人也不知道。”毛延寿道:“当晚一群人闯入店中,说襄邑侯光临,让店内人都出来跪迎。还有人到房中搜查是否藏有奸细。”
程宗扬在画上看到几名汉子戴着熟悉的铁面具,显然是襄邑侯门下的死士。这些人作为襄邑侯的贴身扈卫,有时被派去暗杀对手,甚至充当卧底,因此在吕冀身边也极少以真面目示人。
程宗扬正往下看,毛延寿却停住手,尴尬地低声道:“还请家主让旁人回避一下……”
程宗扬心下不解,但还是吩咐道:“你们先退下。”
罂粟女和延香闻言退下,毛延寿这才继续展开画卷。画上吕冀被一群美姬扶着走下马车。那些美姬一个个风姿秾艳,在毛延寿笔下流露出诱人的姿态,给画卷增添了几分亮丽的色彩。
程宗扬的目光却被吕冀脚下的画面吸引,良久才抬起头看着毛延寿。
毛延寿窘迫地咳了一声,“当日情形便是如此,小人不敢妄画……”
吕冀脚下伏着一具曼妙的女体,那女子头上戴着一只古怪的皮套,看不到面容,颈中套着一条铁链,被一名戴面具的死士拉着,四肢着地跪在车旁,用身体充当吕冀的下马石。她玉体一丝不挂。腰肢被吕冀踩得弯曲下去,浑圆的臀部向后翘起,臀间插着一束七彩的孔雀翎。
程宗扬继续往下看去。随从搬来锦榻,襄邑侯吕冀靠在榻上,面前又多了一名女子。那女子同样戴着面具,只是身上多了一幅轻纱,白腻的胴体在纱内显露无余。在她面前,一名死士伸手撩开轻纱,手掌伸到她腿间,当着襄邑侯的面玩弄她的秘处。另一名女子伏在榻边,那只插着孔雀翎的雪臀对着锦榻。吕冀仰天大笑,似乎欢喜非常。
虽然只是在绢帛上描绘的画作,但在毛延寿笔下,人物冲击力十足,简直有种看大片的感觉。程宗扬道:“吕冀在做什么?”
“那晚的事,小人现在想起来还跟做梦一样……”
毛延寿小心翼翼地说道:“襄邑侯在院中坐定,扈从就关上脚店的大门,张起灯笼。襄邑侯像是心情很好,命人带出这名女子,让店内的人都来看这女子的身体如何。”
“看起来不错。”
毛延寿道:“不瞒家主,小人擅画人物,见过的美女车载斗量,可这两名女子的美态,实在是小人生平仅见。虽然未见面容,但一肌一肤无不尽态极妍。”
“她们是谁?”
“小人听到旁人骂她们贱婢,多半是府中的私妓。这两女不知为何触犯了主人,被带到此地让人羞辱。”
“是吗?”
毛延寿乾笑道:“家主再看便知。”
接下来的画面毛延寿施出浑身解数,画得活灵活现。两名绝色私妓被戴着铁面具的死士牵着,逐一在众人面前展露羞处。跪在檐下的书生、拳师、脚夫、商人、扒手……表情或是呆滞,或是吃惊,或是兴奋,一个个神态各异。
虽然看不到两女的表情,但从她们的身体姿态,能看出两女已经被人调教得驯服无比。周围无论贫富贵贱,都衣冠楚楚,只有她们身无寸缕地任人观赏。襄邑侯身边的美姬还笑着往她们臀间啐唾,尽情羞辱两女。
程宗扬忽然指着画上的襄邑侯道:“他说了什么?”
毛延寿怔了一下,然后道:“襄邑侯好像在等什么人,那人一直没来。襄邑侯有些生气,冷笑着说了一句‘野鸡也想变凤凰?便是真当了凤凰,也不过是我吕家的贱奴!’然后便……”
毛延寿吞吞吐吐地说道:“然后便吩咐,拿那两名私妓宴客……”
程宗扬往下看去,画面变成了一连串的春宫图。两女就在简陋的小院内玉体横陈,当着一众男女的面,与人轮流交合。拳师、三名脚夫、商人、扒手、跑堂的小二……一文钱都不用花,便白白享用了她们的肉体。
即使透过画卷,程宗扬似乎仍能感受到两女诱人的美色。画中包括孙老头主仆在内,一共十七个人,在美色的诱惑下,都像疯魔了一样。程宗扬注意到,没有参与的只有瞽目的胡琴老人,店中那名年幼的小婢和延玉,连店内的老妇也在美姬的诱使下,去摸弄两名私妓柔滑的肉体。
毛延寿又一次停下手,陪笑道:“后面就不用看了吧?”
程宗扬没有作声,直接拿过卷轴,自己摊开。
画上出现了一只木桶,有半人高,被一名戴着铁面具的死士从车上搬来,横放在襄邑侯脚边。
毛延寿畏惧地瞟了家主一眼,小声解释道:“襄邑侯一直没等到人,发了脾气,把那个姓秦的监奴狠骂了一通。监奴陪着笑让人搬来木桶……下面真不用看了……”
程宗扬面无表情地往下看去,眉头顿时狠狠跳了两下。
襄邑侯转怒为喜,抬脚一蹬,木桶一路滚了出去。箍桶的草绳却是松的,被那名死士踩住。木桶滚出数丈,草绳已经放到尽头。店内的老妇打开木栅,木桶撞进溷厕旁的豚栏内,没有用胶粘过的桶身立刻散开,从里面滚出一段肉体。
程宗扬脸色变得极为难看。那具肉体只有短短一截,双手双腿都无影无踪,仅剩下一段光溜溜的躯干。与两名私妓不同,那女子没有戴面具,只紧紧闭着眼睛。虽然身体残缺,年纪也非少女,一张面孔仍然千娇百媚,被毛延寿勾勒得栩栩如生,竟然是难得的绝色。
溷厕内被几头黑猪践踏得遍地泥泞,那截雪白的肉段从桶中滚出,就像一块美玉掉入泥中。混着污水、猪尿、粪便的泥浆沾在那具女体上,变得肮脏无比。
襄邑侯披头散发地走到栅栏边,一边观看,一边大笑。那女子闭着眼睛,嘴巴痛楚地张开,光洁的肉体上沾满污物,被几头黑猪挤在中间,在泥浆里挣扎蠕动。
程宗扬冷冷道:“她眼睛睁不开吗?”
毛延寿小声道:“是。”
“舌头呢?”
“小人不知……”
程宗扬盯着画面上仅余躯干的女子,心头翻翻滚滚,像是掀起惊涛骇浪,半晌他才吐出两个字,“人彘!”
程宗扬没有再往后看,直接把画轴卷起,负手起身,望着白粉涂过的墙壁,平复自己的心情。自从听说汉国的太后姓吕讳雉,他就立即联想起那位被她炮制成人彘的戚夫人。吕雉对付情敌的手段,可以说是古今第一酷毒。即使隔了两千年,仍让人不寒而栗。没想到换到六朝的时空,仍然有这样的惨剧。而且这个沦为人彘的女子如今还活着,甚至自己有可能亲眼见到她。
看到那个身体残缺的女子,程宗扬已经明白当晚在上汤的脚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自己没有猜错,那个人彘应该是太后吕雉的手笔,身份多半是前任天子的宠妃。襄邑侯肆无忌惮,竟然把她带到上汤的脚店,在一群身份各异的住客面前恣意凌辱。襄邑侯吕冀的跋扈嚣张尽人皆知,能做出这等事也不意外。
而吕不疑生性谨慎,得知此事,立即派出门下杀手,将脚店的孙老头一家尽数灭口。所以上汤的事情发生在八月初九,脚店失火却隔了一天。想必第二天吕不疑才得知胞兄的所作所为,设法弥补。但当天在脚店住宿的客人已经四散,此事涉及宫闱秘辛和吕氏的隐私,一旦泄漏就是一桩天大的丑闻。吕不疑纵然位尊权重,也不可能通过官府手段去追查线索,不得已才找到寓居洛都的阳泉暴氏,暗中查访,一路杀人灭口。
可笑的是毛延寿,虽然对自己当晚目睹的一幕了如指掌,却对事件背后的意味一无所知。他在脚店被赛卢窃走盘缠,走投无路之下,竟然想用此画来投襄邑侯所好,冀图攀龙附凤,却不知自己是自寻死路。
程宗扬看着这位技艺超群,人品却不怎么样的丹青师,由衷说道:“你真幸运,居然投错了门。”
毛延寿听说当晚脚店中住客几乎都被灭口,才知道自己鬼迷心窍,行事太过孟浪。此时心下一阵阵后怕,勉强笑道:“若非家主,小人已经尸骨无存。还求家主庇佑小人……”
“先生便暂时住在此处。有事吩咐小婢便是。罂奴,小心服侍好毛先生。”
罂粟女娇滴滴应道:“是。”
程宗扬厌恶地看了眼画卷,准备让罂奴把此画封存起来,忽然间眉头一皱,猛地想起什么。
他连忙打开画卷,从头开始一寸一寸看过,片刻后他抬起头,“那个疤面少年和老仆呢?”
