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手佛心

陈青云《毒手佛心》
第一章武林客
这是一间面对园林的敞轩,布置得古色古香,淡雅宜人,充满了诗情画意。轩中,摆了一桌酒席,首座上高踞着一个年约五十上下的赤面老者,嘴角噙着一丝阴残的笑意,眼望轩外花间的孵石小径,似乎在等待着谁。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自远而近,一忽儿工夫,花径上出现一个文士装束的中年人,十分拘谨地进入轩中,向赤面老者恭施一礼,道:“不知堡主相召,有何见谕?”
赤面老者嘴角的阴残笑意倏地收敛,微一摆手,平静地道:“师爷,请坐!”
“小的不敢!”
“坐下,今天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在没有说之先,你且陪我喝上几杯!”
被唤作师爷的中年文士,在侧位上落座,脸上呈现深深地不安与惊惧,他的目光向下垂视,似乎有意不和堡主的目光相接。
“来,干杯。不要拘束,这是我特别命厨下做的几样精致菜点,色香味火工全到家,你吃了就知道!”
中年文士起身,干杯,然后执壶注酒,目光和对方微微一接触,又迅捷地移开,脸上不安之色更浓了。老者笑容可掬,频频劝菜。酒过数巡,中年文士忍不住道:
“堡主有什么吩咐,就请见示!”
“师爷,你投效本堡五年了?”
“是的!”
“你不是姓沈吧?”
中年文士猛一抬头,目中尽是惊怖之色,身躯在微微发抖。这时,可见他右颊上有一块半个手掌大的疤痕,如果不是这疤痕,他可算得上是一个美男子。
赤面老者笑态未改,接着又道:“上官宏,本堡主很佩服你这种坚毅的精神,你毁面作疤,改名换姓,潜伏本堡五年之久,直到昨夜你在后花园中暗晤三夫人祝艳华,本堡主才知道其中原委,唉……”
中年文士由惊怖而怨毒,疤痕涨得排红,张口欲言又止。
赤面老者换了一种负疚的神情又道:“上官宏,对于你本堡主深感愧疚,但,既成事实,无法挽回……”
中年文士双目暴射毒芒,咬牙切齿地道:“堡生难道不知祝艳华业已结婚而且怀有身孕……”
“事后觉察,业已无及,你俩夫妻情重,本堡生愿意让你们二人合一,永不分离,稍赎前愆。今后你如寻仇,本堡主接着就是,现在你可以离堡了!”
中年文士脸色一变再变,最后迸出一句话道:“上官宏谢堡主思典,请问她……”
“她在堡外前道等你,去吧!”
中年文士双手一拱,转身奔了出去。出得堡门,不由仰天一叹道:“五年苟活,总算还有今天,只是……”
“八弟!”
中年文士蓦然回首,面前站着一个高大威猛的中年武士,满面凄恻怪异的表情。
“大哥,你……”
“我们边走边谈。”
两人并肩朝大道方向奔去。
“大哥,小弟不及辞行,请原谅!”
“八弟,你从此远走高飞,寻一个隐僻的所在安身吧!”
“大哥,小弟与贱内苟活偷生,为的是那骨肉……”
“以后再想办法吧,现在你必须赶快逃命。”
“逃命?”
“愚兄我奉堡生之命送你一程,你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
中年文士陡然停步,粟声借,“大哥奉命要取小弟性命?”
“正是这句话!”
“大哥何不下手?”
“八弟,愚兄要下手就不会告诉你了!”
“那大哥如何回堡向那老匹夫交代?”
中年武士以一种坚毅的口吻道:“我当然也远走高飞,脱离这罪恶的渊薮了,别为我担心,我自有打算……”
中年文士心念一转,如中蛇蝎叮咬般的一震,颤声道:“大哥,她……”
中年武士面上立起抽搐,久久,才咬着牙道:“八弟,我爽快告诉你,但你目前必须忍耐,她死了,你刚才在酒席上所吃的菜肴,便是她的肉所烹……”
中年文士猛叫一声,喷出了数口鲜血,接着是翻肠倒胃地呕吐,双手使劲抓头,连发带皮地被抓落两握,登时血流满面,身形摇摇欲倒,凄厉怨毒之状,令人不寒而栗。最后,歇斯底里地狂呼道:“好!好!我和她真的合为一体了,我……吃了她的肉!哈哈哈哈……”
疯狂的笑声中,人影由大而小,变成一个黑点,然后消失……
远山含笑,溪水泛碧,睛空万里,风和日丽,好一个仲春天气。
通往开封的官道上,五骑骏马,按辔徐行。当先一骑,是一个衣履鲜明,面如冠玉的书生,看上去年纪在二十一二之间。这书生美则美矣,只是眉宇之间,隐隐有一股戾气,而最触目的,是左袖虚飘,赫然他只有一只胳膊。
第二骑,是一个面如重枣的黑衫老者,浓眉巨眼,精悍之气逼人。
末后三骑,却是三个面目佼好的少年,看装扮是侍童模样。
进开封城,看来求亲只好待明天……”
独臂书生面无表情冷冰冰地道:“父命难违,我根本不作兴前前来求亲。”
独臂书生打断了黑社老者的话道:“方总管,富甲天下是他蒋家的事,与我何干。你看我这副狼狈相,此去如果对方不允这门婚事,人可就丢大了!”
“依老夫看来决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何以见得?”
“蒋尉民与尊大人是八拜之交,十年前蒋尉民来访,曾盛赞二公子的人品,婚事可说是那时便决定了的,今日此来,只是按礼数而行罢了!”
“十年前我不是这形象吧?”
“这打什么紧,只不过……”
就在此刻,蹄声得得,三骑红马,迎面缓缓驰来,前面一骑上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红衣少女,后面两骑,是两名侍婢装束的青衣少女。
独臂书生目光转处,不期然地控住马缰,视线再也无法从红衣少女身上移开,只见她生得柳眉杏眼。瑶口琼鼻,纤巧合度,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肌理赛雪欺霜,足可当仙露明珠四个字。
这只不过眨眼间事,三骑马已来到近前,红衣少女面带薄怒,扫了独臂书生一眼,皱了皱眉,从旁驰过,最后那名青衣婢女,在马背上“啐”了一口,喃喃地道:“看人也有这等看法的,目灼灼像个贼,该挖下那双照子才对!”
骂声中,人已擦身驰过。
随行三侍童之一怒声道:“这贱人该教训……”
独臂书生喝道:“少废话!”
那侍童赶紧垂下头去。
黑衫老者望着如醉如痴的独臂书生道:“二公子,我们赶程吧?”
“算了,这门亲事我放弃了!”
“什么?二公子,你……不去求亲了?”
“嗯!”
黑衫老者跃下了马背,发急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独臂书生依然冷冰冰地道:“方总管,你带他们三人回程去吧!”
“二公子,敝人如何向主人交代?”
“只说我的意思就是。”
“这……”
黑衫老者额上渗出了汗珠,张口努目,急得说不上话来。
独臂书生对开封蒋家这门亲事根本就不愿意,只是父命难违,不得不勉强上道,现在这红衣少女突然闯入他的心房,使地增加了反抗的勇气,他有一个志愿,要自己看上的女子,才能作为终身伴侣,他从小养成了一种任性乖戾的性格,下意识中有一种强烈的反抗意识,蒋家的小姐他没有见过,美丑在未知之天,但目前的红衣少女,他不愿失之交臂,当下一扬手道:“方总管,上复家父,我这就走……”
黑衫老者上前一把扣住嚼环,惶然道:“二公子,你不能这样!”
三个侍童,只有发呆的份儿,根本不敢插嘴。
独臂书生双目一瞪,道:“方总管,你该知道我的性情?”
双目射出的暴戾之气,使黑衫老者不期然地松手后退。独臂书生轻叩马腹,双腿一夹,泼刺刺地追了下去。黑衫老者猛一跺脚,跃登马背,向三侍童道:“我们跟了去吧!”
四匹马掉头赶去。
红衣少女一行,奔行不疾,而独臂书生却是策马狂驰,不久便被追上,双方一接近,独臂书生抖缰冲出丈外,再回过马来,拦在道中。
三匹红骑一刹势,青衣女侍婢双双奔上前来,其中之一柳眉一竖,怒声道:
“阁下拦路何为?”
独臂书生连正眼都不觑青衣侍婢一下,对着红衣少女就马背一欠身,道:“姑娘如何称呼?”
红衣少女粉面凝霜,樱口紧抿,不予答腔。
那发话的青衣侍婢,脸上可挂不住了,娇喝一声道:“何物狂徒,敢对我家小姐无礼!”
独臂书生冷眼一扫对方,道:“别出口伤人!”
“伤了你又怎样?”
“你不是找死吧?”
“找死的是你!”
青衣侍婢叩马扬剑,就待出手,红衣少女一抬手,止住了青衣侍婢,然后美目一转,向独臂书生道:“阁下这算什么意思?”
“在下……”独臂书生期期觉得难以启齿。
“怎样?”
“在下……只是想请教姑娘芳名!”
红衣少女冷若冰霜地道:“总得有个原因的吧?”
独臂书生俊面微微一红,随即坦然道:“在下想结识姑娘。”
“结识,哼!阁下大概看错了人!”
“看错了人?什么意思?”
“姑娘我可不是路柳墙花。”_
“不!姑娘错会意了,在下的确……”
“闪开!”
娇斥声中,一条八尺长的软鞭,兜头卷到,势道十分惊人。
独臂书生面色一变,伸手迎着鞭影抓去。这种软鞭,属于外门兵刃,若没有相当造诣,决不敢使,但敢以空手抓鞭,显然这书生的身手也是有了相当火候。
但那迅雷疾电般的鞭影,却中途变势,扫向马股。这一着,可说相当捉狭,这书生只有一只独臂,出手抓鞭,业已放了缓绳,要控马闪避,势所不能,格拒也已无及,“啪!”的一声,结结实实地抽在马股上。那马负此剧创,悲嘶一声,扬蹄奋鬣,发狂地向前奔窜,独臂书生伸手捞缰没有捞住,马儿真的成了无羁野马,喝斥自然更是白费气力,只好伏身鞍桥,任其所之。
也不知奔了多少里程,马儿狂性稍敛,独臂书生这才滑向马颈,抱住马头,全身下坠,硬生生地控住了坐骑。掉头一看,马股上鲜血淋漓,皮开肉绽,一条缝足有一尺长,这一鞭抽得可真是不轻。
他自嘲地发出了一声苦笑,取出伤药,替马敷上。显然,这马不经休养,是无法驱驰的了。
想了想,把马背上重要的东西取下,揣在怀中,然后轻轻一拍马背,任马自去。
这的确是咎由自取,但这口气却实在吞不下去。
四望一片荒凉,他已不知身在何处,他想去截红衣少女,却难辨方位,发了一会呆,大概估量着来时的方向,盲目奔去。
奔了一程,官道在望,精神不由一振。
蓦地——
两声凄厉刺耳的惨号,遥遥破空传至。
独臂书生心头一震,刹住身形,两声惨号之后,却再也没有声息,他辨了方位,弹身便朝右侧方的一片密林驰去。
身甫入林,一幅惨象,骤呈眼帘,他不由呆了。
刚离开不久的两名青衣侍婢,被连人带马,劈死林中,人马都是五官溢血,看来是被一种至高的掌力所毁。
红衣少女呢?
一念及此,不禁大感惶惑,他与她素昧平生,萍水一面,还挨了她一鞭,而他却对她关心起来,这种心理,实在非常微妙。
一阵格格怪笑,起自林中不远。
他连想都不想便循声扑去……
林中——
四个面目狞恶的白衣人,正围住红衣少女。
红衣少女花容惨淡,发乱钗横,口角血债犹殷,看来已经过了一番剧战。
白衣人之一,阴阴一笑道:“丫头,你还是说出来吧?”
红衣少女厉声道:“说什么?”
“嘻嘻,别装蒜了,当然是那‘石佛’的下落!”
“不知道!”
“仍是这三个字么?”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另一个白衣人道:“不用多费唇舌了,带回宫去吧!”
原先发话的白衣人“嗯!”了一声,向红衣少女道:“丫头,乖乖地随本使者上路吧!”
红衣少女咬牙道:“休想!”
“这可不能由你。”
话声中,出手便向红衣少女抓去,这一抓之势,诡谲得令人咋舌,红衣少女一抖腕,软鞭如灵蛇般飞出,明是缠向对方手腕,鞭头却中途一折,疾点““七坎”死穴。
白衣人左掌斜切鞭梢,右手抓出之势不变。
红衣少女手腕一震,软鞭一缩一伸,笔直地戮向对方“气海”,娇躯扭开半尺,堪堪避过对方凌厉至极的一抓。
白衣人一抓落空,鞭梢已临“气海”,快捷如电,他却以更快的速度旋了开去,就在旋身之际,反劈一掌。
如山劲气,怒卷而出,势道之强,简直骇人听闻,红衣少女被震得踉跄退了三四步,粉腮一阵煞白。
另一个白衣人,迎着红衣少女倒退而至的身形,伸手疾抓……
“住手!”
暴喝声中,四白衣人同时一怔,一个面如冠玉的独臂书生,鬼魅般飘入场中。
红衣少女一转脸,四目交投,不禁玉牙暗错,独臂书生却微笑颔首。
四白衣人八只凶芒熠熠的眼睛,齐齐向独臂书生一扫,其中一个弹身上前,阴恻恻地道:“小子,你巴巴地赶来送死么?”
独臂书生目中戾气大盛,冷冷地道:“你四人就是无恶不作的‘五雷宫’四使者?”
“不错,小子你还算有见识,不过你既凑上了热闹,就别打算活着离开了!”
“是这样吗?”
“你以为说着玩的……”
话声未落,手爪已闪电般抓出,独臂书生冷笑一声,不闪不避,不接不架,白衣人加上三成劲,一下抓中衣袖虚飘的左胁……
“哇!”
惨号声中,白衣人连退数步,身躯晃了两晃,仆地而亡。
谁也不知白衣人是如何致死的,独臂书生根本不曾动手。
红衣少女满面骇然之色。
另三个白衣人齐齐围了过来,狞恶的神情,像是三头择人而噬的野兽。
独臂书生面不改色地道:“你三个不想死的话,乘早滚吧!”
其中一个年纪最长的白衣人厉声喝道:“小子,你使的什么阴毒手法?”
“有眼可以自己看!”
“报上你师承来历?”
“凭你们还不配!”
另一白衣人怒哼一声,挥掌猛劈,独臂书生微一侧身,这惊人的一掌,不偏不倚地击正断臂的一边,“砰!”然一声,独臂书生身形被震得一晃。
“哇!”
惨号再传,那出手的白衣人,仰面栽了下去,气绝身亡。
这的确有些不可思议,不出手而能致人于死?
年长的白衣人突地惊怖万状地栗呼道:“你……你……是‘地狱书生’?”
“不错!”
另一白衣人不期然地直往后退,两人互望了一眼,片言不发,各抓起一具同伴的尸体,如飞而逝。
红衣少女粉腮铁青,切齿道:“原来阁下是鼎鼎大名的‘地狱书生’……”
“不敢!”
“阁下准备怎么样?”
“姑娘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问你自己吧。”
“在下实在是诚心要与姑娘交友!”
“男女授受不亲,交友两字从何说起?”
“江湖儿女何必拘世俗之见!”
“‘地狱书生’用不着来这一套,你的目的是‘石佛’,对吗?”
“‘石佛’?在下是刚才方听到这个名词,还不知其中究竟哩!”
红衣少女冷笑了一声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过,告诉你,你无论用什么手段,也休想如愿!”
“地狱书生”发急道:“姑娘,在下再说一遍,的确没有这种存心!”
“如此请便吧。”
“姑娘如何称呼?”
“我不会告诉你。”
“姑娘何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不惯与豺狼为伍。”
“地狱书生”面色一变,目中骤现杀机,但,那杀机只一现便告消失。
“姑娘目在下为豺狼?”
“依阁下杀人的手法,豺狼二字尚不足以形容!”
“地狱书生”不由气结,冷冷地道:“在下不杀人,姑娘已成了‘五雷宫’的座上客。”
红衣少女一怔神,道:“如此说来,是阁下救了我?”
“适逢其会,在下无市恩布惠!”
“我领你这份情,如何?”
“大可不必!”
“然则阁下的真正意图是什么?”
“地狱书生”使面微赧,道:“在下想认识姑娘,如此而已!”
“就这么简单?”
“是的。”
“要认识我的目的又何在呢?”
“地狱书生”虽说自小任性乖戾惯了,但要他当面说出一见钟情之类的话来,却又羞于启齿,期期地答不上话来。
红衣少女傲然道:“阁下不说,我可要告辞了。援手之情,我会记下的!”
说完,真的转身离开……
他本想截住她,但心念一转,又打消了这念头,痴痴地望着她的背影从视线中消逝,他觉得很可笑,自己无端端地放弃了开封蒋府求亲,违背父命,却找来一场没趣。
但红衣少女那宜嗔宜喜的面容,却深深地印入了他的脑海。
人,有一种天性上的弱点,失去的,是最完美的,得不到的,是最珍贵的。
“地狱书生”不禁脱口自语道:“有一天我会得到你!”
突地——
一个娇媚的声音接口道:“想不到‘地狱书生’”竟是个多情种子!”
“谁?”
“‘天台魔姬’这厢有礼!”
扣人心弦的媚语声中,一个二十多岁的艳妆女子,现身出来。只见她眉眼带笑,桃腮泛春,妖烧多姿,全身从上到下,充满了诱惑。
“地狱书生”心中大大一震,道:“你就是‘天台魔姬’?”
“天台魔姬”扭腰摆臀,胸前乳浪起伏,娉娉婷婷移了两步,燕语莺声地道:
“难道还会是假的不成?”
“地狱书生”被逗弄得心头一落,但依然冷漠地道:“有何见教?”
“天台魔姬”格格一阵媚笑道:“多情自古空遗恨,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兄弟……”
“谁是你兄弟?”
“哟!别凶凶霸霸的好不好,我今年二十五,叫你一声兄弟不为过吧?”
“你就是为了这个……”
“当然另有要事!”
“要事?”
“噢!”
“什么要事?”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真的爱上了那妮子,还是为了‘石佛’?”
“地狱书生”心头一动,他的确不知道“石佛”是一回什么事,刚才“五雷宫”四使者,二死二逃,也是为了“石佛”,莫不成所谓的“石佛”是件武林奇珍?虽然,他今天初次见到“天台魔姬”的真面目,但却久闻其名,这尤物曾疯靡了无数年青武土,但,由于身手太高,是一朵带刺的玫瑰,相当扎手,令人不敢接近,他心有所属,是以对她在态度上冷漠十分,当下淡淡地道:“你先说说爱她怎样?为了‘石佛’又怎样?”
“这很重要,你必须先表明态度。”
“如果在下不愿表示意见呢?”
“那你会后悔。”
“后悔!为什么?”
“你如果不答复这问题,我们的谈话到此为止!”
“地狱书生”心念数转之后,道:“在下得先知道‘石佛’是什么回事?”
“什么?你对‘石佛’的事一无所知?”
“是的。”
“如此说来,你是真的爱上了她?”
“就算是吧。”
“天台魔姬”面上掠过一丝异样的表情,水样的眸光,在“地狱书生”俊美绝伦的脸孔上一连几绕,“格!”的一笑道:“她不会爱你!”
“地狱书生”一怔道:“为什么?”
“第一、你的雅号显示出你出身不正。第二、你虽说长得够美男子三字之称,可是你……”
“四肢不全,对吗?”
“兄弟,正是这句话。”
“地狱书生”哈哈一笑道:“在下却不在乎这些!”
“可是别人在乎呀!”
“还是谈谈‘石佛’的事吧?”
“说来话长,这里刚躺过两具尸体,十分惹厌,我们换个地方,坐下来谈,怎样?”
“可以。”
两人移身到林深处,在一块卧牛石上坐了下来,一阵风过,如兰似麝的幽香,使“地狱书生”心神荡然,目光下意识地朝对方一扫,那熟透了的胴体,使他面上起了一阵潮红。
“天台魔姬”嫣然一笑,道:“先小人,后君子,我说出‘石佛’的秘密之后,你会不会改变主意?”
“大概不至于。”
“其实……那也无所谓……”
“言归正传吧。”
“你听说过“白石庵’这名称没有?”
“‘白石庵’……你说的是被武林人目为圣地的‘天下第一庵’?”
“一点不错,正是那地方,‘白石庵’之所以被目为圣地,是因为庵主‘白石神尼’的功力业已通玄,任何人也不敢去干犯。据说‘白石神尼’之所以有那深不可测的身手,是因为一尊‘石佛’……”
“那‘石佛’如此玄妙?”
“详细内情,不得而知,不过这一点是事实。”
“以后呢?”
“年前,有人无意中发现‘白石神尼’业已圆寂,消息传出,不少江湖人物前去探寻‘石佛’之秘,但一无所得……”
“为什么找上红衣女子呢?”
“因为她是‘白石神尼’的传人!”
“哦!不对……”
“什么不对?”
“红衣少女既是‘白石神尼’的传人,而‘白石神尼’功力业已通玄,她的传人当不致连‘五雷宫’的四使者都敌不过?”
“这就难说了,也许限于资质……”
“如果资质不佳,‘白石神尼’岂会收归门下?”
“说得是,唯一的可能,便是红衣少女入门不久,还没有得到真传,不过,我亲眼见她独挡四使者,没有在‘五雷掌’之下丧命,这也属难能的了,能当四使者联手一击的,江湖中可没有多少人呢!”
“地狱书生”沉思了片刻,道:“你也是觊觎‘石佛,者之一?”
“天台魔姬”毫不迟疑地道:“不错!”
“地狱书生”冷漠地道:“以你‘天台魔姬’的身手,对付那红衣少女当无问题,尽可下手,何必……”
“有两个原因阻止我下手!”
“哪两个原因?”
“第一、久已失踪江湖的怪人‘无情叟’业已现身,有人见他尾随过红衣少女,这怪人的一身功力,业已出神入化,而且出了名的心辣手狠……”
“你惹不起?”
“我相信没有几个人惹得起,不过,那还是其次。”
“第二个原因呢?”
“这是最主要的,就是你!”
“在下?”
“不错,兄弟,我不想与你起冲突,所以……”
“地狱书生”冷冷一哂,道:“所以先找在下商量?”
“天台魔姬”轻“嗯!”了一声,道:“我被称为‘魔姬’,而兄弟你是‘地狱书生’,我们是一类人物,而且,我并不介意于你少了一只手臂!”说完,粉腮泛出一个迷人的笑容。
这话说得非常露骨,她对他有意。“地狱书生”故作不解,道:“你还没有说出找在下的目的?”
“与你合作?”
“合作两字何解?”
“我们各取所需。”
“这种想法不嫌太天真吗?”
“一点也不,你的邪门功力,可以对付‘无情叟’,而我,只想得到‘石佛’,红衣少女是你的。”
“地狱书生”哈哈一阵狂笑道:“好算盘,在下替你挡‘无情叟’,而你对红衣少女下手,哈哈哈……”
“这没有什么好笑,红衣少女如落入‘无情叟’手中,‘石佛’不保,命也难全,结果你得到什么?”
“难道在下不能助她挡‘无情叟’?”
“不能。”
“这就奇了。”
“如果你不能抵拒‘无情叟’的‘天震之术’,什么功力都是白费!”
“难道你能抵御‘无情叟’的‘天震之术’?”
“当然。”
“那你可以单独下手呀?”
“不能。”
“为什么?”
“我虽能破解‘天震之术’,但功力却不是对方之敌,只有我把破解之法告诉你,以你的邪门杀手,必可对付那怪物。”
“地狱书生”暗自替红衣少女担心,她已成了众矢之的,不知尚有多少人在打她的主意,当下冷声道:“你怎知在下在得到你破解‘天震之术’的法门后,不助她对付你呢?”
“天台魔姬”脆生生地一笑道:“你坦白得可爱,但你办不到!”
“那又为什么?”
“你坦白我也不好意思含糊,她已落在我的手中!”
“地狱书生”陡地站起身来,栗声道:“什么?她已落到你的手中?”
“天台魔姬”好整以暇地道:“不必紧张,我不会伤她半根汗毛,你的目的是人,不错吧?”
“地狱书生”眉目之间戾气大盛,寒声道:“我劈了你!”
“天台魔姬”丝毫不以为意地道:“你劈了我,她便死定了,何况你未必劈得了我,再说,她现在与你可以说毫无关系可言,你爱她,她未必爱你!”
“地狱书生”重重地一哼道:“在下不惯于被人戏弄?”
“没有人戏弄你,各付所值,各取所需,如此而已。”
“她现在何处?”
“这暂时不能告诉你。”
“你准备把她怎么样?”
“不怎么样,只要她说出‘石佛’的下落,东西到手,她便可自由!”
“如果她不肯吐露呢?”
“我有办法要她说。”
“用刑逼供?”
“那是下下之策,我不屑为,说不定‘无情叟’会不速而至,为了她的生命安全,你得立刻学那化解‘天震之术’的方法!”
“‘天台魔姬’,如果在下发觉你在玩弄花样……”
“对别人也许,对你不会。”
“在下奉劝你一句,你最好放弃‘石佛’?”
“放弃!可以,不过有条件。”
“什么条件?”
“你也放弃她!”
“办不到!”
“彼此!彼此!我当然也办不到!”
“将来你会后悔的!”
“兄弟,别这么冷酷无情,现在听我说,‘天震之术’,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内家功夫,能伤人心脉,夺人神志,唯一抗拒之法,是封闭‘听根穴’,护住‘心脉’,但如你以一般方法封穴护脉,内元内用,就无抵挡对方并施的杀手,所以必须在内元不减的原则下化解,才能奏效。现在我告诉你口诀……”
说着,把口诀解述了一遍。
“地狱书生”冷冰冰地道:“在下不拟接受。”
“天台魔姬”皱眉道:“兄弟,如果‘无情叟”现身,你便救不了她。”
“那是另一码事,现在我要你交人!”
“天台魔姬”缓缓站起身来,道:“如果我说不呢?”
“地狱书生”目中煞光一闪,道:“我便毁了你!”
“办得到吗?”
“你无妨试试看!”
“杀了我她也活不了,你的代价是什么?”
“‘天台魔姬’,你够狠,但我‘地狱书生’也不自诩是善良之辈,别忘了,我与她实际上并没有任何关系,你杀她,我杀你,不算蚀本生意,你估量着吧!”
“天台魔姬”粉腮一变,但瞬间又恢复那迷人的笑容,道:“你未必能杀得了我,但我杀她却最便当不过,你也估量着吧!”
“在下一向最不乐意被人威胁?”
“而我却不做蚀本生意!”
“那我们走着瞧了?”
“我说过不愿与你发生冲突,我坚持这原则。”
“恐怕不能由你!”
就在此刻——
两条人影飞扑而至,“砰!砰!”两声,双双栽了下去。
“天台魔姬”惊呼一声:“不好!”弹身飞纵而去。
“地狱书生”一怔,目光扫处,只见地上躺着的,是两名劲装少女,五官溢血,业已断了气,他无暇多想,跟着“天台魔姬”逝去的方向掠去……
“地狱书生”一口气穿林奔了数里,看看已到树林尽头,依然一无所见,心中正自惶惑之际,忽听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慢着!”
“地狱书生”刹住身形,只见出声招呼自己的,赫然是“天台魔姬”,她隐身在一株巨树之后,把手连招。
“什么事?”
“别那么大声,你过来看!”
“地狱书生”走了过去,“天台魔姬”伸手便要拉……
“别碰我!”
“天台魔姬”一愣,缩回了手,尴尬地道:“别太目中无人,你自己来看,林外是什么?”
“地狱书生”靠近“天台魔姬”蔽身的大树,从树隙外望,只见林外是一块草场,近林缘之处,麋集了数十条人影,两上白衣人挟着红衣少女,红白分明,特别显目,所以一眼便看得出来,那两个白衣人,正是不久前遁走的‘五雷宫’使者。白衣人身前是一个白袍老者。
数十黑衣人,围成了一道半圆,围住了白袍老者一行。
所有的黑衣人,前襟都绣着一头白色的展翅巨鹰。此际,一个黑衣老者,正与白施老者对峙。
“天台魔姬”抑低了声音道:“那些黑衣人是‘神鹰帮’属下,白饱老者是‘五雷宫’卫队统领‘白煞神郑昆’,是当今武林中知名高手之一!”
“我知道,你叫住我什么意思?”
“先看热闹,再伺机出手。”
“在下没有这份耐性……”
“暗中还不知潜伏了多少高手,都为‘石佛’而来,你想杀人,倒可以尽兴,要救她恐怕很难。”
“未见得!”
“别太自信!”
“地狱书生”这时才定下心来,分析了一下眼前的情况,必然是“天台魔姬”在制住了红衣少女之后,把她交由手下看管,然后来和自己谈条件,两名“五雷宫”使者在会合了“白煞神郑昆”之后,卷土重来,目的可能是要找自己替那两名已死的使者复仇,可巧碰上“天台魔姬”的两名手下和红衣少女,于是,劫持红衣少女,掌伤两名监管的女子,从那两名女子的死状看,是伤在“五雷掌”之下……
心念未已,只听林外场中“五雷宫”卫队统领“白煞神郑昆”宏猛的声音道:
“洪堂主,别伤了双方感情!”
那被称作洪堂主的黑衣老者嘿嘿一笑道:“郑统领,这是敝帮地盘……”
“可是人是本人寻到的!”
“敝帮地盘之内,不容外人干犯?”
“洪堂主的意思……”
“留下这女子,敝人恭送回程。”
“洪堂主认为办得到吗?”
“莫非要见真章?”
“不是本人小觑阁下,阁下挡不了本人一击!”
“姓郑的,你未免太目中无人了!”
“本人讲的是实话!”
‘看掌!’
暴喝声中,洪堂主一掌向“白煞神郑昆”迎胸劈去,‘砰!”然一声巨响,“白煞神郑昆”后退了一个大步,他愿承一击,没有还手,冷森森地道:“洪堂主,你当真要逼本人杀你?”
“少狂!”
狂字声中,再度出手,只见“白煞神郑昆”双掌一扬,“轰!”然一声雷震,夹着半声惨号,姓洪的堂主身形接连几个踉跄,五官鲜血如涌,栽了下去。
“地狱书生”不禁脱口道:“五雷掌的确霸道!”
“神鹰帮”众暴出了一阵怒吼,三条人影越众而出,三支长剑,夹惊人气势,罩向“白煞神郑昆”。
震耳雷鸣夹惨号以俱起,三名剑手飞栽而回,眼看是不活了。
厉喝声中,又有十余名剑手分别扑向“白煞神”与两名扶持红衣少女的使者。
“地狱书生”一挪步,道:“这是好机会……”
蓦地——
一声断喝,震动了全场:“住手!”
“神鹰帮”众,迅快地退了下去,一个胸绣金色飞鹰标志的威武老者,缓步入场。
“白煞神郑昆”一抱拳道:“帮生驾临,有何见教?”
来者,正是“神鹰帮”帮兰古玉笙。
“郑统领好霸道的掌力?”
“不敢,在下被迫出手,帮王明鉴!”
“死者学艺不精,怪不得人,不过郑统领在本帮辖区之内如此作为,似乎有些蔑视本帮无人?”
“帮主如此解释,在下没有话说!”
“贵我双方,向来河井不相犯,郑统领如果留人退身,本座既往不咎?”
“这……歉难从命!”
“好,本座领教你的‘五雷掌’!”
“白煞神郑昆”咬一咬牙,道:“在下奉令行事,为了不辱使命,只好舍命奉陪了!”
“哼!出手吧!”
“帮主赐招!”
“不必惺惺作态,本帮这几条人命总得有交代的……”
“如此有僭了!”
喝话声中,“五雷掌”夹雷霆万钧之势,暴卷而出。
“神鹰帮主”双掌平推,正面相迎。
惊天动地的暴震声中,沙飞石舞,草泥漫卷如幕,双方各退了一个大步。竟然势均力敌,令人动魄惊心。
“白煞神郑昆”心头一凛,再次扬掌……
“哈哈哈哈……”
一阵撕空裂云的狂笑,破空传来,笑声愈来愈高亢、刚烈,如连绵不绝的焦雷,一个接一个地轰向每一个在场的人。
林内,“天台魔姬”厉声道:“这是‘天震之术’,‘无情叟’来了!”
“地狱书生”但觉耳膜欲裂,心脉狂震,气血阵阵翻涌,他本能地照“天台魔姬”适才所授的封穴护脉之法施为,果然,威胁顿除……
场中“神鹰帮”帮众纷纷坐地,面上现出痛苦万分之色,帮主古玉笙、“白煞神郑昆”
面色大变,身形连不止,挟持红衣少女的两使者,不自觉地松了手,徐跌坐下去。
笑声不衰,如滔滔巨浪,漫空涌卷咆哮。
功力较差的“神鹰帮”弟子,相继仆倒;功力较高的,口鼻已开始溢血。
古玉笙与郑昆,额上汗珠滚滚而落,看来也难以再支持。
如果笑声继续下去,所有在场的人,恐怕没有一人能逃死亡之厄。
“地狱书生”看得心惊肉跳,才相信“天台魔姬”的顾虑不是多余的,他最注意的是红衣少女,奇怪,她似乎一无所感,仍痴痴地站在当地,不言不动。
“天台魔姬”忽然道:“糟了,红衣少女穴道受制,不能行动,但‘天震之术’对她一样有损害之力,恐怕性命难保……”
“地狱书生”心念一动,正待弹身出去……
笑声恰在此时停歇,一个须眉俱白,红面秃顶的老人,行云流水般飘入场中。
“天台魔姬”低道了一声:“无情叟!”
“无情叟”停身场地中央,一挥手,冷森森地道:“不走,等死么?”
“神鹰帮主”古玉笙首先移动身形,向场外走去。他的属下也丧魂失魄地跟着纷纷举步,扶伤负死,潮水般退去。
“五雷宫”卫队统领“白煞神郑昆”与两使者,互以眼色打了一个招呼,退向林中。
“无情叟”这才转身向红衣少女走去。
“地狱书生”一看情势,非现身不可了,他不知自己是不是斗得过“无情叟”,但为了红衣少女,他不能不冒险一试,身形才动,“天台魔姬”轻喝道:“等等,看什么来了!”
一个上白下黑,肉球似的怪物,滚入场中。“地狱书生”定睛一看,来的是一个臃肿奇矮的怪人,白发纷披,虬结着尺长白须,穿的是一袭黑衫,远远望去,半白半黑,根本不像是一个人,想不到天底下竟有这等怪相的人。
怪人发话了,声音与常人无异:“老弟,别忙,咱俩先打交道!”
“无情叟”蓦一回身,老脸为之一变,厉声道:“丧天翁,你……你还没有死!”
“丧天翁”三字,使“地狱书生”与“天台魔姬”同时心头剧震,彼此骇然互望了一眼,两人有一样的感觉,震惊于这传闻中的怪物,居然还在人世,而且为了“石佛”而现身。据传闻,这怪物在一甲子前,即以翁为号,武林中妇孺皆知,黑道人物闻名丧胆,算来年纪当已在百岁过外,想不到销声匿迹了数十年之后,会在此现身。
“无情叟”窒了片刻,才厉声道:“阁下有何见教?”
“丧天翁”哈哈一笑道:“老弟,你我都是行将就木的人了,劝你还是收敛贪念,省省了吧?”
“阁下什么意思?”
“要你放手,别再打什么‘石佛’的主意!”
“否则的话呢?”
“咱们只有打一架。”
“胜负如何说法呢?”
“败的一方走路。”
“胜的一方呢?”
“带走她。”
“哈哈哈哈,‘丧天翁’,阁下口里冠冕堂皇,骨子里却卑鄙龌龊,说来说去,阁下是存心为‘石佛’而来……”
“老弟,别自视太高,你我都别想染指!”
“怎么?”
“这小丫头虽说功力不济,但靠背却硬得很,你我都惹不起!”
“这倒是很玄,她的靠背是谁?竟然从不把人放在眼下的‘丧天翁’说出这等泄气的话来?”
“是谁不必说,反正我这是忠告!”
“阁下惹不起,大可一走了之,何必多此一举?”
“恰恰相反,这件事我碰上了就不能不管!”
“如果管不了呢?”
“上路,自有别人会管,不过,本人自信尚不至管不了!”
“无情叟”冷峻地道:“一句话,‘石佛’决不容旁人染指!”
“丧天翁”圆球似的身躯一挪,道:“看来我们这一架是打定了!”
林内,“天台魔姬”扭头向“地狱书生”道:“两位老怪物这一拚,对我们大是有利!”
“地狱书生”冷漠地道:“别用我们两个字,在下没有答应与你合作。”
“天台魔姬”粉腮一寒,挪揄地道:“何必自作多情,她未必就会领你这份情……”
“地狱书生”恼羞成怒,喝道:“住口!我的事何用你管!”
惊人的劲浪击撞之声,震耳而至,两个老怪物业已动上了手,声势之骇人,若非目睹,谁也不敢相信,十丈之内,林折草揠。
就在此刻——
远远一个声音道:“‘地狱书生’,这边来!”
“地狱书生”一惊回顾,道:“什么人?”
“算帐的!”
“算什么帐?”
“到这边来再谈不迟。”
“地狱书生”弹身便朝林深处射击,数条白影,兀立而待,赫然是“白煞神郑昆”一行,不过为数增加到了八人。
身形一停,白衣人迅快地把他围在核心之中。
“白煞神郑昆”狞笑了一声道:“‘地狱书生’,本宫两名使者是你杀的?”
“不错。”
“对那两条人命你作何交代?”
“照阁下之见,该如何交代?”
“欠命还命!”
“地狱书生”面上杀机一现,道:“只怕愈欠愈多?”
七名白衣人齐齐怒哼了一声。“白煞神郑昆”暴喝一声道:“少狂,与老夫纳命来!”
双拿一扬,一道狂飚夹着霹雳雷鸣之声,朝“地狱书生”罩身卷去,势道之强,令人咋舌,“地狱书生”单掌疾推,便接硬迎……
轰雷巨震声中,“地狱书生”身形一个踉跄,“白煞神”也后退了一步。
他身后的两名白衣人,在他身形踉跄之际,猛然发掌疾袭……
“地狱书生”一晃身扑向右首,左面的三名,这时发掌,倒背两方的排山劲气,震得他撞向了“白煞神”这一边。
“白煞神”早经蓄势,迎身就是一掌。
正面的两名白衣人,跟着发掌。
绞扭激撞的劲气,震得“地狱书生”气翻血涌,眼冒金星,身形连摇带摆。八人联手,使的是独步武林的刚猛掌法“五雷掌”,山丘都可推平,“地狱书生”居然无伤,这一点已足以使人心凉。
“地狱书生”杀机狂炽,身形朝“白煞神’疾扑,“白煞神”双掌方扬,“地狱书生”
陡地电闪折向左方的三名白衣人,右后两方的四人也在同一时间发掌……
“哇!哇!”
两名白衣人栽了下去,但“地狱书生”又被撼山栗岳的劲气,震回中央。
“白煞神”厉声吼道:“困住他,别容他近身!”
霹雳连震,波波相边,形成了一个劲逾万钧的气涡。
“地狱书生”被震得晕头转向,逆血阵阵上涌……
显然,他只利于近身搏击,凡沾到他们,无一幸免。对方的打法,对他是一种克制,尤其“白煞神”的掌力,锐不可当,不同角度的劲气,配合得天衣无缝;使他连喘息转念的余地都没有,骇人的漩劲,使他无法反击向某一点。
一条人影,电泻入场。
“呀!”
一声惨哼,发自“白煞神郑昆”之口,气涡失去了主力,威力顿减,“地狱书生”一咬牙脱出劲气圈外。
“哇!哇……”
白衣人接二连三地栽了下去。
转眼工夫,除了“白煞神”之外,无一幸免。
“地狱书生”目光一转,只见“白煞神”面目凄厉,步步逼向“天台魔姬”,“天台魔姬”若无其事地朝“地狱书生”嫣然一笑。
“白煞神“若有所觉,一侧身,“地狱书生”栗人的目芒,正向他射来,他片言不发,弹身飞逝。
“地狱书生”大喝一声:“哪里走!”弹身就待……
“天台魔姬”一横身道:“别追了,正事要紧!”
“地狱书生”闻言收势,道:“援手之情,以后再报!”
“天台魔姬”媚态撩人地道:“小事,值不得挂齿,我只是顺手赏了他一把绣花针而已!”
话声中,目光一扫地上七具白衣人尸体,又道:“兄弟,死者一无伤痕,你用的是什么功力?”
“地狱书生”依然冷漠如故地道:“这一点歉难奉告!”
就在此刻——
一条人影,从身侧不远缓缓驰过。
“地狱书生”栗声道:“是‘无情叟’,看来‘丧天翁’胜了!”
话声才落,一个臃肿奇矮的身形,禺禺而至,赫然是“丧天翁”,却不见红衣女子的影踪。
“天台魔姬”脱口道:“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地狱书生”连想都不想,一下子使截在“丧天翁”头里,一抱拳道:“老前辈请了!”
“丧天翁”止住脚步,一翻眼道:“你俩不是躲在林中看热闹,怎又跑来这里杀人?”
“地狱书生”与“天台魔姬”同感一震,原来自己的行迹,早落在对方眼中。
“丧天翁”紧跟着又道:“人是谁杀的?”
“地狱书生”坦然道:“晚辈!”
“你叫什么?”
“‘地狱书生”’
“嗯!‘地狱书生’原来就是你,我老人家听说你小子杀人不留痕迹,从来没有活口……”话声中,目光陡射慑人奇芒,上下打量了“地狱书生”一遍,又扫了一眼七具白衣人尸体,白眉皱了皱。
显然,这一代奇人,也看不出“地狱书生”杀人的秘密,但矜于辈份,不便追问,偏头向“天台魔姬”一瞄,道:“她是你妻子?”
“天台魔姬”掩口一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地狱书生”冷冷地道:“不相干,她叫‘天台魔姬’……”
“‘天台魔姬’?”
“是的!”
“丧天翁”突地伸手抓向“天台魔姬”,快得简直不可思议,分明已扣上手腕,却又改抓“肩井”。
“地狱书生”大是惶惑,不解这怪物何以猝然出手。“天台魔姬”一扭一摆,诡异万分地旋出八尺之外。
“丧天翁”瞪眼道:“丫头,原来你是那老虔婆的传人,她还活着吗?”
“天台魔姬”妩媚地一笑道:“她老人家一时还死不了。老前辈莫非……”
“老虔婆藏在什么地方?”
“恕晚辈不便奉告。”
“哼!好!”转向“地狱书生”道:“你小子挡路何为?”
“请问那红衣少女……”
“你问她干吗?”
“这……”
“哈哈哈哈,想活就少打歪主意,我老人家没空和你饶舌!”
“老前辈……”
“丧天翁”肉球似的身影一晃,顿失所踪。“地狱书生”一窒,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心念一转,弹身穿林奔向草场,只见四野寂寂,哪有红衣少女的踪迹,连半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红衣少女哪儿去了?
“地狱书生”怔在现场,感到有些懊丧,也觉得自己的行为可笑,苦苦追踪红衣少女,真是好没来由?
“天台魔姬”幽幽地道:“兄弟,你失望了吧?”
“地狱书生”转过身来,冷冰冰地道:“别肉麻当有趣,谁是你兄弟?你可以请便了!”
“天台魔姬”粉腮一变,道:“别自以为了不起,出口不给人留余地。”
“地狱书生”懒得争辩,弹身风驰而离,身后传来“天台魔姬”的一声冷笑,他充耳不闻,一味疾奔。奔了一程,这才想到自己何去何从?开封府求亲,业已放弃了,回家吧,无法向父亲交代……
夜幕低垂,野店村居,亮起了疏落的星星灯火。
他漫无目的地顺着荒野小道驰行,想及这半日的行径,实在有些荒唐。只是,始终无法把红衣少女的倩影从脑海中抹去。
奔了约莫一个更次,眼前突然出现一座建筑宏伟但已破败不堪的大庙,庙内隐隐透出灯光,他下意识地在庙门外刹住身形,只见庙门下一方泥金剥蚀的巨匾,隐约可辨是“敕建清源寺”五个字,后面的朝代年号,业已无法辨认。
停了片刻,正待转身离开,突然一眼瞥见门内躺着四具尸体。
好奇之念,油然而生,举步便朝庙门走入。
穿过一重院落,赫然又是数具尸体,死者全身黑衣劲装。
里院,灯火通明,但阒无人声,阴森森的有些鬼气逼人。
他略一踌躇之后,弹身穿越中殿,一看,不由头皮发炸,浑身鸡皮疙瘩遍起,一股寒气,打从背脊骨升起,透到全身。
只见十余桌酒席,罗列院地之中,酒菜未尽,看来开席不久,桌边地上,横七竖八,尽是死尸,连半个活口都没有。
“地狱书生”打了一个寒战,且想,这必是某一江湖帮派的重地,何以被集体屠杀呢?
下毒手的是何许人物?
是仇杀,还是……
他俯下身去,检视尸体,发现死者全无伤痕,不知如何致死?
再一细看,登时面色大变,噔!噔!噔!连退数步,口里喃喃地道:“莫非是……
但又为什么?”
他呆了,身躯在微微颤抖,眼望满院死尸,眉峰攒成了一条线。
“可能这批人有取死之道!”
他对自己作了这样的解释,然后折身准备出庙……
甫一回身,恍若被电击似的一震,脑内顿呈昏乱。
数丈外,中殿入口处,一个红艳艳的身影,她,正是自己一见钟情,下落成谜的那红衣少女。
她怎会在此时此地现身?
这些死者与她有什么关系?
红衣少女满面俱是怨毒与杀机,秀眸中燃烧着熊熊恨火。
这是怎么回事?
“地狱书生”沉重地向前走了几步,道:“想不到在这里与姑娘相见?”
红衣少女厉声道:“‘地狱书生’,你好辣的手段“地狱书生”一震,道:“姑娘说什么?”
“我说你毫无人性!”
“在下刚到不久,这些……
“住口!我亲眼见过你杀人,不留半丝行凶的痕迹,事实摆在眼前,狡赖无益,你说,为什么要下这等毒手?”
“地狱书生”苦苦一笑道:“不是在下所为!”
“那是谁?”
“这……不知道!”
“既敢杀人,为何不敢承认?”
“在下承认杀人不少,决不至不敢承认,这里的事,的确不是在下所为。”
“那你怎会来到这里?”
“无意间闯来的。”
“哼!”
这一声冷哼,等于否定了他的辩白。
以“地狱书生”乖戾骄狂的性格,根本不屑于辩解,只是目前情况不同,对方是第一个闯入他心扉的女子,虽说他的爱是单方面的,但已足以使他抑制本性了,如果换了别人,情况将完全两样。
此刻,他纵想表明心意,也是不可能的了,内心的懊丧可知,然而更严重的是他判断中下毒手的人,很可能彻底粉碎了他的心愿,后果他连想都不敢想。
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忍不住问道:“姑娘芳名如何称呼?”
红衣少女恨恨地道:“你不必知道,我也不屑于告诉你!”
“地狱书生”咬了咬牙,竭力忍耐住冲动的情绪,道:“然则姑娘与这些死者是什么关系?”
红衣少女杏眼圆睁,凄厉地道:“我将是他们的报仇人!”
“地狱书生”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道:“在下郑重声明,下手的不是在下!”
“百多条人命,就凭你一句话?”
“那要在下如何说呢?”
“死者身无任何伤痕,也没有中毒征象,这种杀人手法,除了你没有旁人!”
“姑娘如此认定,在下没有话说!”
“你承认了?”
“在下并未承认!”
“反正都是一样!”
“在下容忍是有限度的!”
蓦地——
一阵杂沓的脚步传来,一项彩轿由四名黑衣大汉抬着,直入院中,轿后,随着十余名老少不等的黑衣人。彩轿放落,四名抬轿的汉子垂手分立两侧。
红衣少女疾趋轿前,隔着轿帘低语数声,然后扶着轿杠站立。
“地狱书生”十分纳闷,这轿中人是谁?
所有的黑衣人,全以恨毒的目光盯向“地狱书生”,似乎想把他生吞活剥。
空气趋于死寂,但却充满了无形的杀机。
久久,轿中才传出一个听来十分严肃的女人声音道:“你叫‘地狱书生’?”
“不错!”
“报上来历?”
“这一点歉难从命!”
“哼!你以这种酷毒手段,残害百余人命,总是有原因的吧?”
“在下已再三声明,下手的不是在下!”
“如何证明?”
“凭在下人格!”
“哈哈哈哈,你,‘地狱书生’也谈人格!”
“地狱书生”面色变了,他不能忍受这种侮蔑,眉目之间,隆起了一股杀人前的戾气,看来令人不寒而栗。他向彩轿欺近两步,寒声道:“尊驾如何称呼?”
“你还不配问!”
“地狱书生”业已忍无可忍,扬掌便朝轿门劈去,这一击,挟怒而发,已用上了十成劲道,有如万钧雷霆。
所有的黑衣人齐齐怒哼出声,但没有人出手。
红衣少女却是满面不屑之色。
轿帘微一飘动,像刮起了一阵和风,“地狱书生”势道骇人的一掌,如泥牛入海,消失于无形。
他颤栗了,轿中人的功力,高得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他忽然想起“丧天翁”曾忠告“无情叟”的一句话:“这小妮子的靠背硬得很,你我都惹不起……”看来此言不虚。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如何是好,照此情形,自己万不是对方之敌,但乖戾狂傲的性格,却又使他不想到“走”字,而况,在红衣少女面前,岂能做懦夫。
轿中人再次开了口:“‘地狱书生’,你还是坦白说出一切吧?”
“在下无话可说!”
“找死么?”
“未必!”
“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轿帘一飘,一道罡风飒然卷出,“地狱书生”本能地扬掌猛迎,“波”的一声,如平空起了一个霹雳,“地狱书生”踉踉跄跄退了十来步,俊面煞白,口角沁出了两缕鲜血。
他出道以来,第一次碰上这可怕的对手,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红衣少女冷冷地开口道:“‘地狱书生’,阁下还是坦白些的好?”
“地狱书生”的目光,射向他露明珠般红衣少女,虽然她脸上充满了恨与仇的光影,但,她依然是动人的,她具有一种高贵而圣洁的气质,这是在别的女子身上,很难发现的,所以她的美,是一种超然的美,也许这就是使他醉心的原因。
他的戾气,在接触到红衣少女时,不期然地消失了,这种反应,他自己也不了解,为什么乖戾威性的他,对她然不起恨火?这的确非常微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啊!
他一抹口边血渍,苦涩地道:“姑娘,在下仍是那句话,在下不是下手的人!”
轿内,传出了严厉的声音:“仔细检查死难弟兄的遗体!”
“是!”
答应声中,十几个黑衣人动手翻检尸体,连是隐秘的地方也不放过,最后,一致地回复道:“没有发现任何伤痕!”
“地狱书生”抬头望着夜空,面上微起抽搐,他知道原因,但他不能说。
“打桥上前!”
四黑衣大汉闪电般分执轿杠的四端,飘进丈许,直逼“地狱书生”身前。
轿中人声音变得极冷地道:“‘地狱书生’,这谜底非从你身上揭晓不可!”
第二章智脱虎穴
轿中人声音变得极冷地道:“‘地狱书生’,这谜底非从你身上揭晓不可!”
“恐怕尊驾会失望!”
“你等着瞧吧?”
数缕劲风,夹‘嗤!嗤!’破空之声,从桥中内射出。
“地狱书生”向侧方电闪横弹八尺,他的动作不谓不快,但轿中人的身手,简直有些不可思议,她似已算准“地狱书生”的动向,几乎是同一时间,又是数缕劲风斜射而出,“地狱书生”这一闪避,不偏不倚,正好撞上。
他只觉全身一震,气血登时逆行反窜,肢体百骸宛若被万只蛇虫咬噬,那种痛苦,实非言语所能形容。
汗珠,滚滚而落,俊面扭曲得失去了原形,全身一阵一阵地痉挛抽搐。
他咬紧牙根,不哼出声,双目赤红,似要喷出血来。
眼前金花乱冒,逐渐呈一片模糊。
“砰”的一声,他滚倒地面,扭转了数下,又倔强地挣了起来。他想骂,但骂不出口,像发癫痛似的摇晃,踉跄,颤动……
“你可以说了吧?”
“不……不……”
“砰!”他再次栽了下去,屡次屡仆,最后,变成了抽搐,喘息,口里、鼻里溢出殷殷血水。
轿中人愤恨至极地道:“‘地狱书生’,想不到你对自己也是一样的残忍?”
“地狱书生”拚聚所有的力气,惨厉地道:“我……不死……誓必……杀你……”
轿中人大喝一声:“搜他身上,看有什么可以证明他身分的东西!”
一个黑衣老者,应声而出,欺到“地狱书生”身旁,俯下身去,伸手抓搜。
“哇!”
黑衣老者惨哼一声,仰面向后栽了下去,手足一阵拳曲,登时断了气。
这一幕,使所有在场的人惊魂出了窍,谁也看不出黑衣老者是如何致死的。
栗人的怒哼中,轿帘一扬,一道罡风匝地暴卷,“地狱书生”的身躯被腾起丈来高,然后重重地摔回地面,连哼声都不曾发出,便寂然不动。
“剁了他!”
轿中人一声令下,立即有两名黑衣人仗剑弹出……
“住手!”
两黑衣人闻声一窒,一条人影,电泻入院,赫然是一个艳装女子。
“什么人?”
轿中人喝问。
“‘天台魔姬’!”
“意欲何为?”
“尊驾做得太过分了!”
“什么意思?”
“‘地狱书生’虽说性情乖戾,但并非没有骨气的小人,决不会杀人不认帐!”
“你与他是一路的?”
“他的来历我不清楚,不过我俩分手前后半刻时间,我眼见他入庙,随后尊驾等不速而至,尊驾认为半盏茶时间不到的工夫,可以杀死身负武功的百名以上高手么?”
“问题不在时间,在于他杀人的方式!”
“本人为他作证,杀人的不是他!”
“也许你有份?”
“天台魔姬”粉腮铁青,玉牙一错,厉声道:“尊驾是凭武功高强而作此语么?”
轿中人冷哼了一声道:“如你有份,你便逃不了,事情真相总会查明的。”
“地狱书生”身躯动了一动。
“天台魔姬”怜惜地望了他一眼,转向红衣少女道:“姑娘,你不会忘记他曾救你脱出‘五雷宫’使者之手?”
红衣少女粉靥一变,道:“不错,这一点我记得,但百多条人命……”
“事实并未证明是他下的手?”
“现场只有他,同时刚刚丧命的那位,死状与这些罹难者完全一样,这难道不够证明,你作何解释?”
“本人没有解释,但坚信不是他下的手,我担保轿中人接口道:“凭你还不配担保!”
“天台魔姬”把手一扬,道:“凭这个如何?”
她食中二指,夹着一块半个手掌大的心形玉块,玉珏中央,穿了三孔。
轿中人惊声道:“三指珏!”
“天台魔姬”冷冷地道:“不错,尊驾认得此物?”
“你……是他老人家的传人?”
“是的!”
沉默了片刻之后,轿中人凝重的声调道:“好,看在这信物上,暂时放过,但事情不能算完……”
“天台魔姬”立即接口道:“如果将来证实这公案与‘地狱书生’有关,我负责把人送上,听凭处置。”
“好,你可以带他离开了。”
“他被制的穴道……”
“业已解开了,否则他的生命早已结束。”
“天台魔姬”面上升起一缕极为复杂的表情,窒了片刻,猛一跺脚,俯身去抱……
“地狱书生”突在这时睁开眼米,栗声道:“别碰我!”右手掌撑地,摇摇不稳地站起身来。
“天台魔姬”一怔神,面上现出似恨似怨的神色,欲言又止。
“地狱书生”惨厉而怨毒的目光,一扫彩轿和那些黑衣人,然后凝注在红衣少女面上严刻,再转向“天台魔姬”,道:“这笔人情,在下会记在心里!”
说完,移动踉跄不稳的脚步,蹒跚地向庙门走去。
“天台魔姬”面上变得十分难看,“地狱书生”的冷漠,大大伤了她的芳心,窒了片刻之后,她举步追了出去。
庙外,星月满天,大地一片朦胧,虽是仲春时令,夜风仍十分料峭。
“天台魔姬”跟在“地狱书生”身后走了一程,忍不住道:“兄弟,你内伤者来不轻,该设法疗伤才是。”
“地狱书生”再冷漠,也不能不为她的殷殷情意所动,当下止步道:“敬谢关怀,在下理会得!”
“那边有家农户,我们去借屋疗伤,如何?”
“在下……这一身血渍,难免惊世骇俗,不妥!”
“那么……那前面林中吧。”
“在下不敢劳烦,请从此别!”
“天台魔姬”含嗔带怨地瞄了“地狱书生”一眼,冷冷地道:“你不屑与我为伍?”
“不!在下只是不愿欠人太多。”
“那是我多管闲事了?”
“姑娘这么说,在下也没有办法。”
“天台魔姬”恨恨地道:“‘地狱书生’,你以为我真的那么下贱?哼!”
怒哼声中,转身疾奔而去,眨眼消失在迷朦夜色之中。
“地狱书生”本想出声唤住她,但他终于忍住没有开口,他知道她的心意,可是他看不惯她的轻佻媚荡。
他摇了摇头,向不远的一丛林木走去。
严重的内伤,加上曾受残酷的气血逆窜之刑,他已到了不克支持的地步,若非凭着一股傲气,他早已不能行动,目前,迫切的是疗伤,其他一切,他已无暇去想及了。
费了极大气力,才踉跄到了林中,他朝树影下一坐,似乎已经用尽了最后一丝力量,全身的骨骼,也在这时像被完全拆散了。
他喘息了片刻,掏出两粒自备的伤丹服下,然后闭目行功……”
蓦地——
一条高大的人影,鬼魅般地掩入林中,目光四下一阵游扫之后,骤向“地狱书生”身前欺去。
“地狱书生”正在行功紧要关头,对有人欺进,懵然不觉。
那人影倏地扬手向“地狱书生”劈去……
此刻,只须轻轻一指,“地狱书生”势非走火入魔而亡不可。
眼看“地狱书生”就要丧命在那神秘人影掌下,意外地那人影中途撤回了手掌,似在考虑什么,久久,二次扬起……
“嘿!”
“一声冷笑,倏告传来,那人影反应之速,骇人听闻,闪电般转身掠向发声之处。
“谁?”
“随着这一声轻喝,一条娇巧的人影,从树后现身出来。
“哼,‘天台魔姬’……”
“不错,阁下何方高人?”
“原来“天台魔姬”负气离开之后,始终撇不下这颗心,又悄悄折了回来,正好碰上这神秘人要对“地狱书生”下手,她怕惊动“地狱书生”而致走火入魔,只好冷笑一声,把神秘人引离“地狱书生”身边。
神秘人被枝缝叶隙漏下的星月之光一照,看出是一个锦袍蒙面人。
“天台魔姬”被对方一口叫出名号,而她却认不出对方是谁,芳心不由一震。
锦袍蒙面人狞声道:“丫头,老夫是谁,你不必问了,反正你别再想活着离开!”
“天台魔姬”格格一笑道:“那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
“任什么穷凶极恶之辈,杀人也要有个借口呀?”
“废话,老夫要杀你不须任何借口,因为老夫认为有杀你的必要!”
“天台魔姬”柳眉一挑,道:“莫非认为我妨碍阁下毁‘地狱书生’?”
“就如你所说吧!”
“‘地狱书生’心狠手辣,杀人不留痕,毁了他是替江湖除害,阁下似来没有杀人灭口的必要……”
“哈哈哈哈,贱婢,你以为老夫为何许人,你对他有情,他对你无意,刚才你负气离开,又折了回来,不错吧?”
“天台魔姬”粉腮为之一变,看来这神秘人对所发生的一切事,了如指掌,只不知他蓄意要毁“地狱书生”的目的何在?心念之中,明知不可能得到答复,但为了拖延时间,希望“地狱书生”能适时醒来,轻轻一笑道:“看来阁下是有心人?”
“当然!”
“以阁下的外表看来,又非泛泛之流,在武林中可能有相当地位,该不致做出乘人之危的事……”
“你错了,老夫不讲究这些!”
“啊!阁下是怕他醒来时不是他的对手?”
“亦无不可,反正你和他都该死!”
“天台魔姬”可没了办法,这神秘人阴狠老辣到了家看来说什么都是徒费口舌,心念一转道:“阁下该留个名呀!我死了也知道死在何人之手……”
锦袍蒙面人狂声一笑道:“小贱人,你就做个糊涂鬼吧!”
“阁下说话客气些,别开口贱人,闭口贱人!”
“你想耗时间是不是?嘿嘿嘿嘿……”
冷笑声中,伸手便朝“天台魔姬”抓去。这一抓,快逾电光石火,而且诡异至极。“天台魔姬”早已有备,对方身影才动,一扬手,一蓬针雨,洒了出去,这种暗器,细如牛毛,笼罩范围在径丈以上,咫尺之隔,如不被所伤,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锦饱蒙面人恍如未觉,手爪抓出如故。
针雨半数射中锦袍蒙面人身上,但“天台魔姬”也被一把扣住腕脉。
锦袍蒙面人身躯一抖,细针纷纷落地。
“天台魔姬”不由惊魂出窍,她这种暗器,是武林人闻名丧胆的“素女神针”,一次可发数十枚至百枚不等,一被击中,神针循血而行,如不及时救治,势必穿心而亡,她出道以来,还是第一次碰到神针不伤的对手,而更骇人的是对方竟然能把所中神针悉数抖落,这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锦袍蒙面人扣住她的手腕,一用劲,她只感真气全失,半点劲都提不起来。
“哈哈哈哈……”
笑声,配上异样的目芒,“天台魔姬”直觉地感到这神秘人有一种令人惊栗的邪气,她的心里,冒起了寒意。
锦袍蒙面人用手一抚“天台魔姬”的粉颊,邪意的目光,朝她丰腴的胴体上下一阵打量之后,低沉地自语道:“杀了岂不暴殄天物,天生尤物,该享受一番才对“天台魔姬”粉腮顿呈煞白。
锦袍蒙面人得意地又道:“小狐媚子,老夫虽说年届花甲,但对男女之道,却敢夸天下第一能手,不信停会你尝到滋味之后,便知老夫所言不谬,哈哈哈哈……”
邪猥的笑声,她一记记闷雷打在“天台魔姬”的心上。但,她既号称“魔姬”,可不是幸致的,当然有她的一套,当下媚笑一声道:“是真的?”
眼风、神态,令人蚀骨销魂。
锦袍蒙面人忘形地狂笑道:“当然事实会证明的!”
“这可不行,老夫阅历多矣,还不知你狐媚子安的什么心眼么?哈哈哈哈……”
“阁下总不成一直扣住我?”
“老夫先解除你的武功,收拾了那小子,再与你……哈哈哈哈!”
“天台魔姬”厉声道:“你废了我的功力,不如杀了我?”
“好死不如赖活,同时,老夫也舍不得杀你呀!”
“你……放过他,我一切依你……”
“嘿嘿嘿嘿,那办不到,依不依不由你作主。”
话声中,一指戳了出去,随即松开了手。“天台魔姬”娇躯晃了两晃,坐了下去,锦袍蒙面人转身便朝“地狱书生”欺去……
“地狱书生”根本不知道死神已向他伸出了手。
“天台魔姬”秀目中几乎冒出火来,伸指自点数处穴道,一扭娇躯,站了起来,弹身便朝锦袍素面人扑了过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只听“哇”地一声惨号,“地狱书生”被震飞丈外。
锦袍蒙面人一侧身,正好迎上“天台魔姬”,口里惊“噫”了一声,挥掌猛扫,“砰”
地一声,“天台魔姬”被震得倒泻而回。
那边,“地狱书生”毫无声息,看来已是不活了。
锦饱蒙面人栗声道:“好哇,小骚狐,原来你不怕点穴……”
“天台魔姬”一扬手,一样光闪闪的东西,脱手飞向锦袍蒙面人。
锦袍蒙面人惊呼一声:“七旋飞刃!”
惊呼声中,身形速闪,但那光闪闪的东西,突地闪电般旋空划弧,一圈,两圈,三圈……一圈尚未消失,第二圈又划了出来,交织成密密的光弧,咝咝地撕风声,令人动魄惊心。
锦施蒙面人如鬼魅般闪晃在光弧的空隙中。
“嗯!”
闷哼声起,光孤也在同一时间消失,锦施蒙面人的面巾一片殷红,头上清晰地露出一道血槽,足有三寸宽。
“天台魔姬”厉喝一声道:“再来一次试试看,我不相信你命这般大……”
喝话声中,纤手再扬……
但锦施蒙面人比她更快,她尚来不及发出“七旋飞刃”,锦袍蒙面人闪电般弹射而起,双掌夹以毕生功力,凌空劈落。
“天台魔姬”飞刃旋出,对方万钧劲道,业已及身。
“砰!”
地栽了下去,飞刃犹在旋空划弧,但锦袍蒙面人却已在弧光范围之外,飞刃七旋之后,自然坠地。
锦抱蒙面人趋近“天台魔姬”身前,只见她口鼻溢血,业已断了气,窒了窒之后,阴森森地道:“好贱婢,与那小子在地下做同命鸳鸯吧!”
声落,一闪而逝。
林中寂静如死,只有轻微的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更加深了阴森的气氛。
约莫半刻光景,两名黑衣人逡巡入林,其中一人惊呼一声道:“看,那是什么?”
两人弹身过去,另一个道:“呀!是那小子!”
“谁!”
“‘地狱书生’!”
两人惊悸地退了两步,凝望了片刻,没有动静,其中一个大胆的再次欺近,观察了观察,硬起头皮用手一触,骇呼道:“死了!”
“呀!这边也有……是‘天台魔姬’,也死了!”
“奇怪,他俩会死在这林中,是谁下的手呢?”
“莫非是她老……”
“闭口,你想死不成,敢乱嚼舌!”
“嘻嘻,你看,这娘们虽然少一口气,可是……”
“怎么样?”
“嘿嘿……实在……实在使人情不自禁!”
“李二,你他妈的少缺德,别转那断子绝孙的念头!”
“老王,说真的,她在生前,你想闻她的屁都闻不到……”
“你想奸尸不成?”
“呃!这!这!摸摸她总可以吧?”
那被唤作李二的黑衣人,走向“天台魔姬”身边,蹲了下去,伸手……
“哇!”
凄厉的惨号,撕破了静夜的死寂,李二仰面栽倒,头脸一片血肉模糊,登时气绝。
另一黑衣人不由魂飞天外。
难道死的人还会杀人?
“天台魔姬”突地幽幽站了起来。
那黑衣人亡命地飞逃而去,将到林缘,身前一声冰冷的喝话道:“站住!”
黑衣人亡魂尽冒,全身汗毛直竖,一看,站在身前的赫然是“天台魔姬”,口鼻之间血渍仍殷。他两腿一软;坐了下去,张口结舌了半晌,才迸出一句话道:“你……是人是鬼?”
“天台魔姬”阴森森地道:“人与鬼相差无几?”
“难道……你……没有死?可是……你分明已断了气?”
“嘿嘿!‘天台魔姬’如果轻易便死,这名号可以取消了!”
产落,一掌拍出,黑衣人只惨号出半声,便尸横就地。
“天台魔姬”折身奔入林中,直趋“地狱书生”尸身之前,泪水滚滚而下,口里喃喃地道:“你就如此结束生命了么?”
她坐下地去,伸手……
突地,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别碰他!”
“天台魔姬”大惊缩手,一跃而起,只见一个面目慈祥的中年妇人,站在距她不及五尺的地方,这妇人如何欺近,她竟然没有觉察,足见对方功力之高。
她记得“地狱书生”曾阻止过自己碰他,而这妇人突如其来,又不许自己碰触尸身,为什么?
这妇人是谁?
心念之中,惶惑地道:“前辈如何称呼?”
“我的名姓不必提了!”
“天台魔姬”一愣,道:“前辈阻止我碰他?”
“嗯!”
“为什么?”
中年妇人不答所问,缓缓上步,用手在“地狱书生”身上一阵探索……
“天台魔姬”忍不住道:“他在行功疗伤之时,被一个锦饱蒙面人震死!”
中年妇人幽幽一叹,两颗泪珠奔眶而出,凄然道:“可怜!”
“天台魔姬”骇异地瞪着对方,道:“前辈认识他么?”
“岂止认识,他……”
“前辈与他是什么关系?”
“唉!不必提了!”
闪烁的言词,使“天台魔姬”十分不耐,虽然“地狱书生”并不爱她,甚至不假以词色,但她对他却是一往情深,一个人的感情很难捉摸,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对一个独臂的神秘人物钟情,也许,两人的性格上有共通之点,也许“地狱书生”有值得女人爱慕之处,总之,她看上了他,现在,他死了,她像做了一个没有结果的梦,而且这梦十分短促。
她不由自主地脱口道:“我要为他报仇!”
中年妇人抬头凝视着“天台魔姬”,幽幽地道:“你?……要替他报仇?”
“是的。”
“很难!很难!”
“前辈知道锦袍蒙面人的来历?”
“唉!这是孽啊!夫复何言!你与这孩子……”
“天台魔姬”苦苦一笑道:“什么关系也没有,飘萍偶聚,如此而已。”
“是这样吗?”
“是这样。”
“噢?你好像业已丧生……”
“但我又活了。”
“你的师承?”
“家师禁提名讳!”
中年妇人再次抚摸了一遍“地狱书生”的尸体,凄绝地道:“这是命运,死,解脱了一切冤结,唉,他不该死的……”
“他不该死,为什么?”
“他的生机未灭,只是……”
“天台魔姬”心中一动,道:“他还有活的希望么?”
“有,但我……只能眼看着他生机全泯!”
“为什么?”
“普天之下,只有一样东西可以使他还魂……”
“天台魔姬”双眸一亮,迫不及待地道:“什么样的东西?”
“不说也罢,天材地宝,可遇不可求,何况,他的一丝生机即将绝灭了!”
“前辈无妨说说看?”
“石龙血浆!这只是传说中的异宝……”
“石龙血浆!石龙血浆!……”
“天台魔姬”激动地喃喃叨念着。
中年妇人泪水再度洒落,凄恻万状地道:“姑娘,虽然你不承认与他有关系,但你的神情却已告诉了我那不是事实,我无法久留,我想,你会好好安葬他的。记住一点,别碰他左半边身躯,千万记住这一点,我走了。”说完,缓缓起身,目注尸身,声泪俱下地道:“孩子,原谅我,我……”
以下的话,已被咽声哽住,再也说不出来了。
人影晃处,如幽灵般逝去。
“天台魔姬”惊觉地大叫一声:“前辈别走!”
但,已得不到任何回应,那神秘的中年妇人,来也突然,去也突然。
“天台魔姬”坐回“地狱书生”旁边,出神地想,久久,突地咬牙道:“就这样,试试看!”
她掠起油管,露出玉藕也似的粉腕,一横心,用指甲刺破血管,鲜红的血水,冒了出来,一手捏开“地狱书生”紧咬的牙关,把手腕对正他的嘴,让鲜血滴入他的口中,然后提喉摇头,使血液下喉。
半盏茶的工夫,“地狱书生”吞下了十余口鲜血。
“天台魔姬”长长吁了一口气,止住血流,闭目调息。
调息了半个时辰,一看“地狱书生”,仍僵冷地躺着,毫无动静,不由绝望地叹了一口气,自语道:“看来是回天乏术了!”
就在此刻,“地狱书生”忽然动了一下。
她以为是眼花,凝眸注视,只见他胸部在微微起伏。她这一喜,简直非同小可,伸皓腕向胸前模去,突地,她想起中年妇人临行时的警告,忙不迭地缩回手,改探鼻息.果然,已有了微弱的呼吸。
“他活了,居然活了!石龙血浆,果然能起死回生,我为什么早没有想到,若非那神秘的妇人提及,他死得可就冤枉了!”
她颤抖地自言自语,春花似的粉靥上,泛出了异彩,当然,这神情“地狱书生”无法看到,他还没有复活,她自己也没有自觉,只是感到无比的振奋而已。
她本来可以用本身真无助他一臂,但凛于神秘妇人的忠告,以不接触他的躯体为上,是以只有等待他自己复原。
至于为什么不能碰触他左半边身体,以及“地狱书生”杀人不留痕的邪门功力,在她是极大的谜……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慢慢地消逝。
斗转星移,寒风沁人,距天亮已不远了。
“地狱书生”睁开了双眼,模糊地发现身侧的人影。
他的脑海还是浑噩一片,意识仍在若有若无之中,经过了许久,眼前的人影逐渐清晰,意识也跟着回复。
“是她!”他在心里暗叫一声,单手撑起,坐了起来。
“天台魔姬”喜不自胜地道:“兄弟,你……终于活过来了!”
“地狱书生”心头一怔,他只记得入林疗伤,而后猝然遇袭,以后便什么也记不起来,这“活过来”三个字,使他惊诧不已。
“什么,你说我活过来?”
“是的,你已死了一次!”
“怎么回事?”
“你正在行功之时,突然来了一个伟岸的锦袍蒙面人……”
“锦饱蒙面人?”
“不错。”
“以后呢?”
“他向你第一次下手,我刚好赶来,引开了他,可是……我不是他的对手,我的犀利暗器‘素女神针’竟然伤不了他……”
“噢!他是何许人物?”
“他不肯报来历,也不肯说对你下手的原因……”
“噢!再以后呢?”
“他制住了我,点我残穴,幸亏我能‘解穴冲脉’之术,没有受害……”
“还有呢?”
“他第二次向你下手,我解穴冲脉不及时,来不及阻止,但我以另一种暗器伤了他,在他的头顶上留了记号。他第二次转向我下毒手,我以‘闭大封脉’之术诈死骗过了他……”
“你没有受伤?”
“有,致命之伤,但我能在瞬息间自愈。”
“地狱书生”站起身来,冷冷地道:“你的故事讲完了?”
“天台魔姬”一听语气不对,粉腮一变道:“故事?什么意思?”
“地狱书生”不屑地道:“故事很精彩,很动人,呃!在下昨夜曾受你援手之情,不错,在下将来要报答的,你似乎没有盯踪在下的必要……”
“我……盯踪你?”
“这是比较客气的说法。”
“如果不客气呢?”
“你不必缠我,我对你不感兴趣。”
“天台魔姬”气得娇躯直抖,粉面泛了白……
“地狱书生”接着又道:“你说的高大英伟的锦饱蒙面人我认识……”
“天台魔姬”愤恨至极地道:“你认识?”
“嗯!不但认识,而且关系很深,他内着‘天锦衣’,不惧刀剑暗器水火,所以你的绣花针伤不了他……”
“哦,你……”,
“干脆告诉你,他是我父亲,他能杀我吗?你编的故事不攻自破了!”
“天台魔姬”噔噔噔连退了数步,栗声道:“他……是你父亲?”
“一点不错!”
“可是他蓄意要毁你……”
“不必再说了!”
“‘地狱书生’,我说的是实话,信不信由你,也许他的装束与令尊巧合!”
“不会有这等巧事!”
“我在他头上留了记号。”
“这一点在下会去查证!”
“还有……”
“再见了,在下要办的事很多,没闲工夫奉陪。”
“天台魔姬”本想说出神秘中年妇人现身的经过,被他这两句冷酷无情的话,激得怒愤填膺,眼圈一红,厉声道:“‘地狱书生’,你是个冷血动物,半丝人味都没有……”
“地狱书生”冷哼了一声道:“就算是吧。再见!”
声落,人已在数丈之外,再闪而没。
“天台魔姬”娇躯如花枝般乱颤,目眦欲裂,她舍命救他,以自己的血换回了他的生命,想不到落得如此下场,心中那一股怨毒,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猛一跺脚道:“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且说,“地狱书生”一路飞奔,内心虽感觉对“天台魔姬”似乎过分了些,但秉性冷傲的他,却不愿以假面目迁就别人。
可是,“天台魔姬”所说锦袍蒙面人要杀他的那一番话,却在他心里打上了一个结,他认定那是“天台魔姬”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虚构的一个故事,因为它完全不合情理,可是她言之凿凿,还说在对方头上留了记号,这就有查证的必要了。如果,真的有这回事,那么锦袍蒙面人必是什么不肖之徒假冒,世间没有老子杀儿子的道理,一千个使人不能相信。
夜尽天明,“地狱书生”在溪水里净了面,洗去了衣衫上的血渍,然后继续前行。黄尘场处,数骑马迎面而来,他往道旁一闪,希聿聿一阵马嘶,数骑马在身边停了下来。一个声音道:“那不是徐文么?”
他这一惊委实非同小可,出道以来,从不曾提名道姓,江湖中知道他姓名的,可说没有一人,不期然地抬头一看,心中顿时鹿撞起来,来的是不别人,正是开封首富蒋尉民,也可以说是中原一霸,虽然多年不见,但那威棱的面容他是记得的,尤其长垂及腹的美髯,更不陌生。
自己此番干里迢迢前来求亲,为了红衣少女而改变初衷,不知对方可知悉此事,如果问起来,倒是难以应付的尴尬事。
心念之中,急施一礼道:“劣侄徐文,给蒋叔叔请安!”
蒋尉民哈哈一笑,下了马背。他身后八名家丁装束的汉子,也跟着下马。
“贤契,令尊近来好?”
“托福!”
“转眼五六寒暑,贤契也成人痢,咦!你……”
“地狱书生”徐文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不安地道:“蒋叔叔有何指教?”
“你的手臂……”
“练功不慎,废了!”
“废了!这怎么可能?”
徐文没有答腔,心中可很是忐忑,怕对方穷根究底。
蒋尉民望着徐文虚飘的左袖,脸色变了又变,喃喃地道:“这怎么会,这怎么会……”
目芒一闪,遍注在徐文面上,沉声道:“贤契怎会一个人来到开封道?”
徐文讪讪地道:“一方面游历以增见闻,另一方面……呃!办一件私事。”
“你……习武了?”
“是的。”
“令尊当年给你取名‘文’,便是要你弃武习文的意思,想不到他改变了初衷……”
“家父的目的是要劣侄习技防身,其实……”
随从家丁之中,有一个突地惊呼道:“就是他!”
蒋尉民回头斥道:“无礼,什么事大惊小怪?”
那家丁赶紧垂下头去,嗫嚅地道:“小的……忽然想起近日江湖中盛传的一位人物,形象酷似徐公子……”
“什么人物?”
“‘地狱书生’!”
“你说‘地狱书生’?”
“是的,请恕小的无状失言。”
蒋尉民浓眉一蹙,扫了徐文几眼,栗声道:“‘地狱书生’就是贤契?”
徐文窒了一窒,坦白道:“是的。”
蒋尉民长髯一阵拂动,半晌说不出话来,“地狱书主”四个字与恶魔、鬼怪,并没有多少差别,这位行事一向光明正大的人物,的确震惊莫名,想不到他曾期许为乘龙快婿的徐文,竟然是以恐怖手法杀人的“地狱书生”
徐文面对这位父执,有如坐针毡一般的感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蒋叔叔如别无指教,劣侄想告辞
“你不到舍间走走?”
“改日再拜谒!”
蒋尉民凝视着徐文,欲言又止,最后,一挥手道:“如此你走吧。”
“徐文躬身一礼,如释重负急急奔去。心想,对方不提婚姻之事,看来六年前由对方主动所提之议,算是结束了。六年前,他是一个英俊滞洒的少年,而现在,他成了独臂人,还加上那刺耳的外号,他庆幸自己中途改变主意,如果贸然前往求亲,说不定会讨一场没趣。
红衣少女的绰约风姿,又浮脑海,他不自觉地发出一声苦笑,辨不出心头是一股什么滋味。还有那“石佛”之谜,也使他困惑莫名。
他也想到此番伴随自己出来的总管方大庆与三名侍童,此刻大概正在返家途中,父亲在得到这消息之后,不知作何反应?
由父亲,他联想到“天台魔姬”口中的锦袍蒙面人。锦施蒙面,是父亲出外的装束,他在暗中曾不止一次看到,如果“天台魔姬”所说的是事实,那可真是匪夷所思了。现在,他只感到可笑,那决然不是事实,唯一的解释,是江湖中另有一个锦施蒙面人,那他是谁呢?
为什么乘危向自己下毒手?
他只顾想着心事,不知不觉之间,离弃了官道,眼前是一片杏无人烟的旷野,他惊觉地停止了身形。日上三竿,阳光有些耀眼,他辨了辨方向,正待折转官道……
蓦地——
一顶小轿,由数十丈外冉冉飘过,从抬轿的脚步看来,显然是道中高手。
徐文心头陡地一震,他想起了昨天在清源寺中与红衣少女一道的彩轿,莫非这轿便是那轿?
轿中人的身手,使他余悸犹存,但那股恨毒之气,也随之升起,他想,目前谈报仇还不是对方之敌,但对方的来历,却有一查的必要。
同时,下意识中,他仍不忘情于红衣少女。
于是,他弹身追了下去。
越过旷野,前面现出一片苍郁的柏林,那小轿晃眼没入林中。
徐文略一思索之后,向那片柏林奔去,走近一看,林中荆棘丛生,蔓草虬葛,荒凉已极,林内隐约露出一段颓垣。
这是什么所在?
是江湖帮派秘密立舵之地么?
如果贸然闯入,是犯江湖大忌的事,而且自己目前不是“轿中人”的对手,如果就此折返,却又心有未甘。
光天化日之下,如果林内安有桩卡,自己的形迹当然已入了对方的视线,这变成了明闯,而不是暗探,他不得不考虑后果……
狂傲任性的他,一向极少迁就环境,考虑了片刻之后,依然主观得胜,移步便朝林内欺去……
林内一片阴森,连条人行的小径都没有。他踏草拂藤而进。林中央,是一座败落的大庙,断瓦残垣,蓬蒿满目。
奇怪,竟然间无人迹,那小轿分明入这林中,到哪里去了呢?
看来此中蹊跷大了。
略一犹豫之后,他弹身入庙,只见神像残缺,破扉朽棂,处处蛛网尘封,有些鬼气逼人。
再进一层,眼睛陡地一亮,蓬草丛中,摆着一顶小轿,这小轿并非昨日清源寺所见的彩轿,他虚悬的心,放落了一半,但随之而起的,却是满腹疑云。
既然有轿子在,此地必然有人,问题是人在哪里?何以毫无戒备,一任主人闯入?
在好奇心的躯使下,他有心要查个水落石出。
他走近轿子,掀帝一看,轿子是空的,但轿中隐隐有一股兰麝之香,照此推测,轿中人是个女的无疑……
突地——
身后起了阵极轻的响动,徐文心中一动,但故作不知,一个刺耳的声音道:
“朋友雅兴不浅,莫非这破庙引发了思古之幽情?”
徐文缓缓员身,一看,身前站的是一个瘦骨鳞峋的黑衫老人,满面阴鸷之气。
他一回身之下,那黑衫老者陡地面色大变,栗声道:“朋友莫非是……”
徐文冷冷地道:“区区‘地狱书生’!”
“哦!”老者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道:“到此有何贵干?”
徐文不答,反问道:“阁下如何称呼?”
“呕!老夫施一浩!”
“这是什么地方?”
“这……一座破庙……”
“事实不是这样吧?”
“朋友认为……”
“这轿中人呢?”
黑衫老者诡橘地一笑,道:“什么轿中人?”
“徐丈眉毛一挑,道:“阁下,别惹在下动手杀人,坦白些好?
黑衫老者又是一变,期期地道:“朋友与轿中人是什么关系?”
“这你管不着,你只说在何处!”
“朋友是……”
“少废话!”
黑衫老者抬手摸了摸半秃的头顶,只这抬手之间,一股淡淡的异香,扑向徐文的鼻孔。
徐文冷哼了一声,扬掌正待……心念电似一转,他收回了手掌,身形晃了两晃,一脸茫然之色。
黑衫老者退了两步,注视了徐文片刻,突地哈哈一阵狂笑道:“‘地狱书生’,你知道这是什么所在?”
徐文迟钝而木讷地道:“这是……什么所在?”
“聚宝会!”
“聚—宝—会?我……在下,怎的头昏得厉害?”
“朋友,随我来!”
说着当先移步,向积尘盈寸的破殿中走去,徐文步履踉跄,似乎十分费力地跟着移动,口里喃喃地道:“阁下、带我到什么地方?奇怪,莫非生病了……”
“轧!轧!”声中,神龛前的供桌横里挪开,现出一道黑黝黝的门户,隐约露出石级。
徐文失魂落魄地跟着进入门户中,沿石级而下,大约三丈左右,石级已尽,眼前陡地光明如画,珠光照得石砌的甬道纤毫毕现。
每隔数丈,便有两名带剑的黑衣人左右分立,戒备十分森严。
警卫的黑衣剑手在黑衣老者经过时,全扶剑为礼。
顾盼之间,来到一道黑色巨门之前,由外内望,可见林立的石柱,和重叠的门户,谁也想不到这破庙地下,会有这等伟构。
门额上,用无数珍球镶成了三个耀目的大字“聚宝会”。
门前,八字式排列着十二名剑手横眉竖目,生似八尊石像。
一个二十上下的白衣少年,出现在门进,形貌相当不俗。
黑衣老者忙拱手道:“少会主好!”
白衣少年朝徐文上下一阵打量,道:“他是谁?”
“‘地狱书生’!”
“什么?‘地狱书生’?”声音中充满了惊震。
“是的。”
“怎么会……”
“说是为那轿中人而来,卑座只好请他进坛。”
“好,施堂主,带他到第二秘室问话。”
“遵命!”
白衣少年再次扫了徐文一眼,才转身离开。
黑衣老者一挥手,道:“朋友,来吧!”
徐文像白痴似的木然瞪了黑衣老者一眼,举步跟进经过数重回柱,来到一间门户紧闭的石室之前。黑衣老者在门上叩击了三下,铁门缓缓开启。
室内,气氛十分诡谲,迎面是一张公案,公案后端坐着一个珠围翠绕的华服半百妇人,旁边侍立着刚才被称作少会主的白衣少年,公案对面一列四张交椅,第三把椅上,坐着一个面目失神的宫装少女,年在十七八之间,可称得上是花容月貌四个字。
少女身后,是两名黑衣汉子,抱手而立。
这情景,像是法堂在审讯罪犯。
黑衣老者俯首躬身而入,恭谨地向那半百妇人道:“内堂施一洁参见会主!”
“嗯!”凌厉的目光,朝徐文一绕,接着道:“人留在此地,由本座亲自处置,你可以退下去了。”
“是!”
“慢着,加强戒备,以免被外人所乘。”
“遵命!”
施一浩倒退出门外,厚实的铁门自动关上。
徐文怔怔地站在门内。
“聚宝会主”闪亮着珠光的手一抬,道:“你就是‘地狱书生’?”
徐文茫然地颔了颔首。
“你坐下!”
徐文像木偶般地在那宫装少女身旁椅上落坐。
“你是为了她而来?”
“她?”徐文似神思不属,痴呆地反问。
“你与她是什么关系?”
“她?在下……不认识。”
“那是什么回事?”
“在下……为了好奇,跟着轿子来的。”
“哦!”
“聚宝会”会主偏头向白衣少年点了点头,道:“我们先继续处理妞儿的事。”
那宫装少女自徐文入室迄今,连头都不曾转动一下。
“聚宝会”会主和颜悦色地对那宫装少女道:“姑娘,你叫蒋明珠、”
“是的。”
“蒋尉民的独生女?”
“是的。”
徐文身形微微一震,但谁也没有觉察。
白衣少年接口道:“蒋姑娘,你在此委屈将天,但保证不损你一毫一发,你是开封首富的掌上明珠,区区五斛明珠,黄金百镒,令尊必不吝啬,东西送到,你就可安全返家了。”
徐文身躯又是一震,但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蒋明珠幽幽地道:“你们这是绑架勒赎么?”
“聚宝会”会主哈哈一笑道:“姑娘,本座一生无他好,只爱聚积珍珠宝玩,本会立舵的宗旨便是如此,说勒赎亦无不可。”
落明珠转动着失神的眼珠,朱唇动了动,没有接话。
“聚宝会主”向白衣少年道:“带下去!记住,不许违背本会会规,别明知故犯!”
“孩儿知道。”
白衣少年应了一声,向那名黑衣汉子道:“你俩仍留此地,本少主亲自带她!”
说着,挪了两步,向蒋明珠道:“姑娘,随在下来,没事了。”
徐文冷冷地发话道:“慢着!”
话声低沉,但铿锵有力,完全不似发自一个神志失常之人的口,除蒋明珠略显茫然之外,其余四人,莫不大惊失色。
白衣少年双目圆睁,盯着徐文道:“你……说什么?”
徐文面上痴骏迷惘之色,一扫而空,依旧极冷的声音道:“我说慢点来,先把话说明!”
“话?什么话要说明?”
“难道本人这一趟白来的不成?”
“你……”
“聚宝会主”栗声道:“‘地狱书生’,你装得很像……”
徐文陡地站起身来,目光一扫全室之后,道:“区区‘迷神’之毒,岂能奈何得了在下!”
原来入庙之时,那黑衫老者施一浩凛于“地狱书生”之名,不敢与斗,出手便施出了“迷神”之毒,徐文将计就计,混入虎穴,他做梦也估不到这被掳劫的女子,便是他奉父命来求亲的对象。
在这半刻之间,他已把她看得很真切,人才,可算上选,只是红衣少女变成了先入为主,他对这门婚事,并未感到后悔,尤其途遇蒋尉民,对方见他残了一臂,态度之间甚为冷淡,更加坚定了他的主见。
只是,双方是通家之好,对她,在道义上他不能坐视不救,蒋尉民并非等闲之辈,聚宝会竟然掳他女儿作人质,以勒索巨额金珠,的确也是令人吃惊的。
两名黑衣汉子,悄没声地从徐文身后出手便抓……
“聚宝会主”大喝一声:“不许出手!”
但,迟了半步,惨号随着喝声同起,在徐文一回身之下,两名黑衣汉子仰面栽倒,登时断了气,身上不见任何伤痕,也不见徐文如何出手。
白衣少年骇呼出了声。
“聚宝会主”砰地一击案道:“‘地狱书生’,你敢在此杀人?”
徐文冷哼了一声道:“这有什么敢与不敢!本人警告尊驾,别打蒋尉民的主意!”
“聚宝会主”阴阴地道:“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告诉你此地与地狱无殊……”
“呀!”
惊呼声中,徐文以闪电手法扣住了白衣少年的腕脉。
“聚宝会主”厉喝一声道:“放手!”
“没那么容易!”
“你……想把他怎么样?”
“不怎么样?送本人与蒋姑娘离开,还尊驾一个活人。”
白衣少年眼见两名手下神秘地毙命,早已惊魂出窍,此刻,更是面无人色。
“聚宝会主”身形一晃,把蒋明珠抓在手中,道:
“‘地狱书生’,要好死的话,你赶快放手!”
徐文防不到对方会来这一手,登时为之一窒,但心念电转之下决定走一着绝棋,当下故意作毫不为意地道:“如果会主认为合算的话,我们无妨做一桩交易!”
“交易?”
“不错,这位是令公子,那位是蒋府干金,身分大概相等……”
“怎么样?”
“一命换一命!”
“聚宝会主”面色一变,道:“你愿意她死?”
“令公子也不会活!”
“‘地狱书生’,你自己呢?”
“在下不在乎生死!”
“你如加上你一命,这桩交易岂不赔了本?”
“即使赔本,在下仍愿完成!”
“聚宝会主”怔了半晌,咬牙道:“算你赢了,不过,山长水远,本座会讨这笔帐的。”
徐文嘿地一声冷笑道:“在下随时候教!”
“放开他,你可以带人走了。”
“在下得到什么保证?”
“哼!‘地狱书生’,你未免太小觑本座了,本座能失信于你吗?”
“好极了!”
话声中,松开了白衣少年,白衣少年一个倒弹,退到案后,厉声道:“‘地狱书生’,你死定了!”
“聚宝会主”厉声喝道:“不许妄动,让他们出去!”
白衣少年恨恨地盯住徐文,没有再开口。
“聚宝会主”也放开了蒋明珠,把她朝徐文身边一推,道:“‘地狱书生’,别忘了这笔帐当中还有两条人命?”
徐文冷冷地道:“如果在下健忘,会主仍可以提醒在下的!”
“送他们走!”
这话是对白衣少年说的,白衣少年万分不情愿地按扭开了铁门。徐文伸手去牵蒋明珠的手,想了想又缩了回来,道:“蒋姑娘,我们走!”
蒋明珠本身似已毫无主宰,徐文要她走,她连犹豫一下都没有,举步便走。出了室门,原先那黑衫老人内堂堂主施一浩业已候在门外甬道之上,一抬手道:“随老夫来!”
两人跟在施一法身后,左转右折,看来已不是来时的路道,不久,耳闻水声哗哗,眼前现出一条丈余宽的水渠,水流甚急,渠边系着一只小舟。
施一浩朝小舟一指道:“请登舟!”
徐文望了望这地下水渠,剑盾一蹙,道:“这水渠通往何处?”
“通往人世!”
徐文眉目之间,戾气突盛,眼中煞茫闪闪,一字一句地道:“姓施的,在下杀你不费吹灰之力!”
施一浩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硬起头皮道:“‘地狱书生’如果本会不放人,你有通天澈地之能,也休想离开这地底秘宫。”
徐文当然知道这地下室中机关密布,为了顾及蒋明珠的安全,他已一忍再忍,否则依他的性格,早已动了手,当下硬把一股杀机逼了回去,情势所迫,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一拉蒋明珠的柔荑,上了小舟。
施一浩解开系缆,小舟顺流而去。
地底水道,时窄时宽,其多曲折,除了哗哗水声,伸手不见五指。
小舟是扣在一条粗缆之上顺流滑行,所以不虞翻覆。
两人同处小舟之中,相对而坐,几乎四膝相接,阵阵少女身上特有幽香,刺激得徐文心烦意乱,两天前,如果他不改变主意,可能,她就是他的妻子,而现在,彼此陌路,他为了道义而救她。
如果,蒋明珠在正常状态之下,情况也许会略有不同,但她在“迷神”药物的控制下,有如白痴,这使徐文减去了许多无谓的困扰。
这地底水道竟不知有多长,也不知道向何处,足足两刻光景,才发现蒙蒙亮光。
呼的一声,小舟冲出水口,阳光使久处黑暗的徐文耀目难睁。他闭了一会眼,再度睁开,小舟傍在一条大河的岸边,身后便是那暗渠水口,若非身历,谁能相信这水口是一个江湖帮派的通道。
他执着她的手,一跃登岸,小舟缓缓退回洞中,逆流而失。
蒋明珠茫然地注视着徐文,仍旧不发一语。
徐文拉着她到一株浓阴匝地的树下,然后取出一粒红丸,道:“姑娘,请服下。”
蒋明珠木然接了过来,道:“这是什么?”
“解药。”
“解……药?”
“是的,姑娘中了聚宝会的‘迷神’之毒,此丹可解,请服下吧。”
蒋明珠似有所觉地点了点头,把丹丸纳入口中,和津液吞下。徐文静静地在旁边观其反应,工夫不大,蒋明珠的面上起了变化,茫然之色逐渐消失,秀眸中也开始闪烁着波光。她望着徐文,先是疑惧,继而似陷入沉思……徐文知道解药业已生效,率先开口道:“蒋姑娘,你记得起经过吗?”
蒋明珠皱眉苦思了片刻,才道:“隐约记得,是公子救了我?”
“适逢其会罢了。”
“小女子敬谢救命之恩!”说着盈盈一福。
徐文作揖还礼,道:“姑娘不必多礼,小事何足挂齿,在下说过只是适逢其会。”
“公子忒谦了,请问高姓大名?”
“这……在下被人冠了一个不雅的外号,‘地狱书生’!”
“哦!是!是!记得在秘室之中,他们如此称呼公子。”
“姑娘还有什么不适吗?”
“现在很好了!”
“姑娘如何落在聚宝会人手中?”
蒋明珠粉腮倏涌愤然之色,恨恨地道:“是在清明那天,赴寒舍墓园扫墓,正在欣赏墓园花草,突地出现两个黑衣人,不及喝问对方路数,鼻中嗅到一股异香,随即糊糊涂涂地听他们摆布。”
徐文一颔首道:“聚宝会这种手段,的确令人不齿,他们的目的是在尊府的珠宝,现在对方勒索的通知,可能已达令尊手中,姑娘还是早些返家吧。”
蒋明珠目光向四下一打量道:“此地距开封已在百里之外,敢请公子届临舍间,由家父面谢……”
徐文忙道:“在下有急事待办,改日再奉扰……”
“公子不屑枉顾么?”
“哪里话,事实如此!”
蒋明珠目光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徐文虚飘的左袖,诚挚地道:“公子的左臂……”
徐文不经意地一笑道:“练功成废!”
“这是武人的不幸!”
“姑娘,我们动身吧?”
“公子真的不愿到舍下盘桓……”
“的确有事不能分身,盛意心领。”
蒋明珠情意殷殷地道:“公子的行方可否见告?”
徐文一愣,随口应道:“渡黄河北上。”
“小女子有一物相赠,藉表微忱,望公子勿却!”
说着,摘下一双翠玉耳坠,又道:“大河南北,所有钱庄行号,凭此耳坠,可以随意取钱。”
徐文后退一步,摇手道:“在下所需丰足,好意心领了!”
“公子太过矫情了!”
“在下没有理由接受这厚礼……”
“只是略表寸心而已,公子何心故拒?”
“在下心领!”
“就当一点纪念物留下如何?”
徐文心中有数,无论如何,他不能接受对方的礼物,但不接受似乎太过使对方难堪,一时之间,倒没了主意。
蒋明珠手持耳坠,也是进退两难。一个少女,把贴身的东西赠送与一个陌生男子,多少是有些作用的。
就在此刻——
一条人影,悠然出现,来的,赫然是“天台魔姬”。
徐文一皱眉,尚未开口,“天台魔姬”已格格娇笑道:“兄弟,这位姑娘是谁呀?”
话声中,目光瞟向了蒋明珠,竟然充满了妒意。
女孩子最是敏感,从目光中,蒋明珠似有所觉,忙道:“公子,这位是……”
徐文灵机一动,忽然得计,微微一笑道:“这位便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天台魔姬’。”又转头介绍道:“这位姑娘是开封大家蒋前辈的掌珠!”
“天台魔姬”口里“哟”了一声,正待说下去。
徐文已抢着道:“姐姐,我正要找你!”
这一声姐姐叫得“天台魔姬”心花怒放,把一天前徐文对她的冷酷无情态度,志得一千二净,眉开眼笑地道:“你找我?”
“是的。”
“什么事?”
“我们等会再谈。”
蒋明珠深深地望了“天台魔姬”一眼,然后伸手递过玉坠,道:“请收下!”
徐文一退身,道:“在下断不敢接受!”
“天台魔姬”不明究里,粉腮不由变了色。
蒋明珠固执地道:“公子,伸手容易缩手难!”
徐文心念疾转,只要蒋明珠一回到家中,与她父亲蒋尉民提起经过,道出“地狱书生”
四个字,自己的身分立被揭穿,这耳坠既是大河南北各钱庄行号都可取钱的信物,那无株连城通宝,自己对她无意,岂能收受,但“伸手容易缩手难”这句话,把他扣得无法转寰。
又想,为了使对方下台,只好权且收下,然后再命家人专程送回亦无不可。
心念之中,只好伸手接住,道:“既是姑娘执意如此,在下权且收下。”
蒋明珠匆匆道了声:“再见!”弹身疾奔而去。以身法来看,她身手还真不弱。
“天台魔姬”酸溜溜地道:“兄弟你接受她的表记?”
“表记?我不说权且收下吗,过些时再设法归还她!”
“哼!这倒成了奇闻了,男女馈赠,还有退还的……”
“这是在下个人的事。”
“天台魔姬”咬了咬牙,道:“你刚才说正要找我,什么事?”
“没有事,目的是要摆脱她。”
“什么,摆脱她?你收了她定情之物……”
徐文冷冷地道:“对不起,在下要先走一步!”
“天台魔姬”登时柳眉倒竖,气呼呼地一横身,道:
“你这算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
“你是有意寻找的开心?”
“在下并未相邀,是你自己来的,请问,你来此何为?”
“‘地狱书生’,你欺人太甚……”
她眼圈一红,喉头像似被什么东西哽住,再也说不下去了。
徐文内心感到一丝歉疚,自责不该为了应付蒋明珠而故弄玄虚,叫了她一声姐姐,但表面上他的冷漠神态毫无改变,冷傲地道:“你准备怎么样?”
“天台魔姬”气得发抖,咬牙切齿地道:“我要杀你!”
“你办得到吗?”
“无妨试试看!”
她纤掌一扬,向徐文当胸劈去。
“砰”的一声,徐文退了一个大步,他硬承了对方一掌,没有还手。“天台魔姬”身手并非泛泛,这一掌打得徐文眼冒金花,逆血上涌,但也勾起了他的杀机,当下寒声道:“你别不知进退!”
“怎么样?”
“别以为我不会杀你!”
“天台魔姬”满面凄厉,微带幽怨,她那妖氛媚态,一扫而空。徐文第一次发觉她很美,很动人,如果说红衣少女像一朵高洁的百合,那她该是一朵盛放的玫瑰,艳丽而多刺,但这念头,只如火花般一闪而逝。
只见她娇躯倏地弹退两丈,双手半握,扣了她的两宗独门暗器,冷厉地道:
“‘地狱书生’,在这距离之下,你无法杀人,你不否认吧?”
徐文心头一震,道:“你无妨试试看!”
“天台魔姬”粉腮罩起了一层恐怖杀机,扬了扬双手,道:“你将毫无机会,告诉你,你无法逃过‘素女神针’与‘七旋飞刃’两种杀人利器并施!”
徐文心头大大一震,的确,在这种距离之下,他无法施展杀手,而她,却正是施展暗器的最佳距离,“素女神针”曾使“五雷宫”卫队统领“白煞神郑昆”负创而逃,这是他亲眼所见的,“七旋飞刃”可能就是她伤锦袍蒙面人的利器,锦袍蒙面人真是父亲的话,自己决难应付。
先下手为强,这念头电闪脑海……
“天台魔姬”却又道:“‘地狱书生’,我并非有意示惠邀恩,没有我,你早已毁在锦袍蒙面人之手,活不到现在了,你……毫无心肝!”
徐文又是一震,她说话的神态,似乎那故事不假,无论锦袍蒙面人是什么来历,她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不假,杀机为之一泯,沉凝地道:“难道真有其事?”
“信不信由你,我无意向你市惠!”
“我要确定?”
“你可以去找那绵袍蒙面人,不过……”
“不过什么?”
“你恐怕没有机会了!”
“为什么?”
“天台魔姬”厉声道:“因为我决心要杀你!”
徐文的杀机再度被勾了起来,身形一弹,闪电般扑了过去……
“天台魔姬”右手一扬,一蓬细如牛毛的针雨,迎面罩向了徐文,蜂螫似的刺痛中,徐文只觉真力一泄,中途落地。
“嗤!”
一溜光闪闪的东西,旋飞而至,她已施出了“七旋飞对”。
“唰”的一声,飞刃旋向咽喉,徐文一低头,飞刃擦头顶而过,心念未转,飞刃又告旋飞而至,势道更疾,破风有声……
第三章惘理违情
“天台魔姬”恨徐文对她冷酷无情,两种利器同时出了手,徐文险极地避开了第一旋飞刃,连意念都不曾转,第二旋又告电闪圈来。
徐文不由亡魂尽冒,他身中数枚“素女神针”,气血受阻,真力提不起来,眼睁睁望着光圈曳至,却无法闪避,更谈不上封阻……
就在这生死交关之际,飞对意外地倒飞回“天台魔姬”手中。
“天台魔姬”冷冷地道:“‘地狱书生’,你已经死了一次!”
徐文沁出了一身冷汗,但仍狂傲地道:“你为何不下手?”
“哼!你想死很容易,你所中的‘素女神针’,就足以制你死命。”
“如我不死,会要你的命。”
说完,转身踉跄奔去。
“天台魔姬”大声道:“你真的想死?”
徐文充耳不闻,挣扎着向前奔去……
他这一奔行,神针将循血道直攻心脉,势非穿心而死不可。
“站住!”
喝话声中,“天台魔姬”截在身前。徐文不期然地止步,栗声道:“怎么样?”
“你当真想死?”
“什么意思?”
“天台魔姬”窒了一窒,才铁青着脸道:“我替你取出身上的神针。”
徐文意外地一愣,随道:“用不着!”
“哼!”
冷哼声中,“天台魔姬”一掌劈了出去,徐文应手而倒,“天台魔姬”伸右掌,自运功力,掌心顿呈玄玉之色,然后隔空三寸,在徐文周身游动了一遍,一根根细针,脱体而出,吸在掌心之上。
这不过刹那间事。
正当她以奇门功力,吸尽了徐文身中的神针之际,徐文猛从晕眩中清醒,一见“天台魔姬”俯身在侧,怒喝一声:“你找死!”
身形一扭,弹了起来。
“哇”的一声惨哼,“天台魔姬”栽了下去。
徐文只觉浑身舒畅,真气流转如初,蜂螫的感觉尽失,一眼瞥见“天台魔姬”
掌心所附的神针,不由全身一震,脱口道了一声:“错了!”
伸指往“天台魔姬”身上点去,当手指将触及那丰腴诱惑的胴体时,他怔住了,手指竟然点不下去。
俊面一变再变,一颗心几乎跳出口来。
顾不得这多了,他在心里暗叫了一声,落指如雨,点遍了她周身三十六大穴,然后取出三粒白色丹九,塞入她的口中,轻轻一点“喉结穴”,丹刃顶喉而下。
只这顷刻工夫,他出了一头大汗。
指尖触及柔腻肌肤的那种微妙感觉,似乎仍未消失大约半盏热茶工夫,“天台魔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睁开眼来。
徐文冷冷地道:“你也死了一次!”
“天台魔姬”翻身而起,一脸茫然,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倒下去的,她仅有的记忆,便是身躯被轻轻碰了一下,知觉随之丧失……
徐文接着又道:“你是本人手下第一个死而复活的人,咱们从此两不相欠,再见了!”
身形一弹,如飞而逝。
“天台魔姬”幽怨地叹了一口气,跟着离开原地。
且说,“地狱书生”徐文一路疾奔,足足一个时辰才登上官道,他缓了势子,安步徐行,心里盘算着该回家去,还是继续在外面闯荡。
以他的身形相貌,穿章打扮,徒步走在官道之上,的确十分惹人注目,但他毫不在意,只顾想心事。
蓦地——
一阵呻吟之声,传入耳鼓,他不经意地转目一看,只见道旁一株古榕之下,躺着一个黑衣人,一顶大凉笠遮住了头面,呻吟之声正是由他发出的。
徐文心想,大概是什么路人得了急病,才会倒在路边呻吟。他瞥了黑衣人一眼,继续前行,呻吟之声反加凄厉,像是十分痛苦。他走了数丈,憋不过好奇之念,又折了回来,径直走到那人身畔。
那人似乎觉察有人走近,呻吟之声立即停住,但身躯却抖动不止,显然是在勉强忍住痛苦。
徐大开口发话道:“朋友,什么回事?”
黑衣人答了话,声音是颤栗的:“你是道上朋友么?”
“是的!”
黑衣人掀开了遮脸的凉笠,失神的双目,打量了徐文几眼,然后又把凉笠遮上。
只这一眼,徐文已看出对方是一个半百老者,右颊上有半个手掌大一块刺目的疤痕,对方的动作,使他很不耐,正待转身离开……
黑衣人却又开了口:“小友是谁?”
“‘地狱书生’!”
“什么,你……便是‘地狱书生’?”
“不错!”
“如此你请便吧!”
徐文大感奇怪,一句话反使他打消去意,要追问个明白。
“阁下什么意思?”
“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阁下是以正太君子自居了?”
黑衣人缄口不答,但却微起哼声,显然他已熬不住痛苦。
徐文话锋一转,道:“阁下是生病还是受伤?”
黑衣人的牙齿格格一阵作响,冷漠地道:“你还是请便吧!”
“在下要走,你留不住,在下不走,你说了等于白费。”
“你……想怎么样?”
“把事情弄明白,阁下有名号吧?”
“没有”
徐文乖戾之性大发,一挥手把黑衣人遮脸的凉笠扫飞数丈之外,寒声道:“阁下莫非见不得人?”
黑衣人双目圆睁,像是怒极,身形一起,但刚起得一半便栽了回去。徐文目光在对方面上绕了几绕,脱口道:“阁下是中了蚀心剧毒!”
黑衣人惊愕地张大了口,好半晌才迸出声音道:“小友……如何知道?”
“阁下中了剧毒,而能不当场毙命,内功必然高得骇人……”
“你……”
“不必惊奇,区区在下对于‘毒道’还略谙几分。”
“哦!小友……”
“阁下虽以内元逼住毒性,不使攻心,但仍然活不了,大概半刻时间之内就得一命归西,阁下中毒到现在多少时间了?”