从两名私妓与众人交欢开始,那对主仆就从画卷中消失了。无论是院中淫欲横流的一幕,还是襄邑侯带人在溷厕旁大笑取乐,都没有出现那两人。
毛延寿道:“小人也在奇怪。这二人似乎是悄悄离开了。第二天我等离开脚店时,也未曾见这两人。”
程宗扬道:“按你图上所示,脚店四周都是襄邑侯的人,他们两人怎么可能中途离开?”
毛延寿苦笑道:“这小人就不知道了。”他眼睛转了几下,“也许是跟着襄邑侯的车队一同离开……”说着他声音低了下去,显然连自己也不相信。
程宗扬越想越觉得蹊跷,脚店中当日住宿的十二名客人,如今都陆续找到,只有这对主仆,当日住店的客人都知道他们存在,却至今没有找到丝毫有用的线索。除了当日在脚店住过以外,身份、来历、去向一无所知。
程宗扬这些天跟着卢景一路找人找到现在,最大的感受是:一个人只要生活在社会中,即使偶然路过,也会像飞鸿踏雪一样,或多或少地留下一些痕迹。如果找不到任何线索,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在故意隐藏。
那么,这对主仆究竟在隐瞒什么呢?
……
卢景和斯明信仔细看着画卷,毛延寿老实坐在一边。刚才被那个阴冷的汉子不经意地看一眼,毛延寿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冻结了,这会儿连大气也不敢出。
当初看到延玉的小像,程宗扬和卢景只觉得画师笔法挺流畅,等见到画卷,不禁对毛延寿的画技刮目相看。他们见过的郁奉文、杜怀等人,在画卷上一个个栩栩如生,可见这个无良画师的观察力和技法非同一般。
程宗扬不禁感叹,如果先找到的是毛延寿,直接对着画卷找人就行了,哪里还用自己和卢五哥四处奔波?偏偏人都快找齐了,才偶然遇到毛延寿,白花了不少力气。
画卷一点一点打开,看到画上的人彘时,连卢景都变了脸色,唯有斯明信仍然面无表情,只是手指紧了一下。
良久,两人放下画卷。程宗扬指着画卷上的老仆道:“这个人四哥和五哥有印象吗?”
卢景摇了摇头,“没见过。”
“不知道是不是看得久了,我都觉得这人有点眼熟——”程宗扬还不死心,“四哥,这真的不是严君平吗?”
斯明信确定无疑地说道:“不是。”
“肯定不是。这个人我从来没有见过。”卢景扭头道:“你说吕冀像是在等人?”
毛延寿连忙道:“小人只是觉着吕侯爷像是在等人。”
“他还说了什么吗?”
“小人记不清了。”
“如果吕冀真是在等人,究竟在等谁呢?”
这个问题程宗扬也反复想过,但实在想不出以襄邑侯的身份,为何要在一家荒郊野外的低档脚店跟人见面,而且似乎还没有等到。
卢景道:“那几个女人若是宫里的,这位襄邑侯的胆子未免太大了。即便太后权倾朝野,一旦泄漏出去,也不好收场。”
程宗扬忽然道:“南宫还是北宫?”
众人齐齐向程宗扬看来。
“如果那几个女人是北宫的,这条帕子又是怎么回事?”程宗扬取出一条帕子,上面“玉堂前殿”四字清晰可辨。
“这条帕子毛先生见过吗?”
毛延寿脸都吓白了。他原以为那些女人无非是襄邑侯的姬妾,虽然荒唐,到底只是风流加下流而已。听家主一说,才知道此事涉及宫闱私秘。那几个女人很可能是先帝的妃嫔,甚至有可能来自南宫,是当今天子的身边人。无论是哪种可能,自己这个知情人小命都已经死了九成。
“小人……小人……未……未曾见过。”
“仔细看看。”
毛延寿认真看了几眼,然后使劲摇了摇头。
见问不出什么,程宗扬对毛延寿道:“你先下去吧。”
毛延寿如蒙大赦,赶紧应道:“是。小人告退。”
等毛延寿离开,卢景道:“姓唐的又来催了一次。”
“五哥怎么说的?”
“我告诉他有一个似乎去了外郡,快则三日,慢则五日才有消息。”
程宗扬笑道:“不如把那个疤面少年和老仆告诉他,就说下落不明,让他也帮忙找找。”
卢景挑了挑眉头,“那可不成。砸我们阳泉暴氏的招牌。”
“五哥有什么主意?”
“假如两人是中途遁走,那老仆的修为不会太差。至少也是五级以上,这样的高手,在洛都也不会藉藉无名。”卢景道:“让姓毛的把他们两个的相貌单独画一张出来,我找人问问。”
“行。”程宗扬道:“五哥去找人打听这两人的身份,四哥呢?”
斯明信道:“入宫一趟。”
卢景笑道:“四哥这回失算了。你那件东西被他放在盒子里,跟吕不疑一起入宫,结果到现在还没拿出来。”
程宗扬吓了一跳,“不会让人发现吧?”那摄像机可是世间仅此一件,丢了根本没处买去。
“四哥在盒子上留了禁制,如果有人打开,这边就会发现。”
程宗扬道:“那得赶紧拿回来啊!”
斯明信起身道:“我去。”
“等会儿!四哥,你就这么闯进去?”
太后所在的北宫城墙高耸,宫内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军士守卫,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去,即使以斯明信的身手也非易事。
“放心吧。”卢景道:“老四下午在宫外转了一圈,倒是找了条路子。”
“有路子?”程宗扬眼睛一亮,“我也去啊!”
……
天色入暮,城中已经开始宵禁,大街上空无一人,只有路口守着几名士卒。一辆马车从巷中驶出,车上插一面程宗扬花重金买来的通行令旗。巡视宵禁的士卒验过令旗无误,随即挥手放行。
马车没有驶向宫城,而是向右一绕,驶入南北二宫之间的大道。洛都南宫与北宫之间相隔数里,中间错落着官署和苑林。马车沿大道行驶不久,一道巨大的拱桥出现在头顶。为了方便天子来往于两宫之间,也避免扰民过甚,南宫落成之后,天子便下诏兴建了这座连通两宫的复道。
复道起自南宫中心的崇德殿,向北越过玄武门,进入北宫的朱雀门,直通北宫正中的德阳殿。整条复道宽及十丈,长达七里,外面看起来虽是一座长桥,里面却分为三层,中间是天子所行的御道,两侧的甬道供臣僚和侍者通行。
车辆从桥下驶过的刹那,两道身影从车中闪出,像壁虎一样贴在桥洞内侧。两座宫城戒备森严,即使能越过城墙,也难以避开守军的视线。这条复道的桥拱离地面高达六丈,桥上同样戒备森严,两侧每隔十步便有一名军士守卫。但落在斯明信这种大行家眼中,这条复道就是最大的破绽。
桥拱是用青石砌成,打磨光滑,又是内拱,根本无法攀缘。但斯明信下午在桥下走了一遭,轻易就找出几处虽不起眼,却可以借力的位置。
两人一前一后在光滑的石拱下攀缘,不多时就攀到桥廊下方。斯明信贴在廊柱上听了片刻,然后悄无声息地向上攀去,一直爬到廊桥上方的飞檐处,身体狸猫般一翻,藏在檐下。
程宗扬小心屏住呼吸,沿着廊柱一点一点往上爬。在他左右各五步的位置,就有分别有一名羽林天军的士卒。稍有动静,就立刻会被人发现。程宗扬好不容易爬到檐下,只见斯明信一手攀住檐角的瓦当,身子一纵,落在檐上。程宗扬有样学样,跟着他攀上飞檐。
在檐下藏好身形,程宗扬这才注意到廊桥上方的飞檐足有三重,单是檐身就高达两丈,飞檐离桥面还有一丈多高。这样的高度,即使偶尔弄出点动静,下面的士卒也未必会听见。
程宗扬大大的松了口气,向斯明信打了个手势,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停当。斯明信点了点头,两人藏在一二层飞檐之间,一路无惊无险地穿过复道,来到北宫正中的德阳殿。
月夜下,宫禁一片寂静。望着脚下层层叠叠的宫殿,两旁林立的楼观,巨大的望阙和形态各异的神兽图案,程宗扬不由生出一种做梦的感觉——自己竟然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来到汉国曾经的权力中心?这简直比买票参观还容易。当然他心里也明白,假如不是有这条复道,假如不是有斯明信这种大行家带路,自己也许连桥拱都爬不上去。
程宗扬还是第一次见识汉宫内部,从檐下四处望去,只见大片大片的宫殿都被黑暗笼罩,似乎无人居住。偶尔有几处点着灯烛,也被重重帷幕遮挡,只隐约露出一丝灯光。
斯明信却如同识途老马,毫不犹豫地往北掠去。好在他速度并不快,还不时停下,避开宫内的守卫,自己才能跟上。
程宗扬低声道:“四哥,你以前来过?”