“五天”
“五天?”
徐文不禁栗声而呼,对方中毒五天而不死,大大超出他估计之外。
黑衣人喃喃地道:“我……自知不行了,唉!死不瞑目!死不瞑目!”
“阁下伤在何人之手?”
“仇家!”
“谁?”
“这点恕难奉告。”
徐文俯下身去,用手一探对方经脉,然后再翻开眼睑,陡地全身一震,后退了数步,心里涌起了几种不同的意念——
从毒性手法,他断定施毒者是自己的父亲,那对方口中的仇家也便是父亲,彼此之间是什么样的仇怨呢?
自己该杀了他,消灭一个仇人?
任他毒发而死?
救他?
当他想到“救他”之时,自己也觉得荒诞可笑,为什么会有这种意念?为什么要救父亲的仇人?但他不难知道之所以产生这意念的根源,是因为他一向清楚父亲并非正人君子,也许眼前这黑衣人是无辜的,也许是受过害的,身为武人,自不能逃出恩怨两个圈子之外。
他冷傲、乖戾、任性,是环境使然,在这种性格之下,潜存了一丝与生而来的善良这一先天的本质,被后天的性格所抑制,但却时时不自觉地流露,这使他的作为善恶互混,形成了矛盾,当然,这是他内心的矛盾,外表上,旁人是无法觉察的,否则他不会被冠上“地狱书生”的外号,在同道眼中,他是一个恐怖的人物。
方才黑衣人所说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便已替他的身分下了注脚。
于是,他忍不住又追问道:“阁下的仇家是个可怕的人物吗?”
黑衣人切齿道:“恶魔,卑鄙,人神共愤,他不配称为人!”
徐文的心像是被巨锤撞击。
“阁下说死不瞑目,竟是何仇何恨?”
“我没有告诉你的必要。”
“说出来对你或许有好处?”
“我不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如果在下能为你解毒?”
黑衣人的眼睛,再度瞪大激颠地道:“你……能解此剧毒?”
“不错,与杀你一样的便当!”
黑衣人窒了一窒,目中散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望,喃喃自语道:“我必须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徐文心念一决,道:“阁下说出原因,在下为你解毒?”
“是条件么?”
“就算是吧。”
“如此我告诉你,本人仇家是‘七星堡’堡主!”
徐文浑身起了一阵寒栗,沉声道:“七星帮生徐英风?”
“不错,正是那老匹夫!”
“彼此何仇?”
“夺妻灭嗣之仇!”
除文不自觉地又退了一步,夺妻灭嗣,其伙不共戴天,父亲真的做过这人神共愤之事么?
他心里再次起了矛盾,如果救了他,无异替家门保全一个可怕的仇人,如果杀了他,自己说过要为他解毒。这两个不同的意念,使他再次陷入痛苦与矛盾之中。
他不明白自己何以会突然仁慈起来,下不了决心杀这个黑衣人?
“阁下尊名?”
“上官宏。”
“上官宏!上官宏……”
“小友,如你能解了本人所中剧毒,将来必有以报。”
徐文一瞪眼道:“我该杀你!”
黑衣人面上的肌肉一颤,定定地瞪着徐文,揣不透这恐怖煞星易变的意向。
徐文接着又道:“但在下曾说过要为你解毒,自不能不算数,这是解药,拿去!”
话声中,取出一粒白色丹丸,投与黑衣人。黑衣人接在手中,道:“小友,本人记住这笔人情!”
徐文冷冰冰地道:“大可不必,也许下次见面我会要你的命。”
黑衣人又是一窒,但他随即把凡丸天入腹中……
徐文仰首望天,深深地想,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地狱书生”
竟然救活一个可怕的仇人,这事如果传入江湖,岂非是一件令人难信的新闻。
黑衣人已开始跌坐,运功迫毒。
徐文慢慢移转目光,心想,此刻杀他还来得及。
他向黑衣人欺近数尺,距离伸手可及。
但他的手刚扬起,又放下了。
蓦地——
头顶浓技密叶之中,一阵“哗啦”作响,徐文又迅快地暴退三丈,只见一团黑影,从树顶下泻,坠地无声,定睛一看,心头为之剧震。
一个肉球似的白头怪老,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拍拍灰,望着徐文龇牙一笑,道:“小子,你既然要救他,为什么又想杀他?”
这怪物,正是六十年前名震江湖的“丧天翁”。这怪物隐身树顶徐文没有发觉,楞了一楞之后,道:“这不关阁下的事!”
“丧天霸”嘿地一声冷笑道:“好小子,你敢对我老人家如此说话,若非看在你救他的份上,我老人家便毙了你。现在你可以去了。”
徐文不由心火直冒,傲然道:“如果我不走呢?”
“我老人家要你走,不走也不行!”
肥短的手掌一挥,一道狂飙匝地卷起,徐文被震得踉跄倒退了七八步。
徐文乖戾之情被激发,一弹身,射向“丧天翁”。“丧夫翁”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就当双方身形即将碰撞的刹那,“丧夫翁”不知如何挪动的,鬼魅般地换了方位,徐文杀手未施。眼前人影已杳,意念还来不及转,一道排山劲气,却从后涌来。
“砰”的一声,徐文飞栽到三丈之外,但却没有受伤,他一骨碌弹了起来,眼中冒出了火花。
就在此刻——
黑衣人长身而起,一见“丧天翁”在侧,忙施礼道:“老前辈,晚辈再世为人!”
“结果如何?”
“晚辈追踪他两日夜,终于追上,想不到十多年不见,他竟然学会了施毒,晚辈猝被毒袭,被他走脱了。”
“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假以时日吧。”
“噫!他……”
黑衣人目光一转,发现了数丈外的徐文,立即扬声道:“‘地狱书生’,承你的情了,容后再报!”
“丧天翁”冷哼了一声道:“这小子行事莫测,他方才还想杀你呢……”
徐文片言不发,转身飞掠而去,从对方刚才的几句交谈中,他意识到堡中必然发生了事故,而父亲竟然不是这黑衣人上官宏的对手,的确,自己是保全了一个可怕的仇人,然而,任性惯了的他,仍不后悔,他知道如果自己下手毁了黑衣人,“丧天翁”必不会放过自己。
黑衣人如不得到自己的独门解药,准死无疑,如果说错,便是不该给他解药。
另一方面,如果对方知道自己的来历,后果就难逆料了。
黑衣人与“丧天翁”既是一道人物,看来必非等闲之辈.他说与父亲结的是“夺妻灭嗣”之仇,那父亲的行为,的确不可原谅,只是为人子者,又将如之何呢?
他忽然动了乡心,决定返堡一行。
于是,他取道“七星堡”。
经过几日夜的奔驰,踏上了家园故土,他感到有些胆怯,此次专程赴开封求亲,自己中途变卦,此事该如何向父亲解说?当然,丑媳妇难见公婆,他不能不见父亲。
“七星堡”巍然的堡搂在望,他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向堡门奔去。
他奇怪何以堡前不见人影,至低限度,在他进入“七星堡”十里范围之内,该有人前来迎接才对。
铁皮包钉的巨型堡门八字形敞开,静悄悄地阒无人声。
一丝不祥的预感,袭上了他的心头。
一颗心登时扑扑乱跳起来,他像突然发狂似地冲入堡门。
一阵腐尸恶臭,扑鼻而来,徐文不由胆裂魂飞,并疾步奔入宅,通道之上,死尸触目皆是,紫黑的血渍,凝结成了一幅幅惊心怵目的图案。
无可置疑,“七星堡”业已遭了血洗。
徐文目眦欲裂,步履踉跄地奔向正厅……
一幕惨景入目,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灵魂像是被活生生地剥离肉体,他钉立在阶沿之下,身形摇摇欲倒。
合抱的廊柱上,左右各三,分别绑了六具死尸,那六副面孔,他熟而又熟,正是帮中顶尖好手,被父亲倚为心腹的七星八将之中的六大将,一个个龇牙努目,像是死不瞑目。
院中,屋角横七竖八的尽是堡中执事人等的遗骸。
这是惊人的惨剧,有计划的屠杀。
“母亲!”
他歇斯底里地狂叫一声,奔入内院,异外地后院没有一滴血渍,也没有半具死尸,只是寂如鬼域。
难道母亲幸免于难?那些丫环仆妇呢?
他丧魂失魄地搜索,查遍了大小房间、花园、通道,什么也没有发现。
泪水,到此刻才开始滂沦倾泻……
天黑了!
天亮了!
徐文从极度悲伤中解脱出来,随着升起来的是恨,无边的恨。
我要报仇!报仇!报仇!
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
仇家,正是自己大反情理救活的上官宏,帮凶的当然也不在少数,“丧天翁”
可能是其中之一。
离堡不及一月,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连做梦都估不到。
父亲,照“丧天翁”与上官宏的谈话,显然还活在人世。母亲呢?成了生死下落不明,骨肉情深,心中那份悲痛,是无法以言语形容的。
他很奇怪,“七星帮”徒众不少,罹难的不过十之一二,何以没有人出来善后?
他含悲忍泪,埋葬了所有尸体,然后,离开了这伤心之地,带走的,是满腹仇恨,与两肩血债。
第一步,他必须先找到父亲,然后共谋复仇之计。
一路之上,他深深地想,“七星帮”名虽为帮,但这些年来,已很少参与江湖活动,而他,奉父亲严令,出堡之后,从不吐露过身分,是以江湖中但闻“地狱书生”之名,而不知其来历,无是,他想到了复仇之计。
由于这一决定,他不急于探查父母的下落了,他要先报血仇,隐瞒起自己的身世,深藏起自己的性格,设法接近仇人,然后伺机下手。
夜漏将尽,旅邸中,一间上房之内,灯光荧然,一个独臂少年书生,兀坐窗前,时而怒目切齿,时而垂首长叹,容颜十分枯槁。
他,正是新遭巨变的“地狱书生徐文”。
几天来,他不知饥渴,不眠不寐,每一分,每一秒,都沉浸在锥心沥血的回忆中,悲愤已折磨得他神采尽失,骨立形消。
人的精力具有权限的,心灵上的侵蚀,远胜肉体上的折磨。
徐文不如不觉中伏桌而眠,过度的疲乏,使他耳目失去了平时的灵警。一条高大的人影,幽灵似的来到了他的身后。
灯光映照下,可以看出那人影身着锦袍,彩巾蒙面,顶上露出灰白的头发。
徐文呼吸沉重,熟睡方酣,丝毫也不觉察有人来到身后。
锦抱蒙面人手掌徐徐扬起,对正徐文的背心,似乎又犹豫什么,没有立即拍下。
整整半刻工夫,锦袍蒙面人的手掌扬起放下,不下十次之多。
徐文依然一无所觉。
最后,锦袍蒙面人似已下了决心,一掌拍落下去。
徐文连惨号之声都未曾发出,便栽了下去,口中鲜血泪泪而涌。他没有死,他睁开了眼,全身起了可怕的抽搐。
他的眼珠,几乎突出眶外,拚起残呼力气,颤栗地嘶唤道:“爹,您老人家……
为什么要取孩儿性命?”
锦饱蒙面人没有答腔,身躯却抖战了一下,但手掌却扬了起来……
徐文心头掠过“天台魔姬”所说的故事,倏然悟到这便是曾一度要毁自己的锦袍蒙面人,他,不会是自己的父亲,虽然衣着身形无一不肖……
他凄厉地吼叫道:“你是谁?”
对方仍不开口。
徐文挣命地滚转身躯,只要移近数尺,能接触到对方身体的任何部位,便可立致对方于死命。
但,他的打算归于徒劳,身躯方一蠕动,对方的手掌已告拍下。
“哇!”
半声惨号,划破黎明前的宁静,徐文五官溢血,抽搐了一阵,不动了。
锦袍蒙面人俯身探了他的脉息心房,证明已断了气,像来时一样,悄然而逝。
半声惨号,业已惊动了邻近房客,纷纷开门探视,有人惊呼一声:“出了人命了!”
一时步履杂沓,人声如潮,齐涌上了这间上房。
店主气急败坏地喊嚷道:“人命关天,小二,赶快报官相验!”
然后作揖打能地请走了那些看热闹的旅客,把房门上了锁,众旅客怏怏散去,但仍三五成群,谈论不休,从外表看,徐文是一个落魄书生,同时只有一条手臂,死状又是七孔溢血,看来象是中毒暴毙。谋财、仇杀,似乎都不可能,死因成了一个谜。
不知过了多久,徐文复苏过来,发觉自己躺在房门地上,靠头的地方,一片斑驳的殷红,他猛地省起被锦袍蒙面人击倒的那一幕。
曙光透进窗棂,使灯光显得十分黯淡。
他翻身坐起,身上并没感觉什么太大的痛楚,这倒是匪夷所思的怪事了,他分明记得对方第一掌,打得他口吐鲜血,倒地不起,第二掌,虽然他立失知觉,但回忆刹那的情况,那是致命的一击。
对方有意要自己性命,当然不会手下留情,自己不曾服药,也未疗伤,竟然伤势不重,的确想不透其中道理。
莫非又是她?
他不期然地想到了“天台魔姬”,上次他在运功疗伤时遭灾袭,按理决无活命的道理,而竟然奇迹似的活了,起初他认定她别有所图而虚构了那动人的故事,现在自己亲身经历,证明她当时说的全系事实。
除非是她,有这本领使自己复活,但她人呢?
他忽然觉得对她的态度似乎太冷酷了些……
想尽管想,却事无佐证。
他的意念又回到神秘的锦袍蒙面人,当然,他不是自己的父亲,天下再狠毒凶残的父亲,也不会杀害自己的子女,何况,没有任何理由使得父亲动了杀机。
那对方是何许人物呢?
为什么与父亲的秘密装束完全一样?
为什么连身形也略无差别?
为什么要取自己性命?
他想不透其中蹊跷,摇摇头,站起身来,全身有一种虚飘飘的感觉,撩一把用过的水净了面,理了理衣衫,正待开门……
突地——
房门外起了一片喧嚷。
“就在这房中,大爷,是五更天时发现七孔流血暴毙的!”
“事实真的是如此?”
“小的斗胆也不敢欺骗。”
“开门验过尸再说。”
徐文怔了一怔,不愿与这些俗人惹厌,打开后窗,飞登屋顶,飘然而离。
店主开了锁,推开房门,“差役”“忤作”人等一涌而入,不由全呆了,房内空空如也,只剩下地上几摊紫色的血清。
为首的那名师爷三角限一翻,向店主喝问道:“怎么回事?”
店主打着哆嗦道:“小人不知,分明……分明尸体是锁在房内的,众位旅客可以作证!”
“照你这一说,死人复活而遁了不成?”
“这……这……”
“莫非毁尸灭迹?”
店主两膝一软,跪了下去,脸色苍白,汗珠滚滚,颤声道:“大爷明鉴,小人不知其中究竟!”
“锁了回衙!”
“喳!”
差役之一,应了一声,抖了抖手中铁链,就要往店主颈上套落……
就在此刻,一个干娇百媚的女子,在房门口出现,脆生生地道:“还是省了吧!”
那名趾高气扬的师爷,转头一看,陡地脸色大变。
现身说话的正是“天台魔姬”,无巧不巧她与徐文落在同一间店中,先后发生的事,她完全清楚,只是她不愿与徐文碰面,任何人都有其自尊心,数天前的那一幕,她还不能淡忘,她的美艳妖媚,使所有的人直了眼。
“天台魔姬”望着手足无措的师爷道:“沈伯刚,恭喜你改行做了师爷,别人不知,难道你不晓,江湖诡谲,何必惹火烧身,店主是无辜的,你看着办吧。”
说完,姗姗而去。
姓沈的师爷定了好一会神,把手一挥道:“回衙!”
且说徐文离了旅邸,一口气奔出镇市之外,才缓下身形,脑海中仍晃动着锦袍蒙面人的影子,这假冒父亲形象,三番两次要取自己性命的,到底是谁?
只有一个解释,对方可能是自己无意中结下的仇家,忌殚自己的杀手,故而冒充父亲的形象,比较容易得手,但对方又何以知道自己的身分,与父亲的秘密装束呢?
谜!
不可解的谜。
突地——
身后传来一个极其耳熟的女子声音道:“‘地狱书生’,慢走!”
徐文停身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来的赫然又是“天台魔姬”。她的确像阴魂不散似的老缠着自己,本待不睬她,忽然他想起自己身负的血仇,自己曾决心改变作风,换一个面目做人,从事索仇,以“天台魔姬”的能为,倒很有利用价值。
俗语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一个人要改变定了型的性格,的确很难,但在受了极大的打击,或是极欲达到某种目的的情况下,就不能同日而语了。
徐文淡淡地道:“有何见教?”
“天台魔姬”本来预备接受他的冷漠,这态度反使她感到意外,嫣然道:“今天你似乎与平常不同?”
徐文一笑道:“在下忽然感到过去对姑娘的态度太不该!”
“为什么?”
“过去事出误会……”
“指什么而言?”
“锦饱蒙面人的事件。”
“你相信了?”
“相信了,而且我发誓要查出此人到底是谁?下手的目的何在?”
“上次你曾说那是你父亲?”
“是的,那是根据姑娘的描述,到今天凌晨……”
“你证实了对方不是令尊?”
“噫!姑娘也知道……”
“我看到了全部事件的发展。”
“哦!难怪……”
“难怪什么?”
“在下自料必死……”
“而你又活了,是吗?”
徐文从内心升起一股感激之情,这倒不是装出来的,深深一躬道:“在下谨谢援手之德。”
“天台魔姬”神秘地一笑道:“我一直旁观,没有出过手,事实上我也不是锦饱蒙面人的对手……”
“但在下何以死而复活呢?”
“也许将来你仍会经历这种事。”
“在下不解。”
“这……不说也罢,将来你会明白的。”
徐文满腹狐疑,他揣不透对方话中之意,本来他生相十分俊逸,只是眉目之间不时流露的那股乖戾之气,使他的风采打了折扣,现在,他为了报仇,决心改变性格,争取别人的好感,完全收敛了那冷酷乖戾的气质,虽然此刻他十分憔悴,但掩不了天生的风采,唯一的缺憾,便是少了一条手臂。
“天台魔姬”何以无视于他的残缺,而倾心示爱,的确令人不解,但天下事很多是不能以常理衡量的男女爱悦,更是难测,一般人归之于一个“缘”字,可惜,徐文对她毫无爱意,他深深厌恶她那冶荡之态。
“兄弟,你愿意接受我这称呼吗?”
徐文心里打了一个结,暗骂她无耻,但口里却爽快地应道:“可以!”
“那你也愿意叫我一声大姐?”
“以年纪而论,这原无悖情之处。”
“你答应了?”
“是的。”
“天台魔姬”登时心花怒放,一层薄薄的红晕,飘上粉腮,柳眉如画,秀眸充波。她很美,很动人,这一点徐文是不否认的。
她怔了怔,正色道:“兄弟,你似乎有极大的心事?”
徐文心中暗生警惕,故意一挑眉,反问道:“何以见得?”
“昨夜你在旅邸中时而咬牙切齿,时而唉声叹气,你不否认吧?”
徐文被触及内心深处的创伤,几乎忍不住流下泪来,但他终于忍住了,让血泪往肚里流,不经意地一笑,诡辩道:“我是偶然想起这些日子迭遭的不如意事,其实说穿了并没有什么,身为武林人必须接受这些挫折,当然,有些事是曲在自己!”
“天台魔姬”七巧玲珑,当然不满意这种解释,但也无话可说,转口道:“你似乎突然变了很多?”
“是吗?也许这是历练的结果。”
“对于锦袍蒙面人,你有没有什么端倪?”
“半丝端倪都没有。”
“你要报仇?”
“当然。”
“这……很难!”
“很难?”
“嗯!以我两次眼见,合你我二人之力,恐怕还不是他的对手。我想了很久,想不出他的来路,像这等高手,为数不多……”
“那就不一定了,能人头上有能人,一山还比一山高,如果是平素不行走江湖的人物,你根本无法猜起。”
徐文口里说着,心里却又另打上了一个结,他原来认为对方冒父亲形貌便于对自己下手的推测否定了,以对方的身手,取自己性命不难,何必多此一举,更令人不解的是对方不曾开过口,也不说明下手的原因,这是武林中罕有的事。
难道他真的是父亲本人?
但这意念,随即被情理所否定,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天台魔姬”又开了口:“兄弟,你愿意告诉我你的出身来历吗?”
徐文一震,歉然道:“大姐,请原谅小弟格于师训,目前不便奉告!”
“天台魔姬”却毫不为意地道:“那就算了,我也有同样的苦衷。”
这句话,当然是告诉徐文,他大可不必反问她的来历。
“大姐,我们是巧遇吗?”
“可以说是,我是赶赴一个地方参加一个大典,想不到我们先后投入了同一旅邸,这不算巧吗?”
“参加什么大典?”
“你听说‘卫道会’这名称没有?”
“这倒不曾听说过!”
“三日后,该会举行立舵大典,曾请江湖各帮派和知名之士观礼!”
“哦!大姐也在被请之列?”
“是的。”
“那大姐是知名之土了?”
“天台魔姬”娇嗔道:“兄弟,别对我来这一套。”
徐文心念电转,自己如能参与这大典,说不定能碰上要找的仇家,至少,可以藉机打探一些线索,转念之中,随道:“这‘卫道会’顾名思议,是以除魔卫道自居了?”
“大概是!”
“会主是何许人物?”
“你看吧!”
说着,递过一份大红柬帖。
徐文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
敬启者:百年以远,武道式微,正义不彰,武德败坏,武节荡然,魔长道消,有目共鉴。有心同叹,志士扼腕!爰约集正义之士,组此卫道之会,期能重振武德,消彼魑魅,谨订于丁丑上已,假桐柏之阴,举行立舵大典。
恭请侠驾光临
卫道会会主顿首
柬帖上,并没有说出会主是谁,这种帖式,也可以说大违常情。
徐文递回“天台魔姬”之后,困惑地道:“会主到底是谁呢?”
“天台魔姬”螓首一摇,道:“不知道!”
“日期订在上已,距今天整整还有三天,能赶到桐林山吗?”
“日夜兼程,大概可以。”
如此大姐该动身了……”
“你不去吗?”
徐文内心极想去,但表面上不得不说道:“小弟并未在被邀之列。”
“天台魔姬”轻声一笑道:“想来是传柬的人找不到你,否则以你‘地狱书生’的名头,焉有不被邀之理。去吧,我保证无人敢挡驾。”
“妥当吗?”
“有何不妥?兄弟,你的确变得太多了,这不像你往日的行径……”
“会名卫道,旨在除魔。大姐,恕小弟直言,你我在江湖中的声名,不会被人目为正道之士吧?”
“天台魔姬”放任地一阵格格娇笑道:“兄弟,你我又做什么人神不容的恶事?
外号自外号,人我自为之,越发的要去,见识一下这些自命卫道之士,到底是些什么嘴脸。”
“好,去!”
“我们这就走!”
桐柏山,地当豫鄂之处,主脉之北,数日来,各色武林人物,络绎载途,有如山阴道上,人潮之中,有一个独臂书生,伴随着一个娇媚绝伦的妇子,他俩,正是前来参与“卫道会”立舵大典的徐文与“天台魔姬”。
有许多认识他两人的,都对他俩侧目而视,大有敬鬼神而远之的意味。
“天台魔姬”是只要有徐文在侧,便什么都不在意了。
而徐文却是伤心人别有怀抱。
山口,设有迎宾阁,是临时搭盖的彩棚。来宾先在棚中接受茶点招待、然后登山。登山通道,恰在迎宾阁出口,阁门之处,一名黑衣老者率八名弟子,专司迎宾。
徐文与“天台魔姬”憩息了片刻,相偕起身,向阁门走去……
黑衣老者双手一拱,自报名号道:“敝人‘卫道会’黑旗堂掌堂吴一峰,职司迎宾,两位请出示柬帖!”
“天台魔姬”媚笑一声道:“如果没有请柬呢?”
“恕不接待!”
“请柬散发的对象是哪些?”
“各门派帮会与武林中知名之士!”
“何者方算是知名之士?”
“这……恕本人不便作答,本人职司迎宾。”
“以‘地狱书生’之名,可有资格与会?”
黑旗堂主吴一峰面色一变,目光不期然地注向徐文,半晌没有答腔。显然,他早知两人来历,只是格于职司,他无法作主。
就在此刻——
一名黑衣人,由山口内飞奔而至,向吴一峰施了一礼,道:“禀堂主,弟子奉命传言!”
“哦!”
吴一峰退到一侧,黑衣人向他低语了数声,然后掉头回山。吴一峰疾步上前,向徐文抱拳道:“柬帖疏漏,敝会主深致歉意,少侠请!”
徐文大感意外,目光膘向了“天台魔姬”。“天台魔姬”把自己的一份请帖送了过去,然后一扬眉,道:“兄弟,登山吧!”
徐文颔了颔首,与“天台魔姬”并肩而行,心中的疑云却扫不开,“卫道会主”
竟然派人传今邀请自己与会,还致歉意,的确令人有莫测高深之感。会主是何许人物呢?“地狱书生”四个字在江湖中被视为魔鬼化身,该会以“卫道”为名,似乎没有结纳自己的必要,难道其中别有蹊跷?
“天台魔姬”盈盈一笑道:“如何!我保证你能与会,兄弟,你的名头真响亮哩!”
徐文“唔”了一声,道:“可惜不容于正道!”
“什么正道邪道,武林中多的是沽名钓誉之徒,口是心非之辈,表面上道貌岸然,其心其行可诛而有余。兄弟,何必妄自菲薄?”
“大姐说的也许对。”
蜿蜒的马道,绕过一座不太高的山峰,眼前现出交椅似的地形,双峰环峙,背靠峻岭,当中是一片平阳,远远可见红墙绿瓦,屋如鱼鳞。
一拨一拨的观礼宾客,匆匆而过。
徐文与“天台魔姬”好整以暇,安步当车,直似游山玩水,其实,徐文的心弦,早已绷得紧紧的,他在想,如果发现上官宏、“丧天翁”、锦袍蒙面人等在座,自己该采取什么措施?若凭力敌,恐怕大志未酬身先死;凭智取,而不使任何一个仇人漏网,是件很辣手的事。
他最担心的,是恐怕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而坏了大事。
转过山环,距离那片新建的房舍更近了,隐约可见不停流动的人潮。
眼前,是一片苦竹林,疏落有致,饱含大自然风韵。
突地——
徐文的脚步被钉住了,双目神采奕奕,射向竹林的右下方。
一条纤巧的红衣人影,俏生生地站在一块突石上,似在闲眺山景,山风拂动着火般的衣袂,隐隐约约展露了那雪白的肌肤。
徐文浑然忘我,一颗心早已飞到红衣人影身畔。
“兄弟,怎么了?”
“天台魔姬”业已发现了这使她刺心的一幕,但仍轻声地问。
徐文忘其所以地道:“是她,红衣少女,今天我非问出她的来历不可!”
“天台魔姬”的脸色变了,恨怨交集。但徐文没有看到,他移步向红衣少女立身之处走去,他忘了功力不可测的“桥中人”,也忘了红衣少女前此对他的态度。
“天台魔姬”感到一阵心碎,她发觉,他对她仍然毫无爱意,他的心,仍系在红衣少女身上。她恨恨地一跺脚,幽幽自语道:“我何必作茧自缚?”
徐文根本忘了“天台魔姬”的存在,自顾自地走去。
当他快要走到红衣少女身后,目光扫处,不由呆了。
紧靠突石边缘的竹叶之后,还有一个人,一个俊秀的白衣少年。
这少年,徐文并不陌生,正是“聚宝会”少会主。一股莫明的妒意,从心内升起。“聚宝会”在江湖中可说是一个下三流的组织,不择手段地巧取豪夺,不久前绑架开封首富之女蒋明珠,便是一例。
红衣少女仙露明珠,与这类人物交往,的确是一种敷衍。
白衣少年一转头,发现了徐文,登时面色大变,惊呼一声道:“‘地狱书生’!”
红衣少女闻声回头,正好与徐文照面。
得不到的东西是最完美的,这句话的确不错。徐文的目光乍与红衣少女接触,他像触电似的一震,仿佛天地间只有她这么一个美人。
红衣少女粉腮一沉,道:“阁下幸会!”
徐文只有一臂,所以他的礼数只有含首与躬身一途,当下一含首道:“的确是幸会!”
白衣少年快步走到红衣少女身侧,惊愕地道:“薇妹,你们是素识?”这一声薇妹,显示出两人之间关系的不平凡.徐文有一种酸溜溜的感觉。
红衣少女温柔地对白衣少年一笑道:“小妹曾受过他的恩惠!”
“是薇妹的恩人?”
“可以这么说。”
“可是他……”说着,向徐文瞟了一眼。
“怎么样?”
“却是小兄我的仇人!”
“仇人?什么样的仇?”
“擅闯敝会,杀人劫人。”
“啊!”
徐文一股怒火,再也按捺不住,本已抑制了的乖戾煞气,又在眉目之间涌现,盯视着白衣少年冷哼了一声道:“你算什么东西!”
白衣少年似乎对徐文有所惧惮,没有开口。
红衣少女语带怒意地道:“‘地狱书生’,不要开口伤人!”
徐文眼中冒出了火花,但强忍住道:“在下请教姑娘芳名?”
“我叫方紫薇。”
“方姑娘何以与这类人交往?”
“阁下的这类人是什么意思?”
“江湖宵小,卑鄙龌龊。”
白衣少年面上可就挂不住了,反唇相讥道:“‘地狱书生’,阁下的雅号及为人,在江湖中也未见高明?”
徐文带煞的目光向他一绕,不屑地道:“你还不配说这种话!”
红衣少女愠声道:“我曾受过阁下援手之恩,将来必有以报……”
“在下从不曾有过望报之心!”
“那是另一回事,阁下是赴会来的?”
“不错!”
“何不移驾会场?”
徐文为之气结,这种拒人千里的态度,大大伤了他的自尊心,一咬牙,沉着脸道:“方姑娘,在下敬谨忠告,慎防狼子野心,免贻依戚!”
说完,转身就待离开—一
白衣少年冷冷地道:“这等人参与卫道立舵大典,对大会是何种玷辱。”
这句极尽侮蔑的话,任何人都受不了,何况是生性狂傲的徐文,虽然他自誓改情易性,从事复仇,但“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尚且拔剑而起。
他陡地回身,怒视着白衣少年道:“你想死?”
白衣少年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噤。
红衣少女方紫蔽却接上了口:“阁下来者是客,请自我尊重!这里不是杀人的所在!”
这句话,分明以主人自居,徐文心中一动,莫非她也是“卫道会”一分子?抑或是与会主有关系的人?那么上次清源寺中与她一道的“轿中人”,也是“卫道会”
中人了?看起来,“卫道会”的确来头不小。
徐文也不计较对方话中带刺,脱口道:“那姑娘是此地主人了?”
“半个!”
“半个?”
“嗯”
白皮少年满面阿谀之色地向红衣少女道:“薇妹,那边景色不俗,我们换个地方如何?”
红衣少女螓首微点,含情脉脉地膘了白衣少年一眼,然后向怒火中烧的徐文道:“阁下请便!”
说完,与白衣少年相偕并肩而去。
依徐文以前的性格,白衣少年难逃一死,然而他的确是改变了,也可以说是深沉了,他想到在此地杀人确非所宜,会影响自己复仇的计划。
他望着一红一白渐去渐远的身影,心中涌起了一股酸涩的滋味……
“兄弟!”是“天台魔姬”的声音,她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的身后。
徐文回身付之一笑。
这一笑是苦涩的,是自我解嘲的笑。然而“天台魔姬”却不分析这笑的含意,显得十分温驯地道:“大典的时辰快到了!”
这真是很微妙的双重关系,徐文属意万紫薇,而方紫薇对他非但无好感,几乎近于厌恶,他却甘心忍受“天台魔姬”钟情于他,而他对她根本无动于衷,她也一样地锲而不舍。
结果将演变成什么局面呢?
徐文慢慢地冷静了,他发觉自己方才的冲动十分天谓,大仇在身,双亲下落不明,还斤斤计较于儿女之私这不是智者所为。
一念贯通,他释然了,平静地向“天台魔姬”道:“大姐,你认为我的行为很愚昧,是吗?”
“天台魔姬”妩媚地一笑,道:“不,男女爱悦,是人的天性,不过,那是勉强不来的!”
她是话中有话,徐文当然听得出来,他不愿再深谈下去,怕引起尴尬的场面,因为他不爱她,他厌恶她那放荡的态度,当下话锋一转,道:“大姐,记得清源寺中,你曾以一块玉块取信于‘轿中人’,那玉珏是什么来历,小弟可得与闻否?”
“是我师门信物。”
“令师必是非凡人物?”
“过誉了。”
她似乎不愿谈这话题,徐文自不便穷诘下去。
“我们走吧。”
“走。”
广厦之前,是一个数亩大的方场,靠北面,筑了一座宽五丈,高三丈六尺的坛台,香烟缭绕,巨烛高烧,各种供品,堆成了一座小山。
坛上,两名衣冠整齐的中年人,分立供案两侧,看来是赞礼的礼生;两侧,八张太师椅,分别坐了七位老人,靠左的首位却虚着。
另有执事弟子十六名,分立两侧坛边。
坛下,黑压压一片人头,但却肃静无哗。
徐文与“天台魔姬”分别在男女座中,找了一个位置。徐文的目光,首先飘向坛台七位老人之中,“无情叟”与“丧天翁”居然在座,他的心一阵激荡。他想发现他曾之解毒的上官宏,但却不见踪影。
莫非“七星堡”血案与“卫道会”有关?
他脑海里闪现了这个念头,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如果事实真的如此,要谈报仇,可真是相当的困难。
台上端然正坐的七个老人,恐怕任何一个都非自己所能敌,能与“丧天翁”与“无情叟”并排起坐,不问可知必是非常人物。
那左边首位空着,不知留给谁?
蓦地——
一顶彩桥,直上坛台,七老者全部起立相迎。
台下起了一阵骚动。
徐文心弦立时绷紧,暗忖,今天大概可以一睹“轿中人”的庐山真面目了,焉知大失所望,彩轿放落在左首第一把交椅的位置,“轿中人”却没有现身。
与会的对这顶神秘的彩轿,显然都不明来历,嗡嗡之声响成了一片。
由于彩轿的出现,使本来十分严肃的气氛,涂上一层诡秘的色彩。
“当!当!当!”
三声金鸣过后,浮动的声浪沉寂了下来。
坛后,奏起了细乐,乐声悠扬中,一个身被玄氅的半百老者,在四对执炉童子前导下,步上坛台。
沉滞的面孔,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双目如电,相隔老远,仍感神光炯炯逼人。
他,就是“卫道会”会主?
徐文正想向旁座打听会主来历,目光转处,接触到的,尽是惊疑询问的眼色,显然谁也不知道这会主的来历。
徐文心里暗忖,对方总会自我交待的,焉知事实又非如此,礼生已开始赞礼。
立舵大典算正式开始了……
突地——
徐文感到似乎有一对犀利的眼神,正频频射向自己。他心中一动,侧头望去,只见与自己座位仅一条过道之隔的女宾席上,一个青绢包头,青纱蒙面的青衣妇人,刚刚把头别开,从衣着打扮来看,对方的年事当在中年以上。
她是谁?记忆中似乎没有青衣蒙面妇人的影子。
心念未已,对方的目光,又射了过来。隔着一层轻纱,目芒仍如此犀利,这妇人的功力,就有些不可思议了。
青衣蒙面人离座而起,缓缓向场外走去,临行,微微把手一抬。
徐文心中大感困惑,心念数转之后,也跟着起身,向场外走去……
此际,坛台之上盛典正依序进行,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坛上,谁也不曾注意到有人中途离开会场。
照理,这是相当不敬的行为。
方场东端尽头一片苍林。
青衣蒙面妇人头也不回地直入林中,她似乎断定徐文必然会跟了过来,本来这附近均设有卡哨,但为了表示尊重来宾,桩卡全撤,所以离开会场之后,就不见半个人影。
徐文满腹疑云地步入苍林,林深处,对方兀立而候。
“你叫‘地狱书生’?”声音冷厉刺耳。
“是的,请教尊驾……”
“你不必问老身来历,现在报上你的师承门派!”
徐文忍住了一口闷气道:“尊驾的态度未免太于目中无人……”
青衣蒙面妇人冷哼了一声道:“老身如此问你,已算是相当客气。”
徐文没好气地道:“如果不客气的话呢?”
“要你跪着回话!”
徐文心中那股被抑制的戾气,又蠢然欲动,但他尽力克制,他想,这是考验,如果经不起考验,迟早会坏事,为了报大仇,必须磨练自己,忍人这所不能忍。想到这里,心中的气平了,淡淡地道:“尊驾有何指教?”
“要你报上师承来历!”
“这一点恕难应命!”
“你敢?”
徐文咬了牙,不愠不火地道:“武林中各有禁忌,尊驾未免强人所难!”
青衣蒙面妇人沉默了片刻,”又道:“听说你杀人手法十分诡异,死者不留任何伤痕或迹象,现在你试一手看?”
“这……”
“出手,向老身出手!”
这种口吻、态度,简直是横来,令人啼笑皆非,但徐文却不作如是想,他心中起了警惕,这不是偶然的,对方必然有某种企图,他最好提防的,便是怕被人认出来历,当下正色道:“在下没有理由向尊驾出手。”
“老身要你出手?”
“歉难从命。”
“那老身要出手了?”
“可否请尊驾说明白原因?”
“没有这么多废话!”
话字声中,伸手向徐文抓去,这一抓之势,奇诡得天下少有,徐文但觉闪无可闪,避无可避,念头还没有转完,腕脉已被扣住,此刻,他本可乘机下杀手,但他忍住了,一任对方扣牢,如果他施出杀手,未必能奈何对方,但却正中了对方下怀。
青衣蒙面妇人五指一紧,徐文感到痛彻心脾,额上登时渗出豆大的汗珠,但他咬牙苦撑着,没有哼出声音。
青衣蒙面妇人冷酷地道:“你对自己也很残忍?”
徐文铁青着脸道:“尊驾真正意图何在?”
“了解你的来历。”
“尊驾会失望的。”
“你还不想死吧?”
“在下对死看得并不严重。”
“哼!你够狂,够傲!”
说着,松开了手指,徐文倒退了两步,愕然望着对方……
青衣蒙面妇人凝声道:“小子,你认识‘天台魔姬’?”
徐文心中一震,暗忖,这可能是正题了,不知如何会扯上“天台魔姬”?当下一点头道:“是的。”
“你爱她吗?”
“这……”
“别这个那个的,干脆些回答老身,你爱她吗?”
徐文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说爱,他根本没有这种感觉,说不爱,又不知对方的意图何在?第一次,他懂得了权衡利害,怔了一怔之后,反问道:“尊驾与‘天台魔姬’是何渊源?”
“这你不用管!”
尊驾过问别人男女之私,该有个理由的吧?”
“当然!”
“请问……”
“老身只要你据实回答,用不着多废话。”
“在下与她是朋友,还谈不上爱。”
“你知道如果没有她,你早已没命了……”
“在下恩怨分明,有恩必报。”
“如何报法?”
“这得看机会而论。”
“你知道她爱你吗?”
“男女之情是无法勉强的。”
“如此一说,你看不上她?”
“在下并未如此说。”
青衣蒙面妇人语音突转冷厉:“狡辩,小子,她什么地方配不上你?她不嫌你五体不全,你还折福?”
徐文倒吸了一口凉气,暗忖,转了这大弯子,原来是为了这个,莫非她便是“天台魔姬”的师父?但世间也没有做师父的强迫别人爱她的门人呀!
“恕在下无法作答。”
“你非回答不可,爱不爱,一句话?”
“如果在下说不呢?”
“老身毙了你,她救你老身杀你,两相扯直。”
徐文为之气结,这简直是不可理喻。突地,他想到这莫非是“天台魔姬”故意玩弄的手法,藉以达到她的目的?如果是,她的为人未免太卑贱了……
“男女爱悦,爱乎情,出乎诚,岂能相强?”
“小子,老生一生不信这个邪。”
看样子,她又想出手了。
蓦在此刻——
一阵震耳的笑声,倏然从身后传来。
青衣蒙面妇人没有回头,口里冷冷地道:“谁?”
一个苍劲的声音道:“山中自有千年木,世上难逢百岁人,谬哉斯语!老夫嫌命太长,想不到还有人硬舍不得离开人世,哈哈哈哈……”
笑声中,一个上白下黑,肉球也似的怪物出现,他,正是“丧天翁”。
徐文心中大大地震颤了一下,听话音,莫非这青衣蒙面妇人已在百岁之外,虽然面蒙青纱,但身形全无龙钟老态,这实在是匪夷所思的奇事,照自己的推断对方顶多半百,想不到竟是百岁老人……
青衣蒙面妇人没有接口,锐利的目光透过面纱,直照在“丧天翁”脸上。
“丧天翁”再打了一个哈哈道:“天台故友,若非你旧性如昔,替小妞儿耍上这一招,老夫还的确不敢贸然指认,岁月无情,数十年有如弹指,而故友风采犹昔,可谓夺天地之造化……”
青衣蒙面妇人冷冰冰地打断了对方话头道:“老怪,你有个完没有?”
“丧天翁”抓了抓如银皤首,道:“老虔婆,你连性子都不曾改呀!”
从老虔婆三个字,徐文断定这青衣蒙面妇人便是“天台魔姬”的师父,也就是“三指诀”的主人,因为他清楚地记得“丧天翁”与“无情叟”为了红衣少女方紫薇,曾大打出手,临去时,故意出手试探“天台魔姬”的武功路数,曾说“原来你是那老虔婆的传人……”可惜限于阅历不深,仍无从猜测她的来路,但无可置疑,她当是了不起的人物。
人各有性,这句话不错,以她的年事辈份,居然插手门下的儿女私情……
“丧天翁”的目光,扫向了徐文。
徐文想起家门血仇,登时血行加速,怨毒逆生,但他暗暗警惕自己,忍!忍!
忍!否则休想复仇。
“丧天翁”与被自己救活的上官宏是一路,可能也是血洗“七星堡”凶手之一,这事只宜缓图,切不能操之过急,同时言行必须谨慎,决不能露出破绽,心念之中,向“丧天翁”一躬身,道:“老前辈,幸会了!”
“丧天翁”大刺刺地道:“小子,难得你也来参加这盛典,走,喝两盅去!”
徐文心念一转,道:“请问老前辈,‘卫道会’会主是何许高人?”
“此点目前还不能公开。”
徐文一窒,故作漫不经心地道:“不知那位复姓上官的朋友今天在座否?”
“也许在。”
“也许?”
“嗯,来吧,小子,今天你将是会主的贵宾。”
徐文又是一愣,困惑地道:“晚辈……会是会主的贵宾?”
“不错。”
“这似乎不可能……”
“不可能的事多着哩!小子,来吧。”
青衣蒙面妇人冷冷地道:“慢着!”
“丧天翁”怪声怪气地道:“怎么回事?”
“老身的事还没有解决。”
“什么事没有解决?”
“不干你老怪的事。请便吧!”
“老虔婆,别吹皱一池春水,小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你省省吧!”
“胡说,以老身的辈份,他竟然连来历都不肯报上,这……”
“老虔婆,如你看不出他的来历,应该自惭……”
“会的!”
的字声中,举拿便向徐文拍去……
“丧天翁”伸手一拦,道:“老虔婆,你不怕失了身分,再说,这小子可是一副牛性,凭你这样想逼出他的来历,你就想左了!”
青衣蒙面妇人怒声道:“老怪,莫非要打上一场?”
“丧夫翁”哈哈一声洪笑,道:“六十年前打过了,现在,老夫我可没有这兴致。”
“那你就自便!”
“可是老夫有使命在身,脱不了呢?”
“什么使命?”
“为会主迎宾。”
“迎谁?”
“你,他,两位都是。”
徐文心中疑云大起,自己说什么也够不上贵宾两个字,以“丧天翁”的身分,竟然奉令迎宾,把自己与这青衣蒙面妇人相提并论,而自己对会主的来历,连影子都摸不上,这从何说起呢?
莫非因了自己曾对红衣少女方紫薇有过援手之恩,而方紫薇曾自称是半个主人,除了这一点,别无可能……
由方紫薇,他联想到与她在一道的“聚宝会”少会主,一股莫明的妒意,涌上心头,暗道:他不配,那小子岂能配得上仙露明珠般的方紫薇……
青衣蒙面妇人踞傲地道:“老身无意在此作什么贵宾,老怪,你也省省吧!”
“丧天翁”干咳了一声,道:“老虔婆,早该就木的人了,还那么执拗则甚……”
“住口!我一生行事不由旁人置喙。”
“非与这小子为难不可?”
“他还不配老身为难。”
“那不就结了?”
“鬼怪,你再罗嗦,别说老身不顾旧谊。”
“看来你是要考较老夫了。”
“这也无妨。”
“何必呢?”
“那你就识相些!”
“哈哈哈哈,老虔婆,老夫生来就是个不识相的人。”说着,转身向徐文道:
“小子,此地没你的事了,你走吧!”
徐文倒是不在乎他们双方如何了结,闻言之下,举步便走……
“别走!”
青衣蒙面妇人横里一截,“丧夫翁”也不先不后地欺了过去,徐文滴溜溜一转,弹身飞泻而去,身后传来飓风卷林的呼轰之声,看来两个老怪物已动上了手。
方场上人已散尽,只剩下那坛台孤零零地兀立在夕阳之中。
徐文径朝居中巨厦走去……
一名黑衣汉子迎上前来,一抱拳道:“阁下便是‘地狱书生’?”
“不错!”
“请随在下来。”
在黑衣汉子引导之下,进入巨厦,穿过数丈深的门楼,眼前是一个大院,只见筵开百桌,结彩系红,一片震耳的谈笑之声,夹杂着猜枚行令的吆喝。
座中不见女宾,想来被接待在另一个地方。徐文目光一路游扫,他想发现上官宏是否在座,但他失望了,穿过了整个院子,没有发现上官宏的踪影。
顾盼间,来在正厅廊沿之下……
徐文暗觉奇怪,自己将要被引向什么地方?
厅廊之上,一列五桌,不问可知,这五桌都是极有分量的人物。
正自讶疑之间,只见黑衣人向居中打了一躬,道:“客人请到!”然后退向一侧。
当中一席主位上一条人影离席而出,一摆手,道:“小友请入主席!”
这离席相请的,赫然正是“卫道会主”。
徐文有一种受宠若惊之感,他怎么也想不透何以会被视着上宾接待?
事实却不许他多所犹豫,当即欠身道:“区区不敢当此厚爱!”
“好说,请入座!”
全席的人,都站了起来,满场的目光,全射向了徐文,每一个人都有相同的疑问,为什么“地狱书生”会被延作上宾?会主的来历?双方之间的关系?
徐文本身那份困惑,可就别提了。
第四章开堂摘奸
徐文被“卫道会主”延为上宾,而且竟然离席相迎,这使他惊疑莫明,他对这位会主,可说素昧生平,这从何说起呢?
他略事谦让之后,便在左首空位上入座。
同席的,他仅认识一个“无情叟”,其余的完全陌生。
“卫道会主”那张看来有些沉滞的面孔,令人有一种极不自然的异样感觉。
一碗热腾腾的燕窝,端了上桌。
徐文呼吸之间,眉锋一皱,差点脱口惊呼,凭他训练有素的特殊嗅觉,发现这碗案中被人下了毒,而且是无形的慢性剧毒,任何人都无法觉察。
此刻在座的,全是江湖中有头有面的人物,大多数是一门之长,或是一方之霸主,包含了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的江湖豪客,如果悉被毒毙,后果简直无法想象。
他想喝破,但一个念头阻止了他。
这毒,是独门秘方配制,除了父亲,他想江湖中不可能有第二个人能配制。父亲下毒的目的何在?为了报仇么?在座的不见得全是仇家?
他又想起清源寺中的那件毒案,更为疑惑?
该阻止这惨剧发生吗?
正自思虑不定之际,座中一个鸠形鸽面的枯瘦老人,突地栗声吼道:“燕窝有毒!”
这一喊嚷,邻近的几桌已有不少的宾客听到,登时引起了一阵骚动。
同桌的一个个脸色大变,异口同声地惊道:“毒?”
只有“卫道会主”脸色一丝一毫都不曾变,回头低声向随侍弟子道:“这道菜停止上,传总管!”
筵开百桌,要阻止决不可能,然而对方只吩咐停止上菜,看来对方早已防到这一着意外,不然没有独上首桌,然后待命上其余各桌的道理……
徐文不期然地把目光瞟向那枯瘦老人,心中震骇至极.这种毒,可说是无色无味,除了懂得配制这毒药的人。可以凭特殊的嗅觉能予辨认外,任何人均难察觉,这老人是何来路,竟能认得这毒?
“卫道会主”转目向那老人道:“幸而不出所料,否则本座无以向天下同道交代了!”
枯瘦老人面上的皮肉微微一阵牵动,道:“鬼伎俩,令人不齿!”
“卫道会主”起立洪声发话道:“诸位,请安心尽欢,没有事!”
嘈杂的声浪,才渐渐平息下来。
徐文忍不住又把目光向枯瘦老人瞟去。
枯瘦老人也把目光回注徐文面上,缓慢地道:“听说小友对于‘毒道’颇有造诣?”
徐文心中暗地一震,心想:自己除解过上官宏之毒,和在“聚宝会”表演过一手辟毒之外,并未展露过,这老者是根据什么而作此语?听说这两个字大有文章,莫非……心念之中微一欠身道:“略识毛皮而已,谈不上造诣,阁下是听何人道及的?”
“哈哈,小友,江湖上没有任何事是绝对秘密的!”
徐文一颗心陡地收紧……
“卫道会主”用手一指枯瘦老人道:“小友,容本座介绍,这位是当今毒道‘同道’称为……”
徐文倏地想起一个人来,不由脱口接话道:“敢莫是‘崔无毒’前辈!”
“卫道会主”一颔首道:“不错,小友一猜便着。”
徐文再次欠身道:“小可失敬了!”。
“崔无毒”哈哈一笑道:“哪里,哪里!”
徐文心念疾转,曾听父亲提及这位风尘异人,当今之世,唯有他可算是“毒道”
名手。他本名崔吾独,为人孤僻古怪,不与任何人交往,所以取号吾独,对“毒道”
有深造诣,无毒不识不解,但生平不曾以毒伤过人,“吾独”“无毒”谐音,武林同道遂以“崔无毒”称之,本名“吾独”反而不彰了。
“卫道会主”举杯道:“崔老兄此番慨允出山,受聘为本会坛掌令,本座深感荣幸,请各位共浮一白,以为武林苍生贺。
徐文跟着大家举杯,一照。
“雀无毒”手指那碗燕窝道:“小友当识得这毒?”
徐文故作尴尬的一笑道:“此毒无色无味,小可无能分辨。”
就在此刻——
一个蓝衣中年匆匆来到席前,施礼道:“古总管今人参见会主!”
“古总管,菜中发现有人下毒?”
“是,卑职敬领失察之罪!”
“古总管认为下毒的人是谁?”
“这……啤职未获证据之前,不敢妄指!”
“如此说来,贵总管心中已有端倪了?”
“是的!”
“传令刑堂文堂主,亲率执事弟子前来听命,同时立即监押认为可疑之人。”
“领谕!”
总管古今人躬身一礼,退了下去。
徐文心中大是忐忑,既然传集刑堂执事,显然是准备当众执法了,而这毒,分明是父亲的独门配方,下毒的人是谁呢?
工夫不大,一个浓眉巨目的虬髯老者,后随四名彪形大汉,各披了一条猩红斜披,来到席前,由那为首的老者道:“刑堂文介山候令!”
“卫道会主”抑低了声音道:“立即准备,席散后开堂!”
“遵令谕!”
文介山率四执事施利而退。
酒席终场,已届二更时分,众宾客有的被迎到客舍,有的连夜下山,不到一盏茶工夫,十停中便散去了七八停。
徐文另怀目的,正自委决不下,去?抑留?
“卫道会主”突地转面道:“小友,请你列座参观敝会开堂?”
徐文登时一窒,江湖帮派开刑堂接例都是秘密进行,绝没有请外人参与的道理,因为开堂是对内执法,一时之间,他不知如何是好,他猜不透对方有什么居心。
难道自己的来历已被对方认出,而被疑为下毒之人?但适才对方分明下令监押下毒之人……
“小友认为大悖常情是不是?本会立舵伊始,便发生这不幸事件,如果不是及早发觉制止,受害的将是所有与会同道,本座势必成为武林千古罪人,所以,今夜开堂,各门派帮掌门,全在被邀之列!”
“哦!”徐文又松了一口气,困惑地道:“区区江湖末流,何以能当会主青睐……”
“不必太谦,请随本座来!”
徐文心中虽惊疑不定,但他却极想知道这下毒的人,当下不再言语。
这是一间可容百人的广厅,厅中儿臂粗细的巨烛高烧,三张披红公案,在靠上方的一面作品字形排列。
居中一案,香烟缭绕,供着一块牌位,上面刻的是“天地”二字,这十分别致,通常各门派开堂,供的是该门派的祖师神位,而“卫道会”供的却是“天地”牌,想来这是取以天地为心之意,与该会名称宗旨,倒也吻合。
另两案,左方坐的是“卫道会主”,右方赫然摆着那顶神秘的彩轿。
“卫道会主”座后,并排坐着立舵大典时坛上列坐的七老者,“无情叟”、“丧天翁”,崔无毒也在其中。徐文想起了那青衣蒙面女人,自己走后,不知两个怪物是如何收场的?
有首靠壁一边,也就是徐文这一排,坐的是各门派首脑或代表人。
面对公案的一方,刑堂堂主文介山率八名披红弟子,挺胸肃立。
厅中静得落针可闻,只偶尔有一两声烛花爆蕊的声音,算是死寂中的点缀。
空气沉重得使人窒息。
蓦地——
厅门口一个洪亮的声音道:“吴香主候今传见!”
“卫道会主”沉声道:“进来!”
一个面色青惨的黑衫老者,低头走了进来,身后是两名披红大汉,显然这被称做吴香主的黑衫老者是被押解而来的,不用说,他便是开堂的对象了。
黑衫老者脚步有些浮晃地走到红案之前。仍低着头,两名披红汉子,却退入下方原先站立的那八名法堂弟子行列。
死寂的空气被一种肃杀的气氛所取代。
“刑堂一堂主文介山洪喝一声:“开堂!”