斯明信道:“禁制。”
程宗扬以下恍然,斯明信并不是知道宫里的路径,而是通过留下的禁制,感应到摄像机的位置。
偌大的宫禁寂无声息,让程宗扬不禁暗自纳闷,据说汉宫中仅侍女便不下万人,难道都在天子所居的南宫?这么大的宫殿空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废弃的冷宫呢。
两人时走时停,半个时辰之后,一座庞大的宫殿出现在视野中。整座宫殿建在一座两丈高的汉白玉台陛上,东西长达四十余丈,飞檐斗拱,气势恢弘。林立的巨柱漆成朱红色,上面雕刻着漆金的龙凤图案。宫门顶端的匾额上,写着三个一人多高的大字:永安宫。
程宗扬原本还担心会不会迷路,看到这座宫殿才放下心。自己虽然对汉宫不熟,也听说过这座太后的寝宫,两人从一座台阁后现出身形,接着眼角一跳,同时停住脚步。台陛下方,静悄悄立着两队侍从。队伍前端是两乘轻便的马车,车前的旗号分别是襄邑侯、颍阳侯。
程宗扬与斯明信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的惊讶,吕冀和吕不疑上午便入宫拜见太后,竟然直到此时还没有离开,究竟是什么事能谈这么久?
第三章
斯明信四下略一张望,然后退了回去,绕到台阁另外一侧,闪身往宫殿西边的池苑掠去。
池苑紧邻着宫殿,碧绿的水波绕着汉白玉台陛,水面映着淡淡的月色。两人藉着池旁的柳树小心藏匿身形,往永安宫潜去。忽然斯明信身形一凝,扭头往池中望去。
程宗扬也觉出异样,回头一看,险些惊叫出声。月光下,一团翠绿的叶子缓缓舒展开来,起初只有尺许大小一团,展开之后大如车盖,竟是一片径逾数丈的荷叶。可惜此时花期已过,只剩下残留荷梗,荷梗顶端的莲蓬足有一人合抱。饶是程宗扬在南荒见惯了各种巨大的花卉植物,蓦然在汉宫见到这样巨大的荷叶,而且还是夜间展开,仍然吃了一惊。
两人虚惊一场,移动更加小心。永安宫内并没有军士守卫,几名小黄门也都留在宫门处。两人绕到殿后,斯明信没有立即掠往殿一,而是先盘膝坐下,闭上眼睛,沉心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一刻钟后,斯明信睁开眼睛,确定周围两里之内没有巡视的执金吾。他指了指宫殿一角,然后当先掠去。
永安宫太过庞大,宫殿的长度接近一百五十米,即使殿中有人,也不可能听到殿外角落的声音。斯明信全力展开身形,宛如一个模糊的影子掠上台陛,接着脚尖在柱上轻轻一点,身体笔直升起,在中间略一借力,便抬手攀住檐槽。程宗扬满脸苦笑,斯明信穿房越脊看着挺简单,可像他这样不发出一点声音,七八丈高的殿宇一跃而上——这手段自己是真没有。
斯明信没有理会他,身体一蜷,钻到檐内。程宗扬横下心来,长吸一口气,确定丹田气息运转正常,不至于中途掉链子,爬到一半气息耗尽,一头栽下来摔个半死,这才掠上台陛,接着飞身跃起,贴着柱身往上掠去。
那柱子足有三四个人合抱,表面漆得光滑无比,更可恨的是由于位于殿后,没有雕刻龙凤,表面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借力的地方。程宗扬一口气掠上两丈,已经到了极限,不得已只好握住匕首,准备刺在柱上,再借力上跃。这是无奈之余的下下策,眼看柱子的高度,自己至少要插五六刀才能摸到屋檐。到了天亮,这些刀痕可瞒不过人。
就在这时,斯明信从檐下露出半个身子,接着手一挥,悄无声息地甩来一条绳索。程宗扬赶紧抓住绳索,手脚并用地攀了上去。
檐下已经被斯明信开出一个可容一人钻入的缺口,位置极为隐密,除非用长梯爬到檐下,仔细观察,否则根本看不到。
斯明信打了个手势,示意摄像机就在殿中,然后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程宗扬咧了咧嘴。要说果断还得看四哥,连口气都不带歇的,在宫禁间如履平地,不管什么事,都没有能难住他的。
……
殿中隐约有人正在交谈,忽然一个声音猛然拨高,“……又如何!”
程宗扬功聚双耳,原本模糊的声音立刻变得清晰,只听一个男子慷慨说道:“兄长此言,请恕不疑难以苟同!”
“哈哈,我们吕家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个迂腐的狗屁书生!”
吕不疑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君子持正!岂可如此草菅人命?”
吕冀吼道:“你个白痴!别人刀都架到我们吕家脖子上了,你还伸头让他们砍吗?你想试试吗?来啊!让我砍你一刀!”
“住口!”一个女子厉声喝道。
殿内安静了一会儿,吕冀道:“阿姊,我是气急了——四弟蠢到这个地步都是我的错!”
吕不疑痛心地说道:“阿姊,我们吕家世称后族,历代太后多有听政之举,若论治国时日,比起刘氏也少不了多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岂能以一己私心治天下?”
程宗扬眯起眼,小心翼翼地朝下望去。
一个穿着黑色宫装的女子坐在御座上,旁边点着树状的青铜宫灯,她容貌端庄,玉颊冷若冰霜,乍然看来似乎并不让人惊艳,然而越看越有韵致。那双凤目仿佛会说话一样,混杂着仁慈与残忍,温柔和刚烈,从容与果决,宽宏大量和阴冷刻薄……程宗扬从未想过有人会把如此多截然不同的情绪都混和在一起,又把它们都俺藏在冷漠的表情之后。
在她身后立着几名侍女,有的年纪尚轻,有的已经白发苍苍。面前则坐着两个男子,一个肥胖的男子,是自己见过的襄邑侯吕冀,另一个文质彬彬,正是刚才提到“天下为公”的男子,多半是有好学之名的颍阳侯吕不疑了。
吕雉淡淡道:“不疑,你是不是还在怨恨我?”
“臣弟不敢。”
“阿冀在上汤做的事,你知道后立刻告诉我,做的很好。”太后口气平淡地说道:“阿冀做错了事,知道我为什么偏偏要让你去动手吗?”
吕不疑沉默片刻,“臣弟不知。”
“我说一遍,你最好记住。”吕雉一字一字说道:“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岂能纯用德政!”
吕雉声音并不高,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清亮的声音在殿中回荡,绕梁许久。
“明白了吗?”