十名被红大汉,跟着哈喝:“开堂!”
黑衫老者打了一个哆嗦。
所有在场的,心弦立时绷得紧紧地,脸上全现出了凝重之色,场面虽不若官衙的威严,但气氛肃杀,却非官衙可比。
“卫道会主”滞晦的面色毫无改变,仅面皮抽动了数下,沉重地开了口:“吴香主,你知罪么?”
黑衫老者倏地抬起了头,厉声道:“卑属不知所犯何罪!”
“你加入本会之初,曾在‘天地’牌前立过誓,所以无论如何,你是本会弟子的身分,你承认这身分吗?”
“承认!”
“如此,你对‘天地’神牌下跪!”
黑衫老者,双膝一屈,对居中香案跪了下去,不知有意抑或无意,头一偏,目光射向了徐文。
仅只那么一瞥,徐文全身如触电似的一震,血行骤然加速,从眼神他已认出了这姓吴的香主是谁了,他表面上力持镇静,但内心有如鼎沸,他不知该如何做才是?
“卫道会主”俟黑衫老者跪定之后,又道:“菜中放毒,企图谋害与会宾客,是何人主使?”
“卑属实不知情。”
“吴昆,别忘了你曾起过誓,面对‘天地’神牌,你还是坦白供承的好!”
“会主明鉴。”
“哼!吴昆,本会清源寺筹备处百余弟子被毒杀,可是你的杰作?”
“冤柱!”
彩轨中发出了声音:“给他证据吧!”
徐文怦然心惊,对方竟然还有证据,自己误打误撞,碰上了清源寺惨案,曾被“轿中人”指为凶手,幸而“天台魔姬”以师门信物担保解了围,原来受害的是“卫道会”弟子……
“卫道会主”冷笑连连道:“吴昆,你本名不叫吴昆吧?”
黑衫老者全身一颤,没有答腔,目光再次扫向徐文,徐文又大感不安,如果对方供出自己来路,今日便是不了之局,以“轿中人”、“无情叟”、“丧天翁”等人的身手来看,会主的功力当更不可思议,而自己却非任何一人之敌……
“文堂主?”
“卑座在!”
“揭下他的面具!”
“遵令!”
刑堂堂主文介山跨步上前;黑衫老者陡地站了起来,一掌向“卫道会主”劈去……
彩桥中传出一声低喝,一道怪异的罡风,从轿门卷出,黑衫老者劈出的一掌,被消散于无形……
文介山一个虎扑,反剪了黑衫老者的双臂,手指戳处,黑衫老者闷哼一声,虚软地坐了下去。文介山伸手朝他面上一抓,人皮面具应手而脱,露出了一个面如重枣的精悍面目。
“卫道会主”冷森森地道:“这位便是“七星堡’总管方炳照!”
此语一出,举座皆惊,客座中,少年“罗汉堂”住持“一心大师”宣了一声佛号,声如洪钟似地道:“七星保主徐英风做出这等人神共愤之举,意在何为?”
“无情叟”接口道:“居心叵测,目的可能是想独霸武林天下!”
“武当掌教”真如道长一沉声道:“听说‘七星帮’总舵被挑,该帮业已冰消瓦解,莫非是徐英风的障眼手法?”
徐文心中一阵绞痛,他想起“七星堡”不忍卒睹的那一幕惨剧,但,他什么也不能说,更不敢形之于色,只是报仇的心更切了。
“轿中人”冷冷地道:“请会主按本会律例处置!”
言中之意,这是“卫道会”所开的“法堂”。外人没有置喙的余地。
“武当掌教”等也自知出言失仪,一个个抿上了口。
“卫道会主”厉声道:“方炳照,本座仍称你吴香主,你可知罪了?”
方炳照惨厉地道:“杀剐听便,这笔账自会有人出头清理……”
“住口,你曾宣誓加入本会,不管来路动机如何,仍须接受会规制裁。文堂主……”
“卑座在!”
“本会弟子违誓叛会,该作何处置?”
“按会规第一条,叛门者死!”
“带下去!”
“遵谕!”
文介山一挥手,两名刑堂弟子,上前一左一右挟起了方炳照。
徐文虽不知父亲派方总管潜伏“卫道会”,两次施毒的目的是什么,但从情况判断,可能牵涉到某种仇怨,说不定“卫道会主”也是血洗“七星堡”的凶手之一,他不克自制地站了起来……
“卫道会主”沉声道:“小友莫非有话要说?”
徐文血泪朝肚里吞,硬忍住满腔怨毒,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道:“在下有事待办,想请会主准予先行告退!”
当然,这是违心之论,是在无法转衰之下的藉口,他应该救方总管,但审情度势,无能为力,又不忍眼见自己人惨遭处死,所以只有退避一途。
“卫道会主”爽朗地一笑道:“小友只管请便,本座命人相送,有机会欢迎你随时光临!”
“轿中人”接着道:“日前清源寺中,老身误会出手,少侠育见谅否?”
徐文恨在心头,口里不经意地道:“言重了,小事一桩,尊驾不必放在心上!”
方炳照被带出了刑堂,其结果当然不问可知了。
徐文内心有如火焚,片刻也难停留,一躬身步出刑堂,匆匆向外行去,刚到了外面广场,立即有一个黑衣人趋进前来,恭谨地道:“少侠请稍候容小的备马!”
徐文一挥手道:“不用了!”
弹起身形,便朝山外奔去,太多的恨,积压心头,使他透不过气来,他真想痛痛快快地来一阵搏杀,但事实上不可能,他必须照原定的计划报仇,从今日的事例,他相信父亲已在暗中展开了行动,痛苦的是他无法确定谁是真正的仇魁。
奔出山口,他长长地舒了一口闷气。
忽地,距身侧不远之处,人影一晃,没入林中,徐文满腹杀气怨毒,苦于无处发泄,心念一转,扑入林去。
一条高大人影,兀立林中,借着树隙漏下的天光,看清了对方赫然正是锦袍蒙面人,他不假思索地电扑而上,猛下杀手。
“文儿,你疯了!”
徐文一听声音,疾收攻势,骇呼道:“是爹么?”
“是我。你怎么了?”
“爹!”
他像受尽了委曲的孩子,一下子碰上娘亲,忍不住泪水夺腮而下。
“孩子,你……”
“爹,堡中……”
“你已经知道了?”
“是的。凶手是谁?”
“‘卫道会’一帮人!”
“是……他们!”
徐文双目射出了闪闪杀芒,热血倏然沸腾起来。
“孩子,你怎么见面就向为父的下手?”
“爹可知道有人冒充你的形象,两次向孩儿下杀手“什么,有人冒充我的形象?”
“是的,维妙维肖,真假难辨!”
“可能是‘卫道会’所为……”
“不可能!”
“为什么?”
“今天孩儿是他们的座上客,他们并不知道孩儿的来路。”
“孩子,你错了,江湖诡谲,对方也许别有打算。”
徐文略一思索,这话不错,自己无缘无故,被列为贵宾,还受邀参观开堂,这内中必定有文章,心念之中,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惊栗,但也更加增了复仇的火焰。
“爹,‘卫道会会主’是何许人物?”
“目前还不能确定,可能是昔年结下的仇家之一……”
“爹怎会不知道?”
“孩子,那不是他的本来面目,他面上带着面具!”
“哦!难怪看起来极不顺眼,但爹该猜得出他是谁,象这等身手的人,武林中可能不多……”
“白云苍茫,变幻莫测,今日的自擘,也许是当年的无名小卒,从何猜起!”
“‘丧天翁’等也是帮凶?”
“不错!”
“有一个叫上官宏的人可是元凶?”
锦袍蒙面人陡地向后退了一个大步,栗声道:“你认识上官宏?”
“是的。不久前他倒卧道旁,奄奄一息,是孩儿一时任性,竟救了他。”
“他知道你的来历吗?”
“不知道。”
“不错,他就是元凶!”
“上官宏何许人?”
“本堡叛徒,‘七星八将’之末。”
徐文双目睁得滚圆,这是他意料不到的事,上官宏竟然是“七星八将”之中的老人,他从有记忆起,只知道“七星八将”仅存其六……
“爹,八将之首呢?”
“十多年前,与上官宏一起叛离本堡!”
“上官宏血洗本堡,惨杀六将,为了什么?”
“为父的到现在还不知道其中究竟,这要问他本人!”
“爹不是与他交过手吗?”
“是的,他没有说出原因,他的功力高得出乎为父意料之外,其中的原因,看来决不单纯……”
“照此说来,上官宏也是‘卫道会’一员?”
“也许是!”
“哦!爹,方总管他……”
“怎么样?”
“下毒被识破,牺牲了!”
锦袍蒙面人身躯猛地一颤,厉声道:“他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说!”
“好!好!我誓必为他报仇,其实……唉!也只是仇上再加一笔而已!”
“爹!此来是接应他么?”
“嗯!”
“爹……”
“你想说什么?”
“恕孩儿斗胆,今日与会的几乎齐集了武林各门派之首,如果方总管下毒成功……”
“孩子,为父的一向不愿天下人负我!”
奸雄口吻,徐文虽然觉得刺耳,但对方是父亲,他能说什么呢?
经过了片刻难堪的沉默,徐文激动地道:“爹,母亲她老人家呢?”
“我也正在找她!”
“母亲没有受到伤害吧?”
“当然没有,以后就难说了!”
徐文钢牙咬得“格格”作响,激愤至极地道:“爹作何打算?”
“报仇!”
“如何报法?”
“为父的已有安排,你现在最好是能俟机各个消灭化人,减低仇家的力量,不过有个要领,不露痕迹。”
“孩儿会做的!”
“好,我们父子不能公开在一道,以便隐秘你的身分,有事我会派人连络……”
“爹,还有件事……”
“什么事?”
“关于开封府求亲……”
“家破人亡,不谈那些了。孩子你珍重,为父的要走了!”
话落,人已飘然而逝。
徐文想起“天台魔姬”说过,她曾在锦饱蒙面人头上留了记号,自己适才却忘了查证,当然,对父亲生疑是很可笑的事,但应该把这事告诉他才对,他也可以凭这点找出冒充他的人……
骨肉离散,有家难奔,这实在是人世间最凄惨不过的事。
他痴痴地兀立昏暗的林中,极力整理如乱麻般的思绪。
父亲的计划是什么?
自己该如何采取行动?
何处去探寻母亲的下落?
元凶上官宏匿身何处?自己已经知道他是父亲的对头,却任性地救了他,实在是荒唐,如果自己早有现在的思想,当不致铸此错事?
想到仇家,他不禁大感沉重,已知的,每一个都是惹不起的人物,要谈报仇确非易事,而父亲却又似有什么隐衷,不肯道出结仇经过……
他也想到了红衣少女方紫薇,本来他对红衣少女与“聚宝会”少会主白衣少年的交往,既愤且妒,现在这意念消失了,因为方紫薇自承是“卫道会”半个主人,而“卫道会”的一帮人物,是血洗“七星堡”的凶手,那方紫薇当然也是仇人之一,情与仇是不并存的。
于是,他不期然地想起了蒋明珠,他下意识地从怀中掏出了蒋明珠所赠的翠玉耳坠,凭这耳坠,可以在大河南北钱庄行号,随意取钱,说起来,这是无价之宝。
他到此刻,才看清了这耳坠并无出奇之处,与一般玉坠并无二致,反复审视,依然看不出奥妙所在,难道蒋家不怕有人仿造这耳坠行诈?
蓦地——
一条人影,电闪掠来,快,快得简直不可思议,有如幽魂鬼魅。但徐文并非庸手,几乎出自本能地施出了杀手,人影连停都未停,疾闪而逝。
徐文为之心头巨震,忽然发觉手中的翠玉耳坠,业已不翼而飞。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这耳坠如落入江湖宵小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可能对方早知蒋明珠赠耳坠的事,暗中窥视已久徐文大喝一声:“鼠子敢尔!”
身形猛地弹射而起,向人影消失的方向追去,时在黑夜,林深树密,视线模糊,要追一个具有如此身手的人,根本半丝希望也没有。
追出林外,大地一片迷蒙,哪有半丝人影。
徐文气得浑身直抖,沮丧地停了身形,但更多的却是骇异,第一次,他的杀手失了作用,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作何高手,除非不中,中了必无幸理,然而这人影意外地全身而退。
除了父亲之外,他想不出江湖中还有谁能在中了自己杀手之后,仍能不毙命当场的,这未免太可怕了。
是谁,能无视于自己的杀手?
莫非又是“卫道会”中人的杰作?
那人影太快了,他根本来不及分辨对方的身形。
将来如何向蒋明珠交代?
这是最大的问题。
知道自己持有这耳坠的,只有“天台魔姬”一人,然而“天台魔姬”并不能抵当自己的杀手。
他后悔当初应该拒绝接受,然而已于事无补了。
正自六神无主之际,耳畔突传破风之声,只见一条人影,从数丈外飞驰而过。
徐文心中一动,大喝一声:“站住!”
人影应声而停,徐文扑了过去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对方赫然又是“天台魔姬”,这真有些阴魂不散了。
“天台魔姬”脆在生地道:“兄弟,若非你发话招呼,我们就错过去了!”
徐文心中正烦,没好气地道:“大姐是追我来的?”
“是呀!”
“有何见教?”
“你似乎很不高兴?”
徐文心念忽地一动,想起她师父青衣蒙面妇人,耳坠被夺,莫非是那妇人所为,以对方的莫测身手,的确大有可能,而且知道这秘密的,只她一人,难保她不告诉她师父,财帛动人心,那耳坠可说是无价之宝,当下冷冷地道:“令师呢?”
“家师?”
“嗯,那青衣蒙面的女人!”
“兄弟,家师生性怪僻,会场外林中所发生的事,请勿介怀!”
徐文心里冷笑了一声,口里淡淡地道:“小弟并未放在心上。”
“那就好了!”
“请问令师尊号?”
“这一点请你谅解,家师不愿提及她的名号,她已数十年不履江湖了。”
徐文一窒,毫不放松地道:“然则令师此番东山复出,是有所为的了?”
“是的,不过,那是她老人家的私事。”
这一说,徐文不便再追问了,一转话题道:“令师仍在山中么?”
“不,她老人家与‘丧天翁’那怪物大打出手,事后即离,没有参与宴会。兄弟,你似乎有心事?”
“有一点!”
“可以告诉大姐我吗?”
“日前蒋明珠姑娘赠与小弟的翠玉耳环,刚才被人夺走了。”
“什么,夺走?”
“是的。”
“有人敢从‘地狱书生’手中夺物,是活得不耐烦了。兄弟,是什么样的人?”
徐文双目在暗夜中闪出寒星般的光芒,直照在“天台魔姬”的粉面上,似乎要看澈她的内心,看她是不是故作姿态,抑是语出至诚。口里不疾不徐地道:“那人身手惊人,我竟然看不出对方的身形容貌!”
“天台魔姬”声音中充满了骇异之情,道:“那会是何路人物?”
“小弟想不透。”
“对方可能知道那耳坠的价值,不然不会下手……”
“可是这件事并没有什么人知道……”
“天台魔姬”若有所感地道:“兄弟,莫非你疑心是家师所为?”
“我没有这么说。”
“兄弟,这一点大姐我以生命担保,家师决不屑为。”
对方的郑重态度,使徐文不能不信,他本待说出那人影在自己杀手之下,夷然无损这一节,但顾及泄露本身秘密,只好忍了回去。
“天台魔姬”低头一阵思索之后,道:“兄弟,那人影是否身法奇快?”
“是的,有如幽灵鬼魅!”
“难道……会是他?”
“天台魔姬”略一沉吟之后,道:“你听说过‘妙手先生’其人否?”
徐文一颔首道:“听说过,据说此人行踪飘忽,精于易容,很少见过他的真面目……”
“论身手,当今之世,能与‘妙手先生’匹敌的,恐怕没有几人,而且他的一双空空妙手,简直可偷星摘月,一身功力,也是诡异莫测。”
“大姐认为是他所为?”
“只是臆测。”
“如何才能寻到此人?”
“很难,但……
“怎样?”
“天台魔姬”皱眉苦思了片刻,道:“要找他的确难如登天,只有迫他自动现身……”
“如何迫法?”
“挟人为质!”
“什么,挟人为质?”
“除此别无他法。”
徐文思索了片刻之后,道:“这有失正道……”
“天台魔姬”不由格格大笑起来,直笑得花枝乱颤,那一对不加缠扎,任其自然挺突的玉峰,随之晃动。
徐文有些意乱情迷,面色一肃,冷冷地道:“这有什么可笑?”
“天台魔姬”强抑住了笑声道:“兄弟,你我的外号,在别人心目中似乎并非正道武士,何必故作姿态?”
“别人的看法是另一回事!”
“兄弟,这是你的事,大姐我只是提供意见。”
“徐文不由语塞,暗忖,自己目的在寻回失物,并无其他不良企图,对方能出手抢夺,自己挟持一个人质何妨。心念之中,话风一变道:“大姐,何人为质?”
他这一声大姐的称呼,并非出自本心,只是因时乘势而已,一个良知未泯,但性格因后无的熏陶而倾向于恶时,便常有这种矛盾现象,有时行事乖张残狠,不择手段,有时又不自觉地流露正道的思想,徐文目前便是处在这种矛盾之中。
“天台魔姬”又是一声轻笑,向徐文靠近了两步,匿声道:“兄弟,别见怪,我赞成你的看法,虽然别人以‘魔姬’目我,但人我自为之,任性并非大恶,你以我为魔姬,我便以魔姬的态度对你……”
“大姐,还是说正事吧。”
“你认为此法可行?”
“是的。”
“好,好我告诉你,这是一桩武林秘辛,除我之外恐怕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妙手先生’有一个外室,住在……”
“外室?那他是有家室的人?”
“听我说,他的外室住在正阳城中,她替他生了一个儿子,大约十岁了,他爱此子有如性命……”
“大姐如何知道的?”
“两年前我有事到正阳,因追敌人而误入一所巨宅中,发现这巨宅的主人,仅是一双母子,手下人全是女的,而排场却相当不小,可巧一个佝偻老人,舍正门而不由,越屋而入,身法快如电闪,起初我认为是鼠窃宵小,结果大谬不然,从对方的谈话中,我才知道那老人便是名震江湖的‘妙手先生’……”
“佝偻老人?”
“那并非他的真面目,当时,我想到一个少女不宜探别人隐私,便悄然退了出来。这一发现,使我想出了这个办法!”
徐文凝声道:“大姐的意思是劫持他的爱子?”
“不错!”
“那又何必多此一举,我们到那巨宅,碰上最好,碰不上来个守株待兔……”
“你把‘妙手先生’低估了,他化身无数,机智绝伦如不捏住他的要害,一切休想!”
“好!我们这就赴正阳……”
“慢着!”
“大姐还有话说么?”
“我来找你另有要事……”
徐文一怔道:“什么事?”
“记得关于‘石佛’的事吗?”
“‘石佛’!怎么样?”
“红衣少女方紫蔽已把‘石佛’埋藏的地点告诉了‘聚宝会’少会主陆昀。”
“那白衣少年叫陆昀?”
“不错。”
“告诉又怎么样?”
“‘石佛’是传说中无价之宝,势将落入‘聚宝会’之手……”
“不见得!”
“为什么?”
“以‘卫道会’那些不可一世的高手,难道坐视‘聚宝会’得手?”
“问题并不如此,陆昀自称是徐州故府尹之子,方紫薇根本不知道他的来历,而他使尽手段诱惑万紫薇,目的是为了‘石佛’,他两人业已相偕下了桐柏山,方紫薇命运很难预料,‘卫道会’高手再多,恐也一时不会发觉?”
徐文眼前浮晃着仙露明珠般的红衣少女方紫薇的倩影,他暗自警告自己,对方是仇家,死活与自己无关,然而,潜意识中,似有东西在蠢动,使他不能自持,白衣少年陆购的卑鄙,令他不能忍受。
但“天台魔姬”巴巴地连夜上路找自己说这件事目的又何在呢?
她该恨方紫蔽,因为她是她的情故。
心念之中,不禁脱口道:“大姐,你的意思要我救她脱离陆昀那小子之手?”
“是的。你不是很爱她吗?”
徐文愣了一愣,反问道:“大姐,你不恨她吗?”
“我为什么要恨她,我只替她可怜!”
“可怜?大姐怎地可怜起她来了?”
“因为她被人玩弄而不自觉。”
一句话,使徐文妒火中烧。感情是奇妙的东西,他爱万紫薇,为她放弃了开封府求婚,而她却不爱他,现在,他并且知道了她是仇家一分子,但,遏止不了那股妒意,而他自己也不明白何以自己会失去往昔的刚强,可能完全抛却这片单恋之情?
莫非“天台魔姬”故意作态以退为进,向自己示爱?如果是,她的心机够深。
他对“石佛”毫无兴趣,这是他与众不同的地方。
终于他又问出了一句话:“大姐有意问鼎‘石佛’吗?”
“我不想。”
“小弟也是如此。”
“你到底作何打算?”
“大姐何不将此事告知‘卫道会’,让他们自己去处理?”
“我不愿与那帮人打交道!”
“既然如此何必告诉我……”
“天台魔姬”发了矫嗔,道:“兄弟,别绕弯子,我知道你一颗心在万紫薇身上!”说着,声音突转幽怨:“对于我,你根本不屑一顾,也许,你认为我是败德的女子,也许,你视我为放浪形骸的人,你跟我亲近,只是敷衍……”
徐文暗自心惊“天台魔姬”的确不简单,插口道:“大姐,你误会了……”
“天台魔姬”一拂翠袖道:“兄弟,别否认,也不要解释,听我说,虽然我明知如此,但我仍喜欢跟你在一道。以前,我曾说过我们是一类,邪门的一类,但那只是开玩笑,你不是,我也不是。我想透了,天下只有男女之爱丝毫也不能勉强,我别无奢望,只求你始终把我当一个朋友。也许你认为我别有用心,但告诉你,没有,我愿成全你。这就是我要告诉你这秘密的原因,希望方紫薇因此而改变对你的态度。”
徐文被深深地感动了,他自惭自己应付她的手腕有欠光明,简直可以说近于卑鄙,照此看来自己错估了她,她是一个了不起的女子……
可是,另一个意念,立即否定了他这想法,天下十女九妒,男女之间,除了情,极少有友谊的存在,因为事实上那是无法持久的,以“天台魔姬”这名号而论,绝难相信她能有如此胸襟。
但,他却也无话反驳。
他对她,仍无爱意,先入为主的成见支配了他,他不敢相信她是个干净人。
他不得不应付地道:“大姐,小弟十分感激。”
“你语出至诚吗?”
徐文有些面皮发热,低声道:“是的。”
“好!现在我们走!”
“走,去哪里。”
“我们得阻止陆昀把方紫薇带入‘聚宝会’秘舵!”
徐文心中一动,的确,方紫薇一旦被带入“聚宝会”秘舵,便算毁了,不管此刻自己对她所持什么态度,决不能让陆昀那小人得手。
“来得及吗?”
“可以的,我们朝‘聚宝会’秘舵方向的路线追下去,准可追上!”
徐文仍有些踌躇不决,这行动到底有什么意义?在半刻之前,他如得知这消息,会毫不考虑地追下去,自父亲道出仇家之后,他的思想改变了,他曾救过上官宏,而上官宏是仇魁,现在又要去救方紫薇,而她也是仇家之一,这的确有些不可思议。
但,潜意识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在左右着他,使他无法抗拒。
他,终于沉重地点了点头,道:“走!”
两人弹身漏夜上道,全力疾追下去。
奔行了约莫一个更次,天边已现曙色,村鸡报晓此起彼落。直到天色大明,才找到一间早开堂的野店打尖。这种野店,多是供那些鸡鸣早看天的肩挑负贩歇脚打尖,虽说时辰尚早,店里已嘈杂得像是在赶集。
两人拣了一个角落坐下,好半晌,满身油腻的小二才发现来了新客人,忙排上两副筷碟,道:“两位早,用饭还是喝酒?”
徐文看了“天台魔姬“一眼,才向小二道:“有粥么?”
“有,小米粥,刚起笼的馒头……”
“好,另外拣什么好吃的配上几样,吃馒头喝粥。”
“请稍等,立刻就到。”
这时,只听客人中一个粗嗓门道:“刚走一对,又来一对,都是一般的使人看了流诞,只可惜这……”
话没说下去,但下面的半句话,当然是指徐文的独臂而言。“天台魔姬”轻声道:“听见没有,对方刚走,一个时辰之内准可追上。”
两人匆匆打了尖,出门上道,大约追出了五十里地,仍不见白衣少年陆昀与方紫薇的影子,徐文不由焦躁道:“莫非追过了头还是岔了道……”
“天台魔姬”抬头望了望日影,道:“此刻不过巳时左右,赶一程再说吧!”
两人更加紧了身形疾驰,看看时间近午,眼前现出一片竹柏夹劳的茂林,林中隐约露出一段红墙,看来是一座尼庵。徐文一刹势,道:“要不要进去看看,也许对方在此歇脚?”
话声方落,忽见林内一条娇小人影一晃而没。
徐文片言不发,弹身扑入林中。林内,是一座美奂美仑的庵堂,庵门上悬“送子庵”的金匾,想来内面供的是“送子娘娘”了。徐文直赴庵门,一个年方少艾的姑子,手执拂尘,出现庵门,单掌打了一个问讯,道:“施生何来?”
徐文看这少尼,眉目含春,粉腮起晕,荡意隐然,看来不是什么守清规之辈,当下直杆杆地道:“找人!”
小尼姑现出诧然之色道:“找什么样人?”
“一男一女!”
“阿弥陀佛,庵堂是清修之地,何来男女,施主莫非“在下得入庵一查!”
“施主,庵中禁止男人涉足。”
人影一晃,“天台魔姬”走近前来,脆生生一笑道:“我大概不成问题!”
话声中,举步向庵门欺去……
小尼姑拂尘一横,道:“这位女施生请自重!”
“佛门受十万香火,小师父要阻止我么?”
“施主错了,本庵不受布施!”
“破个例吧!”
说完,又向前闯,小尼姑面色一变,厉声道:“施主要恃强么?”
“天台魔姬”满不以为意地道:“未始不可!”
口里说话,脚却不停,娇躯直朝横拦的拂尘碰去,小尼姑一振腕,拂尘马尾变成了一束钢丝,向“天台魔姬”迎面刷去,既狠且疾。“天台魔姬”一挥掌,口里道:“这不失出家人身分么!”
这一掌,震得小尼姑身形一个踉跄,“天台魔姬”已扬长而入。
小尼姑狠瞪了她的背影一眼,仍堵住庵门。
庵内,传出了喝骂之声,接着是一声惨哼。
徐文举步便闯……
“施主止步!”
“找死么?”
小尼姑被徐文那双杀气充盈的眸子一迫,不期然地向后退了一步,徐文弹身射了进去,转过影壁,只见地上躺了一个青衣少女,“天台魔姬”被一名古稀老尼与四名少尼正围在核心之中。双方对峙,没有动手。
徐文身形方停,后面的小尼姑业已迫了进来,拂法夹咝咝劲风,拂向后脑。徐文一闪避过,回身道:“在下再警告你一次,别找死!”
场中的老少五尼,齐把目光转了过来。
那小尼姑充耳不闻,一拂落空,身形再进,左掌电闪切出……
徐文面如寒霜,不言不劝,径容那一掌切上身来。
“哇!”
一声惨哼,小尼姑栽了下去,滚了两滚,不动了。
场中五尼,面色大变,那老尼面上骤笼杀机,栗声道:“施生报上名号!”
“区区‘地狱书生’!”
“地狱书生”四字出口,老尼面上顿现骇色,四名少尼,惊悸地向两旁闪开。
“天台魔姬”一弹桥躯,向佛堂闯去。
老尼喝话声中,四名少尼左右截了过去。“天台魔姬”连头都不转,双掌左右反击而出,闷哼声中,四名少尼被卷得倒退而回。
“天台魔姬”身影一晃,消失在侧门中。四名少尼怒喝一声,跟着扑去。
老尼戟指徐文:“‘地狱书生’,你意欲何为?”
“找人!”
“找谁?”,
“一个姓陆的小子!”
“你欺人太甚,竟敢闯庵杀人……”
徐文一指地上青衣少女的尸体寒嗖嗖地道:“这死的俗家女子是谁?”
“不管是谁,你与贱人必须偿命!”
“在下再问一遍,那姓陆的小子与一个红衣少女是否在庵中?”
‘地狱书生’,佛门清修之地,岂容你这等污辱老尼气得全身发颤。
徐文倒有些感到行事未免莽撞,虽说这些女尼们似乎不是守清规的出家人,但逼问别人陆昀的下落却有些没来由,也许对方根本不知陆昀为何许人,而业已摆下了两具尸体,他有些失悔孟浪……
后院传来一叠声的惨哼,想来是那四名少尼,业已栽在“天台魔姬”之手。
心念之间,只见老尼双掌一扬;徐文正待反击,忽觉对方发掌并无劲气涌出,却有一股异香,扑鼻而来,不由哈哈一笑道:“出家人居然也会使毒,可惜找错了对象!”
老尼面上顿露骇色,栗声道:“你……不怕毒?”
徐文不屑地道:“论施毒,你这叫班门弄斧!”
老尼退了一个大步,右掌缓缓上扬,待扬到与头齐平,手掌自腕以下,已成了紫黑之色,配合上凄厉的面目,的确令人心惊。
徐文冷冷地道:“黑煞手,五成道行!”
“纳命来!”
刺耳暴喝声中,一双乌黑的手爪,电光石火地抓向徐文,诡异迅辣,无以伦比,看来这老尼的身手相当不俗。
徐文对这一抓,视若无睹。
乌黑的手爪,抓上肩头,指尖透衣而入。徐文面不改色地道:“在下实不想杀你!”
老尼冷哼了一声,左掌猝然猛切……
这一着出乎徐文意料之外,但他的反应神速,招架不及,施杀手却有余。
“砰!”夹以一声闷哼,徐文口喷鲜血,飞栽丈外。
几乎是同一时间,老尼身形连连后退,颤抖的手,指着正在起身的徐文,口里惊怖地叫着“你……你……”
灰影一闪,越屋而逝。
徐文愣了,这是第二次他所施展的杀手无功,第一次是那劫走翠玉耳坠的神秘人,出道以来,仅有这两次例外,除非没有机会施杀手,否则中者必死……
呆了片刻,他想起久不闻声息的“天台魔姬”,这透着古怪,莫非遇了意外……
心念及此,迫不及待地奔入后院。花木掩映中,露出一排三开间精舍,精舍之前,横陈着四具少尼的尸身,静悄悄地没有半丝声息。
徐文一弹身,到了精舍廊沿,由窗格向内一望,只见锦帐绸衾,隐闻幽香。这根本不是出家人的样子,佛门清净地,很可能是藏污纳垢之所。
中间是厅,布置十分考究,与俗家人无异。再一间仍是寝卧,摆设与另一间相似。”
三间全是空的,没有半个人影。
徐文剑眉深锁,没了主意,“天台魔姬”不会不告而别,她到哪里去了呢?以她的身手机智,遭遇意外的成分不大,可是人呢?
正自惊疑莫释之际,忽见厅中正面壁上系的一轴鱼蓝现化观音画像,缓缓向旁移开,露出了一道仅可容一人通过的暗门。
徐文心弦一紧,蓄势而待。
一条人影,从暗门中出现,她,赫然是“天台魔姬”。
徐文讶然道:“怎回事?”
“天台魔姬”姗姗而出,纤指向后一比,道:“地下室堂皇得很,不比王公内院差!”
“有何发现?”
“这里是‘聚宝会’一处分舵……”
“什么‘聚宝多分舵?”徐文大感意外地惊叫起来。
“兄弟,你自己进去看看。”
“要我进去看?”
“嗯!”
“内里情况如何?”
“天台魔姬”神秘地一笑道:“你看了就明白了!”
“此地既是‘聚宝会’分舵,姓陆的小子该来落脚才好……”
“他是来过,又走了。”
“走了?”
“不错”
“方紫薇呢?”“你先进去看看再说吧?”
徐文猜不透“天台魔姬”一再催自己进秘室去看看是什么意思,但好奇心却被勾了起来,瞥了这浑身充满魅力的女人一眼,举步进入秘室。
通过窄门,是一列长长的石阶,走完石阶,眼前现出一条宽坦的白石甫道,背道约莫十丈长,尽头,三间成马蹄形排列的石室,形成了一个小小三合院,中间是一方小天井。
迎面的一间,珠帘遮掩着房门;另两间,房门由外扣着。
徐文略一踌躇之后,迈步向居中珠帘遮掩的那间石室欺去。“天台魔姬”要他自己进秘室查看,当然内中必有文章的。
掀开珠帘,一阵幽香,直扑鼻而来。只见室内的布设,极尽奢侈,珠光宝气,目迷五色,椅披桌搭,全是精工刺绣,桌上陈列的,尽属古玩珍品。
靠里,一张紫檀木雕花大床,锦帐低垂,情景有些像富室的闺阁内寝。
尼庵而有如此的秘室,其他不问可知了。
突地——
他瞥见床前有一洼刺目的鲜红。
血,那是鲜血,还没有凝固。
他不由心头一紧,弹步上前,揭开锦帐……
“呀!”他惊呼一声,连退数步,一张俊面,变成了红柿子。原来床上躺着的是两具尸身,一个是牛山濯濯的妙龄女尼,一个是壮硕的于思大汉,精赤条条,一丝不挂,上身分开,四条腿仍缠夹在一起,血,从两人身下流出……
徐文生平从未见过这等秽相,站在当地直发愣。
久久,才回过神来。看样子,这一双男女必是“天台魔姬”下的手,这种事她可能羞于出口,所以要他自己来看。
徐文哼了一声,掌挥处,把那些古玩陈设扫得满室迸飞,哗啦啦散碎一地。这是下意识的发泄,也是对这种尴尬场面的直觉反应,当然事实上毫无意义。
他转身出门,打开上首一间反扣的石室,不由又是一震,室中横卧着一具青衣少女的尸身,装束与死在外面佛堂前的那青衣少女完全一样。
据“天台魔姬”说,这“送子庵”是“聚宝会”的一处分舵,这两名已死的青衣少女,当是该会所属弟子无疑。只可惜让那老尼走脱了。
折转身,顺手打开了下首一间石室。
室内布设较之中间的一间,毫无逊色,桌上一炉兽香,还在袅袅冒着轻烟,锦帐半掩,绣枕凌乱,看来室内人离开并不太久。
至此,已无可看,徐文走离秘室。
“天台魔姬”笑迎着道:“怎么样?”
徐文愤愤地道:“罪恶渊薮,放了火烧了它吧!”
“我也正是这意思!”
“大姐怎知此庵是‘聚宝会’分舵?”
“你看到那青衣女尸了吧?是她供述的,两名青衣少女,是陆昀的侍婢,他到哪里,跟哪里……”
“可有方紫薇的消息?”
“有,在一个时辰之前离开了。”
“与陆昀那小子一道?”
“不一道也不行,她已成了陆昀的掌中物……”
徐文觉得有些不太受用,感情的确是奇怪的东西,他已明知红衣少女方紫薇是仇人一伙,他也曾下决心斩断这一分单恋之情,但事到临头,却又不能自己,他一向冷酷,乖戾,任性,可是这一线情丝,似乎十分柔韧,竟然有剪不断之势。
他沉默了。
“天台魔姬”微微一笑,道:“兄弟,我们还得赶!”
“赶?”
“嗯!不能让娃陆的小子得手!”
“得手什么?”
“‘石佛’!”
徐文志不在“石佛”,闻言之下,并无特殊反应,淡淡地道:“那倒不必我们费心思,‘聚宝会’志在聚积天下之宝,但这一宝可能聚错了,‘卫道会’那些老怪物,随便一个,都够他们瞧的。”
“天台魔姬”一颔螓首,道:“兄弟,话虽不错,但方紫薇一条命可就难保了……”
“索命债也自有人!”
“那我们此行目的何在?”
徐文一怔之后,口不应心地道:“我只想杀姓陆的那小子!”
“我们也得兼程追赶,否则就嫌迟了。”
“即使赶不上,‘聚宝会’总不会搬了家?”
“兄弟,我们不到‘聚宝会’……”
“去哪里?”
“天下第一庵!”
“大姐是说‘白石庵’?”
“一点不错。”
“难道姓陆的……”
“据青衣侍婢供述,陆昀业已带方紫薇前往取宝,而我在桐柏山中,听方紫薇向陆昀透露‘石佛’埋藏的地点是在‘白石庵’后面的白石峰顶。”
徐文剑眉一紧,道:“‘石佛’是方紫薇师门重宝,她何以会把藏处告诉别人……”
“天台魔姬”深沉地一笑,道:“男女之间的事很微妙,尤其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更加难说。”
言中之意,当然是指男女双方关系已不平凡,徐文听来非常刺耳,他感到有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也许这就是人与生俱来的弱点。
“大姐知道‘白石庵’的所在么?”
“知道,如果漏夜疾赶,明晨可以到达地头。”
“我们去吧?”
“先烧了这狐穴!”
徐文扯下佛龛幛幔,在灯上点燃了,抛向佛龛,刹那之间,火势熊熊而起。
两人离了“送子庵”,觅道向东奔去。
朝旭初上,晓雾氛红,一条羊肠小径上,奔驰着两条人影,他俩,正是“地狱书生”徐文与“天台魔姬”。
“天台魔姬”手指不远处的峰腰一座白色建筑,道:“那便是被誉为天下第一庵‘白石庵’了。”
徐文口里“嗯”了一声,不说什么。
顾盼间,到了庵前,只见庵门紧闭,全庵是由一方方白色石块所砌造,映着苍松修篁,大有神秘仙境之概。
“天台魔姬”道:“兄弟,我们上后峰!”
徐文望了一眼庵门,道:“不进庵内瞻仰一番?”
“此庵从不许外人亵渎,虽说神尼业已圆寂,还是以尊重这规矩为上。”
“也好!”
就在此刻——
徐文一眼瞥见山脚下数条人影簇拥着一乘小轿,如飞向此移来,木由脱口道:
“轿中人,想不到‘卫道会’。业已闻风而至!”
“天台魔姬”向山径上望了几眼,道:“对方既已赶来,无须我们出手了。”
徐文心存别念,不愿与“卫道会”中人在此朝相,忙道:“大姐,我们避一下如何?
“天台魔姬”困惑地看了徐文一眼,道:“好,我们到竹丛中暂避!”
两人拨开枝叶,钻了进去,分别掩好身影。徐文忽然想起一事,道:“大姐,‘卫道会’会主,到底是何许人物?”
“你不是被尊为上宾,与他同桌了吗?”
“我不知他的来历,也不明白何以被尊为上宾?”
“这就奇了。”
“大姐清楚他的来历吗?”
“如果他以真面目出现,也许……”
徐文心中一动,道:“什么,那不是他的本来面目?”
“不是,他戴了面具。”
“哦!难怪我总感到对方的面色滞暗,神情异样,但既能使‘丧天翁’、‘无情叟’之流老怪物听命,来头定然不小……”
“当然!”
破风声中,七八条人影泻落庵前,小轿随后而至。
徐文定睛从叶隙外望,不由大是惑然,这小轿不是“轿中人”那小轿,随行人中,没有一个熟面孔,这批人
小轿面对庵门放落,随行的三老者五壮汉垂手肃立轿前。
轿中,传出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子声音:“何堂主,你带人入庵搜搜看!”
三老者之中,一个尖脸削腮,颔留鼠鬓的老者,躬了躬身,道:“禀会主,此庵数十年来,无人敢涉足!”
徐文恍然而悟,轿中人是“聚宝会”会主,想不到她为了“石佛”竟然亲临。
“聚宝会主”冷冷地道:“何堂主,这是命令?”
姓何的堂主凛然恭应了一声:“遵令谕!”
用手一招,三名壮汉车转身,随定姓何的堂主向庵门走去。
姓何的堂主战战兢兢地到了门前,犹豫了片刻,才硬起头皮用手推门,想不到庵门竟是虚掩,应手而启。
由门内望,花树修齐,台阶通道,一片洁净,纤尘不染,像是有人经常清理,只是寂无人影。
当门处,一方自石碑,上面刻了八个朱红大字:“修真净地,凡俗止步!”
姓何的堂主与三名弟子,望着石碑,趑趄不敢举步……”
“聚宝会主”在桥中又发了话:“何堂主,‘白石神尼’业已坐化,你到底是怕什么?”姓何的堂主一脸凛惧之色,回过头来,栗声道:“会主,那只是传闻……”
“你想抗命令?”
“卑座不敢!”
“哼!李堂主!”
另一个三角脸老者应声横跨一步,面对轿门,躬身道:“卑座在!”
“你入内一探!”
“遵令谕!”
姓李的堂主一回身,昂首便朝庵门走去……
姓何的党主可能栗于会律与顾及自己的身分,一弹身,抢先入庵。
“哇!”
惨号声中,姓何的堂主身形倒射而去,“叭”地一声,倒地不起。姓李的堂主与三名弟子,齐齐傻了眼,像脚下生了根,半步都不能移动。
徐文侧顾了“天台魔姬”一眼,悄声道:“难道‘白石神尼’仍在世间?”
“天台魔姬”摇摇头,表示不知道,粉腮上一片疑惧之色。
从这些人的反应来看,“白石神尼”的确是不可一世的人物。
徐文心念一转,忍不住又向“天台魔姬”道:“大姐,不管庵中是‘白石神尼’本人,抑或是别人,‘石佛’是神尼之物,陆昀此去取宝,虽有方紫薇随行,也无异是寻死。”
“天台魔姬”道:“谁说不是?万紫薇虽受了蛊惑,恐难瞒‘卫道会’那般老怪的耳目!”
“聚宝会主”可能被这意外情况震撼了。半晌没有作声,久久才扬声道:“庵内何方高人?”
没有应声。
那姓何的堂生这时巍巍站起身来,语不成声地道:“禀会主……卑座……”
“怎么样?”
“功力全废了!”
“可曾看清出手的人?”
“没有,卑座甫入庵门,便被不知其所自的罡风震了出来。”
“聚宝会主”再次扬声发话道:“庵内朋友何妨现身说话?”
依然没有应声,场面显得诡秘而恐怖。
“李堂主,你们退回来!”
姓李的堂主与三名弟子,如获大赦,飞快地退回来。
“聚宝会主”冷哼了一声,又道:“朋友,用不着藏头露尾,既然见不得人,本座失陪了!”接着,吩咐手下人道:“何堂主带两名弟子先行下山,其余的随本座上后峰!”
声落,一行人分头离开。
徐文问“天台魔姬”道:“我们呢?”
“去看看热闹也好!”
两人从“白石庵”的另一侧,奔上‘白石峰’。
峰顶,白石堆累,寸草不生,仅边缘上点缀了几株虬松,亭亭如盖。那些白石,突兀峥嵘,分布在数亩大的峰头,奇形怪状,如走兽,如飞禽,伏、卧、腾、跃,不一而足,令人不禁赞叹造物之神奇。
居中,一座莲台,莲台上耸起一座丈许的宝塔,塔的正面,嵌了一块石碑,碑上镌刻着一行金字:“白石神尼之舍利城!”
这便是“白石神尼”圆寂后藏骨之所。
神奇有如仙境的峰头,却被诡秘的气氛所笼罩。
艳丽的阳光,驱不散人为的阴霾。
峰后,突起一峰,高出云表,陡峭如削,与“白石峰”中断相隔约七八丈,形成了一道天堑,下望无底。
“白石峰”顶,人影幢幢,不下五十人之众,看来“聚宝会”为了这一尊武林中传为至宝的“石佛”已出动了全部精锐。
徐文与“天台魔姬”鹤行鸠伏,直逼峰头,隐身石罅之中。
“聚宝会”少会主陆昀与红衣少女方紫薇并肩坐在一条龙形石背上,“聚宝会主”业已离轿现身,坐在两人侧边丈外的一块突石上,身后散列着老少不等数十名弟子。
莲台宝塔之后,七八名彪形大汉,各执铁杵钩锹。
一个黑衣老者,来回度量,最后,脚步停在宝塔后五丈之处。
陆昀侧顾方紫薇,柔声道:“薇妹,不错了吧?”
方紫薇木然地点了点头。
陆昀高声发令道:“拥下去,动作要快!”
一时斧凿之声大作,石屑纷飞。
徐文咬了咬牙,道:“大姐,方紫薇的本性业已被物所制……”
“你看得出?”
“不曾错的。”
“你准备怎么办?”
“先毁那姓陆的小子。”
“且慢……”
“大姐有何高见?”
“看来此中大有蹊跷,‘白石庵’那出手废何堂主功力的人,不管是谁,总是方紫薇一边的人,所表现的那一手,相当惊人,何以不现身阻止?据说方紫薇是神尼传人,当然与那暗中出手的人有密切关系……”
“以大姐之见呢?”
“无妨来个隔岸观火,好戏必在后头!”
徐文想了想,道:“‘聚宝会主’明知企图已被别人发现,仍不顾一切做下去,必有所恃?”
“天台魔姬”道:“正是这句话。”
可是事实却大大出人意料之外,许久仍不见有人现身阻止。
一块石板被挖了起来,接着,有人惊呼一声:“‘石佛’!”
“聚宝会主”大喝一声:“闪开!”,喝声中,人已弹射到挖掘之处,动手的七八名彪形大汉,齐齐退了开去。“聚宝会主”目注石穴,发出一阵得意的脆笑……
第五章七星故人
“聚宝会主”目注埋藏“石佛”的穴口,发出一阵得意的脆笑,满头珠翠,在日光下闪闪生光。
所有在场的“聚宝会”弟子,一个个引颈而待。
“聚宝会主”俯身,探手入穴,取出一尊两尺上下的白石佛像,那佛像似是名手雕凿,远远望去仍栩栩如生。
徐文栗声道:“他们居然真的得手了!”
“天台魔姬”嗯了一声,道:“我看有些不对!”
“什么不对?”
“你不见那尊佛像胸前有一个掌大的窟窿,可能另有文章。”
“大姐目力锐利,见识也高人一等!”
这句赞话,是出自徐文的内心,他自改情易性之后,第一次赞佩别人,照他以前的性格,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出口的。
“天台魔姬”报之以甜甜的一笑,道:“兄弟,你不是骂我吧?”
“我这是真心话。”
“难得!难得!”
“难得,难得!”
话声中,只见“聚宝会主”把“石佛”反复审视了一遍,惑然向红衣少女道:
“方姑娘,‘石佛’何以无心?”
方紫薇仍是那副木然的神色,平平地道:“不知道。”
“当初你见这‘石佛’时,便是这样子吗?”
“是的。”
蓦地此刻——
“聚宝会主”突地发出一声惊呼,手内空空如也,距她三丈之外,站着一个弓腰驼背的老者,手中正捧着那尊“石佛”。
这驼背老人,如何现身,如何出手夺取‘石佛’,在场的没有一个人看清。
徐文骇然道:“这驼子何许人?”
“天台魔姬”声音有些激颤地道:“以这种身手而论,恐怕是……”
一句话没说完,只见“聚宝会主”声色俱厉地道:
“‘妙手先生’,你是化暗偷为明抢了?”
驼背老人嘿嘿一笑道:“郭芸香,你凭什么认定区区是‘妙手先生’?”
“贼手贼脚,江湖中难道还有第二人不成?”
“算你猜对了,不过,郭会主,你骂区区贼手贼脚,尊驾也未见高明多少……”
“阁下还是交回的好!”
“否则呢?”
“本会主誓不放过你!”
“区区倒不在乎这一点!”
徐文一听对方便是名扬江湖的神偷“妙手先生”,登时心火直冒,毫无疑问,夺去自己翠玉耳坠的必是他,从刚才这一手,就可以证明。他一长身,弹了出去。
“聚宝会主”郭芸香脱口栗呼了一声:“‘地狱书生’!”面上立透杀机。
徐文扫了她一眼,向“妙手先生”身前一欺。
“妙手先生”眼珠一转,道:“‘地狱书生’,你也想要这‘石佛’?”
“在下没有这意思!”
“那你意在何为?”
“不必明知故问,阁下应该心理有数!”
“老夫与你似乎毫无过节?”
“哼!阁下这一说,成了名符其实的鼠窃狗偷之流,江湖中的下三滥……”
“住口,‘地狱书生’,你对老夫说话客气些?”
“客气?阁下配吗?”
“妙手先生”困惑十分地注视了徐文片刻,道:“小子,有话另谈,等老夫先交待这边的事。”
徐文眼里直冒火星,冷峻地道:“阁下别打算开溜……”
“笑话,‘妙手先生’这块招牌并非如你想象的那般无价值!”
“好!阁下交待吧。”
“妙手先生”目光移向了“聚宝会主”,嘻嘻一笑道:“郭芸香,十年工夫,你成了气候了,小妖变大怪,居然开门立舵,当起会主来了,偷、骗、坑、绷,道出一源,你知道规矩吗?”
“聚宝会主”面色一变,道:“什么规矩?”
“门有门规,家有家法,空道源远,八字可查!”
“聚宝会主”隆地退了一个大步,她手下数十名弟子,莫不悚然变色。
“妙手先生”接着厉声喝道:“八字之中,你占那一字?”
“聚宝会主”激颤地道:“雷、电、风、火、山、水、土、木,下四字,占山!”
“妙手先生”哈哈一笑道:“你的道行差远了,本人上四字,占电!”
“聚宝会主”面色浮起了一层死灰,俯首道:“恕下辈不知冒犯!”
“郭芸香,本人要带走‘石佛’!”
“不敢异言!”
“我知道你心里并不服,干脆告诉你,‘白石神尼’,宇内共钦,‘白石庵’圣地,黑白两道均不敢冒犯,你逼令手下人闯庵,是你不对……”
“是。”
“还有,魔门之上,我已留有记号,表示‘电’字当家,你竟然不察,还一再发话要庵中人现身,简直愚不可恕!”
“聚宝会主”又应了一声:“是!”
“妙手先生”接着又道:“现在你看看那三棱余石上的记号!”
“啊!”
“聚宝会主”抬头向适才挖掘‘石佛’的窟边石上扫了一眼.惊呼一声,连退三步。
“妙手先生”像训诲下属似地又道:“照空道规矩,同道不相侵,八字有别,你这是犯上!”
“聚宝会主”威风尽失,娇躯在微微抖战。
“妙手先生”一摆手道:“念你无心错失,走吧。”
“谢上辈恩典!”说完,转身向随行弟子喝道:“下山!”
陆昀手挽方紫薇的纤手,双双站了起来……
徐文陡地一弹身,欺向陆昀身前,冷森森地道:“把她留下!”
方紫薇望了徐文一眼,没有什么反应,那神情与蒋明珠被该会掳劫时完全一样。
白衣少年陆昀咬牙切齿地道:“‘地狱书生’,你凭什么?”
“不凭什么,你想活着下峰的话,便照办!”
“别恃技凌人,‘地狱书生’,她并不爱你!”
这活有如一根刺,直刺到徐文心底。
“你想死么?”
“聚宝会主”一上步道:“‘地狱书生’,上次你冒闯本会,杀人劫质,那笔帐该清算了!”
徐文身形一侧,面对“聚宝会主”,道:“好极了,怎么算法?”
“杀人偿命!”
“在下人在命在,有本领只管取去,出手吧!”
姓李的堂主和另一名老者,突地欺身上前。其余数十名聚宝会弟子,齐齐散开合围,各个手按剑把。
场面顿呈剑拔夸张之势。
“妙手先生”扬声道:“小子,咱们的帐留待改日了,老夫不耐久等!”
徐文倒弹而回,口里道:“慢着……”
下面的话还没有出口,一道狂飚罩身卷至,原来“聚宝会主”已乘隙出了手,徐文料不到对方会来这一手,本身弹射之势,加上掌力的推震,一个身形,疾箭般向莲台宝塔撞去,这一撞上,非死即伤……
一道和风,斜里飘来,把疾撞之势消去了大半。
徐文在即将撞上石塔的刹那,忽感去势突减,急顺势变式,单掌虚按,飘落实地,俊面业已变了色。
半路伸援手的,竟然是“妙手先生”。
徐文定了神,道:“谢阁下援手!”
“不必,与你同道的那只小狐狸修养不错,竟然沉住气没有现身!”
他说的,当然是指“天台魔姬”而言,徐文心里老大不是意思。
一声脆笑过处,“天台魔姬”现身出来,熟透了的胴体,像是一团火,使所有人的心为之一熨。
“妙手先生”目注徐文,道:“小子,到底什么回事?”
徐文直待开口,一阵震耳慑神的苍劲笑声,倏告传来,笑声撕空裂云,使四周的空气,起了急剧的震荡。
“天台魔姬”脱口道:“无情老儿来了!”
所有在场的人,全被笑声震得惨然色变。只有“妙手先生”还有些自若。
徐文不自觉地施展“天台魔姬”不久前所授的抵御“天震神功”的方法,果然,心血立时平静下来。
只刹那工夫,那些功力较差的“聚宝会”弟子,一个个面露痛苦不堪之色。
笑声止歇,场中多了两个怪人,赫然正是“无情叟”与“丧夫翁”。
徐文内心燃起了仇恨之火,但他不表露在面上,他自知不是两老怪的对手。
“无情叟”与“丧天翁”一左一右,夹峙“妙手先生”而立,显然二怪是为了“石佛”
而来。
“聚宝会主”一挥手,一行数十人,悄没声地向外退去。
陆昀仍紧牵着方紫薇的手,跟着撤退。
徐文大喝一声:“姓陆的,想走没这么容易!”
弹身扑了过去,姓李的堂主与另一老者,回身发掌阻截。徐文身形一划,避过掌风正面,反圈而回。
“哇!哇!”
栗人的惨号传处,两老者栽了下去,登时气绝。
“聚宝会主”暴喝一声,扑向徐文,双掌挟毕生功力,劈了出去。身为一会之主,功力自非泛泛,边挟怒而发的一击,势可撼山栗岳。
徐文当即被震得连退数步,倒撞在一根石笋上,气血一阵翻涌。
陆昀拉着方紫薇,向前疾奔,超越在手下人前头。
“闪开!”
“天台魔姬”娇喝一声,抖手就是一把“素女神针”,闷哼之声,响成了一片,“聚宝会”弟子,登时有十几名翻滚在地。“天台魔姬”一下子便截在陆昀头里。
“姓陆的,放开她!”
“办不到。”
“‘卫道会’不把你们的老窝翻了天才怪!”
陆昀色迷迷的双眼,朝“天台魔姬”上下只顾打量。
“天台魔姬”春花般的一笑,荡气回肠地道:“少会主,你倒是个风流人物!”