吕不疑沉默不语。
“你想做个好人。很好。但我们吕家如今要的是有用之人。”吕雉冷冰冰说道:“你若生在别人家,做一个无用的好人原也无妨。可先父与大哥命丧人手,我们家这一代只剩下你们两个男丁。吾父吾兄大仇未报,家事国事如履薄冰,你想安心做一个好人,岂能如意?”
吕冀插口道:“阿姊说得没错!要不是阿姊,你能有今天?现在你想自己痛快,凭什么?”
“你给我住口!”吕雉喝斥一声,然后放缓口气,“我只有你们两个弟弟,父兄过世后,便是我们姊弟三人相依为命——不疑,我让你去帮阿冀处置善后,就是不想让你们兄弟生分。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只要我们姊弟相互扶持,再大的风浪,阿姊也不怕。”
吕不疑低下头,“臣弟知道了。”
吕雉叹了口气,温言道:“好了。在宫里待了一天,你也乏了。回去吧。”
“是。臣弟告退。”
吕不疑刚一离开,吕冀就迫不及待地说道:“阿姊!你看到了,这小子口不应心!整天装做滥好人,让他杀个人还不情不愿,早就忘了当年我怎么替他挡了一剑,才保住他的小命!”
吕雉静静看着他,然后道:“阿冀,你再不喜欢不疑,他也是你唯一的亲弟弟。”
吕冀悻悻道:“是他先不喜欢我。”
“那是你做得太过分了!这几年你暗中杀了多少官员?只因为他们说了几句你不爱听的话,你便派人杀了他们?”
“那些贼子包藏祸心!他们整天挑我的毛病,其实那点花花肠子谁不知道?不就是想逼着阿姊还政,去讨好刘骜那小子吗?”
吕雉厉斥道:“刘骜也是你能叫的!”
吕冀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闭上嘴。
吕雉有些头痛地支住额头,露出一丝疲倦。
吕冀小声道:“阿姊,你别生气。我以后小心便是。”
吕雉叹道:“不疑一心想当君子,你是一味的肆无忌惮。我恨不得把你们两兄弟揉碎了再分成两个人……你啊,要跟巨君侄儿多学学。”
吕冀不屑地说道:“那个黄口小儿?”
吕雉道:“他比你们兄弟强得多。”
吕冀撇了撇嘴,“你就是偏心大哥。”
吕雉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没力气再跟你们说什么了。今日说的几件事,切莫忘了。”
“阿姊放心,”吕冀道:“其他的小事不提,要紧的几件,一个是赵王想立太子,一个是天子的事,还有一个是询老贼的事。这些事情我来处置便是。”
“好了。你也回去吧。”
吕冀笑嘻嘻道:“阿姊,夜都深了,我今天就留在宫里,不回去了。”
吕雉横了他一眼,“随便你吧。”
斯明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先走。盯着他。”
程宗扬点了点头,那只装着摄像机的木盒就在殿内,他自问没这个本事潜入殿内,取了东西再从七八丈高的殿顶离开。吕冀的车马队伍煊赫,跟踪他倒不费什么力气。
……
几名美貌的侍女提着灯笼在前络绎而行,监奴秦宫紧跟着马车,后面是几名心腹扈卫。吕冀慵懒地靠在车上,随口吩咐一句,队伍穿过重重宫禁,就像在自家的苑林中一样畅行无阻。
车驾每到一处,值夜的黄门和内侍便纷纷上前匍匐拜见,连留在暗处的守卫也不例外。襄邑侯在宫中如此威风,倒让程宗扬拣了个便宜,轻轻松松就避开了那些守卫。
车马离开永安宫,向南一路穿过景福殿、安昌殿、延休殿……随着车驾的穿行,原本黑沉沉的宫殿次第亮起灯烛,殿中的宫娥、内侍都忙碌起来,有些在殿中奔进奔出,有些匆忙跟上车队,给襄邑侯请安的、问好的络绎不绝,不一会儿队伍就膨胀到上百人。
车驾在迎春殿前停下,殿中的内侍已经得到消息,匆忙迎出来,趴在地上尖声道:“奴婢叩见侯爷。”
秦宫在旁边道:“天晚了,侯爷过来散散心,顺便在殿中安歇。”
内侍道:“奴才已经吩咐娘娘去梳洗妆扮,一会儿就来服侍侯爷。”
吕冀换了一顶软舆,由几名各殿赶来服侍的内侍抬着进入殿中。迎春殿的内侍弓着腰,在前一路小跑,领着软舆直接进入寝宫。
汉国宫室极为宏伟,迎春殿在宫中只算小殿,但寝宫也高达三丈,长阔各五丈,殿内两排圆柱,雕刻着形形色色的仙人、云气图像,中间是一张丈许大小的锦榻,周围垂着纱帷。
吕冀没有半分生疏的样子,像主人一样升榻而坐。随行的侍女把锦垫放在他身后,又拿来小几放在身侧,供他凭肘,接着送来瓜果、酒水。
原本空荡荡的殿中一下涌进数十人,仍不嫌拥挤,吕冀依在榻上,身侧簇拥着六七名美貌的侍女。榻旁守着两名扈卫,下面是监奴秦宫和数名有头脸的内廷谒者和宦官。随吕冀入宫的婢仆也在殿内,与各殿赶来服侍的内监、侍者杂乱地站在一起。
不多时,一名华服美妇被内侍带进殿中,她盈盈拜倒,娇声道:“贱奴昭仪董媛拜见侯爷。侯爷万福。”
吕冀拥着一名娇俏的小侍女正在逗弄,那小侍女低低惊叫一声,“昭仪?好厉害……”
吕冀似乎对她颇为宠爱,闻言哈哈大笑。
秦宫笑道:“昭仪位同丞相,爵比诸侯王。这位董昭仪,当年可是倍受先帝宠爱。可惜福薄,入宫不过数月先帝便驾崩了。”
小侍女道:“先帝为什么宠她?因为她生得漂亮吗?”
内侍扯着公鸭嗓子谀笑两声,“先帝宠的是她哥哥。因为他们兄妹两个都有后媚,才入宫受的宠。”
侍女不解地问道:“什么是后媚?”
吕冀大笑道:“朱安世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此女,好生稚嫩,尚不解人事。”
程宗扬心里咯噔一声,朱安世与吕冀的仇隙尽人皆知,却暗送美女给吕冀,吕冀也坦然受之。究竟是两人私下和解,还是别有隐情?
内侍发出一串尖声尖气的怪笑,对旁边的美妇道:“董昭仪,侯爷的小婢不知道什么是后媚,还请娘娘宽衣,让侯爷的小婢观赏一番。”
不等董昭仪应声,自有讨好襄邑侯的内侍上前扶住她的手臂,那名在迎春殿服侍的内侍蹲下身,亲手解开董昭仪的衣带,剥去她的下裳,把她白美的下身裸露出来。然后牵着她走到榻前,让她弯下腰,翘起雪臀。
美妇面带羞色,却一句话也不敢说。她虽然是这座宫殿的主人,此时却在满殿婢仆的围观下光着屁股趴在榻前,名义上伺候她的内侍倒像是半个主人,殷勤地将女主人的臀肉扒开,露出臀间一个红嫩的肉孔,让襄邑侯和他的小婢观赏。
内侍从案上拿起一支象牙箸,沾了些酒水,然后放在董昭仪肛中。美妇微微颦起眉头,雪臀间,那只红腻的肉孔像一张柔嫩的小嘴一样,含住象牙箸。殷红的肛肉蠕蠕而动,将象牙箸一点一点吞入肛内。
后面一名侍女笑着用团扇拍了一记,白色的箸身滑入半截,笔直插进美妇柔嫩的肉孔中。董昭仪低叫一声,肛洞收紧,紧紧夹住箸身。
小侍女掩口而笑,半晌才道:“那里好小,怎么能插进去?”
吕冀哈哈大笑,“待本侯插进去你便知道了。”
内侍尖声道:“请娘娘给侯爷侍寝。”
“是……”董昭仪含羞应了一声,然后爬到榻上,分开双腿,背对着吕冀跨在他腰间,一边耸起雪臀,一边扶着侯爷的肉棒,送到自己臀间,慢慢坐下,卖力地套弄起来。
秦宫笑道:“几日不见,董昭仪的风情更足了。这屁股越发标致。”
内侍满口拍着马屁,“侯爷第一次来迎春殿,才十几岁。奴才在旁边瞧着,侯爷小小年纪便英武不凡。偏生董昭仪有眼不识泰山,竟然顶撞了侯爷几句。还是奴才悄悄去回禀太后,不出两天,董昭仪便亲自请来侯爷,给侯爷赔罪。”
另一名内侍道:“好在董昭仪知情识趣,不然早就和那些贱奴一样,被打发到永巷里去了。”
“先帝当年最受宠的几个嫔妃,除了董昭仪,不都被打发到永巷里去了?要不是太后仁心,每日遣医赐药,那些贱奴连骨头都成渣了。”
秦宫道:“这也是昭仪感恩图报。当年先帝驾崩,昭仪的哥哥服毒自尽,若非侯爷把昭仪的父母接到庄中奉养,只怕现在早成了一抔黄土。”
众人齐声称颂侯爷的仁德,连董昭仪也勉强笑道:“多谢侯爷……”
程宗扬混在人群中,默不作声地冷眼旁观。闻说襄邑侯留宿宫中,各殿的内侍宦者都争相赶来伺候。他本来远远跟在后面,眼看队伍越拉越长,乱得不成样子,索性出手打昏了一名身材与自己差不多的侍者,换上他的衣物,混进随行的队伍。那些内侍一心巴结襄邑侯,谁也没有留意队伍里多了个陌生人。况且宫中的侍者内宦不下万人,多了一张陌生面孔也没有人会在意。就这样,程宗扬大模大样地跟着进了迎春殿。
看着贵为昭仪的先帝宠妃在榻上被人淫玩,周围的内侍都见怪不怪,反而一脸谀笑地陪着凑趣。若是不知道,恐怕会以为吕冀才是这座后宫真正的主人。
襄邑侯固然不把一个先帝遗留的嫔妃放在眼中,连他的侍女也把那美妇视若玩物。她们娇笑着剥开董昭仪的臀肉,观瞧主人阳物在她肛中出入的艳态,一边在她的胴体上摸弄,揉乳抚阴,恣意耍弄,还不时拿她的羞态奚落打趣。董昭仪非但不敢拒绝,还要强颜欢笑,任由她们的狎玩自己的身体。
殿中的内侍谀辞如潮,也有人在后面窃窃私语,程宗扬耳朵一动,听到有人小声道:“前些日子我去永巷,见着了田贵人……”
“田贵人还活着?”
“活着跟死了差不多……”
“听说是侯爷下的令……”
“……把她锁在豚圈里,跟进献的黑豚一起喂养……”
“啧啧,只怕太后还不知道吧?”
“太后若是知道侯爷替她出气,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些内侍都是宫里的老人,程宗扬只听了片刻便大有收获。
先帝内宠极多,驾崩之后,留下的宫人之中,单是有名位的便有二百余人。这些妃嫔虽然各有名位,也曾经风光一时,但先帝龙驭上宾,地位便一落千丈。有子女的妃嫔还能母凭子贵,获得王太后的封号,随儿子前往封地,享受尊荣。可先帝仅余一子,由太后抚养,其余妃嫔一无所出,虽然贵为昭仪、婕妤,但在太后掌管的北宫之中,连奴婢都不如。毕竟奴婢还有放出宫的时候,将来能嫁个好人家,当得主母。这些妃嫔却是一生一世都再没有任何出头的日子,只能静悄悄老死宫中,终生不得与外人相见。
太后对这些昔日与自己争宠的妃嫔痛恨已久,先帝刚一驾崩,便将当年最风光的几名昭仪、婕妤、贵人打入永巷。董昭仪好在入宫时日不长,没有触犯过太后,饶是如此,也和其他妃嫔一样战战兢兢,看着太后的脸色度日。
太后父兄早亡,听政之后,对两个幼弟宠护备至。吕冀仗着太后的宠爱,在宫中出入无禁。天子在南宫,平常除了每隔数日向太后请安,绝足不入北宫,吕冀几乎成了北宫的少主人。
吕冀自幼被娇惯得无法无天,对这些被锁在深宫之中,不见天日的妃嫔自然丝毫不放在眼中。后来得知多半这些妃嫔曾经得罪过姊姊,更是毫不客气。
吕冀十二岁时,安福殿的冯贵人向太后陈诉,说襄邑侯闯入殿中,言语多有不谨。太后知道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命人把冯贵人打入永巷,同时给了襄邑侯一个行永巷令事的兼职,让他去永巷巡视。
襄邑侯去了永巷,直到第二天才得意洋洋地离开。后来宫里有人见到襄邑侯的小厮拿着一支新制的毛笔炫耀,吹嘘说笔上的软豪乃是用冯贵人下体的耻毛制成。
先帝驾崩时年纪尚轻,留下的妃嫔也正值芳龄,即使此时太后已听政数年,年长的也不过二十余岁,年幼的只有十七八岁。从此之后,宫中嫔妃再无人敢违逆这位襄邑侯。而襄邑侯自从兼管永巷之后,对这些妃嫔更是视若婢妾,只要兴致一来,无论长幼,都必淫之而后快。
合欢殿的江婕妤姿容艳丽,年纪在后宫居长,比太后还大两岁,论年纪足以当襄邑侯的姨母。然而其他殿中的内侍去合欢殿时,就见过江婕妤赤条条伏在地毯上,耸翘着白花花的雪臀,被一个小孩子从后面肏弄,见到有外人进来,也只是含羞掩面而已。
景福殿的宋贵人一向与太后友善,住处又紧邻着太后所在的永安宫,还算过了几年太平日子。谁知后来被内侍揭发,曾在先帝面前说过太后的坏话。襄邑侯闻言大怒,当即带人闯入景福殿,把宋贵人拖到殿上,剥光衣物大肆奸淫。宋贵人不堪受辱,当天便悬梁自尽。太后得知,以怨望为名,将宋贵人一家族诛。
有些性格刚烈的妃嫔不肯受辱,不惜自尽,但被族诛十余家之后,余下的妃嫔连敢于求死者也已经绝迹。如今先帝遗留的妃嫔除了数十位被打入永巷,其余妃嫔分居各殿,只能仰吕氏的鼻息,苟且求存。
……
殿中烛影摇红,笑闹声不绝于耳。立在榻侧的两名扈从面无表情,对眼前的淫戏视若无睹。忽然其中一个眉头一跳,“有人。”
话音出口,程宗扬才注意到那两名死士都是太监,难怪吕冀会在他们面前毫不避忌。只不知是太后从宫里派去保护吕冀的,还是吕氏自家养的阉人。
吕冀正玩得高兴,头也不抬地说道:“管他是谁,都赶出去。”
那名扈从道:“是襄城君。”
满殿的笑闹声一瞬间安静下来,接着吕冀身边的侍女像受惊的小鸟一样,纷纷抱着衣物离开锦榻,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连嚣张跋扈百无禁忌的吕冀也白了脸,他把怀里的小侍女扔到榻上,一把推开身上的美妇,手忙脚乱地披上衣物。
小侍女看着旁边的女子一哄而散,正不知所措,秦宫上前拉住她,急匆匆躲到殿后。
程宗扬看着满殿的人如同惊弓之鸟,一片慌乱,心里正在纳闷,片刻后,殿门猛地推开。一群仆妇闯进殿内,中间一名女子梳着云髻,虽然一张玉脸绷得紧紧的,但杏眼桃腮,艳光四射,眉眼间流露出一番入骨的狐媚之色。
那女子冷笑道:“哟,侯爷大半夜不回家,原来是在这里啊。”
吕冀陪着笑脸道:“刚才还在和阿姊说话,到此地有点饿了。小的们说董昭仪做的一手好汤饼,我过来吃一点。”
董昭仪云鬓凌乱,怯生生地道:“奴婢见过襄城君……”
“啪”的一声脆响,襄城君一记耳光抽在董昭仪脸上,喝道:“拖下去!把这贱人好生教训一番!”