陆昀眉开眼笑地道:“姑娘天仙化人,实在令人心折!”
“天台魔姬”面上的笑容更甜了,甜得有些腻人,柳腰款摆,向前一挪,道:“少会主,你很知情识趣!”
陆昀剑眉一挑,道:“当然,在下可不像那独臂小子冷若木石”
“好啊!”
“天台魔姬”出手如电,向陆昀腕脉扣去。
陆昀一侧身,把方紫薇一带,挡住自己身形。冷笑了一声道:“‘天台魔姬’,区区在下还不至笨到好歹不分.”
“天台魔姬”一抓如电,陆昀话才出口,指尖已触方紫薇肩胛。
“砰!”
方紫薇顺手一掌,把“天台魔姬”打得倒退三步。方紫薇会猝然出手,是她所意想不到的,登对啼笑皆非。
另一边徐文与“聚宝会主”打得难解难分。“聚宝会主”似知徐文的杀手非近身不能施展,所以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全以劈空掌力攻拒,双方一时难分高下。
“无情叟”与“丧天翁”全神盯住那以轻功身法冠盖武林的神偷“妙手先生”,双方到现在还僵持着不发一言,但彼此心里有数,论真功实力,两个老怪物足可制他死命而有余,而两鬼怪迟迟不下手的原因,是怕稍一大意,被他溜走,抑或别有顾忌……
当然,也许两怪另有打算。
“天台魔姬”粉腮一变,道:“姓陆的,你死定了!”
蓦地此刻——
一个身着彩衣的白发老太婆,幽灵般出现,老太婆出现得十分突兀,谁也不知其所自,像是原本就站在那里似的。
“天台魔姬”不由一愣,目光和对方一接触,忽如触电似的一震,下意识地退了数步,对方的目光有一种摄人心志的力量,使人不自禁地感到渺小、软弱、气馁……
彩衣老太婆目光一绕,射向陆昀,干瘪的嘴唇微启,冷森森地适:“兔崽子,还不放手!”
陆昀可真听话,乖乖地松开了手,似乎老太婆的目光言语,有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彩衣老太婆接着道:“老婆子今天不想开杀戒,小命暂时给你留下!”
声落,扶起方紫薇,电闪而逝。
“天台魔姬”喃喃地自语道:“是她!是她!想不到她已加入了‘卫道会’……”
就在此刻,场中传出了一声闷哼。“天台魔姬”回头一看,只见徐文口吐鲜血,连连倒退,苦心大震之下忙不迭地弹身过去,无限关切地道:“兄弟,要紧吗?”
徐文咬了咬牙,用手一抹口边血清,道:“不要紧!”
只这眨眼工夫,“聚宝会主”一行,已飞驰下峰,遗卧下十余具尸体。
徐文恨恨地道:“这笔帐迟早要算的。大姐,方紫薇呢?”
“天台魔姬”粉腮微微一变,芳心酸溜溜的,但仍柔媚地道:“被她自己人带走了!”
徐文内心自责,为什么要关心她?她也是仇家一路心念之中,目光向场的另一端瞟去,只见‘无情叟’与“丧天翁”仍死紧地盯住“妙手先生”,毫不放松。“妙手先生”目光中微见焦灼,可能,在两个不可一世的老怪物监视之下,他虽身法通文,却也不敢妄动,怕万一定不脱,坏了名头。
又过了片刻,“丧天翁”开了口:“朋友,把‘石佛’留下,你上路吧!”
“妙手先生”哈哈一笑道:“区区在下如果空手下峰,岂不大背祖训!”
“你能带走吗?”
“也许!”
“无情叟”冷冷地道:“试试看,老夫不耐久等了!”
“妙手先生”泰然道:“两位何不出手?”
“丧天翁”肉球似的身躯一挪,道:“朋友,彼此心照不宣!”
徐文错愕地望了“天台魔姬”一眼,意思是询问对方在捣什么鬼,彼此僵持着谁也不愿先出手?
“天台魔姬”知道他的心意,向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明白。
场面充满了诡谲的气氛。
“妙手先生”扬了扬手中“石佛”。阴声道:“两位一定不放过区区在下么?”
“无情叟”道:“除非你乖乖留下‘石佛’!”
“区区说过,办不到!”
“耗下去么?”
“两位有兴,在下奉陪。”
“如果老夫全力施展‘天震之术’‘丧夫’兄发出‘丧天神掌’,你知道后果将是什么?”
“在下有把握拚却两位之中的一人。”
“就算如此,你得到什么?”
“两位又得到什么?”
徐文大是困惑,他们说些什么,他一点也听不懂,难道“妙手先生”有什么杀手,足以使之两个不可一世的人物顾忌不成?”
另一个感觉,使徐文更加困惑,方才,他受了“聚宝会主”致命的一记劈空掌,打得他口吐鲜血,自知伤势不轻,但现在,似乎气血畅行无阻,丝毫也没有受伤的征象,他没有服药,也没有疗伤,伤势自动复原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当然,这感觉他说不出口,只是心里奇怪而已。
“丧天翁”激动地道:“小偷儿,你真的打算与‘石佛’偕亡?”
“妙手先生”毫不思索地道:“不错,但两位之中只能有一位可活,甚或一位也没有!”
“老夫活腻了,陪你!”
“哈哈哈哈,值得,区区能有堂堂巨擘陪葬,死又何妨……”
“老夫可要出手了?”
蓦在此刻——
一个沙哑的声音道:“人死因名,老偷儿如此死法,也可告慰了!”
声落人现,来的赫然是一手身宝蓝儒衫的中年秀士,一双眼神光充盈,只是面色有些苍白,与眼神极不相称,手持折扇比普通扇子大了一倍,斜挎了一个招文袋。
“妙手先生”端详了对方一眼,道:“朋友何方高人?”
中年秀士折扇一张一收,道:“在下‘七星故人’!”
“什么?‘七星故人’……”
“正是!”
“没听说过?”
“老偷儿,你能偷遍天下物,却未必能识尽天下人!”
“嗯!言之有理!”
徐文一听对方报名,全身突地一麻,这是直觉的反应,因为他出身“七星堡”,父亲是“七星帮主”,而对方号称“七星故人”,此人与“七星堡”有渊源吗?他极快地从记忆中去捕捉这影子,但,毫无所获。
只是,他又勾起了‘七星堡’惨遭血洗的恨事,母亲下落不明的悲哀,仇人近在咫尺,他却无能为力,连身分也不敢透露,这痛苦,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
这心理上的变化,“天台魔姬”当然不知情,她根本不知道徐文的身世。
“七星故人”锐利的目光,扫向了徐文。目光一接,徐文下意识地一颤,他发现对方目光中隐有一股杀机。
目光移开了,但徐文还感心悸,他不明白对方何以用这种目光看自己。
“天台魔姬”悄声道:“兄弟,可知此人来历?”
“不知道。”
“此人决非善良之辈……”
“小弟也有此感觉!”
“七星故人”沙哑的一笑,道:“天材地宝,见者有份,区区倒是不虚此行!”
“丧天翁”与“无情叟”同时望了他一眼,眼中充满了不屑厌恶之色。
“妙手先生”却接上了口:“‘七星故人’,你准备付什么代价?”
“代价?”“当然,天下没不劳而获之物。”
“以阁下之见呢?”
“退身为妙”
“否则呢?”
“阁下会后悔无及。”
“区区从不知后悔为何物?”
“那今天你阁下可以体验一下。”
“老偷儿,说实在话,你现在是骑虎难下,想要宝,也想要命,对不对?”
“朋友这话可真是一针见血之谈。”
“奉劝阁下放手算了……”
“朋友,这句话可就不中听了。”
“难道阁下要与‘石佛’偕亡?”
“如果有人愿意奉陪,老夫决不推辞。”
“七星故人”目光移向了“无情叟”,阴阴地道:“前辈德高望重,黑白同钦,难道也……”
“无情叟”挥手道:“此地没你说话的份儿?”
“七星故人”冷哼了一声道:“前辈说话该留些余地。”
“你最好是离开为上”
“区区一向不愿受人喝斥。”
“你目视很高?”
“士可杀不可辱!”
“少给我老人家来这一套,武林重尊卑之序,你这是没大没小!”
“自重而后人重,前辈觊觎‘石佛’,便已失去了身分。”
“你敢教训我老人家?”
“事实本来就是这样。”
“你师承何人?”
“这一点歉难奉告。”
“我老人家要教训你……”
“区区决不逃避!”
“无情叟”气得须发蓬飞,一掌向“七星故人”推了过去,掌心一登,劲气暴涌,隐夹风雷之声,气势骇人已极。
“七星故人”竟然挥掌相迎。
“隆!”然巨震声中,丝丝劲气向四外迸射,“七星故人”倒退了两个大步。
徐文与“天台魔姬”大是震惊,“七星故人”竟然能接下“无情叟”的一掌而夷然无损,这一份功力,武林中已难找到几人。
“无情叟”嘿嘿一笑道:“看不出你小辈真有一手,难怪如此狂傲,再接一掌!”
声落掌出,一道排山劲气,迅猛地朝“七星故人”罩身卷去,势道较之前一掌,更加骇人。
蓝影晃处,“七星故人”鬼魅般横移八尺,身法之快,令人咋舌。
“砰!”然巨响声中,石屑粉飞,一根合抱石笋,被震成了一堆石屑。
同一时间,只听“丧天翁”暴喝一声:“哪里走!”
徐文侧头一看,场中已失去了“妙手先生”的踪影,这老偷儿的身法的立奇,的确世无其匹。“丧天翁”也在刹那间失去了踪影。“无情叟”舍弃了“七星故人”,跟着追下峰去,峰顶上,剩下了“七星故人”、徐文、“天台魔姬”,和十余具“聚宝会”遗留下的尸体。
徐文大是懊丧,他本来要向“妙手先生”追查翠玉耳坠的下落,对方这一走,要找他可就难了,老偷儿化身千百,轻功盖世,纵使碰上,也未必认得出来,他的真正面目来历,武林中恐怕没有一人知道,要去追,当然是不可能的事。
“天台魔姬”兴味索然地道:“兄弟,走吧!”
“七星故人”冷森森地道:“慢着!”
徐文心中一动,以更冷的音调道:“阁下有何见教?”
“七星故人”冷电似的目芒在徐文面上一连几绕,一字一顿地道:“你就是‘地狱书生’?”
“不错。”
“听说你杀人不留痕迹?”
“阁下什么意思?”
“本人要见识一下。”
“阁下在玩命?”
“就算是吧。”
“在下不想平白杀人……”
“小子,别狂吹大气。”
徐文连日来满腹怨气无处发泻,被对方这一撩拔,无名孽火升了起来,沉声道:“阁下是有意寻岔么?”
“七星故人”语含不屑地道:“寻岔两字,用在你身上还不配,本人只是一时好奇,考量你一下而已。”
徐文压抑了许久的那股戾气,蠢然欲动,双目一瞪,道:“在下再申明一次,阁下别把生命当儿戏?”
“哈哈哈哈,‘无情’老儿尚奈何不了本人,你算什么!”
“诚心找死么?”
“试试看!”
徐文可再也不能忍耐了,身形一弹,闪电般撞向对方,同时施出了杀手。
“七星故人”冷笑连连,不闪不避。
徐文杀手施出,对方毫无反应,心头不由剧震。又一个无视于杀手的人,这是第三人,他窒住了。
“砰!”
“七星故人”一掌劈正徐文的前胸。徐文惨号一声,身形飞泻而出,撞在三丈外的一方巨石上,再反弹落地,口鼻血涌如泉。
“天台魔姬”惊呼一声,双手探怀。“七星故人”狞笑一声,出手如电。“天台魔姬”
凄哼一声,虚软地栽了下去。“七星故人”一把抓起重伤的徐文,拣到峰后断岩边,脱手抛了下去……
“天台魔姬”穴道被制,丝毫也不能动弹,一见徐文被抛下断岩,登时芳心尽碎,急怒攻心,哇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七星故人”折回原地,目灼灼地注视着“天台魔姬”,略不稍瞬,渐渐,目光变了,散放着原始的兽性……
“天台魔姬”从对方的眼神中,意识到对方的企图,但她无法反抗,眼前一黑,几乎晕死过去,身手虽不能动弹,口还可以开,她凄厉地吼道:“你……想做什么?”
“七星故人”口里发出一阵得意的狂笑,那笑声听在“天台魔姬”的耳中,比午夜废墟中的鬼嚎还要恐怖十分。
“嗤!”
胸衣被撕开了,一阵凉气透入,一对晶莹的玉峰,袒露了出来。
“哈哈哈哈,天生尤物,不虚此行,不虚此行!”
她像是被人把灵魂活生生地剥离躯壳。
魔手,探向她的裙带……
死!最残酷的死,也没有这种即将发生的事实可怕。
她的舌头僵直了,粉腮灰败,口唇急速地颤动,却发不出声音来。
平时一双令人销魂的媚眼,此刻鼓瞪着几乎突出眶外。
蓦地——
“七星故人”缩手退身,怔怔地望着“天台魔姬”腰间露出的一块玉块.口里喃喃地念着道:“三指块,她是她的传人……”
目光一变再变,他似乎难舍这块到口的肥羊肉,但又有所顾忌……
“天台魔姬”拼命运聚独门玄功,想自解穴道,虽然这做法可能归于徒劳,但一个人处在任何绝境之中,总不放过任何一丝求生的希望,这是本能。
当她发觉对方顾忌的眼神时,她开了口:“阁下呈一时的兽欲,会得到严重的报复!”
“七星故人”沉思了片刻,突然一语不发,弹身而逝。
“天台魔姬”像是死里逃生,飘渺的魂儿归了窍,她加紧运功撞穴,约莫盏菜工夫,穴道贯通,她站起娇躯,掩好胸衣,泪水,却在这时扑簌簌滚了下来。
她想起了徐文,想不到他会落得如此下场。
她深深地爱着他,她期待着有一天他回报以同等的爱,现在,这梦被击碎了。
她举起重达千钧的脚步,怀着幻灭的悲哀,一步步挨向断岩边。她坐下来,望着那深不可测的无底绝谷,芳心片碎,脑海里呈现出无意识的空白。
泪水,湿透了她的衣襟,山风,拂动着她的裙裾,衬出一个孤寂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一个苍劲的声音起自身畔:“姑娘是‘天台魔姬’?”
“天台魔姬”被从无意识的境地中唤回,她吃惊地一转头……
“呀!”
惊呼声中,她弹起娇躯,疾退数尺。
面前,站立的是锦袍蒙面人,对方曾向她和徐文下过毒手,她曾以“七旋飞刃”
伤了对方的头,但事后徐文不承认有这事实……
是他吗?
她的目光绕向对方头部,但在方巾掩盖下,她什么也看不到。
锦袍蒙面人又开了口:“姑娘就是武林人称的‘天台魔姬’?”
她不能不回答,期期地道:“不错,阁下……”
锦饱蒙面人没容她说下去,紧接着又问道:“姑娘认识‘地狱书生’?”
“天台魔姬”芳心一惨,手不期然地摸上暗器,口里道:“认识,阁下有何见教?”
“老夫在找他。”
“什么?阁下……找他?”
“是的,我听人说姑娘和他从这一路奔来,所以追了过来……”
“天台魔姬”咬了咬牙,道:“阁下意欲何为?”
锦袍蒙面人沉吟了片刻,才以十分庄重的口气道:“姑娘可知他与老夫的关系?”
“天台魔姬”心中一动,道:“这倒要请教?”
“我们是父子。”
“天台魔姬”全身一颤,栗声道:“父子?”
“不错。他人呢?”
“他……死了!”
锦袍蒙面人狂喊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天台魔姬”忍不住心中酸楚,泪随声下地应道:“死了!”
锦袍蒙面人身躯一个踉跄,凄厉至极地叫道:“如何死的?”
“天台魔姬”狐疑万分,但悲哀已整个地控制了她,切齿道:“他被一个叫‘七星故人’的中年文士,掌击重伤,抛下断岩!”
锦袍蒙面人身躯连晃,像是要栽倒下去,目注深渊,许久,才颤声道:“‘七星故人’是何来路?”
“不知道,江湖中从未听说有这一号人物!”
“长得什么形象?”
“身着蓝衫的中年文士,面色苍白,目光犀利,眼神与面色不相称,极易辨认,不过……”
“不过怎么样?”
“依我看来,那似乎不是他本来面目,极可能是经过易容。”
“哦!”锦袍蒙面人惊呼了一声,接着又道:“老夫会留神的,他逃不了,老夫誓必为爱儿复仇。姑娘,听我儿不久前告诉我,有人冒充老夫形象,对他下杀手,姑娘对此想必知情?”
“天台魔姬”隐在心里的疑团,已被对方提了出来,看样子,的确如“地狱书生”所料,有人冒他父亲下手,当下颔了颔首,道:“是小女子亲自所睹的。”
锦袍蒙面人沉默了片刻,凄哽地道:“姑娘莫非与人交过手?”
“天台魔姬”对方才险遭强暴的一幕,自然羞于出口,但恨意未消,愤然道:
“是的,对方便是‘七星故人’!”
“他人呢?”
“不久前离开了。”
“天涯海角,老夫必找到他为我儿偿命。姑娘,你对我儿似情有所钟?”
“天台魔姬”触动心事,几乎想哭出声来,她默然一点头,喉头似被什么东西哽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锦袍蒙面人叹了一口气,悲声道:“姑娘兰心慧质,只怪我儿福薄唉!天意如斯,夫复何言!”
“天台魔姬”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锦袍蒙面人咬牙切齿地道:“姑娘,恕老夫此刻心情紊乱,后会有期,老夫得先设法寻到遗体……”
话声中,转身奔去,身形显得有些踉跄。
“天台魔姬”才想起意忘了请教对方名号来历,她深深地爱着徐文,现在徐文死了,而她对他的来历,与任何陌生人没有两样,连他的姓都不知道,这未始不是人世间的一幕悲剧。
她坐回原来的位置,木然绝望地向下望着。
暗沉沉的深谷.似已带走了她的一切。
她似置身在一个虚无的境地中,一切的感觉都是空,没有任何实体的存在,连她自己在内……
且说,徐文被“七星故人”掌击重伤,抛落断岩,在他最后闪电般的一念,自是将粉身碎骨,尸骸无存,他连挣扎呼喊的余地都没有,殒星般地下坠中,他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耳际突然响起一声“噫!”
若有若无的意识中,他对这声“噫!”起了反应,但那反应只如微风掠过水面所引起的水纹一样,淡淡的,浅浅的,瞬即消失。
“他居然还会活……”
声音再传入耳,他的意识被唤回了些、他想睁开眼,但眼睑重若干钧,用尽力也撑不开,意识倒是复苏了。
“我难道没有死么?”他想。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内元开始流转意识也由浊而清,他徐徐睁开了眼,昏昧的光线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平滑的岩壁,接着,地看清了这是一个石洞。
“我……真的还活着!”
他惊喜万状地喊出了声,但声音却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到,他只是颀觉自己业已呼叫出声而已。
“娃儿,你实在命大,该死而不死!”
这句话,他完全听清楚了,语音苍劲震耳。他用力侧转头,目光所及,不由心头大震,在距他数尺之处的地上,盘膝坐着一个怪物,纷披的白发,垂及地面,茸茸乱须,遮去了整个面孔,只两只电炬似的目光,从须发中透射而出。
若非对方说了话,他简直不敢相信对方是一个人。
这时,他确信自己仍然活着,意外的惊喜,带来一股莫明的力量,使他生机大盛。他双手撑他,摇摇不稳地坐了起来。
望了那怪人半晌,才振起精神开口道:“是老前辈救了晚辈?”
怪人震耳的声音道:“娃儿,老夫差点死于你手!”
徐文愕然张大了双目,道:“这……怎么会?”
“你的毒手!”
徐文心头狂震,一看,自己隐在贴身的左手,已然露了出来,他惊然望着怪老人,久久没有说话。
他的秘密,第一次被人拆穿。
毒手,这一只含蕴剧毒的手,隐藏在衫内,肋下开了一孔,外面被虚垂的衣袖遮住,望上是个独臂人。与敌人交手时,只要身形接近,毒手从小孔内伸出,触肤即倒,这秘密,谁也不会发现,主要是死者无伤,也无中毒迹象。
怪人又开了口:“娃儿,如老夫所猜不错,你这只毒手所含,是毒绝人世的‘无影摧心手’?”
徐文又是震惊莫明,栗声道:“老前辈说对了,正是‘无影摧心手’!”
怪人目中寒芒暴射,沉声道:“你练成这种武林失传数百年的毒功,显见不是什么好来路,老夫该毁了你
徐文心胆皆寒,陡地站起身来,退到壁边。
死亡的阴影,又笼罩了他。
怪老人慑人的目芒,随着他转移,直射在他的面上,许久,才喃喃地道:“看你样子,根骨灵秀,又不像穷凶极恶之徒……”
徐文没有说话,只怔怔地瞪着对方,心中却在转着圈子,这怪老人显然已触及了自己的左手,但他并未中毒,而且能一口道出“毒手”的来历,凭这一点,对方是个不可思议的人,要取自己性命,恐怕易如反掌。
如果自己该死,是逃避不了的。
“小子,你出身何门?”
徐文想了想,坦然道:“‘七星帮’!”
“‘七星老人’是你何人?”
“那是先祖父!”
“此刻掌门是谁?”
“家父!”
“以老夫所知,‘七星老人’素行正大,并不擅用毒“是的。”
“那你毒功何来?”
“是……是……家父所传。”
怪老人沉默了片刻,以十分凝重的声音道:“以老夫所知,这‘无影摧心’之毒,毒绝天下,中毒的人,绝无中毒迹象,毒一沾肤,立攻心脏。而练成‘无影摧心掌’的,仅有两百年前的‘鬼见愁’一人,据说,‘鬼见愁’是被火烧死的,死后并无传人,你父亲莫非得了他遗留的‘毒经’?”
徐文惊惶地道:“是的。”
“你可知道练了这‘无影摧心手’,终生不解?”
“这……这……”
“那你父亲毫无人性,他竟然让你练这毒功,毁你一生!”
徐文惊疑地道:“晚辈身上带有解药。”
“只能解别人中毒,却不能散本身毒功。”
“这……怎么可能?”
“老夫仅是耳闻,不曾见识过‘毒经’,据先辈传言,‘无影摧心手’一经练成,毒与练功人本身溶而为一,除了切除这只‘毒手’,此毒终生不解。”
徐文一颗心顿往下沉,如果事实真的如此,自己一生便算毁了,但,一个做父亲的会摧残自己的亲骨肉吗?抑或是父亲根本不知道这后果?
他从不曾听父亲提到过这样的话,只是告诉他,此功练成,可以无敌天下,但不能与人发生肌肤之亲。事实证明,并非无敌天下,碰到动力卓越的对手,双方不接触,“毒手”就不能发挥威力,否则自己也不致被人掷落断岩了。
如果,父亲明知这后果,而命自己赴开封求亲,安的是什么心呢?
自己无端端爱上方紫薇,岂非也极为可笑?
他回忆练这毒功的情景,记得那是从八岁开始的,每天以药计浸手,按时服药,按时照父亲口述的诀要运功,整整十年,才告练成,可就没听父亲说过如何散功……
事实真如这怪老人所说吗?
这不仅恐怖,而且惨无人道!
“娃儿,你不相信?”
徐文期期艾艾地道:“不是……不信,而是难信“嗯!将来你无妨试试看。”
“老前辈何以不畏剧毒?”
“老夫业已练成‘金刚神功’,百毒不侵!”
徐文骇然大震,想不到眼前的怪老人,竟然练成了仅属传闻的“金刚神功”,看来他在武林中恐怕找不到对手了,但心中仍有些不释。
“此毒无形,老前辈何以知晓?”
“毒虽无形,中毒的人不能没有感应。”
“哦!请问老前辈尊号?”
“老夫名号早已忘了。”
“晚辈被人抛下断岩,老前辈如何救晚辈粉身之厄?”
“是岩壁间的山藤救了你,非关老夫,算是你命大吧。不过,你被山藤阻住坠势,重复落地,虽免了粉身碎骨之灾,但当时你确是死了,心脉已绝,想不到一个时辰之后,生机再现,这是老夫生平所见唯一奇事……”
徐文惑然道:“老前辈曾施救吗?”
“没有,因为你确已死亡!”
“这……”
“啊!小子,你是否服食过什么天材地宝之类的药物?”
“没有。”
徐文断然地摇了摇头,他忽然忆起在旅邸中,遭到冒父亲形象的锦袍蒙面人暗算死过一次,又活转来,这是什么原因呢?
他愈想愈迷糊,百思不得其解,这是不可能的怪事啊!
怪老人话题又转,道:“小子,你怎会被抛落这断岩的?”
“遭人暗算!”
“有多少人毁在这只‘毒手’之下?”
“晚辈不到不得已时,不施毒手,自信从不滥杀无辜。”
“老夫有些信不过?”
“老前辈说这话的意思是……”
“老夫本想毁了你,为武林除一大患,不过念在你先祖‘七星老人’曾与老夫有数面之缘,改变了主意,留下你这只‘毒手’吧!”
怪老人说来非常轻松,听在徐文耳中,却不输五雷轰顶,潜在的傲性,使他不屑于乞怜,咬了咬牙,道:“老前辈可以取晚辈性命,要残晚辈一臂……”
“怎么样?”
“办不到!”
“小子,老夫取你性命,并不比捻死一只蚂蚁费事?”
徐文双目迸出了火花,厉声道:“请下手!”
怪老人伸出枯瘦的手掌,只一抬,徐文但觉一股其强无比的吸力,把他拉到了老人身前伸手可及之处,登时惊魂出了窍,凭这一手,要他死决活不了。
“你真的愿死而不愿残臂?”
“不错!”
“你想清楚了?”
“自力不足以保命,根本毋须去想!”
“你倒是很狂傲?”
“哼!”
怪老人偏头想了一想,突地重重一拍皤然皓首,道:“该死,老夫忘了一件大事,小子,你上白石峰,‘白石庵’是你必经之地?”
徐文心中一动,道:“是的。”
“碰见那臭尼姑没有?”
“臭尼姑,谁?”
“那自称‘白石神尼’的?”
“早已升登极乐了。”
怪老人全身一颤,陡地起身,一把抓住徐文腕脉,厉声道:“你说她死了?”
徐文大吃一惊,道:“是的!”
“是真是假?”
“晚辈似乎没有说谎的必要。”
“哈哈哈哈……”狂笑声中,怪老人跌坐回地面,渐渐,笑声变成了哭声,声浪在洞中来回击撞,势如惊涛骇浪,狂风骤雨,震得徐文耳膜嗡嗡作响,愣愣地望着对方,有些手足无措。久久,怪老人止住哭笑难分的号陶,自语道:“她死了,她竟然死了,老夫数十年苦待成了泡影……”
徐文好奇之念火炽,他想,这怪老人与“白石神尼”之间,必有某种不平凡的关系存在,一个在峰前,一个在峰后,听口气已数十年不谋面,这的确够玩味。
心念之中,忍不住问道:“老前辈为何如此激动?”
怪老人连连挥手道:“去!去!老夫的事谁要你多嘴!”
徐文乘风转舵,回身便向洞外走去……
“回来!”
徐文不期然地止步回身。
“小子,你想走么,这辈子休想了!”
“老前辈什么意思?”
“你小子除非助生双翅,否则休想离开这绝地。告诉你,这鬼地方深达千仞,四面绝壁,猿猱难攀,否则我老人家怎会呆上数十年寒暑。”
徐文一愕,解嘲似的一笑道:“老前辈要残晚辈这只左手,岂非也是多余,既不能出困,‘毒手’何患?”
“废话,我老人家当然有道理。!”
“晚辈倒想请教?”
“小子,老夫又改了主意,不想卸你的‘毒手’了,不过,有条件……”
“请问什么条件?”
“你发誓重出江湖之后,不以‘毒手’伤害无辜。”
“这一点老前辈放心,晚辈从未无故伤人。”
“你立誓!”
“老前辈,善恶存于方寸之间,誓言只约束君子不约束小人。”
“嗯!也有道理,你办得到么?”
“晚辈可以答应。”
“好,老夫信你一次,设法让你出这绝地,但你替老夫找一个人……”
徐文登时精神一振,道:“请吩咐!”
怪老人目光一黯,道:“也许此人早已不在人世,不过,老夫在未证实她的生死前,决不死心。”
“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女人!”
“女人?”
“嗯、女人,一个绝世美人。哈哈!情关难堪,昔日的美人,而今是什么模样?
龙钟老妇?夜叉?去休!去休……”
音调充满了冬日肃杀之味。
徐文吁了一口长气,道:“她是谁?”
怪老人神不守舍地道:“她叫杜如兰!如兰!如兰;绝壑吐艳,美冠群芳,超尘脱俗……”
以下的话,像呓语,模糊难辨,似乎回忆已把他带到另一个境地中。
徐文惊奇地望着这神秘的怪人,想开口又插不上语。
怪老人激动了一阵之后,又慢慢平静下来,一摆手道:“坐下,听我老人家告诉你。”
徐文依言就地坐下,怪老人眼中闪动着一种异样的光辉,幽幽然开口道:“数十年前,武林中出观了一对姊妹花,大的杜如意,小的叫杜如兰,容貌与武功双绝,风靡了整个江湖,也使无数年青武士如痴如狂。在无数追逐者之中,有一个自视极高的剑土,在偶然机会中,结识了这一双姊妹花,那剑士独钟情于那做妹妹的,两人海誓山盟,互约白首,可是那做姐姐的,却暗中属意这剑士……”
话锋至此一顿,又道:“做姐姐的暗恋成狂,却不能横刀夺乃妹之爱,于是,她出了家……”
“哦!”
徐文已约略猜到故事的内容,不由“哦”了一声。
怪老人横了他一眼,又道:“姊妹俩幼遭孤露,相依为命,乃妹悲乃姐的遁入空门,但却不知她姐姐的心事,那剑土也不知情……”
接道:“不久之后,做姐姐的奇缘巧遇,得到了上古异人遗留的一尊‘石佛’。”
“啊!”徐文惊呼出声,这是武林中无法听到的秘辛。
怪老人自顾说下去道:“于是,她练成了绝世身手,被人尊为‘神尼。她虽然出了家,也得了名,但,却斩不断那柔韧的情丝,勘不破那情关。”
“有一天,那剑士为了要早日与情人结为连理,特地到尼庵请命。做姐姐的提出了条件,除非他成为天下第一人,否则不许与乃妹匹配……
“剑士请教如何能成天下第一人,做姐姐的拿出一片呗叶,说,上面所载是佛门至上武学‘金刚神功’,必须纯阳之体才能参修,此功若成,放眼宇内将无敌手……”
“习武的人都有一种嗜武狂,试问,平白得此神功,成功之后,又可与情人共偕白首,谁能不动心?那剑士当然感激无限,欣然接受。”
“在做姐姐的安排下,他被引入一个极隐秘的所在闭关潜修。参修了一段时日之后,他发觉情形不妙,真气流转不能归经,险险导致走火入魔。他想启开与那做姐姐的参研,叩关之下,忽然发现那穿越山峰的秘道,业已被封死……”
“那剑士呼天不应,叫地不灵,他到这时才觉悟自己中了圈套,此生恐怕已难返世间,在极度愤恨与悲伤之下,他几乎发狂,做姐姐的因爱成妒,施这狠手,他相信那做妹妹的决不知情……”
说到这里,怪人目中泛起了泪光。
徐文的双眉,已紧紧地皱在一起,暗思,可能吗?
“在绝望中,那剑士尽量朝好处想,他希望这不是真实,当他神功有成,那做姐姐的会来启关,于是,他又潜心研那呗叶,年复一年,他终于发现口诀是被涂改过的,难怪气不归经,血行岔道……
“为了要重见情人,他必须活下去,凭他的天赋,钻研出口诀错误的所在,苦苦参修,整整十年,他练成了‘金刚神功’,破关之下,发现这的确是预谋,秘道已全部被毁,与山峰浑如一体,出困是绝望了。于是,他想到千仞绝壁,他集全力于飞升之术,可是,事实又粉碎了这一丝希望,由于先前照错误口诀修练,经血走岔,成了痼疾,一口真气提到极限时,突有浊气发生,轻身之术始终无法越过某一限度。
“他彻底地绝望了,但他仍然要活下去,希望有一天他的爱人得知真情前来相救,或是那做姐姐的天良发现,使他重见天日,于是,他在渺茫的希望下,苟延残喘地活到现在……”
怪老人故事说完了,目光中尽是恨和绝望。
徐文被深深地感动了,他同情这不幸的老人。
一个年青剑土,在绝望的境地中,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的确是太残酷了。
不用问,故事中的剑士是这怪老人,做姐姐的当然是“白石神尼”了。
谁能想象,一个被武林尊为超人的“白石神尼”,居然会做下了这等残忍绝伦的毒事,等而下之,当今一些自命正道之士,私底下的行为又如何?
太可怕了,江湖鬼蜮,令人无法思议。
徐文想到了自己的处境,这怪老人数十年来,无法出困,自己岂非更加无望?
想到这里,一颗心登时抽搐起来。
怪老人垂首沉思了半晌,怪地抬头,目射神光,以庄严无比的口吻道:“娃儿,你答应无论如何,为老夫查出杜如兰的生死下落吗?”
“答应,可是……”
“可是什么?”
“怎能脱出这绝境呢?”
“老夫说过自有道理。”
徐文激动万状地道:“老前辈有何道理?”
“老夫助你打通生死玄关之窍,然后把本身真元输送给你,再传你一式身法,就可以飞升而出。”
“这……晚辈不能从命!”
“为什么?”
“老前辈没理由对晚辈付出这大的牺牲!”
“老夫是要你办事。”
“老前辈在输出全部真元之后,本身将如何?”
“老夫没说全部,八成已足够,余下的两成,已够老人保命。”
“晚辈愚见,还是另谋他法。”
“哈哈哈哈……娃儿,凭你这一点存心,老夫完全相信你了,告诉你,除此之外,别无他径可循。来,背对老夫坐下……”
徐文被这意外的情况,弄得手足无措,口里讷讷地道:“老前辈!这……这……”
“娃儿,由不得你了!”
一股绝大的旋力,把他的身形车转,拖落地面,事实已不容他犹豫或考虑,只好坐正身躯,一道热流,从“命门”滚滚而入。
外力加上本身真元,汇成一股巨流,撞向任督之处的“玄关”。
一次!
二次!
三次!
……生死之窍贯通,强猛的震荡,使徐文失去了知觉,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神智复苏,但觉又一道热流,从“百会”大穴涌入体内,穿经走脉,如长江大河,汹涌奔腾,全身如遭火焚,汗出如注。
他以本身真无导引,运行了一周天又一周天。
洞中光线由明变暗,又由暗转明。
徐文收功看视,只见怪老人神情萎顿,目中已不见慑人的神光。
他既感且惭,恭敬地拜了下地,他没有说什么,大思不言谢,他只能铭记在心里。
又是一天一夜,他学会了老人自创的一式“旋空飞升身法”,这身法全凭一口清气,盘旋上拔,藉壁间点足之势挨气回升。
因祸得福,这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
第三天,日出,老人要他离开。
两日夜相处,使他对这老人发生了浓厚的情感,当然,这是基因于所受的殊恩。
老人取出一支金簪,慎重地道:“娃儿,这是信物,你找到那叫社如兰的女子……
不,她该是年登耄耋的老太婆了,你出示信物,告诉她你所见所闻!”
徐文恭谨地接过,贴身藏好道:“好前辈,请示尊号?”
怪老人摇头道:“不必提了,她心里知道就行。”
“晚辈有一愚见,务请老前辈俯允?”
“什么事?”
“晚辈出去之后,结绳请老前辈……”
“不用,壁高千仞……”
“千们也是一个限度,结千仞之绳,并不费事。”
“老夫在此候你回音,你离开后,立即去办事。”
“老前辈何以不愿离开?”
“‘白石神尼’已死,失去了泄愤的对象,数十年前的情人,不知是否尚在世间,老夫年已百岁,该就木了,所等待的,只是能见她一面,或是一个讯息而已,岁月悠悠,人生已到尽头,老夫还有何望,你去吧!”
徐文心中十分不忍,不由滴下泪来,这是至性的流露,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为别人流泪。
怪老人似乎也相当激动,但他忍住了,连连挥手道:“去!去!堂堂武士,勿效儿女之态!”
徐文黯然再拜,走出洞外,抬头一看,绝壁如镜,像是刀切的一样,看那岩沿,似乎接到了天,他真不敢自信凭那式身法,是否可以平安出困。
单是看,就有些心旌摇摇。
他功运周天,气纳丹田,充盈的真气,使他感到身躯飘然欲举。
怪老人悄然来到他的身后,沉声发话道:“全心默运,气不可浊,起!”
徐文口里轻啸一声,双脚一蹬,身形如脱督之箭般弹射而起。这一拔,有十丈高下,半空一折,足尖点向岩壁,藉一点的反弹之力,旋飞而起。
一圈又一圈。
他真不敢置信,竟然真的升登峰顶。
他长长地换了一口气,抹去了额上的汗珠,把左手脱出衣袖,藏在衣底,仍是那左袖虚飘的独臂模样。
刹那之间,他心头涌起了几个不同的意念——
他想到两次向自己施杀手的锦施蒙面人!
无端把自己抛落断岩的“七星故人”!
也想到“卫道会”一帮仇人!
流离的父亲!
失踪的母亲!
在承受了断岩怪老人的内元之后,不知功力究竟增高了多少?是否可仗以快意恩仇?当然,这问题很快就会得到证明的。
他又想到怪老人要他找寻的女人杜如兰,从何着手呢?他自然地想到了红衣少女方紫薇,她是“白石神尼”的传人,极可能知道她师叔的下落……
蓦地——
他发现数丈外的断岩边,坐着一个女子,像一尊石像。
他仔细一辨认,心头为之大震,暗道,原来是她,三天了,难道她还没有离开?
心念之中,弹身过去,唤了一声:“大姐!”
那女子赫然正是“天台魔姬”,只见她幽幽回过头来,陡地,双目睁得滚圆,粉腮起了抽动,久久不作一声,茫然,惊愕,骇怪……
徐文再次道:“大姐,你怎么了?”
“天台魔姬”一翻身下了岩石,颤栗地道:“你……弟弟,你没有死?”
徐文深被她那神情感动,向前挪了两步,道:“大姐,我没有死!”
“是真……的?还是……梦?”
“真的!”
“天台魔姬”口里亲切地唤了一声:“弟弟!”双臂一张,扑了过来。
徐文一晃身,大声道:“别碰我!”
“天台魔姬”愕然收住扑势,泪水顺腮而下,阵中闪动着慈母似的光辉。
徐文这才发觉她已憔悴了。
“弟弟,你竟然还活着!多么意外的奇迹啊!”
“姐姐,你一直没有离开?”
“弟弟,我……一直想跳下去,与你一起……”
她垂下了螓首,惊修的粉腮上浮起了一层红晕。
这是真情的流露,也说明了她的痴心。徐文深深内疚,觉得自己真不配接受她这样的情感,自己并不曾给她什么,心里连一点爱意都不曾起过,之所以与她亲近,只是想利用她成为自己报仇力量的一环。
他为自己以前的作法感到卑鄙。
他想说出真情,请她厚谅。
他想抱住她,告诉她自己从现在起,报答她这一番深厚的情意!
然而,他没有这样做,一个意念使他冷静下来,他的那只左手——毒手。果如怪老人所说,自己此生没有资格亲近任何女子。
他心里起了一阵绞痛,他想不透一个做父亲的,为何要亲生骨肉练这毒功?这是疯狂,是残酷!他想,父亲必然有散功之方,不然他不会如此断送自己的儿子“弟弟!”
“天台魔姬”眸中换了一种醉人的光彩,低唤了一声。徐文感觉得到,这一声呼唤,包含了多少情意,多少言语。
“弟弟,你怎么会奇迹似地活着呢?”
“也许是命不该绝,我被抛落时,恰巧掉在一蓬山藤之上,没有粉骨碎身;更巧的是断岩下有人……”
“有人?”
“是的。”
于是,徐文把自己的遭遇,简略地说了一遍,只隐起“毒手”被拆穿这一节没提。
“天台魔姬”激动得娇躯乱颤,口里连声:“啊!啊!”
“大姐,你听说过杜如兰其人吗?”
“从未听说过,不过,总可以查探得出来的。”
“那‘七星故人’呢?”
“天台魔姬”咬牙切齿地道:“我几乎被他凌辱,所幸身上所佩的师门信物救了我。”
徐文一听,不由发指,恨声道:“我不杀他誓不为人!”
“哦,弟弟,我忘了告诉你令尊曾在此现身!”
“家父?”
“是的,锦袍蒙面,我几乎误认他是那向你下杀手的冒充者!”
“家父说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有说,他只说要替你报仇,同时要寻你的尸体。”
徐文黯然道:“他老人家定必伤心透顶!”
“天台魔姬”为之神情一黯,道:“你不会见他老人家一面吗?”
徐文长长吁了一口气,他不愿说出家破人亡的真情,含混地道:“那当然是要的。”
“弟弟,依我判断,‘七星故人’与‘妙手先生’是一路!”
“何以见得?”
“事实非常明显,‘无情叟’与‘丧天翁’看住了‘妙手先生’,‘妙手先生’虽说轻功身法独步宇内,却也没有把握能逃出两个老怪物之手,‘七星故人’不迟不早的来到,故意激怒‘无情叟’向他出手,造成‘妙手先生’遁走的机会……”
“这分析极合情理,不过……”
“不过什么?”
“两个怪物与‘妙手先生’僵持不下,似乎另有顾忌,以两老怪的身手,不会收拾不了‘妙手先生’,而竟久不出手,同时双方言语中曾透露与‘石佛’偕亡的话,显见内中另有文章……”
“嗯!我也有同感,只是没个惴测处。”
“你看两者怪能追上‘妙手先生’吗?”
“不可能,‘妙手先生’的轻功不是虚传的。”
“‘妙手先生’得到‘石佛’,如照传言,‘石佛’中藏有武功秘笈,他再练成‘石佛’武功,加上他本身的诡谲门道,武林中恐怕没有对手了……”
“可能,不过‘卫道会’不会放过他。”
“奇怪的是方紫薇是该会一分子,为何不早取出‘石佛’,而让旁人得手?”
“也许神尼另有遗言,也许内中另有文章,当然,方紫薇如果不被陆昀以药物迷了心神,她是不可能透露的。”
“可笑‘聚宝会主’母子枉费心机,结果被‘妙手先生’黑吃黑吃了去,还树下了强敌。”
“天台魔姬”羞怯地一笑,道:“弟弟,我们该下山去弄点食物充饥了?”
经这一提,徐文项感腹内空虚得难受,一颔首道:“是的,三天来粒米不沾,大姐这一说马上就感到受不了!”
“走吧!
两人奔下了“白石峰”,在最近的村中小店,草草果了腹。
“天台魔姬”关切地道:“弟弟,行止如何?”
徐文想了想,道:“先赶正阳城!”
“找‘妙手先生’?”
“嗯,一方面追讨翠玉耳坠,一方面打探‘七星故人’的行踪!”
“照原计行事吗?”
“这……我们无妨以礼求见,坦述来意,如对方故弄玄虚,或出什么花样,不得已时再照原计而行。”
“好,就这么办吧!”
正阳城,南大街一座巨宅之前,来了一男一女,他俩,正是“地狱书生”徐文和“天台魔姬”。
徐文望了望那两扇紧闭的兽环黑漆大门,道:“大姐,是这里不错吧?”
“不会错的,我记得十分清楚!”
徐文上前叩了数下门环,门内寂无回声。徐文回顾了“天台魔姬”一眼,把门拜叩得更响,那声音,聋子隔条街都可以听到了,可是,依然一无反应。
突地——
一个声音道:“两位做什么?”
徐文回顾一看,发话的是一个身着土布长衫的中年人,手拿串铃,斜背药箱,药箱上插了一支小旗,旗上写着“包医疑难杂症”六个字,原来是个走方郎中。
“天台魔姬”却已答了话:“我们来访此屋主人!”
走方郎中双眼一翻道:“什么,两位来拜访此屋主人?”
徐文接口道:“不错。”。
“两位与此间主人是素识,还是……”
“是素识。”
“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走方郎中摇起串铃,转身便走。
第六章天眼圣手
徐文与“天台魔姬”正在叩一所巨宅大门,忽来一走方郎中,问徐文与这巨宅主是素识抑是……
徐文脱口答道:“素识!”
走方郎中狂笑连连,转身便走,徐文一看这郎中的行为大有蹊跷,一晃身,截住对方去路,道:“朋友慢走!”
走方郎中惊怔地退了一步,道:“这算什么?”
“朋友因何发笑?”
“因为阁下说与那屋主是素识,所以觉得好笑!”
“这有什么好笑?”
“此屋久已无人居住,这是正阳城中有名的‘鬼屋”
徐文面色一变,道:“什么,鬼屋?”
走方郎中怯怯地膘了两扇黑漆大门一眼,道:“不错,鬼屋,日落之后,胆小的要绕道而行,从这里经过都不敢。”
“鬼话,世间那有什么鬼神,庸人自扰罢了!”
“阁下,看来你是读书人,子不语怪力乱神,夫子只是不语,并没有否定鬼神的存在,刚刚阁下说此屋主人是素识又作何解释呢?”
徐文不由语塞,窒了片刻,才尴尬地道:“在下是慕名造访,今天初临贵城。”
走方郎中嘴巴不饶人,紧迫着道:“慕名?慕何人之名?”
徐文不禁上了火,冷冷地道:“朋友是在盘查在下底细么?”
走方郎中哈哈一笑道:“阁下言重了,在下走南闯北,靠的就是朋友,这一点江湖规矩倒识得,只是措词不当,请海涵!区区原意是阁下可能访错了门户,而区区却是正阳通,敢夸口只要道得出字号,无人不识,也许有效劳之处?”
徐文正要开口,“天台魔姬”已抢着道:“如此说来,朋友必非等闲之辈,请示名号?”
走方郎中瞟了“天台魔姬”一眼,道:“区区人称‘天眼圣手’,无名小卒,姑娘别见笑!”
“‘天眼圣手’?”
“正是,姑娘听说否?”
“第一次!”
“嘿嘿嘿嘿,区区说过是无名小卒,岂能入女侠之耳!”
“朋友是天眼断症,圣手回春?”
“呃!不不!区区大眼断祸福,圣手决疑难!”
“天眼断命?”
“正是,区区是郎中兼相士,嘿嘿,薄有虚名!薄有虚名!”
油腔滑调,一身江湖气。
“天台魔姬”脆生生地一笑,道:“好极了,我姊弟俩寻人不着,朋友想必能断得出来?”
“呃呢!这是占卜,有别于相术,不过这也粗通!”
“好,就请你占上一占!”
说着,就门口影壁前的石台上坐了下来。
徐文对她的轻浮态度,颇表厌恶,也许这就是他对她无法动情的原因。
“天服圣手”把药箱朝青石板地一放,当椅子坐了,一本正经地道:“姑娘只说找的是什么人物,也许区区立可奉告,不用占了?”
徐文不耐烦地道:“大姐,我们还有事!”
“天眼圣手”诌媚地一笑道:“阁下,不是区区夸口,要办事碰到区区便是捷径!”
“天台魔姬”以眼色示意徐文忍耐,然后煞有介事地道:“如此,我姊弟与朋友不期而遇,的确是幸事了!”
“好说!”
“有两件事请教……”
“姑娘但说无妨。”
“第一是寻人,第二是寻物。”
“天服圣手”用手一捻上唇的两撇小胡,摇头晃脑地道:“请一件一件讲吧!”
“代价若干?”
“这得看所找何人,所寻何物。”
“朋友的意思是看事论酬?”
“嘿嘿!正是!正是!……”
“朋友既通占卜之术,请占上一卦,寻人是否如愿?”
“天服圣手”把手缩在袖中,口中念念有词,半晌,道:“所寻是男是女?”
“男人!”
“嗯!寻人吗……宜向西行,十里之内必有所遇。”
“朋友的意思是正阳城内寻不到要找的人?”
“照卦象看来是如此!”
“准吗?”
“区区的文王神谋,百验不爽!”
“好,课银若干?”
“十两足银,不多吧?”
“不多,不多。”
徐文心中十分不耐,把头扭向别处。
“天眼圣手”喜笑颜开地又道:“第二是寻物?”
“不错,请朋友再起一课,看此物能否壁归原主!”
“天眼圣手”依样葫芦,咕哝了片刻,突地“咳”的一声道:“奇怪!”
“天台魔姬”柳眉一蹙道:“何事奇怪?”
“依卦象看来,姑娘所寻之物,并非自己之物!”
徐文心中一动,暗忖:莫非这郎中真有一手,翠玉耳坠当然不是“天台魔姬”
之物,他竟能一语中的。
“天台魔姬”微微一笑道:“朋友说对了,这卦可真灵,得失之数呢?”
“物已有主,不必寻了。”
“什么,物已有主?”
“区区是照卦直言。”
“朋友的意思是寻不回的了?”
“正是这句话,不必枉费心力了!”
“果真如此吗?”
“当然,区区此卦如不准,从今隐姓埋名!”
“天台魔姬”咕叽一笑道:“朋友多才多艺,改个行当就行了,何必隐姓埋名。说实在朋友大名是什么,还没有请教呢?”
“天眼圣手”面不红,耳不赤,连打哈哈道:“姑娘取笑了!”
徐文冷冷地道:“大姐我们该走了。”
“天眼圣手”转向徐文,偏着头看了几眼,栗声道:“阁下,恕区区直言,阁下身带暗疾,此疾天下无人能治!”
此语一出,徐文与“天台魔姬”同感心头一震,徐文惊的是对方语中有语,暗示自己的“毒手”,“天台魔姬”却是因不明内情,而为这危言吃惊。
徐文强作镇定,冷声道:“朋友别危言耸听,在下有何暗疾?”
“阁下自心明白,何故作此欺人之谈?”
“在下一点也不明白!”
“区区一向自信双眼不误,至亲手足,或神或貌,必有相通之处,由此断定,两位当系异姓姐弟……”
“这不足为奇。”
“阁下隐疾,注定此生应作孤鸾!”
徐文面色不由大变,这句话完全说中了他的隐痛,“白石峰”后断岩下怪老人的话得到了证实。他一向不相信江湖术士,而现在,他迷惘了,对方竟能凭一双肉眼,看出别人不言之秘,这太神奇,也太可怕了!设若自己的秘密泄出江湖,后果是难以想象的,莫非对方别有居心,施的是诈术……
“天台魔姬”骇异地望着徐文,从徐文的神情上,她意识到这走方郎中并非无的放矢,她也迷糊了,到底这郎中最具有些道行,还是……
“天眼圣手”站起身来,背上药箱,向“天台魔姬”道:“姑娘,一共二十两足银!”
“天台魔姬”小嘴一噘道:“朋友真的要钱?”
“姑娘,区区赖此为生。”
“朋友谋生之道,不止这一门吧?”
“姑娘取笑了,区区这药箱,正阳城妇孺皆知。”
“天台魔姬”摸出一个小金锭,道:“朋友接好了!”话声中,脱手掷出,暗中却用上了三分力道。
“天眼圣手”伸手一接,陡地大叫一声,跌坐在地,金锭滚出老远,他呵了呵负痛的手,连滚带爬地把金锭抬起,啼笑皆非地望着“天台魔姬”道:“谢姑娘!”
一副市井小人之态,接着,又换过一副面目,向徐文道:“阁下,世间无绝症,缘法而已,顾后会有期!”
说完,摇起串铃,扬长而去。
徐文愣然望着对方身影,从街角消失,耳边仍响着那句话,“世间无绝症,缘法而已……”难道这江湖郎中能解自己毒功?论外貌,对方是标准的走方郎中,若他细分析对方的言词似乎又大有文章……
“天台魔姬”正色道:“兄弟,你看这郎中如何?”
“十分可疑!”
“我猜想他可能便是‘妙手先生’本人!”
“哦!的确,太可能了,我不该放他走的!”
“他说这是‘鬼屋’,你相信么?”
“我们何不进去一探?”
“不必了,找们向西走……”
“照对方的话做?”
“嗯,如果对方果是‘妙手先生’,他已在前道相候了,我们不必再费周章。”
“万一他不是呢?”
“那郎中说西行十里,必有所遇,决非无固。即使那郎中不是‘妙手先生’本人所改扮,至少他已知道我们要找的人是谁,因为我没有记错,这巨宅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即中自命正阳通,最低限度,他知道屋主是谁,所谓‘鬼屋’,文王神课等等,我看来不过是信口胡诌而已。”
“大姐真有这自信?”
“八分!”
“也许那走方郎中是胡诌骗钱呢?”
“我们可以回头,这屋子总走不了。”
“大姐的意思,我们依言而行?”
“当然!兄弟,他说你有什么不治的隐疾,这话可是真的?”
徐文心头一沉,咬牙颔首道:“我不否认。”
“天台魔姬”情深款款地道:“可否告诉大姐我,也许能为你……”
徐文怆然一笑,道:“现在不谈这个,以后这个大姐会知道的,我们走吧!”
两人折出正阳西城,入目一片荒凉,仅有一条黄泥小道笔直向西伸去,却不见半个行人。两人略一商量,缓缓向西行去。
顾盼间,已走了七八里地,却一无所见。
徐文喘了一口气道:“我们上了当了。”
“何以见得?”
“如果那走方的郎中果是‘妙手先生’本人,我们这一折腾,他正好有时间搬移家小,或从容布置,等我们第二次上门。”
“看,那小丘上不是一个人?”
“是人也未见得是我们要找的人。”
“总得试试看呀。”
“是他,驼背老人!”
徐文定睛一看,精神为之大振,欢然道:“大姐料事如神,我们快!”
两条人影,如飞燕般掠上路旁小丘。
不错,对方正是“白石峰”头所见的驼背老人——“妙手先生”。
徐文单掌一扬,道:“阁下久候了!”
“妙手先生”嘿嘿一笑道:“久候!老夫也是刚到不久哩!”
“阁下的确是个好郎中……”
“过奖!过奖!两位能寻到正阳城‘鬼屋’来,太不简单!”
“言归正传,阁下当知在下来意?”
“为了‘石佛’么?”
“在下无意‘石佛’,阁下不必顾左右而言它。”
“那就令老夫莫测高深了。”
徐文哼了一声道:“在下很佩服阁下的身法与武功造诣……”
“这毋须你恭维!”
“阁下交出来吧,在下不为别的,只要寻回失物?”
“噫!你越说越玄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只翠玉耳环!”
“妙手先生”全身一震,颇为激动地道:“什么?你说什么?”
“翠玉耳环!”
“你……小子把它丢了?”
这话十分突兀,徐文反而为之一愣,一时之间,答不上话来。“天台魔姬”幽幽地插道:“前辈说这话的用意是什么?”
“妙手先生”哈哈一笑道:“他不是在说翠玉耳环吗?”
“不错,阁下说把它丢了是什么意思?”
“如果不丢,他怎么四处找,这不是很明显吗?”
“那阁下是知道这东西的了?”
“当然。”
徐文接上了口,道:“在下郑重要求,清阁下归还!”
“什么,小子,你认为是老夫取走的?”
“难道会不是?”
“你是根据什么而作此言?”
徐文又怔住了,他当时根本连对方的身形都没有看清,只是凭“天台魔姬”的猜测,从身法上推断可能是“妙手先生”所为,当然说是不足为凭的,但,放眼武林要找出另一个具有同等身法,而又是空空妙手的人,却没有第二个。
心念之中,凝声道:“凭阁下的身法与手法!”
“如何丢失的?”
“从在下手中夺走的。”
“噢!竟有这样的事?”
“阁下不必狡辩了,还是交出来的好,否则……”
“否则怎么样?”
“在下为了追还此物,不惜使用任何手段。”
“论耍手段,玩花样,你小子的道行还差得远,老夫面前还轮不到你狂吹大气,以老夫的身分名头,与及贯例,决不会做了事不认帐。”
“然则阁下刚才不是明明自认知道此物么?”
“这应没有什么稀奇,你小子救开封首富蒋尉民那宝贝女脱离‘聚宝会’秘舵,她感恩知遇,送耳环给你作为定情之物……”
徐文不由大惊失色,栗声道:“阁下眼见么?”
“不错,老夫凑巧在一旁。”
“阁下说定情……”
“小子,耳环是女子随身之物,岂肯轻易予人,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佯?”
徐文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境没有想到这一点,尴尬地道:“在下当时本意是不忍峻拒,打算日后送回。”
“你小子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
“阁下,还是言归正传吧!阁下似乎还有话没有说完?”
“嗯!不错,那耳坠在你手中,可以称为宝,到了别人手中却是废物!”
徐文诧异地道:“为什么?”
“妙手先生”一本正经地道:“蒋尉民通财的信物,不只这一只翠玉耳坠,但有一个规矩,信物发出,他同时通知所有钱庄行号,持有人的身分容貌,单凭信物不能取钱,必须人与信物两符,才能通财,否则蒋尉民从富甲天下,也非倾家荡产不可!”
这一点又是徐文所意想不到的,听来倒是十分合情理。
“妙手先生”接着又道:“问题不在这耳坠的利用价值,而是赠予人所存的心意,是吗?”
徐文哑口无言,照此一说,问题更复杂了,不管蒋明珠存心如何,自己可不能没有交代?
“天台魔姬”脆笑一声,道:“耳坠到了别人手中,可能是废物,但落入阁下之手情形就不同了。”
“什么意思?”
“以阁下易容术之妙……”
徐文心中一动,这话的确不错,“妙手先生”易容之术,也是武林一绝,他的真正面目,始终不为人知,如果翠玉耳坠落入他的手中,他何尝不可冒自己形象,而遂私欲,心念及此,口中不由微“哦!”出声。
“妙手先生”狂声大笑道:“盗亦有道,你以老夫为何如人?”
徐文冷冰冰地道:“以阁下夺取‘石佛’的手段,何事不可为?”
“妙手先生”一瞪眼道:“财帛与‘石佛’在武林人而言是两回事,以‘无情叟’与‘丧天翁’的辈份名望,何以也要出手?”
犀利的言词,使徐文无从反驳。
“天台魔姬”的机智可比徐文高了一筹,立即接口道:“诚如阁下所说,我姐弟暂时相信阁下的话,不过,在‘白石峰’顶,阁下曾表露过身分,是‘空道’中的上辈人物,而此事极有可能是‘空道’人物所为,以阁下的身分,是否可以代查?”
“妙手先生”沉吟了片刻,道:“这还像话,老夫可以代你俩一查!”
徐文心中大是懊丧,这一趟算是白跑了,对方的话不能使他全信,但也不能硬裁对方,看来要寻回翠玉耳坠,恐怕相当困难的了。
“天台魔姬”转向徐文道:“兄弟,怎么样?”
徐文心念一转,道:“在下还有件事请教阁下。”
“什么事?”
“与阁下搭档的那位‘七星故人’……”
“妙手先生”目露骇色,栗声道:“与老夫搭档?”
“‘白石峰’头夺‘石佛’的那一幕,明眼人一看便知!”
“哈哈,娃儿,别太自作聪明!”
“阁下否认么?”
“承认也无妨。”
“如此在下请教‘七星故人’的行踪!”
“什么,你……不认识他?”
“如果认识就不会麻烦阁下了。”
“你找‘七星故人’何事?”
“算帐!”
“你找‘七星故人’算帐?”
“不错!”
“算什么帐?”
“人命帐!”
“妙手先生”惊愕地退了一步,骇然道:“什么人命帐?”
徐文咬牙切齿地道:“阁下愿见示他的行踪么?”
“妙手现生”摇了摇头,语音激颤地道:“奇怪,你娃儿与他之间会有人命帐……
你是替人抱不平么?”
徐文不答所问,沉声道:“阁下这一说,证明与他的关系并非泛泛,清阁下明告他的行踪?”
“妙手先生”自语般地道:“奇怪,他在捣什么鬼!”
徐文紧逼着道:“阁下不会拒绝吧?”
“老夫可以代为传讯,要他本人找你解决。”
“在下希望立刻找到他。”
“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
“他行踪飘忽,居无定所。”
“阁下的讯息定能传到?”
“当然,老夫岂能对你后辈食。”
这一来,找“妙手先生”的原来计划,算是全部落了空,翠玉耳坠没下落,找“七星故人”也成泡影。徐文心中实在不甘,突地,脑内灵机一现,他想到了一着妙棋,可以证明“妙手先生”是否夺取玉坠的人,当玉坠被被夺之际,他的“毒手”
已点中了对方,而对方无恙而遁……
心念动处,片言不发,闪电般向“妙手先生”撞去。他自被“白石峰”后断岩下的怪老人打通“生死玄关”并输以功力,加上他本身的内元,功力已先后判若云泥,“妙手先生”
身手再高,也防不到这猝然的攻击。
仅只一晃,他回到原地,“毒手”已然点中对方。
“妙手先生”噔地退了一步,栗声道:“‘地狱书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天台魔姬”却被徐文这突然的举措,惊得芳心一震,当然她不明白他的用意。“毒手”的秘密,她根本不知道。
徐文的面色变了,冷酷之中带着煞气,一字一句地道:“阁下,事实胜于雄辩,请交出翠玉耳坠!”
“妙手先生”错愕地道:“什么事实?”
徐文冷哼了一声,道:“能于抵挡在下杀手的人,太少,这不是巧合吧?”
“你是说抢夺翠玉耳坠之人,也能在你杀手之下无损?”
“阁下何必明知故问!”
“嗯!这倒是满有意思的事。”“阁下怎么说?”
“老夫对所说过的话,完全没有更改。”
“在下信不过。”
“你娃儿准备怎么办?”
“不达目的不罢休!”
“你办得到吗?”
“阁下无防试试看!”
话声中,右手已蓄足了劲力,自得怪老人输功之后,他还没有出过手,功力究竟到了什么境地,无从想象,但从提气的感受来判断,已较原来高了数倍。
“妙手先生”毫不为意地一笑道:“小子,老夫倒想伸量一下你除了那杀手之外,究竟有多大道行。”
徐文愤然道:“决不会使阁下失望就是。”
“试试看?”
“接掌!”
喝话声中,一掌劈了出去。
“妙手先生”举掌相迎,劲未接实,忽感对方潜劲如山般压到,立知不妙,中途刹势,闪电般向旁横移,避过主锋,饶是如此,撼山栗狱的劲气,若鲸波怒卷,偏锋余势,仍把他撞得身形连晃。
以“妙手先生”的功力,竟然不敢硬接这一掌,徐文意外地吃了一惊,他发觉自己的功力,远超乎想象之外。
“妙手先生”目中抖露一片骇异之色,激动地道:“娃儿,你……你不可能有这高的功力?”
这话听来十分可笑。
“天台魔姬”已听徐文说过断岩奇遇,虽觉意外,倒不惊奇。
徐文冷笑一声道:“天下不可能的事太多,再接一掌试试……”
掌方扬起,“妙手先生”只一晃,人已在十丈之外,快,快得使人无法相信。
徐文已今非昔比,大喝一声:“哪里走!”闪电般追了过去,两条人影一先一后,如电掣风驰,霎时无踪。
“天台魔姬”窒了一窒,起身疾追时,两条人影已变成了两缕淡烟,顾盼间从视线中消失。
且说徐文运足功力,身轻如燕,全速疾追,与这轻功冠世的“妙手先生”追了个首尾相衔。
但“妙手先生”并非徒得虚名,只差那么一点,徐文始终无法追上。
两人的方向,偏向北方。眼前岗陵起伏,杂树丛生,“妙手先生”一弯一拐,倏失所踪。
徐文恨恨地一咬牙,收住身形,虽然没有截住对方,但能把轻功傲世的“妙手先生”追得鼠窜而奔,已堪告慰了,如非怪老人输以功力,这种情况,他连想都不敢想,别说与对方较长短了。
回落西山,青辉染得一片金红。
徐文想回头找“天台魔姬”,仔细一想,又觉得无此必要。
他辨了辨方位,此地往桐柏山是捷径。
“卫道会长”在立舵盛典的酒席上,曾说过:“……欢迎小友随时光临……”
这句话,不期然地响在耳边,他想,自己目前功力,已勉可谈到报仇了,何不直上桐柏,相机行事!至不济也可访问一下方紫薇,探探她师叔杜如兰的下落,先了怪老人的心愿也好……
心念之中,他弹身朝桐柏山方向奔去。
一路上,脑海中仍是“妙手先生”的影子,看样子翠玉耳坠是落在这神偷之手无疑了。
令人可惊的是他居然不惧“无影摧心手”剧毒,而且他乔扮走方郎中,道出自己的隐秘,这一点太不可思议了。“毒手”的秘密,除了父亲之外,便是断岩的怪老人知道,他何由而得知呢?
尤其,他暗示出自己此生应作孤鸾,意思是永远别希望与任何女子成婚,这一点自己也是经怪老人提醒之后才觉察的,他竟知道,更是不可思议。
对方化身千百,这一错过,要找他太难了。
最严重的是无法向蒋明珠交代,彼此系属世交,如因此而使蒋家蒙受钱财上巨大的损失,那真是无脸见人了。
他越想越是丧气,江湖诡谲万端,也险恶万分,有时武功并不可恃,阅历机智,更为重要,如果徒恃武功,势将一事无成,甚或贻千古之憾。
自家遭惨祸之后,他改变了许多,一向乖戾任性的他,遇事已能思索,也能自制,他原本是隐藏性格,但,慢慢地,那份暂时隐藏的性格,起了变化,从本质上发生改变,使他由浅薄而深沉。
一路沉思,身形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绚烂的晚霞消失了,大地呈一片灰暗,夜幕逐渐下垂。
远处的村镇,亮起了星星灯火。
蓦地——
身后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阁下留步!”
徐文一焉,从沉思中惊醒,收势回身,只见身前站着一个白衣劲装少女,暮色凄迷中,仍可看出对方俏丽的风姿。
“姑娘是谁?”
白衣少女不答所问,朝徐文目下一打量,道:“相公敢是‘地狱书生’?”
徐文对这少女完全陌生,心中微觉一动,道:“正是!”
“那真是幸会了!”
“什么,幸会?”
“小女子大奉家主人之命,有请相公一唔!”
徐文大感困惑,剑眉一紧,道:“令主人是谁?”。
白衣女子神秘地一笑道:“相公见了面自然知道。”
徐文心念暗转,看来不是什么好路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到“卫道会”
办正事要紧,当下淡淡地道:“请上复贵生人,在下急事在身,只好有违了!”
“可是另有一位,却急着要见相公!”
“谁?”
“天台魔姬!”
“什么?她……”
“她望眼欲穿,希望见相公最后一面。”
徐文大吃一惊,栗声道:“最后一面?”
“是的。”
“什么意思?”
“相公到了地头自然明白!”
徐文心想,自己追“妙手先生”与她分手,先后才两个时辰,对方这句“最后一面”大有蹊跷,虽说自己对她并没有爱意,但总有一份友情,这就不能不过问了。心念之中,一摆手道:“请带路!”
“请随小女子来!”
白衣女子走的却是回头路,奔了一程,折向南边一片黑乎乎的森林。徐文艺高胆大,心中虽狐疑也不放在心上。入林之久,眼前现出一派灯光,到了近前,看出是一座小庙,庙门口分列着八名白衣汉子,神态十分骠悍,乍见徐文现身,面上齐露悚然之色。
人的名,树的影,“地狱书生”杀人不留痕,在江湖中是令人丧胆的。
进了大门,迎面便是正厅,殿前阶沿上,四名白衣劲装女子,分左右站立,两盏纱灯挂在殿檐,空气有些诡谲。
由殿门内望,青灯娓娓,烟篆袅袅,却不见半个人影。
带路的白衣女子,回身道:“相公请稍候!”
说着奔入大殿,不久又折了出来,侧身道:“请进!”
徐文略不迟疑,从容地进入殿门。
“啊!”
目光扫处,不由骇呼出了声,殿中地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十三具白衣人的尸体,血清未干,看来遇害的时间并不太长。
正自错愕之际,香风沁鼻,一个仪态万千的白色宫妆少女,从佛龛后转了出来,身后随着一个体态威猛的白袍老者。
徐文一看这白袍老者,顿时领悟对方的来路。
“五雷宫”的人。
这老者正是“五雷官”卫队统领“白煞神”郑昆在这老者正是“五雷宫”卫队统领“白煞神”郑昆在争夺“石佛”之役中,“天台魔姬”
曾以素女神针伤了他。争夺“石佛”之役中,“天台魔姬”曾以素女神针伤了他。
白色宫妆少女,盈盈走到殿侧一张椅子坐下,“白煞神”郑昆待立一旁。
冰肌玉骨,黑发,红唇,白衣,美得有些令人目眩。
徐文下意识地吞了一泡口水。看起来,她比红衣少女方紫薇更美,一种高贵娴静的美。
“白煞神”郑昆狠狠地扫了徐文一眼,道:“‘地狱书生’,见过本宫主!”
徐文心中一动,想不到“五雷宫”公主也出了江湖不管身分,对方是女子,自己可不便失礼,当下一颔首道:“在下有礼了!”
白衣公主口里微微哼了一声,道:“阁下少礼!”
声如出谷乳莺,虽然冷漠,但仍十分悦耳。
徐文冷冷地道:“姑娘找在下来,有何见教?”
“阁下大概不会忘记,还欠本宫七条人命!”
“在下不否认,身为江湖人,刀头舔血,我不杀人人必杀我,敌对之势一旦形成,死伤在所难免,姑娘当然明白此理。”
白衣公主淡淡地一笑道:“诚然,不过阁下杀人的手法似乎不太光明。”
“何以见得?”
“阁下自己明白。”
“姑娘找在下来,就是为了这句话么?”
白衣公主又是一笑,道:“阁下倒是很冷静,涵养工夫不错,如果仅为了几句话,我还没有这份闲空!”
“那就请划出道来!”
“阁下看见这十三具尸体了?”
“当然。”
“这是阁下同路人‘天台魔姬’的杰作!”
徐文心头一震,自己与“天台魔姬”分手不久,她怎会杀了人?从最近的观察,她不是嗜杀的人,心念之中若无其事地道:“是贵门下么?”
“不错!”
“贵门下或有取死之道?”
白衣公主粉靥一变,冷哼一声道:“阁下很有辩才,但江湖通例,欠帐还钱……”
“不问是非黑白么?”
“对阁下之流,似乎用不上‘是非’这两个字眼!”
徐文不由心火大发,俊面一寒,道:“这可是姑娘自己说的,很好,既然不问是非,在下倒免了许多顾虑了。”
白衣公主不屑地道:“‘地狱书生’,今晚恐怕没有你逞凶的余地了!”
徐文阴阴一笑道:“姑娘似乎很有自信?”
“也许!”
“姑娘准备怎么办?”
“请阁下移驾后院!”
说完,盈盈起立,向佛龛后姗姗行去,轻盈的体态,顾盼生姿。徐文跟着移步,佛龛后立有护法毕陀神像,迎面是一道中门。
徐文一脚踏出门槛,一股杀机,冲胸而起。
这是一个石板间花砖铺的院落,四周挑起了数盏琉璃风灯,照得院地通明。院地中央,竖了两根木桩,靠右的木桩上反缚着一个女人,她,正是“天台魔姬”。
只见她双目失神,口鼻溢血,发乱钗横,若非受了重伤,便是破酷刑拷打。
四名白衣人,环列在木桩之后,其中两人,各以剑尖抵住“天台魔姬”的死穴。
“天台魔姬”一见徐文现身,目中陡然射出异光,但一闪之后随即收敛,面上泛起了一抹凄然的笑意。
白衣公主俏立在右上方,她身后仍随着“白煞神”郑昆。左上方,石像般矗立着四个白袍老者,看来功力不弱,身分也不低。
徐文俊面上已布满了杀机,一弹身,到了院地中央栗声向“天台魔姬”道:“大姐,怎么回事!”
“天台魔姬”幽幽地道:“我本是追你而来,路上碰上了这一群,失手被擒……”
“你受了伤?”
“是的,同时也受了刑!”
徐文陡地转身,面对白衣公主,厉声道:“放了她!”
白衣公主冷冰冰地道:“阁下,另一根木桩是为你准备的,地狱的门已为你俩打开。”
徐文忍耐力再强,也无法容忍了,何况,对于“五雷宫”,他没有委屈自己的必要,闻言之下,怒极反笑道:“如果阴曹地府不愿收容在下,又将奈何?”
“那你就想左了!”
“姑娘绮年玉貌,难道真的厌弃尘世了?”
“‘地狱书生’,休逞口舌之利,现在先报上你俩的师承。”
可能,对方把他与“天台魔姬”看成一路的人了。
徐文不屑至极地哼了一声道:“姑娘,你虽贵为公主,还不配用这种口吻对待在下!”
白衣公主玉靥为之一白,杏眼圆睁,小鼻子一皱,道:。‘地狱书生’,你会说的1”
就在此刻,一个白衣人峻地剪出了一柄亮晃晃的匕首,朝“天台魔姬”粉腮上比了一比。白衣公主接着道:“涧下,多妖媚的一张脸,你不愿见它开花吧?”
徐文肝胆皆炸,戳指白衣公主道:“卑劣无耻,这种手段都使了出来/“天台魔姬”似8横定了心,厉声道:“兄弟,别管我,你该怎么做便怎么做1”
匕首再次在她粉腮上一晃,带起了一丝血痕、…··徐文钢牙一错,右掌已蓄满了劲力·、‘…
白衣公主冷冷地道:“‘地狱书生’,别打算轻举妄动,否则先死的是她。”
“天台魔姬”再次厉呼出声:“别顾虑我!”
徐文怒发欲狂,满面俱是恐怖的杀机,但,他竭力按捺自己,他能不顾“天台魔姬”
么?虽然他不爱她,但他知道她是痴心爱着自己,她也曾数度对自己援手,而且无可否认,两人在微妙的关系下走在一道,他始终感到对她有些亏欠。
他深深地注视了她一眼,这一眼,告诉她自己的心思是什么。
“天台魔姬”双眼一闭,滚下了两粒豆大的泪珠。
“自然神”排昆叱桥开了口:“小子,你听见我们公主的话么?”
徐文双目一横,煞芒毕射,栗声道:“姓郑的,闭嘴区区在下决不会忘记你就是!”
“哈哈哈哈,小子,你没有机会了!”
“呸!”
白衣公主素手一抬,止住了“白煞神”郑昆,道:“‘地狱书生’,别不识始举,你不愿站着说话么?”
徐文眼中几乎喷出血来,身躯激动得籁籁而抖,身的血管几乎要爆裂开来。
“四老,请擒下他!”
“尊命!”
四个石像般的白袍老者,缓缓移步,向徐文迫来。对方既要动手,一切考虑都成了多余,动手,他根本不放在意下,只是“天台魔姬”还被挟持在对方手中,射人射马,擒贼擒王,只要能制住白衣公主……
心念动处,他快逾电光石火地扑向白衣公主。
白衣公主似乎早已有备,徐文身影才晃,她已双掌齐推。她坐着发掌,但劲道却十分惊人,“轰”然雷震声中,徐文的扑势为之一滞,就在一滞之间,“白煞神”
郑昆的掌力也告涌到。
徐文右掌猛然封去,这一封,夹十成功力而发。
他自得怪老人输以功力之后,已有天壤之别。
“五雷掌”以威猛称尊武林,徐文这一封,是硬碰硬的。
劲气相触,发出一声霹雳巨响,“白煞神”郑昆身形一个踉跄,张口射出一股血箭;白衣公主似对徐文的功力感到意外而惊“噢”出了声。
四个白袍老者,已在此际各占方位把徐文圈在核心之中。
扑出,受阻,还击,被围,这些只不过眨眼间的事。
四老者始终不开口,互望一眼之后,发动了攻势。
四人八掌,交错向斜内角方向劈去,并不直接攻向徐文。
刹那之间,雷声震耳,疾旋的劲气,其势之强足可夷平一座土丘。
徐文的身形被劲气旋带得一浮,登时心头大震,他记起了上次被“白煞神”郑昆等围攻的教训,他中气一沉,稳住马桩,一掌照定正面的那名老者推去……
“轰!”然一声,他这一掌被劲旋带走,反而助长了对方威势,他被陡然加剧的旋劲,带得旋了一个半弧。
四老好整以暇从容发掌,疾旋的劲波,愈来愈烈。
徐文把心一横,身形用劲一扭,变成旋流的逆方向,叫足毕生功劲,反推而去。
霹香乍震,神鬼皆惊。
四老之一,连退数步,坐地不起,其余三老也告踉跄而退。
徐文的口角,溢出了两缕殷红的血泉。
这一击,足可当惊世骇俗四个字。
所有在场的“五雷宫”弟子,无不大惊失色。
徐文杀机如火如荼,难以遏制,身形晃动之下,四老之一惨号着栽了下去。
“哇!”
又一名老者步前者的后尘。
“住手!”
这一声娇喝,似有无穷威力,徐文不期然地转过身去。
白衣公主粉面一片铁青,站在“天台魔姬”身后,杏目中闪动着票人煞光。
原先的几名白衣汉子,已退到距木桩两丈之外。
“白煞神”郑昆一张老脸扭曲得变了形。
白衣公主厉声道:“‘地狱书生’,本公主低估你了。”
徐文怒哼了一声道:“放了她,在下放尔等一条生路!”
“你认为办得到吗?”
“那今天在场的,别想有半个活口。”
“先死的是她!”
“天台魔姬”正待开口,白衣公主用指轻轻一点,她立即抽搐扭动起来,张口发不出声音,如花美面,登时狰狞如鬼。
徐文目眦欲裂,狂吼一声:“找死!”
不顾一切地向木桩扑去……
“站住!”
白衣公主大喝一声,纤纤玉掌按上了“天台魔姬”的头顶。
徐文一咬牙,刹住势子,他实在不忍心“天台魔姬”惨遭横死。
两名不死的白袍老者,双双上步欺身……
白衣公主扬声道:“二老请退下!”
两老者怒目切齿,但仍依言退了开去。
另两老者的尸体,已由四名白衣汉子抬了下去。
徐文栗声道:“本人再说一遍,放了她!”
白衣公主杏目波光连连闪动,沉默了片刻,才道:“放她可以,有条件!”
“什么条件?”
“报出你俩的身分来历,这笔帐留待异日总算。”
“算帐本人随时在江湖道中恭候,报出来历这一点办不到!”
“这是条件!”
“本人不接受!”
就在此刻——两声凄厉的惨号,传自厅门方向,所有的人,连徐文在内,全为之一震。
“白煞神”郑昆一弹身奔了出去,一声闷哼,响自大殿,看来是“白煞神”
已与对方照面,只不知这声闷哼是发自“白煞神”还是来人?
“嗖!嗖!”两条人影,飞泻入场,接着是“砰!砰!”两响。
赫然是两具白衣人的尸体,遭害之后被抛入的。
白衣公主惨然变色。
一条人影,幽灵般出现,缓缓移步入场。
两名白袍老者,横身截了过去,其中之一喝问道:“朋友何方高人?”
徐文不期然地转身望去。只见来人是一个面目黧黑的中年男子,双目灼灼如电炬。这眼神,徐文似曾相识。但却想不起何时何地,见过这黑面孔的男子。
中年男子目光扫了现场一遍,冷峻地道:“桐柏山百里范围之内,不许杀人!”
徐文心中一动。
白饱老者之一,再次发话:“朋友请示身分?”
“‘卫道会’总巡!”白衣公主接口道:“阁下是‘卫道会’总巡?”
“不错,姑娘当是‘五雷宫’掌门千金殷玉燕了?”
“我是的!”
“殷姑娘岂能来本会禁区之内杀人?”
“贵会没有向武林宣告这禁例。”
“此禁例人所共知。”
“贵总巡出手毁了本宫两名弟子又作何解?”
“贵宫弟子不肯报出字号,轻率出手,可谓咎由自取。”
“阁下倒是满轻松的……”
两名白袍老者各个怒哼了一声,其中之一沉声喝道:“朋友是恃技凌人么?”
黑面孔男子口里微哼了一声道:“是又如何?”
“朋友须还公道!”
“可以,如果两位自信可以索讨的话。”
“少狂!”
两白袍老者先栽在徐文手下,满腹怨气无处发出,这一来正对上了码口,暴喝声中,双双出掌便攻。
黑面汉子嘿地一声冷笑,口里道:“本座见识一下‘五雷掌’!”
口里说话,手却不停,错步塌身,杨掌分别朝二老封去。
震耳欲聋的巨响声中,二老身形一晃,黑面汉子倒退了一个大步。
徐文乐得作壁上观,“卫道会”是他心目中的仇家,而眼前的,也是敌人,哪一方胜负生死,对他都有利。
二老既占上风,自然不肯放松.沉喝声中,再度双双出手。
黑西汉子迎着雷霆万钧的劲气,双子虚虚一扬。
二老掌劲尚未吐尽,忽然各打了一个踉跄,口里惊呼着:“毒!”
仆地栽了下去,寂然不动。
徐文暗吃一惊,想不到对方也会使毒,从二老的情况看来,这毒决非等闲之毒。
白衣公主殷王燕花容骤呈苍白。
黑面汉子转向殷玉燕道:“殷姑娘,本座不愿辣手摧花,你可以走了。”
段玉燕咬牙瞪视了黑面汉子半晌,突地扬掌按向“天台魔姬”头顶……
徐文见状,栗吼一声:“你敢?”
黑面汉子也同时开口喝道:“不许伤她!”
殷玉燕一窒,纤掌已触及“天台魔姬”发销,只差没有吐劲,毫厘之差,“天台魔姬”
势非头碎额裂不可。
黑面汉子接着道:“她是本会要找的人,你不能伤她!”
“本公主要为死难门人复仇!”
“本会要活口!”
“很抱歉……”
“别迫本座杀你?”
殷玉燕银才几乎咬碎,慢声道:“本宫与‘卫道会’这笔帐终何一天要清结的……”
“那是另一回事!”
“天台魔姬”经过这一段时间折腾,业已自行冲开了被制穴道,栗呼道:“兄弟,看他的头,他便是向你下杀手的锦饱蒙面人!”
黑面汉子身形一震,向后退了一步,目中杀机毕露。
徐文心弦为之猛一震颤,许光扫处,一点不错,黑面汉子的右耳上方,一条显明的疤槽,虽有头发掩盖,仍十分清晰,若非“天台魔姬”喝破,这神秘的仇人,便当面错过了。
想不到这冒充父亲秘密形貌,两次向自己下毒手的人,竟然是“卫道会”的人。
对方何故要向自己下狠手?
难道对方业已知道自己的底蕴?
本来“卫道会”立舵之日,自己无缘无故被尊为上宾,这谜团尚未打破。
他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噤,感觉危机四伏,周遭鬼影幢幢。
黑面汉子陡地向徐文身前欺来……
徐文咬牙切齿地道:“阁下,今夜相逢,真是天假其便!”
“小子你是命大!”
“阁下的手段令人不齿!”
“嘿嘿嘿嘿,小子,今晚你死定了!”
怒,在胸中燃烧,恨,在血管里奔流,但他强忍住了,他必须弄明真相,对方的作为,必有原因,当下冷森森地道:“阁下不择手段,几次对本人施以暗算,为什么?”
黑衣汉子狞声一笑道:“因为本巡座要你死!”
“你!阁下要本人死?”
“嗯!”
“咱俩素昧平生,无忧无怨。”
“这一点没有向你解释的必要。”
“阁下幕后必有主使之人。”
“随你小子如何去想。”
“主使的人是谁?”
“不必费话了,你死后明白!”
徐文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暴喝一声:“小爷把你搓骨扬灰!”
随着喝话之声,右掌挟十二成功劲,猛然劈了出去。
黑面汉子可不含糊,竟然挥掌相迎,悚天栗地的暴响声中,劲气四迸,院角的琉璃风灯,登时碎了两盏。徐文身形连晃,黑面汉子却退了三四个大步。
段玉燕一抬手,她身后的数名手下,立即上前,其中一名,去解“天台魔姬”
的缚……
黑面汉子阴笑一声,身形电似绕了一个圆弧,回到原地,“砰!砰!”连声,殷玉燕手下,倒了四名,余下的全被镇住了。
这一来,徐文也不由暗自惊栗,他若非得怪老人输功,说什么也不是对方之敌。
黑面汉子身形暴进,伸手抓向徐文当胸,快逾电花石火。
徐文正中下怀,不避反迎,右掌横切护胸。
闷哼与惊呼同时传出。
徐文的外衫,被对方抓裂,那只隐藏在衣底的“毒手”,赫然呈现。
同时,徐文的“毒手”已在双方一触的刹那,切实地抓住了对方。
“天台魔姬”与殷玉燕不约而同地惊呼了一声:“手!”
黑面汉子身形晃了两晃,仰面栽倒。
徐文俯身抓住对方前襟,提了起来,恨恨地道:“你纵死也难全尸……”
话声未落,黑面汉子陡地一拳击向徐文当胸。
徐文做梦也估不到对方是假装中毒倒地,乘机猝出杀手,这一击,力道之猛,毋庸待言,对方是蓄意要他一掌毙命。
“天台魔姬”与殷玉燕双双惊呼出声。
徐文口血狂喷,“砰”然栽了下去。
黑面汉子仰天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得意之情。
“天台魔姬”却是芳心尽碎,厉叫一声,绳索寸断。
殷玉燕料不到“天台魔姬”会自解穴道,变生突然,反使她惊愕后退。
黑面汉子快比电闪,不容“天台魔姬”有任何行动的余地.连出三掌,把“天台魔姬”
震得连连踉跄,口鼻溢血。黑面汉子轻舒猿臂,把她扣在手中。
殷玉燕怔在当场,手足无措。
黑面汉子目光一扫股玉燕道:“在我没有起意杀你之前,请便吧。外面还有活口,只是穴道被制。”
殷王燕一跺脚道:“本座与‘卫道会’势不两立!”
说完,一挥手,率残余弟子,匆匆而去,连死者的遗骸,都顾不及了。
黑面汉子扣牢“天台魔姬”移步徐文身前……
“天台魔姬”栗声道:“你想做什么?”
黑面汉子狞声道:“这小子毒手狠心,该毁尸以儆效尤!”
“天台魔姬”凄厉地道:“你敢?”
“这有什么不敢?”
“我做鬼也不饶你!”
“哈哈哈哈,可人儿,你做不了鬼。”
眼光中,充满了邪意。
“天台鹰姬”脉门被扣,欲挣无力,同时对方的功力高出她甚多,即使不受制,也没有她反抗的余地。
黑面汉子掌朝徐文当头劈落……
“天台魔姬”双眼一闭,口里惨呼出声,三魂杳杳七魄悠悠。
“砰!”
“天台魔姬”魂儿全出了窍,芳心片片裂碎,恍忽中似被带得踉跄了数步。
“阿弥阳佛,‘卫道会’盗名欺世,竟然有这等天人不容的作风!”
洪亮的震耳的声音使“天台魔姬”从失魂的状态下清醒,一看,心上人好端端地躺在原地,面前,多了一个威严魁梧的大和尚。
黑西汉丁扣住“天台魔姬”的手,有些颤抖,证实他内心已有怯意。
“大和尚如何称呼?”
“贫增痛禅!”
“在何庙清修?”
“痛禅和尚”双目精芒毕射,迫注在黑面汉子脸上,声色俱厉地道:“放了这女施主!”
“在下只是奉命行事。”
“奉何人之命?”
“当然是会主。”
“贫僧要施主放人!”
“如果在下不放呢?”
“贫僧不惜破戒出手。”
黑面汉子目珠一转,道:“大和尚请露一乎,在下也好据以复命?”
“痛禅和尚”沉默了片刻,撮口朝五丈外的一盏琉璃风灯吹了一口气,“嗤!”
的一声,灯罩被破击破了一个小孔,灯火随之而死。
黑面汉子栗声道:“先天罡气,大和尚好功力!”
话声中,把“天台魔姬”朝“痛禅和尚”身前一送,弹身飞逝。
“痛禅和尚”宣了一声佛号,横步一让。他本意不愿与女人肌肤接触,焉知“天台魔姬”的冲势极猛,他这一计,“天台魔姬”冲出一丈之外,仆地栽倒,口里嘶喊了一声:
“毒!”便没了声息。
“阿弥陀佛,好毒辣的手段,贫僧失算了。”
“痛禅和尚”疾步上前,用手一探,顿足道:“完了!
身形一弹,像一只灰鹤,向夜空中追去。
就在“痛禅和尚”飞身追敌之后不久,徐文呻吟了一声,回过魂来、他睁眼怔视了半晌,才算恢复了神智所经的一切,重映在脑海之中,深深地吁了一口气,道:“人心如此诡诈,我是覆辙重蹈了!”
目光转处,任什么人影没有了,两盏风灯照着地上不会移动的死尸。
他缓缓站起身躯,并未感觉什么痛楚,试一提气,功力仍在,他骇然了,自己分明遭了致命的一击,为什么没有受伤的感觉,这现象已非一次。
为什么?
他转动目光,想为心中的悬疑寻求答案。
“呀!”
他惊叫一声,目光直了,他发现两丈之外,躺着“天台魔姬”。
莫非是死了?他心里如此想,疾步上前伸手……他打了一个冷颤,缩回了手,原来他情急之下伸出的意然是那只“毒手”。
他换了右手,探察脉息,只觉生机未泯,脉息似断还继,但已微弱得不易觉察。他板转她的娇躯,破裂的胸衣,隐露出鼓绷绷的两团白肉,白肉上,各镶了一粒熟透了的鲜红樱桃。他心里下意识地一落,一股热流,涌上了面颊。
他闭眼,定了定神,再睁开,用手先探鼻息,然后翻开眼睑。
“毒!怪事?”他感到骇异的,并非因了“天台魔姬”中毒,只要她生机不灭,任何毒他都能解,而是因为这毒是一种他所熟悉,但又罕见的奇毒,他想到除了自己之外,还会有人能用这种奇毒?
忽然,他想起了“卫道会”中有一个毒中圣手崔无毒,黑面汉子既是会中“总巡”,说不定是“崔无毒”的传人,对方不但不怕“毒手”还会施毒……
至于黑面汉子,何以冒充父亲形象,三番两次要致自己死命,就猜不透了。
他取出“解毒丹”纳入“天台魔姬”口中,顺手点了她几处穴道。
半盏茶工夫,“天台魔姬”缓缓睁眼,待看清了眼前情况,才一跃而起,激动万分地道:“兄弟,你……还活着?”
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徐文也关怀地道:“大姐没事吧?”
“我……还好啊!那和尚呢?”
“和尚?什么和尚?”
“一个自称‘痛禅’的大和尚,若非他历时现身,你已毁在那‘卫道会’总巡的掌下了。”
“我醒时已不见人……”
“那他可能离开了。”
“大姐说他法号‘痛禅’?”
“是的。”
“天台魔姬”忽然感觉胸前惊嗖嗖的,低头一看,不由面红过耳,急忙把胸衣裂缝拉好,故意转了话题道:“兄弟,原来你的手没有残废?”
秘密既已被当众拆穿,掩饰已无必要,徐文坦然道:“姐姐,我这只手含有剧毒……”
“天台魔姬”惊叫道:“什么,剧毒?”
“是的,这是一种武林失传已久的毒功,练成之后,一般人只要被触及肌肤,立即剧毒攻心而亡,因为毒只攻心脉,不走旁经,所以死后无痕。但懂得毒的人,仍可以察觉出来的。”
“哦!兄弟,这就是你的杀手?”
“不错。”
“难怪你不许人碰你!……对了,我想起一个人,一直没有告诉你。”
“谁?”
“一个面目慈祥的黑衣妇人。”
徐文剑眉一蹙,困惑地道:“黑衣妇人?她叫什么?”
“不知道,我想你可能知道。”
“为什么?”
“那次你遭‘卫道会’总巡冒充的锦饱蒙面人毒手之后,突然来了一个黑衣妇人,她为你伤心落泪,但不肯道出与你的关系,只说这是‘孽’,最后她说不能久留,要我替你收尸,一再嘱咐不许我碰触你的左半边身,当时我不懂,现在才明白,她是怕我误触你的‘毒手’而丧生……”
徐文的面色凝重得像铅块,久久才激动地道:“她面目慈和?”
“是的,像春日的晖光。”
“中等身材?”
“嗯”
“难道会是……”
“谁?”
“家母!”
“令堂么?”
“可是不对,她不会弃我而走。她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
徐文深深地想,一面想一面摇头,知道自己“毒手”秘密的除了父亲只有母亲,但母亲平时不穿黑色衣服,爱自己如命根,即使误认自己已死,决不会托人善后,弃尸不顾。她是谁呢?
又是一个困恼人的谜!
“天台魔姬”惑然道:“你想不出她是谁?”
“想不出来。”
“如果再次碰上,我会认得出她的。”
徐文又皱眉苦思了片刻,依然毫无头绪,只好废然一叹道:“罢了,暂时不管这些吧。
大姐你我就此分手!”
“天台魔姬”粉腮一变,颜声道:“兄弟你要与我分手?”
“是的。”
“你……不屑与我为伍?”
“不,大姐,你会错意了,我有事要办……”
“我不能和你一道么?”
“不能,你犯不着跟我去冒生命之险。”
“冒险么,我更要跟你了,你说,上哪里?办什么事?”
徐文心中大是为难,他对她的观感,业已有了改变,他发现她并不如当初自己所想象的那么坏,几次磨难,把他与她销距离拉近了。
所谓日久情生,虽然这情只存在于下意识中,但他此刻起的确是出于内心,不愿她跟着冒险。
奇怪,红衣少女方紫薇的倩影会在此时浮上心头,他已知道她是仇家的一分子,他已下过决心斩断这意念但,她的影子,总是不断出现,这使他非常痛苦,她并不爱他,而他却念念不忘,开封道上不期邂逅,想不到这一面之缘,会种下如此深的根,他该恨她,仇视她,可是,他竟然升起这意念,他自己也找不到解释。
难道这是宿命论者所谓的“缘”?
但家门血案犹在目前,那些熟悉的人的尸体,血,“七星八将”之六的惨死情壮“七星帮”的瓦解,父亲亡命,母亲下落不明,这些仇,不共戴天,而她是仇家的一分子,这岂是“缘”呢?是“孽”啊!
心念之中,他吐了一口长气。
“天台魔姬”幽幽地道:“兄弟,告诉我,你准备做什么?”
徐文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天台魔姬”黯然一叹道:“兄弟,不必为难,你……去吧!”
徐文歉然地望着对方想解说几句,又觉得什么也说不出来,幽怨的眸光,使他回肠百转,最后他还是硬起了心肠,道:“大姐,原谅我有不得已之苦哀,如我不死,我们会再见的!”
说完,投入暗夜之中。
第七章武林双怪
徐文不愿“天台魔姬”随自己去冒生命之险,硬起心肠与她分手,漏夜朝桐柏山阴“卫道会”总航方向奔去。
一路之上,他心绪起伏如潮,鉴于冒充父亲形貌,两次向自己下杀手的,是“卫道会”
总巡,再加上“卫道会主”在立舵大典之日,无缘无故地把自己当作贵宾,极有可能,自己的身分已被对方发觉,如果事实如此,自己已无保守秘密的必要,干脆叫明索仇,可是对方人多势众,报仇并非易事,一着之失,可能遗恨终生……
如果继续隐秘身分,事实上已毫无意义。
思来想去,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夜尽天明,徐文到了桐柏山北峰之下。这里,正是不久前参加立舵大典接受招待的地方,过此,便是入山孔道。
他本满怀恨毒一鼓作气而来,现在却有些犹豫了,他还没有想好行动的步骤。
他须要冷静地再想一想,于是他避开主道,向荒野里奔去。
一口气向反方向奔出了十来里,在一座幽寂的林中停了下来,选了个隐蔽处所,枯坐苦思。
环境使他变得深沉,不久前那股锐气,已消失殆尽。他像一个赌徒,在明白了自己赌本不多,只能赢不能输时.必须谨慎下注一样。
他估量自己目前的功力,对“丧天翁”等一干高手,单扫独斗,当无问题,对“轿中人”与“卫道会主”则在未知之数,但如碰上对方联手,后果就难以逆料。
如果用智,问题在于自己的身分可能已为对方知悉,在这种情况下,很难着手,而更可虑的是自己一旦抖露身分,开明索仇,对方势必不择手段来对付自己……
情况似已迫使他走上孤注一掷的道路。
他想到父亲,不见行动,也不与自己联络,使他只能在暗中摸索。
就在他心结难解之际,一阵女子的嘤嘤啜泣,隐隐传入耳鼓。
是谁,在这荒林之内哭泣?
他本待不理,但一颗心已无法再安静下来,于是,他站起身来,向哭声所传的方向行去。
渐行渐近,哭声也更加清晰。突地,一个红色身影,映入眼帘。
徐文一窒,止住了身形,他大感意外,那哭泣的,赫然是红衣少女方紫薇。
她何事伤心?
她为什么一个人偷偷地在此哭泣?
像灰烬中的一点火星,那业已熄灭的情愫,又有复燃之势,但,另一个意念立刻否定了它—一她是仇家的一分子!
方紫薇斜倚在一棵树干上,香肩抽动得十分厉害。虽然爱哭是女子的天性,但一个武林女子,如非遇到极度伤心的事,是不会如此的。
这是一个天赐良机,几个意念,顿时涌上徐文心头向她打听杜如兰的下落,完成怪老人的心愿,以酬输功之德。
向她追查血洗“七星堡”的仇家是哪些人,和寻仇的原因。
试探对方是否已悉自己的身分,这一点相当重要。
他横了横心正待现身过去……
蓦地——
人影一闪,一个身着彩衣的老太婆,幽灵般出现在方紫薇身边。徐文收回迈出的脚步,隐到树后,忽然想起“白石峰”,“石佛”争夺战中,曾瞥见这彩衣老太婆现身,想来当日带走方紫薇的必是这老太婆无疑。
这老太婆当然又是“卫道会”中人了。
彩衣老太婆声音严厉地道:“丫头,回去!”
方紫薇一抬螓首,语意坚决地道:“姥姥,我不回去。
泪痕斑驳,如带雨梨花,加上满眸幽怨,别有一番楚楚动人之态。暗中的徐文,心头泛起了涟漪。
彩衣老太婆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你敢如此任性!”
方紫薇突地双膝一曲,悲声道:“姥姥,恕薇儿不肖……”以下的话,被哽咽代替了。
“你准备怎么样?”
“我……我……只想死!”
“丫头,你这是什么话?”
“姥姥,我活着是多余……”
徐文有些莫明其妙,这一老一少究竟是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彩衣老太婆叹息了一声,放缓了语气造:“傻丫头,你寻死觅活的,到底为了什么?”
方紫薇又抽咽起来,久久不作声。
彩衣老太婆用手扶着她的头顶,像哄小孩似地道:“丫头,谁欺负了你,说,姥姥为你出气?”
方紫薇似受了千般委屈,闻言之下,反而放声大哭起来。彩衣老太婆忽地冷哼了一声,转身而去。工夫不大,重新出现,手中却提了一个白衣人,“砰!”地朝地上一掼。白衣人哼出了声。
徐文目光扫处,不由心头一震,那白衣人,赫然正是“聚宝会”少会主陆昀。
陆昀以卑鄙手段,从方紫薇口中套出了“石佛”藏处,结果“石佛”被“妙手先生”
黑吃黑吃了去,他居然仍敢在江湖走动,的确是不知死活……
彩衣老太婆用手一指陆昀,道:“丫头,是这小子欺负你么?方才你为什么还替他求情……”
陆昀翻身而起,可怜兮兮地向方紫薇道:“薇妹,不久前我一时糊涂,做出了那等事,自知百死莫赎,所以特地赶了来,我不求你原谅,只希望死在你手下……”
说着,居然挤出了两滴泪珠。
方紫薇咬牙切齿地瞪视着陆昀道:“我要把你碎尸万断!”
彩衣老太婆一晃身,老鹰抓小鸡似地把陆昀提了起来,厉声道:“好小子,我老人家撕了你!”
陆昀面如死灰栗声叫道:“薇妹,我永远是爱你的但愿来生有缘重聚!”
徐文心里老大不是滋味,他困惑了,姓陆的小子果然如此情重么?
彩衣老太婆左右手分握陆阳双足,向外一分……
“姥姥!”
方紫薇哭着嘶唤了一声。彩衣老太婆停下了手。
“丫头,你是什么意思?”
“请……姥姥你放了他!”
“什么,放了他,你不是要把他碎尸万段吗?丫头别被他花言巧语冲昏了头,狼子野心,你受的教训还不够?你还看不出这小子的为人?”。
“姥姥,请您……饶了!”
“咳!”
彩衣老太婆脱手一掷,陆昀被摔到两丈之外,惨哼出声。这一摔,正好摔到距徐文隐身之处不及八尺的地方,徐文真想一掌憋了他,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陆昀好半晌才嗯哼着坐了起来,哭丧着睑道:“薇妹,你就成全我吧!”
方紫薇厉声道:“你滚!”
陆昀“唉!”声叹了一口气,以一种诚挚得可以使任何人心动的音调道:“薇妹,愚兄一步走错,自知此生已不配与贤妹亲近,复有何生趣,只愿一死以赎罪愆,贤妹就成全愚兄吧!”
方紫薇跺了跺脚,以袖掩面,再次道:“你给我滚!”
同样一句话,但已不若先前的严厉。
陆昀咬了咬牙,道:“贤妹,愚兄对天起誓,此生只属贤妹一人!”
彩衣老太婆似已不耐,大喝一声道:“小子,别耍花腔了,要命的快滚,否则我老人家劈了你!”
陆昀深深地注视了方紫薇一眼,凄然道:“贤妹,别了,恕我不说再见!”
见字出口,人已掉头如飞而去。方紫薇张口欲呼,但声音没有出口,泪水却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徐文本想追下去毙了陆昀,但一想又忍住了,他必须与方紫薇一谈,许多问题须要从她口里找答案,胜过自己盲目摸索,所顾虑的是这彩衣老太婆……
心念未已,只听彩衣老太婆冷森森地道:“什么人还不给我老人家滚出来,难道要相请么?”
徐文心头一震,暗忖,原来自己的形迹早已败露,正待……
突地——
冷笑声起,一条高大的身影,从浓技密叶中缓缓出现。徐文松了一口气,对方所指并非自己,定睛望去,只见这出现的赫然是一个发白如银,头束着金箍的头陀,手拿一根方便铲,看来总在百斤之外,泰然走向彩衣老太婆。
彩衣老太婆显然十分意外,栗呼道:“是你?”
那头陀好整以暇地走到距彩衣老太婆不及一丈之处,才停了步子,嘿嘿一笑道:“想不到吧?”
彩衣老太婆“呃”了一声,道:“白首太岁,的确想不到,我以为你早该骨肉化泥了!”
徐文心头大大一震,想不到这头陀便是小时候曾听父亲提起过的“武林双怪”
之一的“白首太岁”,那这老太婆必是另一怪“彩衣罗刹”无疑了。双怪生性怪僻,一般的心狠手辣,数十年前,黑白两道人物,闻“双怪”之名而丧胆。据说“双怪”
在一场搏斗中两败俱伤,双又坠岩而死,看来传言多半不足采信。
果然,正如所测,“白首太岁”狞声道:“‘彩衣罗刹’,我若死了,谁替你收尸?”
“彩衣罗刹”老脸一寒,道:“干脆说出你的来意吧?”
“当然是算那笔老帐!”
“如何算法?”
“三十年前,峨嵋金顶那一战我以为应该分出生死,想不到你还活着……”
“你的意思是非分生死不可?”
“当然。”
“动手吧?”
“慢着!”
“还有什么话要说?”
“规矩不能让,本人动手不许有第三者在场。”
“彩衣罗刹”向万紫薇一挥手,道:“丫头,离开,回山去吧。”
方紫薇窒了一窒,道:“姥姥,我不回山!”
“那你到哪里去?”
“我……”
“你敢不听我的话!”
方紫薇幽凄地望了“彩衣罗刹”一眼,樱唇翕动,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来,最后拜了一拜,站起身来,向林外走去。
徐文精神一振,这是一个好机会,他可以从方紫薇身上发掘久积心头的那些谜底了。就当他准备动身追方紫薇时,“白首太岁”却开了口:“小子,滚出来!”
行迹既已败露,他当然不屑溜走,心念一转,依然把“毒手”拢回衣底,让左袖虚飘着,昂然现出身形。
“白首太岁”一句话不吭,抡起方便铲便向徐文兜头砸去……
“彩衣罗刹”大喝一声:“住手!”
“白首太岁”不期然地收回了铲势,道:“什么意思?
“你不能碰他。”
“他又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们会主的朋友。”
“会主!哈哈哈哈,我倒忘了‘彩衣罗刹”竟然也侈谈卫道,的确是武林千古绝唱,哈哈哈……”
“这并没有什么好笑的,为善为恶只在一念之间,放下屠刀就可立地成佛!”
“凭你‘彩衣罗刹’双手血腥,也想成佛?”
“用不着徒费口舌之争。”
“白首太岁”白眉一轩,道:“也罢!老夫破例一次要这小子快滚!”
“彩衣罗刹”冷冷地道:“他必须留下。”
“留下?为什么?”
“作个见证!”
“白首太岁”纵声狂笑道:“奇闻!奇闻!老虔婆居然也要见证了……”
“彩衣罗刹”重重地一哼道:“老身忝为‘卫道会’一员,即使是私人恩怨,也不愿贻人口实!”
“他配么?”
“为什么不配?”
“哼,老虔婆,你迫老夫一再破例,也罢,留个人为你收户报丧,也免费老夫手脚。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她必须能接老夫一掌。”
“‘白首太岁’,少卖乖,你是存心要把他毁在掌下是不是?”
徐文可有些忍不住了,他本心当然不愿作什么见证,谁死谁活与他毫不相干,但他却想乘机一睹双怪功力,“彩衣罗刹”既是“卫道会”一员,在自己索仇的行动中,也是一名劲敌,对她有事先了解的必要,另外也是不忿被对方轻视,“地狱书生”四个字在江湖中也是够响亮的。
心念之中,冷冷地道:“这么一说,在下倒想当这见证人了!”
“白首太岁”气焰迫人地道:“小子,你可估量好了,这证人不好当呢!”
“彩衣罗刹”立即接口道:“为什么定要他先接一掌?”
“看他配不配当证人!”
“这没有什么配不配的!”
“老虔婆,证人这花样可是你自己提出来的。”
“你要他接你一掌显然居心险恶……”
徐文剑眉一轩,淡淡地道:“接一掌也无妨!”
“彩衣罗刹”一瞪眼道:“娃儿,你是敝会会主的上宾,老身将来难以向敝会主交待!”
徐文心中暗笑,这上宾自己做得糊里糊涂,说不定其中还有什么阴谋,她这关心是真的还是假的呢?该会总巡就曾向自己下过两次杀手,若非命大,早已死了,这些矛盾事件,的确令人莫测高深。当下莞尔道:“在下倒极想试试这位前辈的掌力!”
“彩衣罗刹”一顿足道:“老身收回前言,不要证人了,娃儿,你请吧!”
“白首太岁”鼻孔里一哼道:“你愿意出尔反尔,老夫却言出不改,要走也得先接一掌。”
“你以杀人为乐?”
“老虔婆,你变得心慈了!哈哈哈哈……”
徐文当然知道“彩衣罗刹”是怕自己接不下“白首太岁”一掌,而“白首太岁”
的存心也是想一掌毁了自己,以维持他那所谓的“规矩”。自己在没有受“白石峰”
断岩下的怪老人轻功之前,极有可能接不下对方一掌,这点,当然没有说明的必要。
“彩衣罗刹”维护自己的动机本来也是个谜呀。
他一昂首向前挪了两步,道:“请赐招!”
“彩衣罗刹”无可奈何地退开一步,道:“娃儿,这反是老身害了你了!”
徐文一偏头,道:“土可杀不可辱,在下是自愿接受这考验的!”
“白首太岁”把方便铲交到左手,沉声道:“接掌!
身形微微一挫,右掌猛然挥出,一道撼山劲气,罩身撞向徐文。
徐文可丝毫也不敢大意,凝聚毕生功力于右掌,吐气开声,迎击过去……
“砰”然一声巨响,沙飞石舞,木叶萧萧,数丈之内,枝残树秃,迸撞的劲气,如百帛齐裂,声势十分惊人。
徐文只觉眼冒金花,逆血上涌,但他终于忍住半分不移,兀立如山。
“白首太岁”已退离原立脚点四尺之多,面上的肌肉在抽动,眼中射出使人不敢逼视的厉芒,久久才迸出一句话道:“罢了,老夫自取其辱,‘白首太岁’从此除名!”
一弹身,闪电般消失于林中。
“彩衣罗刹”却怔住了,半晌作声不得。这结果实在太出她意料之外,她做梦也估不到徐文会有这高的功力。
徐文内心相当激动,他测出自己目前功力已可把复仇意念化为行动。
“彩衣罗刹”怔怔地开口道:“小友,你的功力超出老身想象之外!”
“谬赞了!”