后面一名粗壮的仆妇张手抓住董昭仪的秀发,把她拖倒在地,接着又有几名仆妇上前,七手八脚把她拖到殿外。
“打!好好打!”吕冀陪着喝了一声,然后堆起笑容,“夫人息怒,夫人息怒。”
襄城君翘起唇角,曼声道:“听说侯爷新得了一个小美人儿,在哪里呢?让奴家也见见啊。”
吕冀道:“别听下面人胡说,什么小美人儿?根本没有的事。”
襄城君冷笑一声,回手拧住一名小厮的耳朵,一把将他扯到吕冀面前。吕冀脸上的谀笑立刻就凝固了。
那小厮叫道:“侯爷饶命啊……小的上有八十岁老母,一家人都靠小的过日子啊……”
吕冀呆了片刻,然后哈哈一笑,“干得好!干得好!要不是你对夫人提起,我差点儿都忘了。来人啊,重重有赏!”
吕冀打发了小厮,连忙对襄城君解释道:“朱安世……夫人记得吧?洛都有名的大侠,以前跟我有点小怨,这次派人让来一个女子,说是他的养女,想送来伺候我。我说那不行!要伺候也是伺候夫人。结果这两天不是事儿多吗?你瞧,我把这事都忘到脑后了。夫人放心,天一亮我就把她送到夫人府里。夫人想怎么处置都行,我绝没有二话。”
程宗扬觉得自己这一趟真是来值了,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襄邑侯吕冀,竟然是个怕老婆的。再往旁边看,满殿的内侍、宦官都屏住呼吸,一个个眼睛盯着脚尖,连头都不敢抬。看来这位襄城君的名声在宫里还不小。怪不得连孙家都那么嚣张。
程宗扬悄悄看了襄城君一眼,没想到襄城君扭过螓首,正好与他来了个四目交投。那张妖媚的面孔薄怒之下仍然风情万种,让他险些吹了声口哨。
襄城君微微皱起眉,竟有如此不知礼数的下人,居然敢与自己对视!她从众人面上看过,没有看到那名小美女,神情略微松缓了一些。
吕冀小心道:“夫人可见过阿姊?”
“刚刚见过。”襄城君冷冰冰道:“阿姊说,让我好好管管你,免得你再惹出什么乱子来。”
“夫人辛苦!夫人辛苦!”
“秦宫呢?带着你的小美人儿逃了吗?”
“夫人这是说哪里话?他没来。夫人若有事,我立刻派人去叫他。”
“免了。”襄城君转身就走,一边吩咐道:“把随侯爷来的奴婢全带走,仔细审问清楚。”
随行的仆妇齐声应道,“诺!”
剩下的奴仆面面相觑,然后都满眼乞求地看着自家主子。
“还傻站着干嘛?”吕冀虎着脸吼道:“赶紧去!夫人问你们什么,你们就说什么!不许隐瞒!”
众人参差不齐地应道:“小的明白。”
第四章
殿中的内侍、宦官小心退开,与襄邑侯带来的随从保持距离,免得受了无妄之灾。程宗扬也跟着往后退,谁脚刚一动,就被一名仆妇劈手揪住。那健妇梳着一个大髻,满脸横肉,一看就是拳头上立得人,肩膀上跑得马的生猛妇人,虽然男女有别,程宗扬却一下就想起二爷来。
那健妇厉声喝道:“休想蒙混过去!”
程宗扬赶紧道:“大姊,你认错了,我是宫里的。”
“小样!换身衣服,就以为老娘认不出来?”健妇不屑跟他理论,扭头道:“侯爷,你看怎么办?”
吕冀沉声道:“满口谎话的混帐!带走!交给夫人处置。”
周围的内侍、宦官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要是被襄城君审出点什么,这小子不死也得脱层皮。
程宗扬嘴巴张得都能塞下一个鸡蛋,自己这个一戳就破的假货,居然就这么成了真的,这要被四哥、五哥他们看见,估计都能笑傻了吧?
望着宫外高耸的阙楼,程宗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会以襄邑侯随从假冒宫中内侍的复杂身份,从北宫正南的朱雀门堂而皇之地出来。不过自己的待遇也不比囚犯好多少,那些仆妇跟捉贼一样押着他们这批倒霉的随从,一路紧紧盯着,寸步不离。刚出宫门,就把他们一古脑塞进马车,就差没有五花大绑,戴上木枷了。
马车内一片漆黑,虽然挤了不少人,但谁都不敢说话。程宗扬用手肘顶了顶旁边的人,小声道:“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谁知道呢。运气好的话,夫人审过就把咱们赶出来。运气不好的话……”那人打了个哆嗦,不敢再说。
程宗扬心里也直犯嘀咕。他原本准备一出宫门就设法逃走,但现在有机会能进入襄城君府中,不进去走一遭,实在太可惜了。襄城君家里又不是龙潭虎穴,去一趟又如何?
程宗扬打定主意,转念想起斯明信。不知道四哥此时在宫里如何,有没有拿回那只摄像机?自己在迎春殿待了不短时候,按说四哥早就应该得手,前来与自己会合,可怎么一直没动静?程宗扬心里生出一丝不安。永安宫里面,那位太后倒也罢了,单是吕雉这个名字就足够可怕。而她身后几名侍女,尤其是那个姿色平常的中年妇人,还有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妇,都似乎有种无形的煞气,让人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危险……不过以四哥的身手,即使再危险,一个人脱身也不难。虽然程宗扬很不想承认,但如果出现什么危险,自己肯定是个累赘。
程宗扬闭上眼,回想起自己在永安宫听到的对话。
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岂能纯用德政——吕雉这话听起来十分耳熟啊。这婆娘会有这份见识,难怪能把天子压得死死的。
赵王想立太子的事,天子的事,询老贼的事——询老贼是谁?如果换成岳贼可就顺耳多了。话说,岳鸟人当年有没有祸害汉国?这事儿得问问五哥,说不定哪天就蹦出来个炸弹,把自己炸得灰头土脸……赵王立太子的事也很稀奇,天子刚刚执掌朝政,立太子未免太早了点吧?况且就算立太子,跟一个诸侯王有什么关系?
程宗扬一路胡思乱想,直到马车停住才回过神。同车那些跟着襄邑侯狐假虎威的随从此时全都夹住尾巴,老老实实从车上下来,站成一排。
马车停在一处庭院中,程宗扬瞥了一眼,月色下,青黑色的高墙一眼望不到尽头,墙外两座望阙高耸入云。那两座阙楼自己明天路过时印象极深,这会儿一眼就认了出来,此处正是与襄邑侯府一路之隔的襄城君府邸。
庭中早有几名婢女守着,指着众人道:“你们四个,过来!”
“你、你、你,跟我来。”
“谁是驭手?站出来。”
“掌管衣物的是哪个?”
那些随从很快被分成几组,分别带走审问,程宗扬也和另两名随从一起,被带到一处房屋。后面两名随从很懂规矩,一到房前就停住步,程宗扬往前走了两步,等发觉不对,再退回来已经晚了。
那名娇俏的婢女瞥了他一眼,“有话想急着说吗?那你先来吧。”
两人进入房中,婢女自顾自坐下,然后问道:“姓名?”
“程……厚道。”
“跟着侯爷多久了?”
程宗扬老实答道:“刚跟没多久。”
“管什么的?”
“也没管什么,就是跟着侯爷,干点力气活。”
“力役吗?”婢女轻蔑地哼了一声,“侯爷什么时候入宫的?”
这个自己倒是知道,也不用替吕冀隐瞒,“上午就入宫了。”
“除了迎春殿,还去了什么地方?”
“没有。就在永安宫。”
“侯爷常亲近的侍女有哪些?”
“不知道。我刚来,人都不认识。”
“侯爷怎么会带你入宫呢?”
程宗扬憨厚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他们叫我跟着,我就跟着。”
“你身上的衣服也是他们让你换的吗?”
程宗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是。”
“侯爷把你打扮成侍者塞到宫里,打的什么主意?”婢女板起俏脸,寒声喝道:“别说你不知道!”
“我……我真不知道。”
“他们是叫你去什么地方吗?”婢女恐吓道:“你要再说不知道,我就把你扔去河道,让你挖沙子挖到死!”