口里这样说,心里却在想,超出你意料之外的事还多着呢!
“彩衣罗刹”顿了一顿之后又道:“小友是路过此地么?”
徐文心念一动,道:“在下有事专诚拜谒贵会主!”
“哦”,如此与老身一道入山吧?”
“请!”
两人一道,直奔“卫道会”总坛。徐文心中深悔错过了迫蹑红衣少女方紫薇的机会,以后要找与方紫薇独晤面的机会恐怕很难,如果不用智计,要想揭开心中的许多谜底,实在不容易,但事已至此,只好随机应变了。
一路奔去,他发觉此地情况与上次参与立舵大典大不相同,入山处已设置了关卡,沿途卡哨密布,总所在地又新添了不少房屋,规模气派更大了。
“彩衣罗刹”在会中的地位似十分崇高,毋须通禀直带徐文进入议事大厅。
徐文被招呼落座之后,“彩在罗刹”辞退,徐文迅地转着念头,一会面对“卫道会主”,应如何才能试探对方意向……
心念尚未转完,“卫道会主”已从角门出现。
徐文赶紧站起身来,躬身道:“在下见过会主!”
“卫道会主”爽朗地一笑道:“小友少礼,请坐!”
“谢坐!”
双方分宾主坐定之后,一个素衣小婢献上两盏香茗“卫道会主”又道:“难得小友光临,本人至感欣快!”
自称本人而不称本座,表示出对徐文是特殊礼遇,徐文的感受却相反,越是如此,他越觉对方深沉可怖,这其中不知隐有多大的阴谋,当下欠身道:“小可冒昧造访会主莫怪!”
“哪里话,本人求之不得!”
徐文横了横心,决定话入正题。
“会主,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小友有话但说无妨。”
“在下想与贵会总巡当面一谈。”
“是邱云么?小友认识他?”
“一面之缘。”
“这容易。”
说着,一敲金钟,立即有一名黑衣汉子出现厅门。
“执事弟子王十目听令!”
“传邱总巡!”
“遵令谕!”
黑衣汉子领命退下,不多时,一个面孔黎黑的中年汉子出现厅门。
“卑职邱云参见会主!”
“进来。”
“是!”
黑面汉子恭谨地进入厅中,面对会主,垂手肃立。
徐文心头立时涌起了杀机,但他竭力控制住不在面上表现出来。
“会主宣召有何见谕?”
“这位少侠要见你。”
“啊!”
总巡邱云啊了一声,似乎很感意外地把目光投向徐文,徐文的目光正好与对方相接,他感觉那眼神除了诧疑之外,他看不出对方有什么特殊表情。
“少侠要见区区?”
“正是!”
“有何指教?”
徐文缓缓离座而起,沉凝十分地道:“在下特来呜谢昨夜阁下的厚赐。”
“什么?”
邱云惊呼了一声,黑脸上尽是茫然之色。
徐文俊面一寒,冷冷地道:“阁下的身手区区十分佩服,不过,就是稍欠光明。”
“卫道会主”双目暴射厉芒,一字一顿地道:“邱总巡,怎么回事?”
邱云惊愕地退了一步,道:“卑职不明少侠之言何指?”
徐文冷冰冰地一笑道:“阁下,大丈夫敢作敢当,何必虎头蛇尾,区区自忖与阁下无怨无仇,阁下所为必有原故,是以特来请教!”
“卫道会主”厉声道:“邱总巡,别忘了你的身分与会规,事无不可对人言,到底怎么回事?”
邱云双眉紧锁,困惑万状地道:“卑职的确不明究里?!”
“会有这样的事?”
“如有欺瞒,愿受会规制裁!”
徐文咬了咬牙,暗道;戏演得不错,一搭一档,煞有介事。
“卫道会主”一摆手道:“小友,事不难查明,请坐下慢谈。”
徐文依言坐下,胸中那股怨毒,几乎破腔而出,若非有所愿虑,他早已出手了。
“卫道会主”接着又道:“小友,可否把事实真相说出来,本人或可有个区处?”
徐文心念疾转,自己说出经过,指出证据,看你如何辩解。心念之中,沉缓地道:“不久之前,在下被一个锦袍蒙面怪客猝施暗算,几乎一命不保……”
“卫道会主”身躯似乎一震,道:“锦袍蒙面人?”
徐文避逼视着对方,似要看透这神秘会主的内心,但,从对方的眼伸,他看出一种惊愕与恨的混合色彩,这离题已不远了,当即沉重地一颔首,道:“不错,一个锦袍蒙面人!”
“他叫什么?”
“不知道。会主可认识此人?”
“小友再说下去!”
“之后不久,在旅邸中,在下又遭了毒手,险死获生,凶手仍是那锦衣蒙面人!”
说着目光不期然地向邱云一扫。
“啊!以后呢?”
“昨夜,在距此百里的庙中,在下第三次遭杀手!”
“仍是那锦袍蒙面人?”
“不,是这位邱总巡阁下!”
邱云连退了两个大步,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脸胀红,成了紫酱之色。
“卫道会主”沉思了片刻,道:“不可能。”
徐文冷笑了一声道:“会主此言必有所据?”
“当然有两点反证。”
“请教?”
“第一,邱总巡昨日整日参与本会一个会议,寸步未离总坛,当然不可能到百里外对小友下手。第二,据刚才本会客卿‘彩衣罗刹’谈及小友一掌而挫名头煊赫的‘白首太岁’,证明小友功力超过邱总巡甚多,邱总巡似无法对小友施杀手?”
这两点理由听来无懈可击,但徐文已有定见,冷冷地道:“会主可肯听听在下的证据?”
“哦!这当然,请讲。”
“第一,下手之人,自称贵会总巡,而且形貌相符!”
“噢?”
“第二,当场还有目击者被害者……”
“谁?”
“被害的是‘五雷宫’属下弟子,目击者有‘天台魔姬’与‘痛禅和尚’!”
“‘痛禅和尚’何许人?”
“这倒不详!”
“卫道会主”目注总巡邱云,邱云困惑至极地摇着头。“卫道会主”低头一沉吟,目光回到徐文面上,道:
“小友,也许有人冒邱总巡的形貌?”
对方退得一干二净,徐文可再也按捺不住了,陡地站起身来,栗声道:“在下尚有证据!”
“卫道会主”从容地道:“小友还有证据?”
“不错,这证据在邱总巡身上。”
邱云惊呼声:“我?”
“卫道会主”也站起身来,凝重地道:“什么证据?
“请邱总巡除下英雄巾!”
邱云面现怒容,似乎碍于会主而不敢发作。“卫道会主”沉声道:“除下!”
邱云无可奈何,一把抓下了英雄巾。
徐文目光一转之下,呆了,对方头上没有任何疤痕他清楚地记得,黑面汉子自承是“卫道会”总巡,“天台魔姬”喝破对方便是冒充父亲的锦饱蒙面人,头侧耳上的疤痕,十分清晰,而现在对方却没有。
这的确是个可思议的怪事。
“卫道会主”发话道:“小友,请指出证据?”
徐文不答,心念电转,那疤痕也许能籍巧妙的易容手法加以掩饰,但有一样却假不了,对方能抵挡自己的“毒手”杀着,这是最后一着棋,如果落空,一切推想便落空了,如果事实证明不误,今日虽身虎穴,只好豁出去了。
心念之中,闪电般朝邱云撞去,“毒手”猝施。
“卫道会主”防不到徐文会来这一手,不由惊呼出了声:“你!”
惊呼声中,邱云“砰”然栽了下去,手足一拳动,便寂然了。
“卫道会主”栗声喝道:“小友在此杀人!”
徐文方寸大乱,一切全落空了,对方并不能抵挡自己的杀手,就此摊开来指明索仇吗?
还是先救活对方另作他图?他飞快地作了决定,急取解药纳入对方口中,然后伸指点了对方数处穴道,咬着牙道:“他死不了,在下只是作最后的探测!”
“卫道会主”利剑似的目芒,直照在徐文面上,半晌无言。
徐文预料他可能出手,但他竟没有,实在令人不解。
邱云既不是冒充锦袍蒙面人向自己几次下毒手的人,则自己的身分是否已为对方所悉,又成了谜了!
那冒充邱云的人又是谁呢?
那人迭次要毁自己的目的何在呢?
“卫道会主”悠悠地开了口:“小友,没事了吧?”
徐文长长吁了一口气道:“在下十分抱歉!”
“是非辨明就好,无所谓。”
“谢过会主!”
“小友方才提到锦袍蒙面人?”
“是的。”
“这与邱总巡何关?”
“昨晚那位自称贵会总巡察的凶手,头侧有一个疤痕标记,与锦袍蒙面人一样,所以在下有这冒昧之举!”
“哦,原来如此,本人保证,这谜底不久就可揭晓!”
徐文心中一动,道:“莫非会主已知锦施蒙面人的身分?”
“业已有了端倪!”
徐文心内又打了一个结,锦袍蒙面人之一是自己的父亲,另一个是假冒的,对方所说已有端倪,是指何者而言呢?如果自己追问下去,势必露出破绽,自己是就此开明叫响抖出身分索仇?抑是再假以时日先解开那些惑人的谜底呢?
那冒充邱云的人,不但能挡住自己杀手,也知道自己“毒手”之秘,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也太可怕了,他会是谁呢?
总巡邱云哼了一声,睁眼站了起来。
“卫道会主”一摆手道:“邱总巡,没事了,下去休息吧。”
邱云横了徐文一眼,施礼而退。
你又感到面对血海仇家,就此离去,实在心有未甘,好歹总要探些线索出来,作为以后行动的准据,但如何开口呢?
心念几转之后,他想到了一个旁敲侧击的方法问道:“会主,在下可否再冒读一个问题?”
“谈不上冒读两字,小友有话请讲,还是坐下谈吧!”
两人又重新落座。徐文吸了一口茶,缓和了一下情绪,道:“在下江湖小卒,竟蒙会主厚礼有加,甚是不解?
“卫道会主”哈哈一笑道:“小友,这也许是缘分,本人很欣赏小友的器宇与为人。”
“在下声名狼籍,五体不全,这……”
“小友,外貌不损于气质,声名更是无征之物!”
“在下自惭形秽,实在不敢当会主青睐……”
“小友特谦了!”
一句话又等于白说,对方不着痕迹地撇了开去,明知是虚语,但又无词驳倒对方,难道对方真的不知自己的来历与秘密么?”
另一个问题,倏涌心头,他想起曾被自己救活的上官宏,只要提出上官宏,定可测出对方的诚与伪。上官宏与日中了父亲的“摧心”剧毒,倒卧道旁,自己不察因由,任性救了他,也许他就是血洗“七星堡”的主凶同时,也必是对方一路的人物。
心念之中,装着若无其事的淡然态度道:“会主认识上官宏其人否?”
“卫道会主”身躯一震,目注徐文片刻,坦然道“认识,他曾受小友救命之恩,无时或忘!”
徐文又是一个意外,对方竟然毫不隐瞒,看来自己的身分并不为对方所悉。
“请问他人现在何处?”
“他因别有苦衷而暂时埋名,这一点请小友鉴谅!”
“哦!他也该是‘卫道会’一员?”
“这一点本人不否认。”
“听说他与‘七星堡主’徐英风有夺妻灭子之仇?”
“卫道会主”目中突然闪射怨毒之光,但随现即隐,一颔道:“有这回事!”
“另据江湖传言,‘七星堡’已遭血洗?”
“小友疑是上宫宏所为?”
“在下既知双方结仇经过,不能没有此想!”
“小友问这话的用意是什么?”
徐文暗自一咬牙,道:“随口问问而已。”
“卫道会主”沉吟了片刻道:“话说到这里,本人明告小友,小友能作敝会上宾,便是因为上官宏的关系!”
“哦?”
徐文这才恍然,上宾之谜,算是得到了解答,他本待追问上官宏的下落,好着手复仇,但一想不妥,对方业已交待过了,再问可能露出马脚,既已知道他是“卫道会”中人,而且身分不低,必要时,逼他出面并非难事。
“卫道会主”又道:“另外一点,上官宏索仇的对象只徐英风一人……”
徐文一怔,迫不及待地问道:“会主的意思血洗‘七星堡’并非上官宏所为?”
“正是如此!”
“听说‘七星堡主’与手下‘七星八将’功力不弱,是谁有此能耐呢?”
“这……目前仍是一个谜,不过徐英风多行不义,仇家不少。”
徐文心中暗骂道,推得倒干净……
蓦在此刻——
一个苍劲的声音,起自厅门:“无影摧心手!”
徐文大惊失色,陡地离座面起。
一个枯瘦老人出现厅门,他正是与徐文同过席的总坛掌令“崔无毒”。
“崔无毒”无毒不识,无毒不解,是当今毒道巨擘可是生平从不以毒害人。
“卫道会主”皱眉道:“崔掌令,有事么?”
徐文自觉涵养修行还不够,太过冲动,忙自警惕收慑心神。
“崔无毒”施了一礼道:“禀会主,卑座可否与这位少侠一谈?”
“可以,请进!”
“崔无毒”迈步入厅,朝徐文又一拱手,道:“少侠久违了!”
徐文一颔着道:“彼此!彼此!阁下有何指教?”
“少侠请坐下!”
“阁下请!”
“崔无毒”向会主告了座,徐文也乘势落回原座。
“卫道会主”目现骇异之色,沉凝地道:“崔掌令方才说什么?”
“卑座说这位少侠已练成了传闻中的‘无影摧心手”。
“噢!‘无影摧心手’?”锐厉的目光,投向了徐文。
徐文内心相当震惊,除“白石峰”的怪老人与冒充邱云的人外,又一个认出他秘密的人。事已至此,辩驳已属多余,当下一颔首道:“不错!”
“崔无毒”凝视着徐文又道:“有句话少侠莫见怪“阁下有话但讲无妨。”
“敝会不久前在‘清源专’罹难的弟子,中的也是‘无影摧心’之毒。
徐文心头一震,道:“阁下莫非认为……”
“崔无毒”把手连摇道:“不!不!少侠别误会,‘清源寺’罹难者是被仇家在酒菜中下毒,而并非个别死于‘无影摧心手’,不过……”
“不过怎样?”
“推心之毒,是一种失传已久的毒方,能配制此毒,已属难能,少侠竞能练成了“无影摧心手’,在毒道之中实在是奇迹。”
“阁下据说是无毒不解?”
“只此毒例外!”
“哦!
“少侠师承可否见示?”
徐文略略一窒,道:“这一点尚请海涵,歉难从命!
蓦在此刻——
一个蓝衫中年人,匆匆奔至厅门,语带激颤地道“总管古今人有急事面禀会主!”
“卫道会主”目光朝蓝衫中年一扫,道:“什么急事?
“有人闯山!”
“什么?有人闯山?”
“是的!”
“卫道会主”霍地站起身来,掌令“雀无毒”也跟着起立。
“什么样的人?”
“‘五雷宫’宫主‘震九天’殷止山亲率宫中好手五十余名寻仇……”
“寻仇?本会与‘五雷宫’向无过节,寻的是什么仇?
“对方来势汹汹,一举破了前关,本会弟子已有数十人罹难……”
“卫道会主”目射寒芒,厉声道:“赵堂主抵不住么?
“赵堂主在破关之时殉职!”
“什么,赵堂主殉职?”
“是的,守关弟子死伤殆尽!”
“有这等事?”
“两位太上护法业已闻讯驰援,但……”
“怎么样?”
“仍有抵挡不住之势!”
“凭区区‘震九天’殷止山有多大道行……”
“对方手下有两人功力奇高……”
“嗯!崔掌令!”
掌令“崔无毒”打了一个道:“卑座听令!”
“传令备战,命红白二旗堂主率所属香主随本座往前关应战,其余守护总坛。”
“遵令!”
“崔无毒”向徐文一颔首,疾步出厅而去。
“古总管?”
“卑职在!”
“总坛守卫由你负责指挥!”
“遵令!”
古今人也匆匆施礼退去。
徐文心念连转,所谓的太上护法,是否指的是“无情叟”与“丧天翁”等老怪物,如果是,“五雷宫”的实力,未免太骇人了,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自己是否乘机而动,摊开底牌索仇呢?
他心里浮现出五雷公主殷玉燕派人引自己到庙中的那一幕,“五雷官”寻仇,定是为了那冒充“卫道会”总巡的黑面汉子残杀该宫好手的过节。
心念之中,只见“卫道会主”从容地开口道:“小友,可否宽坐片刻,容本人前往处理……”
徐文离座道:“在下倒想见识一番,如果会主允许的话?”
“如此请随本人来!”
走出总坛大门。已有两老者与六名劲装佩剑汉子伫候,想来便是红白二旗堂主与所属香主了。
到处人影浮动,空气呈现一片紧张。
“卫道会主”一挥手,当先奔去,徐文紧紧跟进,以后是二堂香主。
等穿越广场,绕过山坳,隐隐已闻杀伐之声。
顾盼间,来在一块连接山嘴的一块平场之前,只场中央一高一矮两个白发老人正与两名白衣人打得难分难解,声势相当骇人。另有数十人,远远环列平场的对过边缘,人墙前面,一个高大的肉袍巨人,想来便是“五雷宫”掌门“震九天”殷止山了。
场中地上,躺了不少尸体,有的重伤未死,还发出断续的呻吟。
徐文与“卫道会主”一行,直赴场中。
数当今武林,能与“无情叟’与“丧天翁”相颉抗的,屈指可数,这两名白衣人,不过“五雷宫”属下两名高手,竟有如此能耐,那“五雷宫主”殷止山的功力,岂非更加不可思议?
“无情叟”的“大震之术”武林一绝,何以不见施展“丧天翁”的掌上功夫,武林难找匹敌,竟也敌不下对方?
“住手!”
一声断喝,出自“卫道会主”之口,犹如裂帛,耳惊心,场中四人倏地分了开来。徐文看清了那两名“五雷宫”高手,年不过四十之间,面不红,气不喘,而“无情叟”与“丧天翁”反而有些力乏的现象,这的确令人难信。
两者怪退了回来,默然无语。
“卫道会主”沉重地道:“两位请稍憩,容本座对付!”
“无情叟”白眉倒竖,气呼呼地道:“对方会施毒,老夫二人若非修为精湛,早已不堪设想!”
徐文听了,不由心中一动。
“卫道会主”颔了颔着,扬声道:“请殷掌门人答话!”
白袍巨人迈步近前,在距“卫道会主”两丈之处停住脚步。
“卫道会主”一抱拳.道:“贵掌门率众行凶,必有指教?”
“震九天”殷止山嘿嘿一阵冷笑道:“贵会自诩卫道,所行令人不齿,本宫主是索血而来!”
“阁下此言必有所据?”
“当然,本宫先后有八十七名弟子丧生‘卫道会’之手……”
“本会主竟一无所知,岂非怪事?”
“嘿嘿,血债血还,多言无补实际!”
“阁下何不说说事实经过?”
“你自己问自己吧,本宫主不愿多费唇舌!”
“阁下到底是何居心?”
“无何,为本宫死难弟子报仇!”
“卫道会主”怒哼了一声道:“殷止山,阁下闯关人,欺人太甚,若不交代明白,就别想出桐柏山了!”
“五雷宫主”恶狠狠地道:“会主大言炎炎,唬不了人,本宫主今天要血洗桐柏山!”
“本会以卫道为宗旨,务必要先明是非?”
“嘿!嘿!会主此言着实动听,请问,既然开帮主舵,标榜卫道,所行不论,阁下的名号来历,未曾昭示江湖,本宫主愿先闻高论?”
徐文精神一振,这是他存在心底的一个谜,苦于有机会揭晓,“五雷宫主”这一问,正中下怀,的确一门之长,而不公开来历于武林,是从未听闻的怪事,这问题看“卫道会主”
如何答复……”
“卫道会主”侃然道:“一个门派立足于武林,只要不背‘武道’,不违本旨,便可无愧以对武林天下,至于名号来历,纯属个人私事,昭示与否,不关宏旨。”
“这近乎诡辩,正道武士所不屑为。”
“姓殷的,不必节外生枝,先谈正事。”
“震九天”殷止山突地把目光移向徐文,栗声道:“他就是‘地狱书生’?”
“不错。”
“原来他也是‘卫道会’刽子手之一,他身上也负数十条人命!”
“卫道会主’回顾了徐文一眼。
徐文当然明白自己曾被“五雷宫”公主殷玉燕误为杀人凶手的那回事,心知在这种情况之下,分辨全属多余,当然他也无意辩白,倒是被扯入仇家一路,这一点不能不说明,当下冷冷地开口道:“在下并非‘卫道会’中人,殷掌门请记清楚!”
“你小子的意思是单独算账?”
“在下悉听尊便!”
“好极了!”
“卫道会主”回首道:“小友,你此来是客,不宜在此出手,本会有义务保你安全。”
徐文冷笑在心头,淡淡地道:“敬谢好意,在下不拒绝任何挑战!”
“卫道会主”冷厉的目芒朝“五雷宫主”面上一绕,字字如钢地道:“姓殷的,划出道来?”
“五雷宫主”狞声道:“没有什么道不道,本人此来并非比武较技,若非本宫数十条人命搁在桐柏山,便是‘卫道会’冰消瓦解!”
“卫道会主”咬了咬牙,道:“不计后果了么?”
“正是如此!”
“本座郑重声明,目前业已发现有不肖之徒假冒本会弟子,肆意行凶,显然居心叵测,望阁下再作三思。”
“这话只会说与三尺童子去听。”
“卫道会”随行各堂香主一个个怒目切齿,口里哼出了声。
这时,总坛掌令“崔无毒”率领二十余名弟子,驰至现场,首先为“无情叟”
与“丧天翁”两太上护法解了毒。
徐文复仇之心蠢然欲动,如果双方发生混战,“卫道会”各高手被分别牵制,自己首先对付“卫道会主”,然后各个击破,不难一举成功,虽有因人成事之嫌,但为了“七星堡”
百余条人命血债,又何必计较这些……
场面充满了恐怖的杀机。
以徐文目前功力,加上“毒手”,如果乘机展开复仇行动,“卫道会”所面临的命运,可想而知。
当然,徐文的心思谁也不知道。
“卫道会主”栗声道:“殷止山,本座话已说明,对同道算有了交代,后果之责由你自负。”
“五雷宫主”不屑地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卫道会’标榜卫道,为祸武林,这种掩耳盗铃的作为令人不齿!”
“是非自有公论,不必费唇舌了。”
“五雷宫主”一挥手,暴喝一声:“上!”
数十名白衣人,在“五雷宫主’一挥手之间,纷纷扑出。“卫道会主”也发令迎战,血的序幕,于是展开
“五雷宫主”殷止山在下令之后,扬掌攻向“卫道会主”。
其余的展开了一场混战。
徐文冷眼旁观,他发觉“五雷宫”来人,除了那两名接战“无情叟”与“丧天翁”的白衣人外,其余的功力并不如先时想象的高,所以两名白衣人显得十分突出。而两人之中,身材高大的拼战“丧天翁”,招招硬接硬打,双方功力悉敌。身材较小的与“无情叟”作对,却是避重就轻,凭奇奥的身法,展开游斗。
“五雷宫主”殷止山每发一掌,场中便传出震耳的一声霹雳。“卫道会主”应付十分从容,显然功力在对方之上。徐文最注意的便是这一点,“卫道会主”与未曾出现的“轿中人”,是他心目中的两个劲敌。另一个“武林双怪”之一的“彩衣罗刹”,从另一怪“白首太岁”来衡量,应付足可有余,如果“卫道会”的好手,仅已止于所知的这几人,报仇的胜算便提高了。
场面令人动魄惊心。
暴喝、惨号,加上金铁交鸣。掌风嘶吼,汇成了一首疯狂的乐章。
情况之现端倪,除非“卫道会主”与“无情叟”、“丧天翁”、“崔无毒”等几个巨头倒下,“五雷宫”要血洗桐柏山的大言是无法兑现的,反之,“卫道会”
以逸待劳,后援深厚,总坛方面的数百弟子实力未可小觑,“五雷宫”方面便不乐观了。后果如何,还不能逆料。
徐文像一尊顽石,兀立在惊涛骇浪之外,而他此刻的内心,也与这场面差不多,激动几达沸点。
他想
如果此刻父亲不速而至,是复仇的千载一时良机。
如果自己此刻加入战圈,情势立可改观!”
一声闷哼传处,只见“五雷宫主”被“卫道会主”打得口吐鲜血,但那撼山栗岳的“五雷掌”威势并未消减
战况惊人到了极点。
场中,双方伤亡的人数相等,但都属一般弟子。
“丧天翁”须发蓬飞,肉球似的躯体滚转溜动,看样子竟敌不住那白衣人诡辣的招式:
“无情叟”一对,仍轩轾不分。
出手?抑再等待?
徐文面临最大的抉择。
他深知仇家人多势众,如要出手,必须成功,否则今后复仇的行动将万分艰难。
使他犹豫不决的是“卫道会主”否认血洗“七星帮”,而父亲却又指出仇家便是对方。
首要仇魁上官宏迄未现身,到底真正的仇人是哪些,一直没有具体的了解盲目动手,似非所直?
如何能制住“卫道会主”?
这念头,像电光般闪过脑海,他挪了挪脚步……
蓦地——
惨号之声大盛,白衣人纷纷栽下,一条彩衣人影,如孽龙出海,在潮中翻腾,“彩衣罗刹”现身了。
紧跟着,无数人影,从四周合围,登时圈成了一道人墙。
一项彩轿直泻场中。
徐文心头一震,动手的念头暂时中止。
彩轿直落在“丧天翁”与白衣人身前。
“住手!”
“轿中人”轻喝一声,声音不大,但入耳有如针刺,全场每一个无不听到,这显示出她的功力已到了某一极限。
同一时间,“五雷宫主”又挨了“卫道会主”重重的一击,血箭再喷,白袍前襟被缀上了朵朵刺目的红花,身形一个踉跄,几乎栽了下去。“卫道会主”却未续下杀手,适时收手后退。
其余的人,也在此时住了手。
地上,平添了数十具尸身,“五雷宫”弟子占了多数。
“丧天翁”虽停了手,仍在吹胡瞪眼。
“轿中人”冷厉地发话道:“阁下何方高人?”
那与“丧天翁”交手的高大白衣人嘿嘿一笑道:“这一问岂非多余,自然是‘五雷宫’弟子。”
“五雷宫”残存弟子,狼狈地向“震九天’殷止山身后集中,“卫道会”已掌握了全场优势。
徐文心中大是失悔,机会算是过去了,如果自己在“轿中人”与“彩衣罗刹”
未现身之前出手,情形将是两样,不过,尤为不解的是与“丧夫翁”、“无情叟”
交手的两名白衣人,功力竟在掌门殷止山之上,的确有些不可思议?
他的注意力移向了“轿中人”这一边。
只听“轿中人”冷厉地一笑道:“朋友,不必藏头露尾,你与另一位朋友决非‘五雷宫’弟子,第一武功路数不对,第二没有普通弟子功力高于掌门人的!”
白衣人惊愣地退了一步,道:“何不现身说话,龟缩轿中是见不得人么?”
“无礼!”
喝话声中,一股罡风从轿门卷出,白衣人仓卒封拒,当堂被震退了四五步。
徐文心头一凛,现场中功力最高的要数“轿中人”那么,自己是否她的敌手,实在难料。
“轿中人”又道:“朋友,请说出你的来路?”
“尊驾何不先报来路?”
“‘卫道会’总护法!”
“总有个名号吧?”
“朋友闯山杀人,犯了武林大忌,本座不愿不教而诛另一边,“卫道会主”也向“五雷宫”掌门“震九天”殷止山提出了问话:“阁下一门之长,该有所交代的吧?”
“五雷宫主”厉哼了一声道:“水远山长,自有交代之日!”
“卫道会主”冷峻地道:“殷止山,今天阁下恐怕难以下桐柏山了!”
“好大的口气!”
“事实会告诉你的。”
这一边——
“轿中人”发出了最后警告:“朋友,既然不肯报出来历,本座把你当敌方弟子看待了……”
“悉听尊便!”
蓦在此刻,一条纤纤人影,飞泻入场,直趋徐文身前。来的,赫然是“天台魔姬”。徐文不由一皱眉,道“大姐,你怎么也来了?”
“天台魔姬”幽幽一笑,道:“你不高兴么?”
徐文忙否认道:“不,我没有这意思。”
“兄弟,你知道那站在‘五雷宫主’右侧的白衣人是谁?”
“他是谁?”
口里说着,目光已扫了过去,那白衣人正是方才与“无情叟”交手的那白衣人。
“天台魔姬”抑低了声音道:“我是无意中获知的,此次‘五雷宫’来此寻仇,便是他与另外那高大的白衣人怂恿的,这两人都非本来面目,经过易容,冒充‘五雷怂恿的,这两人都非本来面目,经过易容,冒充‘五雷宫’手下,他便是你要找的‘妙手先生’……”
徐文登时面现杀机,急声道:“真的么?”
“你不相信大姐我?”
“另外那一个呢?”
“不知道,不过我曾隐约听他提到‘七星故人’四个字。”
徐文钢牙一错,道:“他们可能是一路人物,说不定那冒充的锦袍蒙面人也是同伙!”
话声中,一弹身到了那白衣人身前。白衣人机警地退了一步,目中射出骇芒。
这突兀的举动,使所有的目光全射向了他。
徐文嘿嘿地一声冷笑道:“阁下幸会!”
白衣人一怔之后,道:“‘地狱书生’,我们的事在此时此地解决恐非所宜?”
徐文咬牙道:“要找阁下太难了,区区现买现卖,不拟赊欠!”
“你准备怎么办?”
“阁下心内明白,该交代的就交代清楚。”
“五雷宫主”双睛一瞪,厉声向徐文道:“小子,买现卖好极了,你欠本宫的,就立即兑现吧!”
喝话声中,一掌劈向了徐文。
徐文怒哼一声,半侧身,一掌封了出去,功力用到了十成。
“轰”然一声暴震,满场皆惊,“五雷宫主”竟被退了三步,牵动了旧伤,口角溢出了鲜血。劲风余势,卷起了满天沙石。
徐文横了“五雷宫主”一眼,仍面对白衣人,沉声道:“阁下怎么说?”
“何不稍待片刻,等此间事了结之后再谈?”
“不必待了,‘五雷宫’朋友的命运已定,别想走出桐柏山了!”
“未见得,你拭目以观吧!”
话声才落,只听“卫道会主”惊呼一声:“五雷珠!”
徐文惊悸地一转头,只见“五雷宫主”业已退了两丈。手中握着一个掌大的红球,接着两个白衣人也各亮出了一枚红球,身形在慢慢后移。
“天台魔姬”一弹娇躯,到了徐文身侧,急声道:“快退!”
“怎么回事?”
“你不曾听说‘五雷珠’?”
“‘五雷珠’是什么东西?”
“‘五雷宫’镇宫之宝,此珠出手便炸,任你功力通天,也难逃飞灰之幼。”
“传说中的霹雳弹?”
“正是此物。兄弟,快!”
不由分说,把徐文拉开丈外。
徐文不由傻了眼,这的确是意想不到的转变,三颗“五雷珠”足以使“卫道会主”等几名巨擘丧生,凭“五雷宫”残余的高手,加上这两个冒充的弟子,仍足以血洗“卫道会”而有余。
难道自己一走了之么?
呆下去,结果必是玉石俱焚。
“五雷宫主”与两名白衣人,各持一粒“五雷珠”,三人间隔两丈,等于控制了近十丈的正面,“轿中人”等全在控制的范围之内。
“卫道会”一干人,全变了脸色。
彩轿也退后了一丈多。
“丧天翁”与“无情叟”白发根根倒立,显然是怒极“五雷宫主”哈哈一阵狂笑道:“‘卫道会’大限止于今日了,各位有什么遗言交代没有?”
“卫道会主”目暴厉芒,但声音仍十分镇定,冷凝地道:“殷止山,你够狠,无妨出手试试?”
“五雷宫主”狞声道:“本宫主早已说过,不是埋骨桐柏,便是血洗此山!”
被“天台魔姬”指为“妙手先生”的白衣人,突地向徐文道:“小子,你不想死的话,乘早离开现场!”
徐文对这句话有些莫测高深了,自己如不幸而丧生“五雷珠”下,岂非遂了对方心愿,而对方竟要自己离开到底是何居心?如果说“七星故人”与他是同路,取自己性命之不暇,何必保全自己?
谜!猜不透的谜!
心念之中,忍不住道:“阁下什么意思?”
“不愿意见你死!”
“这岂非违心之论?”
“信不信由你!”
“阁下认为故示恩惠,就能转变在下的既定观念么?
“小儿之见。”
“天台魔姬”粉腮绷得紧紧的,略显慌乱地悄声道:“兄弟,如何?”
徐文坚决地道:“这其中必有阴谋,我不上这当,要离开我马上可以走,他不会因我一人而掷出‘五雷珠’,再说,凭‘轿中人’等的功力,未见得不能全身而退,空间与时间都许可,我要看这场戏如何收场!”
“兄弟,三个持珠人的功力也未可小觑,利器在手,情况不能待闲视之,不错,‘卫道会主’等退身不难,但退身之后呢?问题并未解决,不能让手下弟子遭殃,更不可能弃总坛而走……”
空气紧张到了极点。
“卫道会主”虽表面镇静,但相信他内心必已相当慌乱,这不能凭功力应付的场面,的确无法应付,这不是生死问题,而是“卫道会”的声名问题,如果应付不当,“卫道全”将无法再立足武林。
“妙手先生”改扮的白衣人,再次发话道:“‘地狱书生’,你真的想到曲酆都城赴考么?”
徐文咬了咬牙,没有答腔,心中已有定见,他当然不会傻到与仇人做一路,只是,他考虑到如果“卫道会主”等丧生“五雷珠”下,自己复仇的愿望岂非落了空,未能手刃仇人,如何对堡中死难家人与同门的地下英灵?
他又面临一次重大的抉择。
一个意念冲上脑海,如果自己此刻猝然出手,制住“卫道会主”,离开现场,从“卫道会主”身上追索所有仇家,现场的演变,根本就不必去管它了。
心念之中,倏地转头问“天台魔姬”道:“大姐,你马上离开!”
“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快离开!”
“不,我生死与你一道。”
徐文急得一跺脚道:“你会误了我的大事!”
“天台魔姬”正想开口说什么,忽地,只见入山关卡方向的人圈,波分浪裂,一个伟岸的和尚,行云流水般欺入场中。
全场起了一阵骚动。
“五雷宫主”回头一看,洪喝道:“兀那和尚与我止步!”
那和尚高置若罔闻,前行如故。
“五雷宫主”暴怒道:“阻止他!”
立即有两名白衣汉子持剑奔了上去,但奇怪得很,和尚不知使的什么身法,只一晃,不见人影,两名白衣浪子扑了一个空,那和尚却已到了场中。
这一式身法,震惊了全场。
“天台魔姬”激颤地道:“兄弟,是他。”
徐文摸头不着头脑,讶然道:“他是谁?”
“救过你我一命的‘痛禅和尚’。”
徐文“哦”了一声,想起“天台魔姬”曾告诉自己在被自称卫道总巡的黑面汉子击倒之后,若非“痛禅和尚”突然现身,自己势必尸骨不全,当时“痛禅和尚”
追敌而离,缘悭一面,想不到此时此地,又会现身。
“痛禅和尚”目光遍扫全场一周,在徐文与“天台魔姬”,面上一停,在他的记忆中,徐文与她当时已气绝身亡。
徐文赶紧施礼道:“敬谢禅师日前救命之恩!”
“什么,你俩……”
“在下姐弟死里逃生。”
“阿弥陀佛!”
一转身,面对“五雷宫主”,沉声道:“殷施主,请收了‘五雷珠’!”
“五雷宫主”栗声道:“大和尚如何称呼?”
“贫僧痛禅!”
“出家之人,何必来淌这场浑水?”
“阿弥陀佛,佛门以慈悲为本,消灾弭劫,份所当为!”
“本宫主再说一遍,请大和尚离开这是非场。”
“贫僧乃有所为而来。”
“嗯!大和尚站在哪一边?”
“正义的一边。”
“那一边算是正义?”
“贫僧请施主下令退离现场五丈,收起那不祥之物。”
“凭大和尚你一句话么?”
“足够了。”
“大和尚若不迅速表明立场,本宫主可不谙慈悲二字。”
“痛禅和尚”双目射出两缕清光,迫注在“五雷宫主”面上,目光似有一种凛然不可犯的威力,“五雷宫主”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卫道会主”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这和尚来历,敌友也无法判明。
“卫道会主”左侧的那白衣人,悄声道:“殷掌门,我们权且退下!”
“五雷宫主”自视极高,为了身分,岂可屈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和尚,闻言之下,微一摇头,口里发话道:“大和尚,你到底意在何为?”
“痛禅和尚”庄严无比地道:“为武林公道而来!”
左侧的白衣人,突地微“喟!”了一声,连退数步看样子,他已认出了这和尚的来历,目中顿射恐怖杀机身形陡地弹退两丈,一扬手,掷出了那粒“五雷珠”,标是“痛禅和尚”。
“痛禅和尚”立足的位置,恰当双方的中线。
第八章毒手之谜
站在“五雷宫主”殷止山左侧的白衣人,似已认出了“病禅和尚”的来历,倏地目射杀芒,片言不发,脱手把“五雷珠”掷向“痛禅和尚”。
这意外的举动,不但“卫道会”方面的高手大感震惊,连“五雷宫主”等也大吃一惊,“五雷珠”一旦爆炸,五丈之内无人能幸免。
惊呼声中,双方同时暴退。
徐文与“天台魔姬”距离“痛禅和尚”不过丈余,躲闪万万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痛禅和尚”把手一抬,奇迹出现了,那粒“五雷珠”在坠地的刹那,突地停在半空被“痛禅和尚”接在手中。
在埸的惊魂未定,忘形地喝了一声彩。
徐文与“天台魔姬”相视苦笑,两人都沁出了一身冷汗。
“五雷宫主”面色大变,双目瞪得银铃般大。
“痛禅和尚”冷厉的目光,罩向那白衣人,道:“施主何故向贫僧猝下杀手?”
那白衣人目中的杀芒已为惊怖所取代,闻言之下,片言不发,向“妙手先生”
化身的白衣人施了一个眼色,双双射起身形,电闪而遁,身法之奇快,惊世骇俗。
徐文回过神来,对方已走得无影无踪,不由恨恨地一顿脚道:“又被他走脱了!”
“天台魔姬”也懊丧地道:“真是想不到!”
两白衣人这一走,“五雷宫主”如巨鹰折翼,登时惶乱无主,“五雷珠”失效,要想凭残存力量突围下山,根本是办不到的事。其余手下人的惊悸,更不用提了。
“卫道会主”等也是惶惑莫明,不知是祸是福?
“痛禅和尚”把手中那粒“五雷珠”朝袖中一笼,然后向“卫道会主”等人身前逼近数步,合十道:“施主即是会主?”
“本座正是,大和尚有何指教?”
“贫僧体上天好生之德,为武林苍生请命,请施主即日解散‘卫道会’!”
此言一出,全场又是大大一惊。
“卫道会主”不失一门之长的风范,先还了一个,然后从容道:“大师此言必有所本?”
“当然!”
“请教!”
“贵会弟子在外的行径,施主当更较贫僧了然,所谓‘卫道’其实是‘毁道’,此为正义所不容。”
“大师是耳闻还是目见?”
“痛禅大师”用手一指徐文与“天台魔姬”道:“这两位小施主便是受害者之一。”
“卫道会主”以严肃的口吻道:“江湖中有人冒本会弟子行凶嫁祸,本会将着手调查,以期对武林有所交代。”
“阿弥陀佛,佛家戒妄,贫俗不能采信施主的说词!”
“依大师之意呢?”
“即日解散会众!”
“大师认为办得到吗?”
“非办到不可!”
“否则呢?”
“痛禅和尚”目中射出两道摄人的电芒,字字惊心地道:“贫僧将不惜破戒!”
“无情叟”、“丧天翁”、“崔无毒”三老全怒哼出了声。
场面再呈紧张。
彩轿闪闪飘了过来,“轿中人”道:“大师何门何派?”
“痛禅和尚”目光一扫彩轿,道:“贫僧无门无派,野寺孤僧!”
“大师接珠的那一手功力,分明是‘先天罡气’。”
“痛禅和尚”面上微现惊容,窒了一窒才道:“施主好见识,正是‘先天罡气’!”
“先天罡气”无坚不摧,收发由心,意动即可伤人,不懂的倒不怎么样,听在“丧天翁”等人耳中,却引起了极大的震惊。
“轿中人”又道:“大师敢是‘圣僧’传人?”
“痛禅大师”面色一肃,道:“正是先师!施主的博令贫僧折服!”
“然则大师要本会即日解散,是否过当?”
“贫僧不拟改变生意!”
“卫道会主”冷峻地道:“本座自忖不曾违背‘卫道’二字,大师相逼,本座宁为玉碎!”
“痛禅和尚”沉默了片刻,突地道:“如施主能接贫僧三掌,贫僧从此不再过问江湖事!”
“卫道会主”咬牙道:“本座接受这挑战!”
“轿中人”栗声道:“会主万万不可!”
言中之意,谁也意会得到,“痛禅和尚”业已练成“先天罡气”,功力再高的人,也不能当其一击,何况是三掌。
但,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武林人为了一个“名”宇,不惜抛头洒血,何况他一派之长,真的为了一句话便解散门派么?
“丧天翁”肉球似的身躯一挪,大声道:“老夫先接三掌!”
“卫道会主”一扬手,道:“这是本座的事,护法请勿多言!”
“轿中人”激动地道:“会主,我以总护法的身分,接受挑战……”
“卫道会主”以断然的语气道:“不!本座一会之长该接受这考验,如若不幸,请总护法依诺言解散本会。”
豪情万丈,完全武士本色,在场的连“五雷宫”的人在内,无不动容。
“天台魔姬”用手一触徐文道:“你看结果如何?”
徐文无动于衷地道:“‘卫道会’非解散不可!”
“你是说‘卫道会主’接不下三掌?”
“极有可能。”
“轿中人”激动无比地道:“会主请三思!”
“卫道会主”不假思索地道:“本座没有任何考虑的余地,总护法请记住必要时实行约言,同时另有件私事请予了断,总护法当知本座所指!”
声落,挪步,面对“痛禅和尚”肃穆地道:“请发掌!”
场面在“卫道会主”上步之际,紧张到了极点,一个武士,声名比生命更重要,当然,这一场决斗并不公平,“痛禅和尚”功力虽高,在武林中并无声名,败了,只牺牲个人,而“卫道会主”却关系着整个“卫道会”的存亡,但他不能不接受这挑战,因为他是一会之长,他必须维护威信。
徐文心里有一种很难分析的复杂感觉,介于仇与正义之间。
无数目芒,全凝结在场地中央。
以一派的存亡为决斗的的赌注,在武林中可说是绝无仅有。
“痛禅和尚”也向前挪了数步。
双方保持了一丈左右的距离,兀立对峙。
全场静得落针可闻,空气似乎也冻结了,每一个的心弦绷得紧紧的。
目芒相接!
凝注!
突地——
“卫道会主”以激颤的音调道:“大师剃渡不出二十年?”
“痛禅和尚”显然吃了一惊,面色微微一变,道“不错!”
谁也不知道“卫道会主”在这生死俄顷的情况下,什么说这句不着边际的话。
“大师俗家姓周?”
“施主,你……”
“痛禅和尚”噔噔噔退了三个大步,面上肌肉起了动,显然这句话已使这功高莫测的僧人大起震惊。
“卫道会主”右手一扬,拇食二指作八字形张开,其余三指,栗声道:“大师明白了么?”
“痛禅和尚”再退了一个大步,颤抖地道:“是你?
“正是!”
两人打的什么哑谜,谁也不知道。徐文把询问的目光投向“天台魔姬”,“天台魔姬”
摇了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其中蹊跷。
“痛禅和尚”高宣了一声佛号之后,道:“好!好!
出贫僧意料之外,施主,先交代现场吧!”
“卫道会主”移身面对“五雷宫主”,沉重地道:“殷掌门,本座郑重声明,手下决无滥杀贵门人的事情。其中有人蓄意制造事端,贵我双方伤亡不小,论理,阁下应负凌辱敝会之责,本座顾及‘卫道会’主舵之本旨,把这件事当作意外的不幸,予以揭过,尊意以为如何?”
殷止山衡情度势,己方处于完全劣势,不愿又将奈何?沉默了半晌之后,恨恨地道:
“本宫主同意暂时揭过,这笔帐迟早仍然要算!”
“那是以后的事了,清阁下移驾敝会总坛小憩如何?”
“不必了,后会有期!”
说着,向身旁的残余弟子一挥手,道:“收尸下山!”
白衣人纷纷入场,负起罹难同门遗体,扶起伤者,狼狈离去。
预料中一场惊人的风暴奇迹似的已消失了,但却在众人心头罩上了一片疑云,“卫道会主”与“痛禅和尚”之间,到底有什么微妙的关系存在?凭“卫道会主”
几句听来不着边际的话,“痛禅和尚”何以立变初衷?
徐文内心如负重铅,他想乘机展开索仇的心意落空了。
他想,必须找到父亲,问明白结仇的经过,当日动手的伙人是哪些?然后父子联手,共采行动,方是上策。
“卫道会主”下令清理现场,然后向徐文道:“小友,请!”
徐文暗地一咬牙,道:“小可就此告辞,有机会当再造访!”
“不容本人略尽地主之谊?”
“盛情心领了!”
说完,转向“痛弹和尚”,躬身一礼,道:“大师,晚辈就此告辞!”
“痛禅和尚”合十答礼,没有说什么,只把电炬似的目光,朝徐文深深一瞥。
徐文复向“卫道会主”施了一礼,然后与“天台魔姬”双双奔离。
下了桐柏山,徐文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心头感觉到有些不胜负荷,父亲飘零江湖,母亲下落不明,仇家气势如日中天,很多疑团无法打破,这仇何日才能得报?
突地,他想起自己忘了一件大事,既不见红衣少女方紫薇的面,就该向“轿中人”或“卫道会主”打听一下“白石神尼”俗家胞妹杜加兰的生死下落,以便向“白石峰”后的怪老人有所交待。
“天台魔姬”突地道:“兄弟,你的仇人在‘卫道会’中?”
徐文心中一凛,道:“大姐何出此言?”
“你的眼神告诉我的。”
“眼神?”
“不错,我早就看到了,你虽然尽力掩饰,但仍不时流露深沉的恨意。”
“是这样吗?”
“兄弟,在上次参加立舵大典之时,我就发觉了这一点,但交浅不言深,我不敢问你。
之后,我发觉你一直在变,你收敛了原先的性格,变得深沉了,可是这种突然的转变,并无意味着你阅历的加深,而是一种心机。你不怪我真言无隐吧?”
徐文内心起了一阵阵悚栗,着实佩服“天台魔姬”的观察入微,但也深深警惕,他已感到自己的处境十分微妙,不明来历的对头,三番两次要狙杀自己,而仇家却又表现得不可测的态度,最使人不解的,是父亲暧昧的态度,他不肯说出“七星堡”
被血洗的前因后果,又不现身与自己联络,也不见采取行动……
他直觉地感到父亲也变了,父子之间,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墙阻隔。
为什么?
“天台魔姬”歉然地又道:“兄弟,恕我使你不快,不过,你知道大姐我是关心你的。”
徐文茫然一点头,道:“我知道。”
“天台魔姬”深深地一瞥徐文复杂的神色,显得情深一往地道:“兄弟,如你愿意,我想分担你一些心事。”
徐文甚为感动,他体味到对方的情意完全发自内心,丝毫不假,只是早先的成见,使感情无法再迈进一步,闻言之下,苦苦一笑道:“大姐,当我需要你帮助时,我会开口。”
“好,希望这是你由衷之言。”
双方闭上了口,默默奔行。
徐文一颗心像虚悬半空,没个着落处,要找到父亲,谈何容易,江湖茫茫,何殊大海捞针。
他为自己的遭遇而凄苦,家破,人亡,骨肉分离,血债满身……
正行之间,只见眼前白影一晃,一个白衣人鬼魅般拦在前头。徐文与“天台魔姬”双双刹住步子,徐文定睛一看,精神为之一震,这白衣人,正是“天台魔姬”
所指的“妙手先生”。
徐文略感意外地道:“阁下是在等在下么?”
“当然!”
“阁下倒是言而有信?”
“笑话,老夫岂肯失信于你后生小辈。”
“好极了。”
“路边人杂,我们换个地方……”
徐文目光四下一扫,只见数十丈外,便是一座黑压压的林子,与峰脚连成了一片,随即用手一指道:“那边林中如何?”
“好,不过老夫有点意见。”
“什么意见?”
“你我之间的过节,最好是没有第三者在场。”
言中之意,指的当然是“天台魔姬”。“天台魔姬”粉腮一变,道:“‘妙手先生’,我姐弟休戚相关,不能算第三者。”
“妙手先生”嘿嘿一笑道:“姑娘,你们这姐弟之称太勉强。”
“天台魔姬”杏眼一瞪:“阁下是何居心?”
“妙手先生”道:“没有什么,姑娘一个黄花少女,夹在这事件中,也许有不便之处。”
“没有什么不便的。”
“比如牵涉到男女之事……”
“阁下说话离了谱,这过节我很清楚,怎会扯上男女这事。”
“如果牵涉及个人隐秘,姑娘难道也要干预吗?”
“这……”
徐文想了一想,道:“大姐,你在林外等我。”
“天台魔姬”无可奈何地道:“兄弟,当心诡计!”
徐文一颔首道:“我理会得,大姐放心!”
“妙手先生”身形似魅,一闪没入林中。
徐文怕对方溜走,紧跟着追去。
时近黄昏,林中显得有些幽暗,但“妙手先生”因为化装“五雷宫”门人,穿的是白衣,十分显眼,徐文入林不到十丈,便已发现对方兀立而候。
徐文直通对方身前八尺之处,开门见山地道:“阁下,闲言不赘,翠玉耳坠如何交代?”
“妙手先生”沉缓地道:“你为什么一口咬定翠玉耳坠在老夫手中?”
“阁下不承认么?”
“根本没有这回事,如何承认。”
“在下无法相信。”
“妙手先生”两手一摊,道:“这就难了。‘地狱书生’,老夫郑重声明,如果你有真凭实据,证明是老夫所为。项上人头由你取去,否则的话,你不能不讲江湖规矩,以‘莫须有’加诸老夫!”
徐文不由语塞,说到凭据,根本没有,只是从对方的超人身法,与不畏“毒手”
这两点判断而已,对方坚决否认,也是没法的事。
“妙手先生”又开了口:“老夫提醒你一句,你该立即向物主坦白说遗失经过,对方会采取适当措施,否则一个不巧,使物主蒙受巨额的钱财损失,后悔可就晚了!
徐文一想也是道理,这是蒋明珠贴身之物,价值姑且不论,关系却十分重大,如果此事一旦被蒋家获悉,自已何颜以对?
心里如此想,口头上当然不接纳,沉声道:“阁下说的以人头作赌?”
“不错。”
“好,这事今天暂时揭过。”
“娃儿,老夫再提醒你一件事,‘天台魔姬’在江湖中声名狼藉……”
“何以见得?”
“这是有目共睹的事!”
“这点在下自有分寸,不必阁下提醒。”
“好,但愿你真的有分寸。”
“阁下还记得另一句诺言否?”
“什么诺言?”
“阁下曾答应传信与‘七星故人’,要他自己找寻在下了断过节……”
“他……没有找你说明?”
“没有。”
“这……就怪了,老夫的口讯业已带到,他一口应诺与你见面的?”
徐文冷冷地道:“不必了,阁下说出他的行踪,在下自己找他。”
“他居无定所。”
“这分明是推托之辞,阁下与他分明是一路人物,必然知道他的行止。”
“你与他之间到底是什么过节?”
“阁下明知故问么?”
“老夫的确不知情。还请你说清楚些?”
“这一点歉难奉告。”
“你上次说过要杀他?”
“有这个事。”
“为什么?”
“阁下不必知道,请说出他的行踪!”
“这很难办到。”
“不行!”
“不行?你准备怎么样?”
“阁下非说出他的下落不可!”
“否则呢?”
徐文目芒一闪,语意坚决地道:“为了达到目的,在下不惜任何手段。”
“要对付老夫么?”
“可能会。”
徐文已下定决心,非从对方口中逼出“七星故人”的下落不可,那冒充父亲的锦袍蒙面人冒充“卫道会”总巡察的黑面汉子,先后都曾对自己下过杀手,这三人可能是一路,也可能是同一人以三种面目出现,“妙手先生”必定知情,这可怕的谜底,非揭开不可……
“妙手先生”沉思了片刻,道:“容老夫订下期限、地点,要对方找你如何?”
徐文断然道:“在下不耐等待!”
他的意思是怕“妙手先生”藉词脱身,这神偷化身无数,如果他不愿现身,要找他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即以今天的事而论,如非“天台魔姬”不速而至,予以点破,自己做梦也不会估到这“五雷宫”弟子会是“妙手先生”所化装。
“妙手先生”自顾自地道:“五日后开封道上见,如何?”
徐文心念一转,道:“阁下言而有信么?”
“当然。”
“在下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请阁下说出‘七星故人’的出身来历。”
“这一点由他本人自己交代,老夫不便宣泄!”
“如果阁下不接受这条件,在下也不接受阁下的约定。”
“妙手先生”’愠声道:“‘地狱书生’,你未免太张狂了,老夫生平还不曾被人胁迫过。”
徐文冷冷一哼道:“今天算是破例吧!”
“言止于此了……”
“阁下别打算走!”
“凭你还留不住老夫!”
夫字出口,人已向后倒射。徐文大喝一声,一掌劈了出去,“轰!”然巨响声中,枝飞树偃,“妙手先生”业已无踪。
徐文气得七窍冒烟,弹身便追,林深构密,视线受阻,身法也无法全力施展,他忽然想起“白石峰”后怪老人所授的“旋空飞升身法”,当下一个疾旋,弩箭般射出树幕之外,足踏树帽,放眼一望,远远一条白影,在林外的旷野上逐渐远去。
他全力展开身法,如飘絮般掠林顶狂追。
一追一逐,转眼去了七八里地,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所幸对方穿的是白衣,目标还不致消失。
不远处现出了一簇灯火,看来是一个市集,如让对方进入市集,再找可就难了。徐文心里一急,把身法展到了极限,像一抹淡烟般飘掠上去,前超一丈,然后回身,口里随着冷喝一声:“站住!”