自己混进襄城君府中,可不是为了挖沙子的。问题是除了永安宫和后来的迎春殿,自己对宫里的建筑一无所知。程宗扬只好挑了一个自己听过最多的地方,硬着头皮道:“永……永巷。”
婢女一怔,然后娇笑起来,“去永巷吗?哈哈哈哈……”婢女一边笑一边好奇地打量着他,良久才板起脸,“去吧,在外面等着。”
另外两名随从先后被叫进去,出来时一个个脸青唇白,面无人色。等这些随从被重新带到一起,已经是半夜时分。
几名婢女交谈片刻,然后刚才审问过自己的那名婢女过来点了几个人,吩咐道:“把他们送去挖河沙。”
这些被认定对主母不诚不实的奴仆一阵鬼哭狼嚎,几名健妇上前,不由分说把他们押走。
“剩下的找个地方关一夜,明天打发出去。”
程宗扬跟着众人被带到一处空房中,房门“呯”的关上,接着外面传来铁链的声音,“咔”的锁住。众人折腾了大半夜,又虚惊一场,这会儿都没有交谈的兴致,各自找了地方或坐或卧,不多时就鼾声大起。
程宗扬靠在窗边,一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一边试着推了一把。果然不出所料,这窗户是固定的,唯一能出去的大门被锁得紧紧的,外面还有仆妇守着,看来今晚只能在这儿待一晚了。
程宗扬抛开杂念,闭上眼调息着睡去。
天色微亮,外面传来锁链声响,接着有人打开房门,喝道:“都出来!”
昨晚见过的那名婢女一一点着名字,被念到的侯府随从都如蒙大赦,赶紧磕了个头,感谢主母的恩德,然后火烧屁股一样离开。
刚念到一半,一名少女过来,说道:“红玉姊姊,库里新到了一批高粱,夫人说要酿酒,但坊里缺了人手,让姊姊拨几个人去帮几日忙。”
红玉看了众人一眼,“程厚道,你去帮忙。”
“啊?”程宗扬瞠目结舌,自己昨天一掷百万,就为了找门路混个官身,这官还没来得及买,一眨眼工夫就变成奴仆了?
红玉对那少女说道:“他是侯爷的随从,人傻了些,但有些力气。既然府里缺人,先留他做几天事。你带他去管家那里领个腰牌。”然后回头嗔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
从管事房中出来,程宗扬握着新发的腰牌,一肚子的苦笑。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跟着卢景磨练几日,演技突飞猛进,还是运气倒霉到家了,一来二去居然真混到襄城君府里,成了货真价实的奴仆程厚道。这腰牌要拿回去,整个程氏商会的脸都该被自己丢尽了吧?
“程厚道!又发什么呆呢?”
“哦,”程宗扬抬起头,一脸茫然地说道:“我不知道。”
少女本来叉着腰大发娇嗔,闻言被他气得笑了起来,“真是个呆子。拿好铲子!你要做的就是把高粱放到蒸笼上,把蒸好的高粱收到筐里。记住了吗?”
“哦。”
少女翻了个白眼,对坊中众人道:“人交给你们,我不管了。”
坊里一字摆开几十口蒸锅,每一口都有一个成年人双臂张开大小。几名酿酒工匠团团乱转,都忙得转不开身,也没有人跟他闲谈,只是火候一到,吆喝着让他赶紧上料、下料。程宗扬只用挥动铲子,出点力气,倒是不费什么心思。
几十口大锅火头正旺,一开锅,整个酒坊都跟蒸笼一样。不一会儿程宗扬就汗流浃背,索性脱了上衣,光着膀子挥舞铁铲。
天色近午,程宗扬正打算找个撒尿的借口走人,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有人说道:“夫人,酒坊在这边。”
接着人影闪动,一群婢女拥着一个妖媚的艳妇走入坊中。程宗扬还没有看清楚,后面有人拽了他一把,低声道:“还不跪下!”
程宗扬一扭头,才发现坊里所有的工匠都跪在地上,就自己一个还直挺挺戳着。这要跪下去也实在太丢脸了吧?自己这会儿要是把铁铲一丢,仰天大笑出门去,不知道会不会立刻被人逮起来?
后面的人着急了,又使劲扯了他一下。程宗扬心里狠狠肏了一把,最后还是屈膝跪下。说实话,这个动作自己倒也常用,只不过一般情况下,自己用跪姿的时候,前面都会有个漂亮的女人屁股。这么乾跪,可有点日子没练过了。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起来吧。别耽误了火候。”
工匠们纷纷起身,程宗扬也顺势起来,抄起铁铲,继续干自己的力气活。襄城君在坊中一边走,一边听着侍女的解说。忽然她停下脚步,一双美目泛起妖艳的光泽。
旁边一个精壮的汉子正赤着上身,挥起铁铲翻起蒸好的高粱。透过蒸汽的白雾,能看到他紧绷的皮肤油光发亮,身体肩宽体健,体形匀称而又结实,胸膛又厚又壮,尤其是他的腹肌,一块一块轮廓分明,随着身体的动作不住弯曲绷紧,仿佛有着使不完的力气……襄城君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摸住他的腹肌。那人停下手,扭头投来诧异的目光。
白皙的手掌在腹肌上一触,然后飞快地收回。襄城君转过身,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去,玉颊却在浓郁的酒气中越来越红。
……
“程厚道!过来!”
程宗扬抬起头,看着那名叫红玉的婢女,然后放下碗,抹抹了嘴巴,起身走了过去,“吃饭呢。”
被他身上的酒气一冲,红玉掩住鼻子道:“别吃了。跟我来。”
红玉带着他离开酒坊,往府内走去。一路上房屋楼宇连绵不绝,奇花异树琳琅满目。程宗扬曾见识过贾师宪的后乐园,富贵之余,还颇为风雅,这座襄城君府却是富贵之气逼人。雕梁画栋自不必提,柱上涂着金漆,所有的窗户都精心雕刻着镂空的图案,装饰着青色的连环花纹,上面描绘着云气、仙人和各种灵兽。
两边的景物越来越幽深,忽然红玉在假山旁一绕,身形蓦然消失。程宗扬连忙跟过去,眼前空无一人,那俏婢居然就这么不见踪影。
正讶异间,一只纤手分开花丛,红玉道:“呆子,这边。”
花丛后是一个隐蔽的洞口,程宗扬跟着红玉穿过山洞。眼前景物又是一变,四周绿柳成荫,曲水相望,石桥飞梁横架河上,竟是府中一处人迹罕至的池苑。
红玉领着他穿桥过户,最后在一处精阁前停下,“记住,什么都不要问,让你做什么你就什么,明白了吗?”
“嗯。”
红玉带着他进入精阁,往摆满珍奇古玩的宝架上一推,露出后面一道暗藏的门户,“进去吧。里面有一道梯子,你沿着路一直往前走就是了。”
“哦。”
程宗扬也不多问,径直进了门户。里面是一道向下的阶梯,走到底部,能看到一条石砌的甬道。甬道两侧的油灯已经点燃,似乎正等着人进来。程宗扬沿着甬道走了一炷香时间,然后看见一道阶梯通向地面。
程宗扬从洞口露出脑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白玉般的美足。一个妖媚的佳人侧身倚在榻上,身上披着一幅鲜红的轻绡,凝脂般的肌肤在红绡映衬下白得耀眼,雪肤花貌,眉眼含春,正是襄城君。
襄城君目光涟涟地看着他,从他的面孔一直看到脚下,然后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意,吩咐道:“把上衣脱了。”
程宗扬憨厚地笑了笑,解开衣物,顺势把贴身的腰包卷起,放到一边。
襄城君一双美目紧盯着他的胸膛和腰腹,根本没有留意那件仆人的青衣里面还有什么东西。
襄城君从榻上起身,盈盈走到他身前,命令道:“闭上眼睛。”
程宗扬闭上眼睛,接着腹间一凉。他悄悄睁开眼,只见襄城君把玉颊贴在自己腹上,正一脸陶醉的磨擦着自己强健有力的腹肌。
程宗扬道:“我还没洗澡。”
“不要洗……”襄城君呢哝道:“这才是男人的味道……”
自己在酒坊干了一上午的力气活,满身是汗,再加上酒气,味道可想而知。那个妖媚的妇人却如痴如醉,她粉腻的玉颊贴在紧绷绷的腹肌上,呼吸越来越炽热。接着她迫不及待地拉开程宗扬的裤子,精致的红唇赶紧张开,一口含住他的阳具。强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使她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鼻间发出一声满足的呻吟。
襄城君像是要把他身上的男性气息全部咽下一样,急切地吸吮着程宗扬的阳具,一直到舌根发酸,舌尖发麻才停下来。
襄城君媚眼如丝地看着他,红唇湿淋淋的,散发着诱人的光泽,用柔腻的声道:“有过女人吗?”
程宗扬用傻乎乎的口气道:“我跟他们去过窑子。好贵。要十个铜铢。”
“是吗?”
程宗扬认真点了点头,“我把她干得又哭又叫。够本。她让我再去,我才不愿意再花十个铜铢。”
襄城君笑了起来,娇声道:“呆子,你看奴家美吗?”
说实话,这妇人确实是个美人儿,眉眼间媚态十足,一举一动都流露出万种风情。红绡下的肌肤白艳生光,让人禁不住想摸一把。
程宗扬咧开嘴,“美。”
襄城君轻笑道:“我不要你的钱。你就把我当成窑子里的女人,像那天那样去做——如果你也能把我干得又哭又叫,我再给你十个铜铢。”
“真的?”
襄城君抛了个媚眼,“绝对不会骗你。”
程宗扬嘿嘿一笑,然后扑了下去。
襄城君笑道:“你个急色鬼,床榻在那边……哎呀!啊……啊!啊啊!”
程宗扬把她双腿一分,对着她的蜜穴干了进去。襄城君蜜穴早已湿透,竟然一下就被他干进去大半截。接着用力一挺,龟头直接顶住花心。
襄城君被他这记一杆到底的猛插,干得说不出话来,谁知这是刚开始,那汉子的大肉棒插在她穴中,竟然一口气毫不停顿地干了二百来下。襄城君被他这个下马威干得两眼翻白,只觉得蜜穴仿佛被几根又粗又硬的肉棒同时捣弄,一根还没拔出,另一根就已经插进来。密集而强力的冲击,使她整个蜜穴都阵阵酥麻,脑中一阵眩晕,几乎要昏厥过去。
等那根阳具拔出,襄城君软泥般躺在地上,一边娇喘一边战栗。这一轮抽送虽然短暂,却几乎让她魂飞魄散。
那汉子嘿嘿一笑,然后扒下她身上的红绡,让她一丝不挂地躺在面前。襄邑君浑身发软,这会儿被那个粗鲁的奴仆剥光身子,也无意阻止。
忽然胸前一紧,一双手掌抓住她两只乳房,“好大……”
襄城君低叫一声,挺起双乳。
程宗扬暗自赞叹,这妇人看似妖媚纤弱,身子却是柔滑饱满,两只奶子更是货真价实的豪乳,两团乳球丰满圆硕,沉甸甸份量十足,而且充满弹性,即使躺在地上,也高高隆起,丝毫没有下坠地迹象。
襄城君正想教这个呆子怎么去揉弄自己的双乳,忽然乳尖一紧,两只乳头被他用力揪住,接着向上拽起。襄城君吃痛地蹙起眉头,正要开口斥责,乳尖忽然传来一股异样的颤栗感,却是他一边揉扯,一边在指间捻动自己的乳头。他的手指仿佛带着一股令人酥麻的电流,从乳头一直传来双乳内部。
襄城君玉颊升起两片酡红,看着自己红嫩的乳头被捏得扁扁的,在他指间来回捻动,那对雪白的乳球被扯得不断变形。她一边吃痛,一边又想让他接着揉弄下去,一双玉腿不由自主地夹紧。
好不容易等他放开手,襄城君松了口气,娇嗔道:“怪不得别人都说你是呆子,哪能这么用力?奴家的奶头都被你捏肿了……”
那汉子挠了挠头,“你不是让我把你当成窑子里的女人吗?我上次就是这么弄的。”
襄城君“噗哧”一笑,“呆子……哎,你做什么?”
“窑子里的女人就是这样做的,”那汉子把她双腿拉得大张,下体柔艳的玉户整个绽露出来,一边道:“她问我见过女人没有?我说没有。她就这样教我,说这叫大浪屄。”
“哎呀!”襄城君娇嗔道:“你个呆子,不能这么说。”
“那应该怎么说?”
“这个叫女阴。”
程宗扬拨了拨她娇嫩的蜜穴,“这个呢?”
“这叫阴唇。你瞧,像不像漂亮的唇瓣一样?能张能合。”
襄城君肌肤像瓷器一样白艳,此时玉体横陈,两条光洁白美的玉腿朝两边张开,一边敞露出娇艳的下体,一边翘着兰花般的纤指,在羞处轻轻指点,媚态横生。
她玉户饱满柔腻,生得肥美可喜,白馥馥的阴阜圆鼓鼓隆起一团,乌亮的耻毛贴在肌肤上,纤软而柔顺。阴唇圆圆张开,里面湿腻的蜜肉艳如胭脂,里面水汪汪含满蜜汁,手指轻轻一触,就顺着阴唇淌落下来。
“这里呢?”
襄城君轻笑道:“这叫阴珠……”忽然间她脸色一变,尖叫道:“哎呀!不要!”
襄城君美目迸出泪花,尖声道:“啊!我要杀了你!好痛……呃!”
襄城君掩住下体,痛楚地咬住唇瓣,半晌才咬牙道:“你做了什么?”
程宗扬憨厚地笑道:“我看它被包住了,就剥开了。”
襄城君往下体看去,只见自己的阴珠周围娇嫩的蜜肉被剥开大半,原本只露出少许的阴珠涨大了许多,像一粒莹润的玛瑙珠一样,嵌在阴唇顶端。
“啊!”襄城君惊叫一声,却是那男子突然往她下体吹了口气。刚刚暴露出来,敏感无比的阴珠仿佛被人用力弹了一下,带来一股难以言说的痛意。
“滚开!”襄城君一手掩住下体,气恼地瞪着他。
那汉子道:“捏一下。很舒服。”
“不许碰!”
襄城君阴蒂猛然被剥出,这会儿确实是痛得厉害。若是换作旁人让自己如此受痛,她这会儿已经叫人把他拖出去打杀。但这个呆子她还有些舍不得。只是原本的一腔淫意,此时淡了许多,总要等下身的痛楚平复才好再做。
襄城君板起脸,“记住,今天的事不许对任何人说——敢吐露一个字,我就诛你九族!”
“哦。”
“去吧。”
程宗扬心里暗道:这点儿痛都受不住,往后随便弄你两下,你还不得被弄得死去活来?
既然襄城君已经下了逐客令,程宗扬也不再纠缠。他拿起衣物,随即讶异地低下头。衣物里面的腰包触手生温,不知为何居然发热了。忽然间他身体一震,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程宗扬一言不发,抓住衣服便跃进甬道。他顾不上穿上衣物,便急切地拉开腰包,从里面摸出一只小小的物体。
那是一粒澄黄的琥珀,中间一滴鲜血散发出夺目的光泽,握在手中像火烧过一样滚烫。
苏妲己!这妖妇竟然来到汉国,而且就在襄城君府中!
程宗扬面冷如冰,在自己的心腹大患之中,剑玉姬和苏妖妇的排名可以说不相上下。论起仇怨,苏妖妇则遥遥领先。也是自己无论如何也要除掉的目标。他不知道苏妲己为何会来汉国,但他知道,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放过这个妖妇!
没有任何征兆,苏妲己突然出现,而且离自己这么近,实在出乎程宗扬的意料。可自己倒霉在丹田的异状还没有清除,实在不宜与她动手。不过有这粒琥珀示警,迟早能揪出她的狐狸尾巴。
程宗扬沿着甬道一路飞掠,还没到中途,忽然又停住脚步。短短十几步路,手里原本滚烫的琥珀此时已经恢复了正常温度。
程宗扬不由皱起眉头。这颗琥珀里面封着苏妲己的一滴鲜血,只要苏妲己在周围一里出现,琥珀就会发热示警。问题是刚才琥珀的温度,显示苏妲己与自己近在咫尺,即使她只是一闪而过,也不会这么快就离开琥珀的示警范围。
程宗扬举起琥珀,眉头缓缓皱起。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