白色人影霍地刹住了身形。
徐文一看之下,不由呆了,对方那里是“妙手先生”,赫然是一个白衣妙龄女尼。
白衣女尼满面愤然之色,怒声道:“施主意欲何为?”
徐文大感尴尬,但心里着实佩服对方的身法,期期地道:“对不起,在下误以少师太是在下要追的人!”
白衣文尼上下打量了徐文一眼,栗声道:“施主莫非就是‘地狱书生’?”
“在下正是。”
白衣女尼突地杏眼圆睁,厉声道:“‘地狱书生’,你这毫无人性的禽兽,贫尼不把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徐文惊愣地退了一步,骇然道:“少师太什么意思?”
白衣女尼怨毒至极地道:“你所为人神难容!”。
徐文被弄得满头雾水,困惑地道:“在下不知少师太在说些什么?”
白衣发尼咬牙切齿地道:“佛门圣地,岂容你这等玷污作践……”
“在下越发的不懂了?”
“贫尼师姐,身入空门,持志苦修,你竟把她先奸后杀,你……你……”
徐文骇然大震,栗声道:“少师太说什么?”
“你好杀了贫尼师姐!”
“这!从何说起?”
“‘地狱书生’,当今武林之中杀人无痕的有几人?”
徐文又退了一个大步,激越地道:“杀人无痕?”
“不错,难道你还想狡赖不成?”
徐文心念疾转,能杀人无痕,只有“摧心之毒”,这毒除了自己父子的确还不曾听说有谁能使,不过,这只就“毒”而言,武功暗器方面,能杀人而不留痕的,未必没有,当下正色道:“少师太,岂能凭这一点便认定是在下所为?”
白衣文尼激动得浑身发颤,冷厉地哼了一声道:“你否认?”
“在下坚决否认!”
“纳命来!”
厉喝声中,一掌向徐文当胸劈去,劲道之强,令人咋舌。徐文一晃身,闪了开去,口里道:“少师太一个出家人,怎地如此专横?”
白衣女尼充耳不闻,一掌落空,第二掌跟着击出,完全是拚命的打法。
徐文左闪右避,竟有些穷于应付,心想,不回手是不行了,先挫她一下再说,如果一走了之,这污名反而坐实了,对方绝对不肯甘休,反而添了日后麻烦,事情必须弄个水落石出。
心念之中,觑准对方招式的间隙,划出一掌。
闷哼声中,白衣女尼踉跟跄跄退了四五步,但她像发了狂似的,揉身再进,出手更是凶辣无比,招招尽朝致命部位下手。
徐文被对方的蛮横勾起了怒火,若在他未变易性格以前,碰上这种情况,早已下了杀手,当下怒哼一声,以九成功力,封出一掌。
闷哼再传,白衣女尼进退数步,口角溢出了鲜血。
徐文沉声道:“在下无意伤及少师太,只是少师太不留在下申辩的机会。”
白衣女尼双目怨毒之火更加炽烈,切齿道:“‘地狱书生’,事实俱在,有什么可申辩的。”
“少师太此言未免太主观了,所谓事实,只是凭少师太的猜测而已,请问,事情发生何时何地?”
白衣女尼一拭口边血渍,怒视了徐文半晌,才愤然开口道:“这么一说,你像是毫不知情?”
“事实本来如此。”
“好!后会有期,这笔债人容天也不容!”声落,人已在数丈之外。
徐文一想不妥,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旁的事无所谓,这强奸杀人四个字罩在头上,岂同小可?心念之中,追了下去。女尼的身法煞是不弱,徐文以十成功力,才算保持了一个适度的距离。
绕过市集,眼前又是一片荒野,足足奔行了一个更次.才到了一座尼庵之前。
容得女尼入庵,徐文才奔了近前,只见庵门上悬的是“慈航普渡”四个字,看来是观音了。庵内一片死寂,庵门在女尼入庵之后,并没有关上,仍半开着。
徐文略略思索之后,悄悄地掩入庵中。
庵堂不大,入门之后,是一个花草杂莳的小院,两侧是一明两暗的厢房,迎面连着花荫小径的,便是佛堂。
佛堂内青灯娓娓,香烟袅袅,只是没有人影。
东厢一片漆黑,西厢靠右暗间的窗纱上隐约现出两条人影,似在谈论什么……
徐文心念暗转,自己一个陌生男子,夜闯尼庵,十分不妥,还是走出声道明来意,以免发生误会。
就当他正待开口之际,厢房内传出了一个苍劲的女人声音:“来的是‘地狱书生’施主么,请进!”
声音十分耳熟,毫不陌生,徐文心中一动,暗忖,对方会是谁?
居中的明间,亮起了灯火.可以看出是一间布置洁雅的小小客轩,适才跟踪的白衣少女立掌当胸,侧身门边.冷漠地道:“请进!”
徐文略一谦让,举步进入客轩,轩中端坐着一个年在占稀之上神色庄严的老者,双目精光炯炯,有一种慑人的无形威力。
“请坐!”
“谢坐!”
徐文在老尼对面下首的椅子上坐下,心中十分纳闷这老尼素昧生平,可是声音却不陌生,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在何处见过对方或听过对方的声音。
“请教前辈法号?”
“贫尼贱号‘修缘’。”
“晚辈擅闯宝庵,请师太恕罪!”
“贫尼正切盼施主来临!”
“适才贵门下……”
“修缘”老尼一抬手,阻止徐文说下去,道:“小徒不察,误会了施主,不用再提了!”
徐文不由一愕,难道对方业发现了凶手或是致死之因,不然,怎说是误会。
“晚辈此来,本来欲辨明事实真相,既属误会,晚辈告辞……”
“慢着!”
“前辈尚有指教?”
“请施主一察小徒死因!”
说着,站起身来,向立在门边的白衣少尼道:“悟真点上灯火。”
“悟真”少尼转身进入右首暗间,亮起了灯火。“修缘”老尼一摆手,徐文离座而起,跟着踏入右首房门,只见云床之上,用两袭袈裟覆盖着一具尸体,看来那便是被奸杀的女尼了。
“修缘”老尼面上的肌肉微见抽动,显然是尽力在抑制内心的激愤,颤抖的手,指着云床上覆盖着的尸体,道:
“她是贫尼大弟子‘悟性’,贫尼昨日因事外出,‘悟真’出外采购食物也不在庵中,才发生了这件惨事。死者业已被辱,周身上下,全无伤痕,没有中毒迹象,也没有内伤痕迹,‘悟真’疑是施主所为……”
徐文一皱眉,道:“然则前辈又怎判明是属误会呢?”
“因为贫尼知道事发这时,施主身在‘卫道会’中。”
“哦!”
徐文心中又一片谜茫,对方怎知自己在“卫道会”总舵的呢?
“修缘”老尼接着又道:“前此,‘卫道会’弟子曾有不少遭受类似的离奇死亡,据判断是‘无影摧心’之毒,施主对此当属内行,故请施主一断!”
徐文更是骇凛不已,这声音似曾相识的女尼,似乎对自己的一切了如指掌,这倒是件很可怕的事,当下也不好追问,含糊地一颔首道:“容晚辈探察一下,请揭开面目!”
“悟真”少尼把袈裟揭开一角,露出死者面部,只见死者面目娟好,可当得上美人二字,面上留着痛苦与怨毒之情。“悟真”别过头去,似乎不忍再看。
徐文用手指拨开死者眼睑,略一探视,一颗心登时扑扑乱跳起来,一点不错,死者是死于“无影摧心”剧毒。
这毒除了自己父子之外,还有人能使用么?
自己业已练成了“无影摧心手”,人毒合一,别人施用此毒,必须使毒入对方之口,才能发生作用,显然这是蓄意奸杀。
难道会是父亲所为么?父亲真的会做出这人神共愤之举么?
心念及此,不由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
许多痛苦的记忆,片断地浮上心头——
上官宏与父亲之间,是夺妻灭嗣之仇,这种行为,是不齿于武林的。
自己的母亲被称为二夫人,证明父亲可能有不少妻妾。
自己自有记忆起,就被隔离调教,对家事可说完全隔膜。
母亲不时的叹息哀伤,又不肯道出心事,显见别有隐情。
自己成年之后,进出“七星堡”,但堡内人对很多事情讳莫如深。
父亲外出,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这些疑问,皆证明了父亲的为人不够正大,但身为人子,又将奈何?
“修缘”老尼沉重地开了口:“施主,如何?”
徐文咬了咬牙,照实道:“不错,的确是死于‘摧心剧毒!”
“如此,贫尼有话不得不问了……”
“前辈有话请讲!”
“这“摧心’之毒,除施主业已练就人毒合一之外,不知还有什么人具此能耐?”
徐文头一震,故作从容地道:“这一点晚辈无可奉告!”
“修缘”老尼目中摄人的精光又现,紧迫着问道:“贫尼斗胆,请施主说出师承?”
“此点晚辈只好方命!”
“嗯……施主可有同门行走江湖?”
“没有。”
“修缘”老尼突地厉声道:“准是他,除了他之外,没有别人!”
徐文下意识地一颤,脱口道:“他是谁?”
“修缘”老尼慑人的目芒罩定徐文,似乎要看透他的内心,徐文定了定神,故作泰然之色,老尼好半晌才开口道:“一个会用毒的恶魔!”
“武林中会用毒的不在少数……”
“当然,不过贫尼有把握断定是他!”
“可否赐告?”
“施主没有必要知道。”
徐文别有用心,不舍地追问道:“晚辈很想知道这用毒能手?”
“事属揣测,或许有误,出家人不能随便诬指,这一点请施主见谅。”
徐文不由语塞,他无法逼人家说出不愿说的话,只是心头已打了一个结,照事论事,父亲有很大的嫌疑,因为这“推心’之毒,是秘方配制,连“毒道”第一高手“崔无毒”也仅知毒名而不能解,江湖中还有谁能用此毒呢?
倏地,他想到了能逃自己“毒手”的几个神秘人物假冒父亲的锦袍蒙面人、“聚宝会”
分坛主、“送子庵”中那老尼、“七星故人”、抢夺翠玉耳坠的那人影、冒充“卫道会”总巡的黑面汉子,还有化身知千百的“妙手先生”,这些既不畏“毒手”,极有可能会使用这剧毒。
想到这里,心头又觉宽了些,他希望这不是父亲所为而是另有其人。
“修缘”老尼一摆手,道:“施主请到外间待茶!”
徐文觉得已无再留的必要,随道:“晚辈就此告辞!
“贫尼为这事致歉。”
“不敢,前辈忒谦了!”
说着,额首为礼,退出厢房,向庵外走去。这时,他才想起候在自己与“妙手先生”交手的那林子外的“天台魔姬”,时已夜半,她可能已离开了,想了想,也没有回头找她的必要,办正事要紧。
“妙手先生”曾经许诺,五日之内在开封道上可以晤见“七星故人”,自己目前正要赴开封,一来交代一下翠玉耳坠的事,二来向父执蒋尉民打探一下父亲的行踪,这倒是一举三得。
主意拿定,认了认方向,漏夜向北奔去。
这一天,到达郾城,距开封还有一半途程,算来已是第四天,却没有碰到“七星故人”,他十分愤慨,看来“妙手先生”的话并不可靠。
他没有进城的打算,绕过西门,在城外道旁酒肆中打尖。
正在低头自酌之际,只听酒客中一个粗喉咙的汉子,向同桌的酒伴道:“二爷,俺郑六算开了眼界……”
被唤作二爷的黄脸汉子眉毛一扬道:“老六,你说话都是这般没头没脑,开了什么眼界?”
“二爷,不是俺‘小金刚’说嘴,活了半辈子,只这么一次,不冤枉了……”
“到底怎么回事?”
“二爷认识‘神鹰帮主’古玉笙其人否?”
“当然知道,怎么样?”
“古帮主身手如何?”
“不含糊,当今江湖中可算得一流高手!”
“嘿!”粗喉咙汉子一拍桌子,又道:“昨晚俺路过七里岗,碰上了这场热闹,‘神鹰帮’高手二十名,由帮主古玉笙亲自率领,硬折了‘天王寨’,收为该帮分舵,回程途经七里岗,却撞上了太岁……”
“太岁?”
“呃!一个锦袍蒙面客!”
徐文一听对方提到锦饱蒙面客,登时心头一震,侧耳倾听。
黄脸汉子吸了一口酒,道:“以后呢?”
“锦袍蒙面人有意找岔,硬截住古玉笙一行,自称是‘天王寨主’的朋友,要向对方讨公道,一言不合,双方出了手……”
黄脸汉子似乎提不起什么兴趣,淡淡地道:“江湖帮派之间的纷争,水没个完。”
粗嗓门汉子眼睁得铜铃般大,发急道:“二爷,俺还没说到正题呢,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那锦饱蒙面客的身手,简直不可思议,三个照面,三个!”右手起了三指,口沫横飞地接下道:“仅仅三个照面,古帮主横尸当场……”
“啊!”黄面汉子面色大变,栗声道:“真有这样的事?”
徐文心弦立时绷紧,对方所说的锦袍蒙面人,不知是父亲本人,还是那冒充的?
座中酒客不多,但全都被这耸人听闻的事件吸引了,齐齐停杯注目。
粗嗓门的汉子一见别人注目,声音更大了。
“二爷,这只是开题呢,那锦袍蒙面人可称得上心狠手辣,毁了古帮主之后,杀手连施,‘神鹰帮’二十名高手,全被放翻在现场,没有半个逃得活命。”
“锦袍蒙面客是何路道?”
“不知道,他交代了动手原因之后,便下杀手!”
“嗯!谅来必非等闲人物……”
“二爷,真正的怪事发生了,现场又来一个锦袍蒙面人……”
“有这等事?”
“两个蒙面人外形完全一样,简直分不出谁是先来的,谁是后到的,两人像是早经约定,见面不打话,便动上了手,使的全是奇招绝式,搏斗的惨烈,简直要叫看的人断魂失魄……”
徐文血行骤然加速,一颗心狂荡不已,他站起身来,又坐下去,猛干了一杯酒。
粗嗓门汉子歇了一口气,又道:“剧战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由岗上打到岗下,最后打进了林中,看情形,双方都成了强弩之末,突地又来了一个黑衣人,夜色太浓,看不真切来的是什么人,只听到黑衣人口里哼了一声,自说自话道:“老匹夫末日已临,狼咬狼,两败俱伤,真是天假其便,使此仇得报!’接着,那人影扑入林中……”
“以后呢?”
“林内传一阵喝斥,接着是两声惨号,便没了声息。”
“啊!”
“俺小金刚一念好奇,钻入林中,一看,嗨!”
“怎样?”
“两个锦袍蒙面人双双横尸林中,头碎骨裂,面目模糊,死得够惨。”
徐文宛若被焦雷击项,魂散魄飞,一弹身,抓住那粗嗓门汉子的胳膊,厉声道:“你说的可是真有其事?”
那汉子被抓得全身酥软,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既骇且怒地道:“朋友,这……
这算什么?”
徐文的面孔,扭曲得变了形,双目射出焰焰杀光,栗吼道:“说,是否事实?”
黄面汉子陡的立起身来,一掌向徐文当头劈去,徐文此刻已被这凶耗震得理性全失,本能地展出“毒手”
“哇!”
惨嗥声中,黄面汉子栽倒桌边,四肢一阵抽动,死了。所有酒客,全吓傻了。
粗嗓门汉子亡魂尽冒,语不成声地道:“阁下……阁下……是‘地狱书生’?”
徐文手一紧,道:“快说,否则毙了你!”
“是……事实,半分不假!”
“七里岗距此多远?”
“西……西行约三十里,便是……”
徐文一松手,飞射出店,向西奔去,脑海里一片空白,像是灵魂已被剥离了躯壳。
三十里路程,不久便到,向路人问明了七里岗位置疾扑前去,上岗,果见现场留有打斗的痕迹,岗右下侧方,是一片茂林,遮天蔽日,绵延数里。
徐文显得有些踉跄地奔下岗子,扑入林中。
一阵沙啦之声,传入耳鼓,徐文茫然无主地朝发声之处奔去,林空地上,两个乡农正在掘土,一见徐文来临,顿时惊得手足无措,徐文一眼瞥见不远处的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像发疯似地扑了过去。
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冒金星,身形连晃,几乎栽了下去。
两具,一样的服色——锦袍,头面已不复辨认,显见下手的人极是残狠。
两个乡农,怔怔地望着徐文。
徐文努力镇定了一会心神,才摇摇不稳地俯下身去,但,外表上已无法辨认哪一个尸体是属于父亲的。
此刻,他还存着万一的希望,死者是另外的人,但,这希望只是一种亲情之间的反应,事实上一切都成定局了。
奇迹,不可能发生,父亲业已被惨杀了。
惨酷的现实,几乎使他发狂。
他试着从遗物中辨认尸体,他搜查了近身的一具,毫无所获,接着又摸索第二具,药瓶,药包,制作精巧的“毒具”,一点不错,正是父亲之物。
“噗!”的一声,他跪了下去,手抚僵冷的尸体,泪水滚滚而落。
他觉得一切都在变,天在变,地在变,一切都呈死灰之色。
他没有哭出声音,只咬着牙一任伤心之泪倾泻,所谓“无声之音最悲哀”,极度的痛苦,使他陷于麻木的状态中。
两乡农,本是好心要来掩埋这两具无主尸体的,现在见有人认尸,乡下人怕惹麻烦,尤其是江湖仇杀,悄悄地离开了。
冰凉的雨滴,把徐文从无意识的状态中唤醒,他颓然跌坐地下,想——
父亲死了,凶手是谁?
这假冒父亲的人也死了,他是谁?
当初,这假冒父亲的锦袍蒙面人曾对自己下过杀手显然,他与父亲有仇,也知道自己的身世,才会下手,现在他死了,谜底将永无揭穿之日。
他联想到另外两个对自己下杀手的人,“七星故人与冒充“卫道会”总巡的黑面汉子,突地一线灵光从混乱的思绪中升起。
他把先后所发生的事串连在一起,倏然若有所悟“七星故人”、“卫道会”总巡是否这已死的锦饱客一个所化?
不错,这极有可能!
于是,他想起“妙手先生”承诺,五日内在开封道上可以与“七星故人”碰面,了断过节,“妙手先生”易容之术独步天下,与他一路的精于易容,情在理中,而今天,是第四天……
照情形推测,“七星故人”以锦饱蒙面的化身践约,在途中等候自己,碰上了父亲,一真一假,相约决斗,其中先到的一个,碰上了侵凌“天王寨”回头的“神鹰帮主”一行,正巧他与“天王寨”有所渊源,于是乘机算帐。
另外一个可能,便是那冒充者追杀“神鹰帮主”一行,正巧父亲路过,碰上了。
无论哪一个假设接近事实,有两点是可信的。
第一,另有仇家在旁窥视,待到决斗的双方精疲力竭时乘机下手。
第二,“妙手先生”绝对知道“七星故人”之谜。
第二点查证不难,第一点下手的仇家究竟是谁,就难以想象……
他不期然地想起了上官宏,和“卫道会主”等一干仇家,无疑的是他们之一所为,父亲死了,“七星帮”早已冰消瓦解,无论当初结伙谁是谁非,这些血淋淋的债不假,此仇不报,何以为人?
他陡地站起身来,恨恨地跺了跺脚。
他想,自己谨慎得近于孺弱,早该采取行动了,如果自己及早采取行动,父亲也许不会遭这惨祸……”
他仰头望着林空灰蒙蒙的天,朵朵乌云,像是要覆压而下,他笑了,是对自己命运的嘲弄,这一笑中,也含蕴了无比的杀机。
将就两个乡农掘的坑,他含悲忍泪埋葬了父亲,也顺便埋了那假的锦饱客。
事毕,他跪下去,凄声祝祷:“父亲,孩儿尽歼仇之后,再将遗骨运回故里,造墓立碑,愿父亲在天有灵助孩儿复此血海深仇。”
再拜之后,他出了这片伤心之林。
眉目间消失的戾气又重现了,那只深藏的“毒手也从袖中现了出来,他无所顾忌,也无须隐瞒,他要开始流仇人的血。
他冷静了下来,考虑行止。
开封,仍有一行的必要,父亲的行踪,是用不着听了,翠玉耳坠的事,不能不有所交代,自己一旦展开索仇行动,生死莫卜,不能欠这笔帐。
明天是“妙手先生”所约的最后一天,如果碰不上“七星故人”,那自己的推想便成立,如果碰上,也好了断这笔帐,同时追查谜底。
心念既决,绕回正道,朝开封奔去。
第五天!
第六天!
七天过去了,没有见到“七星故人”的影子,也有碰上“妙手先生”,他意识到自己的推想已成事实“七星故人”便是那假锦饱蒙面人的另一化身。
这一天,来到了开封城,这历朝建都之所,气势其他城市大不相同。
蒋府是开封首户,无人不知,徐文毫不困难地找了地头。
他开始犹豫了,进门之后,该如何措词?自己与对方虽属世交,但近年来极少来往,自己家中迭遭惨变,又是初次上门,如果直接要见蒋明珠,当然不妥,见了蒋蔚民,又将如何启齿呢?蒋明珠赠送自己翠玉耳坠,不知她父亲可知情?
想来想去,想不出一个道理,暗忖,见了面再相机而行吧!
心念之中,硬起头皮,直趋府前。
一个黑衫老人,从门里现身,看来是司阍者,朝徐文上下一打量,道:“公子找谁?”
徐文一供手道:“请通禀贵主人,说在下徐文求见!”
“啊!公子来得不凑巧,家主人外出未归。”
“这……小姐在府否?”
黑衫老人作色道:“公子请尊重些!”
徐文心想,这是与蒋明珠当面交代的好机会,虽嫌唐突,也顾不得许多了,当下微微一笑道:“在下与贵府是世交,请转禀小姐,徐文有事求见。”
黑衫老者皱了皱眉,道:“请稍候!”
工夫不大,黑衫老者入而复出,满面堆了笑容,他身后闪出一名青衣小婢,朝徐文福了一福道:“家小姐未便亲迎,相公请进!”
徐文颔了颔首,道声:“不敢!”随着青衣小婢,进入府门,一路只见重门叠户,画栋雕梁,气派不珠王公宅弟。
转过两重院落,到了一座跨院之中,一个宫装小女姗姗迎来,微带娇羞地道:“世兄难得光临,请入轩中谈!”
徐文自觉地俊面发烧,一揖到地,讪讪地道:“冒昧造访,世妹莫怪。”
“哪里话,请进!”
另一个青衣小婢,打起小轩湘帘。
“世妹请!”
“请!”
两人入轩分宾主落座,小婢献上香茗,蒋明珠首先开口道:“听家父言及世兄家逢不幸,小妹无日不在念中!”
徐文心内一惨,强忍住道:“多谢世妹关怀!”
“仇家可有眉目?”
“已有端倪!”
“彼此属通家至好,世兄却吝贵步,令人不安!”
徐文不惯虚礼,想了想,开门见山地道:“世妹,愚兄特来请罪……”
“请罪,为什么?”
“前承世妹相赠翠玉耳坠,愚兄不慎遗失了……
蒋明珠粉腮微微一变,道:“是如何遗失的?”
徐文涨红了脸,期期地道:“说起来,是愚兄太过粗心,拿在手中把玩,被人夺走的!”
“啊……”
“我猜想这下手抢夺的人,必已窥视很久,俟机出手,惭愧的是时至今日,还不知道对方是谁,连形貌都不曾看清。”
“世兄,事已过去,算了,反正别人得手等于废物!”
“愚兄誓必设法追回,世妹不罪,反使愚兄汗颜。”
“这一说便见外了!”
“听说世叔外出未归?”
“是的,也只在这一二日内便会回家。”
“愚兄此来,是专为玉坠的事向世妹请罪,同时向世叔请安……”
“小事不必再挂齿间。”
“愚兄想告辞……”
蒋明珠霍地变色道:“世兄,你这就不对了,虽然家父不在,彼此通家,小妹不避嫌也可作东道主,好歹也得盘桓几日,等家父回来,对世兄将来行止,多少尽几分心!世伯与世婶……”
徐文鼻头一酸,几乎掉下泪来,他不愿再提伤心事,强韧的性格,也不希望别人同情,当下含混地道:“还好!幸脱大难!”
两人闲谈不久,下人摆酒菜,徐文欲辞不能,蒋明珠毫无世俗女儿之态,落落大方地陪徐文入席。徐文曾救她离“聚宝会”之手,彼此也曾有过肌肤的接触,如要避嫌,反是矫情造作了。
倒是徐文有些坐不安席,当初若非中途邂逅方紫薇,他早已踵府求亲。
同时他想到途遇落尉民,对方冷漠的态度,自己庆幸错有错着,做对了。
徐文左手笼在袖中,不敢碰触桌上的器皿。
酒过数巡,蒋明珠忽地惊觉,骇异地道:“世兄,恕小妹无礼,你的左手不是……”
徐文苦苦一笑,只好把“毒手”的秘密说了出来。
蒋明珠杏目睁得大大的,激动地道:“啊!世兄,你说‘无影摧心手’练成之后,终生不解,可有此事?
徐文沉重地一点头,道:“是的,有此一说!”
其实他自己在初时也不清楚,直到不久前被“白石峰”绝谷怪老人点破之后才知道的,当时他有些恨父亲葬送自己一生,现在,满心满脑全为仇恨所充塞,个人的将来,他已无暇计及了。
蒋明珠显得十分关切地道:“那世兄当初为什么要练这毒功呢?”
“这……”他当然不能诿过父亲,一窒之后,道:“人各有志,如此而已。”
“真的无法散功了么?”
“恐怕是不可能了。”
“唉!”
这一声叹息,微带幽怨,也含有失望的成分,徐文想起“妙手先生”的话,不由心中一动,难道她真的别具深心么?
“世兄,小妹不胜酒力,请你自用吧!”
“噢!是的……”
徐文漫应着,由于太多的积恨,使他有些失常,在潜意识的支配下,他有些借酒浇愁的倾向,不善饮酒的他,竟一杯接一杯地往口里灌,起初,他保持着礼貌上的矜待,慢慢地,变成了落脱花迹的豪饮。
当他发觉眼前的美人,丽影成双时,猛省自己是醉了。
这是相当失礼的事,他推杯而起,努力转动舌头,想把话说得清楚些:“世妹,愚兄太放肆了,请,原谅……我……告辞了!”
身形一动,顿感头重脚轻,一个踉跄,几乎栽了下去。蒋明珠忙伸玉手扶住,柔声道:
“世兄,你醉了!”
徐文想拒绝对方扶持,但不能够,头晕得很厉害,他摇晃着坐回椅上。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尝到醉酒的滋味,此刻,他纵有通玄的功力,也无法使身形像平常一样立稳行动。
“世兄,小妹扶你去书房休息?”
“这……这怎么可以。哦!不,不!别碰到我的左手!”
“这点小妹知道。”
蒋明珠扶着他的右臂,出小轩,向角门走去,一旁侍立的小婢,未奉呼喝,不敢近前帮搀,只怔怔地望着。
徐文低一步高一步地被扶到一门布置十分考究的书斋中,上了床,如玉山颓倒,连动都不能动了,蒋明珠为他放下帐门,然后悄然离去。
一觉醒来,只觉灯光耀眼,漏夜声声,不知是什么时分,他坐起身来,头脑仍是昏沉沉的,口干得厉害,正待下床找茶水时,一个柔细的声音道:“世兄,要用茶么!
一只瓷盏送到了床前。她,赫然是蒋明珠。
徐文既羞且急,口里连呼:“不敢!不敢!世妹令愚兄无地自容了!”心里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最难消受美人思,他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世兄,用茶!”
徐文接了过来,以微颤的音调道:“世妹,实在不敢当。现在什么时候了?”
“四更初起!”
“哦!世妹请回去安歇吧!”
“我已小睡片刻了。”
“不!这使愚兄不安!”
“好!那世兄好好歇憩,床头几上有暖壶,口渴时自便。”
“谢世妹!”
蒋明珠深深注视了徐文一眼,姗姗离去,顺手带上了门。徐文呆坐床上,心里不知是一种什么感受,自己配接受她这种礼遇么?男女有别,虽武林儿女,也有个限度,她这种做法,预示着什么?
他喝完了茶,把茶杯放回茶几,躺了下去,但睡意全消,脑中尽是蒋明珠的影子,辗转反侧,心里乱糟地没个着落处,索性起身下床,脚步有些浮晃。
他在房内踱了一圈,坐到书案前的椅子上,无心地浏览那些靠书案架上的古玩。
蓦地——
他如被蛇揭蜇了一般从椅上跳了起来,眼光直了。
古玩架上.第二格,居中,赫然摆着一尊二尺长的白石佛像,佛像心窝处一个拳大的窟窿。
半分不假,这尊“石佛”正是为“聚宝会主”得手,又被“妙手先生”夺去的那尊“石佛”,“石佛”被目为武林瑰宝,怎会到了蒋尉民家中呢?
很多人为“石佛”而丧生,很多人不惜任何代价以求。
蒋尉民无论是如何到手的,应该秘密珍藏,为何大明大摆地放在古玩架上?难道他不知道“石佛”的价值?可是,这不可能。
“石佛”是“白石神尼”遗物,方紫薇是神尼传人,而“卫道会”似与方紫薇有极深渊源,“卫道会”放着这多高手,为什么装聋作哑?这不近情理,然则,其中到底有什么蹊跷呢?
他望着‘石佛”发愣。
蒋尉民为人十分光明正大,这有些令人莫测。
正自骇怔莫释之际,“依呀”一声斋门开启,徐文转身一看,只见一个长髯及腹的威棱老者,迈步进入书斋。
蒋尉民会在此时回家,又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当下忙施礼道:“不肖小侄,见过世叔!”
蒋尉民手抚长髯,爽朗地一笑,道:“贤任,难得难得!请坐!”
“世叔请坐!”
“哦!贤侄是在欣赏这尊‘石佛’?”
徐文脸一红,讪讪地道:“是的,听说这‘石佛’是件武林至宝……”
蒋慰民一颔首道:“本来是,现在不是了。”
“敢问为什么?”
“贤侄看到这‘石佛’有何异样否?”
“这……世叔之意莫非是指‘石佛’心口的空洞而言?”
“照啊!正是这句话,‘石佛’的奇奥,是在‘石心’,而这尊‘石佛’业已无心,愚叔我是在古物摊上看到,看它雕琢得可爱,以十两银子买了回来,点缀一下架子。”
“世叔怎知宝在‘佛心’之上?”
“这道理很浅显,没有任何人雕琢佛像而空心的,窟窿处有撬过的痕迹,同时‘石佛’的价值,人所共知,岂会流入市面古物者之手。”
徐文口里漫应了一声,心里却在想,“白石峰”是自己亲见“石佛”出土,当时业已无心,可能“妙手先生”在得手之后,发觉上了当而予以遗弃,但那‘佛心”
是被原主“白石神尼”取出另藏,还是别有原因呢?
这谜底,红衣少女方紫薇必知情。
蒋尉民先行落座,然后一摆手道:“贤侄坐下说话。”
“谢坐!”
徐文在下首椅上坐了下来。
蒋尉民面上现出悲戚之色,语音略带凄哽地道:“贤侄家遭不幸,愚叔愧未能一尽本份!”
徐文心内一惨,泪水盈眶,但他硬逼住不使流下来,咬着牙道:“谢世叔关怀,小侄誓报此仇!”
“听珠儿说,贤侄对仇家已有端倪?”
“是的。”
“是哪一路的人物?”
“这……还不能确定。”
“贤侄,何妨说出来,让愚叔也有所考虑。”
“待查明后再为奉禀!”
“贤侄,你我通家之好,你采取任何行动之前,必须让我知道。”
徐文感激地道:“遵命!”
“唉!令尊个性怪僻,出事之后,竟然不谋一面,贤侄当知他的下落?”
徐文脑海里浮现父亲横尸林中的惨状,泪水再也忍不住挂了下来,一副钢牙,几乎咬碎,目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怨毒之光,俊面也在刹那间变得苍白。他本想说出来,但想到这是自己的不幸,该独力承担,心念之中,凄然道:“小侄也正在寻觅家父的下落!”
“嗯!我已托很多朋友代为探寻,迟早会有下落的“谢……”
他只说了一个字,以下的被咬咽住了。
“令堂呢?”
“家母也下落不明。”
“咳!武林风云诡谲,令人慨叹,贤侄当节哀顺变愚叔尽力设法打探。”
“是的。”
“贤侄此来是为了翠玉耳坠?”
“小侄甚觉内疚……”
“这事毋须介怀,愚叔自有区处。”
“但小侄总觉问心难安。”
蒋蔚民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贤侄当知昔年愚叔与令尊曾有口头婚约,珠儿又曾蒙你救出‘聚宝会’之手她送你那耳坠是有深意的,不过,愚叔不拟勉强,这必须双方同心……”
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似在察看徐文的反应。
徐文感到有些心惶意乱,他不否认双方家长曾有婚约,蒋明珠也算一个可人,只是首先“毒手”限制了自己此生与女人绝缘,再就是父亲所遭惨祸,岂能谈及婚娶之事,当下期期地道:“世叔当已听世妹谈及小侄‘毒手’之秘?”
蒋尉民老脸一变,“哦!”了一声,道:“嗯!这是个难题,不过愚叔不惜任何代价,誓要为贤侄寻到散毒之药……”
徐文诚挚地道:“世叔,只此一语,小侄终生铭感,只是这毒功,恐怕天下无消解之方?”
“事在人为,天下无不解之毒。”
“解毒易事,散功却难?”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贤侄,这姑且不谈,你对明珠的看法如何?”
徐文一颗心蠢然欲动,最先闯入他心扉的红衣女子方紫薇,证实了是仇家一路,那股单恋之情,早已打消:“天台魔姬”情深义重,但她的为人不堪为偶。能与蒋明珠结合,倒是理想,同时也算完成父亲的遗愿,只是血仇在身,将来的生死莫卜,毒功限制,消解无望,大丈夫岂能轻于然诺误人青春?
心念及此,肃容道:“世叔厚爱不敢辞,而况早有父命,唯小侄不敢妄应……”
“为什么?”
“毒功在身,不敢耽误世妹终生!”
“你心念甚善,但明珠那丫头早已自誓,决不背当初双方家长所订之约。”
徐文既感且惭地道:“请世叔向世妹说明小侄苦衷!”
“你世妹十分任性,言语无济于事。”
徐文十分着难,垂下头去,思索了半晌,毅然抬头道:“小侄答应毒功解除之日,便是履约之时!”
蒋尉民沉吟良久,欲言又止。
徐文看在眼里,忍不住道:“世叔有何训海,但讲无妨。”
“呃!这个……不说也罢。”
徐文先前对蒋尉民的成见,业之因这一席谈而消失,迭遭惨痛之余,破碎的心灵正需要这种慰藉,尤其蒋明珠芳心暗系,更觉不能辜负,观念上的改变,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因而在态度上,也跟着转变,所谓言为心声,他诚恳地道:“世叔,希望对小侄能无所保留!”
蒋尉民掀髯微笑道:“好!好!我相信这是贤侄由衷之言,但这话实在难以启齿……”
“小侄诚意欣闻教诲。”
蒋尉民又沉吟了片刻,才十分为难地道:“这只是你世妹一句无知之言……”
徐文心中一动,更加需要知道了:“世叔说说看?”
“珠儿说万一无法寻到散毒之方,只有……”
“只有什么?”
“废这条左臂!”
徐文心头大大一震,但转念一想,这恐怕是唯一的方法了,虽然这话说起来近乎残酷,但错在当初父亲让自己练这“无影摧心手”,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父亲当年可能也有他的想法,纵然铸成大错,父亲已经魂归天国,为人子的,尚有何说,对方也是出于善意,目的在求与自己结合,可谓用心良苦,用情良深。
当下慨然道:“世妹的意思是斩掉这只毒手?”
蒋尉民歉疚地道:“说说而已,贤侄不必放在心上。”
“不!世妹的用心可感,这未始不是可行之方,不过如此一来。小侄将成残废,岂能与世妹匹配……”
“贤侄,愚叔说过,不惜任何代价以求散毒之方,目前不谈这些。”
“小侄尚有下情奉禀。”
“有话但说无妨。”
“小侄大仇在身,双亲下落不明,此后祸福极难逆料,世叔之议,请暂保留!”
“贤侄方才不是说过毒功解散之日,便是履约之时么?”
徐文俊面一红,道:“是的!”
蒋尉民悠悠地道:“令尊非常人,必有非常之计,我相信他已展开了复仇行动,贤侄凡事三思,不宜躁进!”
徐文眼泪往肚里流,父亲业已不幸,还有什么非常之计,恨不能肋生双翅,飞越关山,找到仇人,予以一一诛绝。
蒋尉民起身道:“贤侄晚来害酒,休息一会吧,天快亮了,一切另议!”
徐文跟着站起来,道:“天明之后,小侄想告辞……”
“不!不!好歹得盘桓几日。”
说完,出门自去。
徐文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哀伤向自己袭来,前途茫茫,谁知是什么结局?
他坐回原先的椅上,深深地想……
更残漏尽,窗棂上现出蒙蒙的白色,天已破晓了。
蓦地——
书斋之外,传来一声冰寒彻骨的冷笑。
徐文不由大吃一惊,脱口喝道:“谁!”
随着喝声,人已如幽灵般飘出门外庭院之中。
第九章魅影惊心
徐文在蒋宅书斋之内默想心事,忽然一声冰寒的冷笑,从门外传来,徐文大吃一惊,喝问道:“谁?”
随着喝声,人已如幽灵般飘出门外庭院之中,目光游扫之下,却不见半丝人影,正目惊疑之际,又一声冷笑传来,似乎自左面的屋顶,徐文反应神速,如脱弩之箭般射登屋面,只见一条灰影在晓色迷蒙中,向西逸去,他一发狠,追了下去。
那人影身手相当不弱,顾盼间便消失在鳞次栉比的房舍中。
徐文知道追已无望,只好颓然折回,身形甫落院中,只见蒋尉民父女和数名家丁,正在议论纷纭。蒋明珠迎了上来,道:“世兄,有所见否?”
徐文赧然道:“来人身手不弱,追丢了。”
“算了,小事一件。”
“怎么样?”
“‘石佛’被盗。”
“啊!”
徐文大感不是意思.自己不察,竟然中了人家调虎离山之计,使“石佛”被窃,虽然“石佛”无心,本身已失去应有价值,但总是蒋尉民心爱之物……
蒋尉民若无其事地道:“贤侄不必放在心上,这尊‘石佛’本身价值已失,丢了算了。”
徐文红着脸道:“小侄心中甚觉惭愧,竟让宵小来去自如!”
“这是愚叔漫藏海盗之过,不关贤侄事,不过这样也好,‘石佛’在此,终是祸胎,当初我没有考虑到这一点,‘石佛’虽已丧失价值,但外人不察,终会找上门来,丢失了反而好。”
徐文一想,也是道理,但始终不能释然,讪讪地道:“小怪誓必要查访出下手窃盗之人……”
说得一半,却顿住了,放着翠玉耳坠至今还查不出劫夺之人,那是在自己手中被夺的,还奢谈什么查访窃盗之人。
蒋明珠无限深情地瞟了徐文一眼,盈盈一笑道:“世兄,忘了吧,值不得挂齿!”
天色业已大明,徐文这才看出这小院山石玲珑,花木扶疏,布置得极其考究,果然富豪之家,气派不同凡响。
蒋尉民父女辞去,徐文回到书斋,下女送上巾栉盥洗之物,徐文草草梳洗。一会,小婢来请用早点,徐文被领到昨夜与蒋明珠晤对的厅轩之中,父女俩热诚迎候,虽是早点,但也摆满了一桌,果饼小食,俱是精品。
用过早点,徐文坚决请辞。
蒋明珠粉腮笼起了一片怅然若失之情。
蒋尉民恳留再三,徐文去意甚坚,无奈只好重申昨夜之约,并再三叮嘱小心谨慎。徐文感激无既,依依告别。
此行,算是交代了一件心事。
徐文匆匆出了开封城,取道桐柏。觉得是行动的时候了,首先,向“卫道会主”
追出上官宏下落,然后敞开来索仇。
他现在,是一种孤臣孽子的心怀。
意念中,除了仇与恨,任什么都已不复存在。
在这之前,他准备谋而后动,寻到父亲,共商复仇大计,现在,父亲惨遭不幸,母亲生死莫卜,复仇的重担,已完全担在他一个人的肩头上,在强烈的复仇意识支配下,理智被摒逐了,他无法再冷静的思考,他需要发泄……
他很感激蒋尉民父女对故人之子的关注,但这关注除了使他内心添了一分沉重之外,于事实无补,他不愿假手任何人了消这些如山的血仇。
他目前的功力,在当今江湖中,可称得上拔尖一流,然而仇家的气焰,却未可轻估,他未始不知道,可是他能等待吗?等待什么呢?
正行之间,眼前依稀相识的景色,使他不期然地停下身形。
这里,正是他初次邂逅红衣少女方紫薇的地方,风物如旧,人事已非,方紫薇使他改变了开封府求亲的计划,结果,他并没有获得方紫薇的青睐,尤有甚者,他属意的人,已是仇家一路,这种离奇的变化,实在是意料所不及的。
方紫薇属意“聚宝会”少会主陆昀,起初,他既恨且妒,现在,一丝丝的妒意都不存在了,一个武人,重视恩仇过于儿女私情。
触景伤情,结果只是一声慨叹,叹人事的多变,叹风云的诡谲,也叹自己乖舛的命途……
艳丽的阳光,在他眼中仍是灰暗的。
蓦地——
一条纤细的人影,映入眼帘,他心头一紧,以为是眼花,仔细一看,不错,来的正是红衣少女方紫薇。
在第一次邂逅的地方,碰上要找的人,的确是无巧不成书了。
方紫薇玉颜憔悴,秀眸黯淡,显得十分孤凄。
徐文一横身,道:“方姑娘幸会!”
方紫薇闻声止步,苍白的粉腮微现激动,但瞬又趋于凄冷,淡淡地道:“原来是阁下!”
说完,举步欲行。
徐文沉声道:“方姑娘慢走,在下正有事要找姑娘!”
方紫薇秀眉一蹩,道:“找我么?”
“不错。”
“什么事?”
“有几个问题向姑娘请教。”
“噢?请讲!”
徐文用手朝路旁不远的竹丛一指,道:“我们到那边再谈!”
“有这必要吗?”
“在下认为是的。”
方紫薇犹豫了片刻,终于木然地移步向竹丛走去,到了背官道的一面,徐文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道:“姑娘是‘白石神尼’的传人?”
这话问得很突兀,方紫薇不由一怔。困惑地道:“阁下问这做什么?”
“当然有道理。”
“阁下曾对我有过援手之德,又是敞会主的上宾,凭这两点理由,我不能不据实以告,我并非她老人家的传人。”
徐文大感意外,惊诧地道:“怎么?你……不是神尼传人?”
“不是。”
“可是姑娘怎知‘石佛’之秘?又怎会成了江湖人物追逐的对象?”
“这点恕我未便奉告!”
徐文本想从她身上探索神尼胞妹杜如兰的下落,以便向怪老人交代,这一来,希望成空了,她竟然否认是神尼的传人,这的确令人难以置信……
心念之中,追问道:“然则姑娘与神尼毫无渊源么?”
方紫薇又蹙了蹙眉,木然地道:“渊源是有!”
“好,如此在下向姑娘请教一个人的下落。”
“谁?”
“神尼的俗家胞妹杜如兰!”
方紫薇娇躯一颤,粉腮涌起了一片骇异之情,愕然道:“阁下怎会问起她老人家?”
“在下受人之托,打听她的下落。”
“受何人之托?”
“一个老人,在下不知道他的名号来历。”
“她老人家业已不在人世。”
徐文一震,道:“死了?”
“是的,早已永绝尘世了。”
“真的如此吗?”
“不错。”
“在下请问她埋骨之所?”
方紫薇惊疑地扫了徐文一眼,螓首微摇,道:“这点无可奉告。”
“姑娘是由衷之言?”
“嗯……是的。”
徐文长长地吁了一中气,暗忖:人既已不在尘世,照实回复怪老人也就是了,但想及怪老人所述的故事,不禁有些恻然,的确是情天莫补,恨海难填了,怪老人因这一念而活到现在,想不到结果仍是幻灭,这对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的确残忍。
另一个问题,升上心头,眉目之间,出现了曾被隐藏了许久的戾气,这神情,使方紫薇芳心起了震颤。
“姑娘是‘卫道会’一分子?”
“是的。”
徐文咬了咬牙,尽量克制住冲胸的怨毒,但语音却已变得冷厉:“姑娘知道‘卫道会’与‘七星帮主’徐英风结仇的经过?”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因为在下要明了真相。”
“为什么?”
“请姑娘回答在下的问题。”
“‘卫道会’与‘七星帮’无仇。”
徐文冷哼了一声道:“然则‘七星堡’何以被血洗?”
“不知道。”
“姑娘真的不知道么?”
“不知道。”
“帮主徐英风暴尸荒林,又是谁下的手?”
“不知道。”
徐文再也按捺不住仇与恨的激撞,厉声道:“方姑娘,今天你必须交代出来!”
方紫薇向后一退身,道:“凭什么要我交代?”
“因为你是其中一分子!”
“那你又是徐英风的什么人?”
“你管不着!”
“如此再见了……”
“你别想离开。”
“阁下准备怎么样?”
“要你据实答复这问题。”
“否则呢?”
徐文一横心道:“在下不择一切手段,务求达到目的。”
方紫薇苍白的粉腮因激愤而起了红晕;那仙露明珠般的姿容,反而增色了,但此刻在徐文的眼中,已起不了任何反应,仇火已掩盖了一切。
她同样的厉声道:“难道你想杀人?”
徐文咬紧了牙关道:“也许也不止此!”
“对不起,无可奉告……”
“你当真找死?”
“死?……哈哈哈哈,死又何妨,反正我对人生已无依恋,就借阁下的手吧!”
“你不说?”
“不!”
“我再问你,上官宏匿身何处?”
“上——一官——宏?”
“一点不错。”
“你找他则甚?”
“查明‘七星堡’事件的真相!”
“阁下曾救过他一命?”
“有这回事。”
“当初为何不问?”
“那是在下的疏忽!”
“此事你可以找我们会主。”
“会的,但现在我要你回答!”
“办不到!”
“姑娘别怪在下辣手摧花?”
方紫薇冷漠地一笑道:“我什么都无所谓,不过,‘地狱书生’,你知道将发生什么后果?”
徐文眼中射出了栗人的杀芒,语意森森地道:“后果么?许多的人必须付出血的代价!”
“口气不小?”
“现在我要你说,不必费唇舌了。”
“无可奉告!”
徐文厉哼一声,出手如电,一把扣住了方紫薇的左手腕脉,“毒手”从抽管内亮了出来,向上一扬,栗声道:“要你死并不比捏死一只蚂蚁困难!”
方紫薇粉腮起了一阵抽动,杏目睁得大大的,像是要脱眸而出,她没有再开口,只怨毒地瞪视着徐文。
人,总是人,要彻底祛除曾经在心板上烙过的印痕,有时是很难办到的,徐文在仇火很焰焚烧下,不惜毁了他曾一心恋慕过的人,但,潜意识中,仍有那么一股力量,使他狠不下心肠。
蓦在此刻——
一个粗豪的声音道:“放了她!”
徐文转过头一望,只见两文外站定了一个面目阴沉的犷悍半百老者,一袭黑布衫,齐腰曳起,黑布缠头,打扮有些不伦不类。
“阁下何方高人?”
“过路人!”
徐文带煞的眼睛一瞪,道:“如果你还想活下去的话滚快些!”
自称“过路人”的老者皮笑肉不笑地道:“‘地狱书生’,这种话对别人去说吧!”
徐文正自杀机难遏,这一撩拨,等于火上加油,冷极地道:“你真的找死?”
“未必!”
“那你就试试看……”
“慢着,老夫来和你谈一笔交易!”
“交易?”
“不错,一笔交易,各付所值,各取所需。”
徐文倒有些莫测高深了,这自称“过路人”的老者来的好突兀,从表面神情看来,决非善良之辈,心念之中,冷峻地道:“在下对什么交易不感兴趣,阁下要找死倒是找对了人……”。
“‘地狱书生’,老夫敢说这交易你一定感兴趣”
“在下最后说一句,请便!”
“过路人”望了方紫薇一眼,然后又道:“‘地狱书生’,你何妨听听交易的内容?”
徐文不答腔,俊面涌起了浓厚的杀机……
“过路人”毫无畏色,锲而不舍地道:“这交易对你无损,但赚头却不小!”
徐文松开了方紫薇。“毒手”从袖中突出,一触即退,动作之快捷,令人咋舌。
但,情况却大出他意料之外,“过路人”并没有倒下又一个不惧“毒手”的神秘人!他不禁对这举世无双的毒功怀疑了,想不到天下竟有这么多不畏剧毒的人?”
“过路人”若无其事地道:“地狱书生,我们还是来谈交易吧!”
徐文忍不住脱口道:“你……不怕毒?”
“过路人”自得地道:“‘无影摧心手’毒绝天下,但却不放在老夫眼下。”
“你到底是谁?”
“‘过路人’!”
“真正意图是什么?”
“噫!老夫不是再三地说谈交易吗?”
“这倒巧,阁下会找到这官道旁来……”
“天下巧事多着呢,武林人眼不明;耳不聪,还闯什么她口中的丫头,指的自然是红衣少女方紫薇无疑。
徐文脱口道:“方姑娘么?”
“是呀。小友难道碰见她了?”
“碰见了,就在刚才。”
“哪里去了?”
“被人带走了。”
“彩衣罗刹”显然吃了一惊,栗声道:“被谁带走了?”
“一个自称‘过路人’的人。”
“‘过路人’……什么来路?”
“不知道。”
“哼,那丫头肯随他走?”
“不肯也不行,她不是人家对手,差远了。”
“彩衣罗刹”一皱眉,道:“小友也非对方敌手?
徐文征了一怔,冷冷地道:“那却不见得。”
“但小友坐视她被人劫走么?”
“在下已尽了力,可是天下事往往难尽人意。”
“那自称‘过路人’的,生得什么形貌?”
“不知道。”
“什么,小友不知道?”
“对方是易容的,谁知他是什么面目。”
“这么一说,‘过路人’这外号也不尽可靠了?”
“当然!”
“咳!这丫头……死心眼,太任性了。那小兔崽子死一百次!”
“谁?”
“‘聚宝会主’之子陆昀……”
徐文意识中升起一缕异样的感觉,追问道:“姓陆的怎样?”
“那免患子为了‘石佛’不惜以卑鄙手段,迷了她的本性,套出‘石佛’藏处,而她仍执迷不悟,甘心受他玩弄……”
人,的确是奇怪的动物,而情感这东西,却更加不可理解。照理,方紫薇对徐文毫无爱意,而徐文却曾一心属意于她,现在,事实证明彼此已属势不两立的仇家,但徐文在听到方紫薇在受骗之后,仍痴恋着陆昀,心里不自主地起了妒意,也许这是人性的弱点,自己曾属意的东西。得不到手,也不甘愿被别人得去。“天台魔姬”
情深一往地爱着他,而他却又无动于衷。
“彩衣罗刹”又道:“对方劫走丫头的动机何在呢?”
徐文一摇头,依然是那三个字:“不知道。”
“彩衣罗刹”不曾注意到徐文神色间隐含的杀机,沉重地道:“当初,江湖中因她保有‘石佛’之秘,而把她当作争逐的目标,现在‘石佛’已被人得,她一介女流,根本没有被绑架的价值,最大的可能是劫色!”
劫色两个字使徐文大大一震,这太有可能了,如果真的如此,自己可就有些问心难安了,仇怨是一回事,她从自己手中被劫走又是另一回事.一个仙露明珠似的少女,被恶人糟蹋,那后果简直不可想象……
心念及此,强烈的复仇欲被暂时冲淡了,脱口道:“有此可能!”
“彩衣罗刹”匆匆道了一声:“再见!”
弹身疾掠而去。
截住她!
这念头在徐文脑海里一现,但他没有采取行动,由对方从视线中消失,他知道“彩衣罗刹”必然因方紫蔽的被劫而采取紧急措施,如能因此追出“过路人”底细,对自己有益无损,同时也可免去良心上的谴责,
他呆了一会,仍依原来的主意,奔赴正阳城。
第五天申牌时分,徐文来到了正阳城。一看时间早,行事不便,又恐行迹落入对方眼中,打草惊蛇,为不美,于是他不进城,踅到距城数里的一座小镇,店打尖,准备起更之后,再采取行动。
落店漱洗之后,叫了些酒菜,一个人在房中自斟自饮。
正恹恹地喝着闷酒之际,只见店小二推门而入,道:“相公,有位客人要小的捎个字条来!”
徐文心中一动,道:“拿来我看。”
店小二双手递上,是一张比手掌略大的字条。
徐文目光一扫之下,登时面色大变,采声道:“那你送信的人呢?”
店小二不明就里,吓得打了一个哆嗦,期期地道:“走了!”
“什么形貌?”
“呃……看来是个江湖人。”
“好,没事了,你去吧。”
店小二惊疑地瞟了徐文一眼,退出房门。
徐文再次把字条看了一遍,上面写的是:“字示‘地狱书生’:如欲玉坠归赵,玉人无恙,速赴‘卫道会’,命该会主以‘佛心’交换该女子,限期十日,逾期本人不负安全之责,如该会主首肯,‘佛心’可交付与汝,余当另约时地交换。过路人”。
徐文恨得直跺脚,看来自己的一行一动,全在对方掌握之中,此行又将成虚了。
想不到对方劫走方紫薇的目的,是在挟人以换宝,莫非平封蒋府“石佛”被盗,便是对方所为?
敌明我暗,事情的确相当辣手!
他望着那字条出神,从种种迹象推测,对方是“妙手先生”无疑了,偷、骗、抢、夺,再加上勒索,可说集江湖无赖之大成,所无法想象的,便是对方何以数次对自己下杀手,彼此并无深仇大恨呀!
如果锦袍蒙面人、黑面汉子、“过路人,都是“妙手先生”一人所化,那“七星故人”
必是他们的同路人无疑。
自己真的依言持字上桐柏山么?
他重重地一击桌,仰颈干了一杯酒,自言自语地道:“今晚非翻出这老偷儿的底不可!”
时正二更,一条人影来到了正阳城中被称为“鬼屋”的巨宅之前。
他便是“地狱书生”徐文。
“鬼屋”——的确名符其实,行人无踪,阴森死寂,情景和上次来时没有差别,巨门深扃,蛛网尘封。
徐文估量了一下形势,绕到侧方,一跃登屋,这巨宅占地极广,只见院落沉沉,间着高过屋顶的古槐巨柏,望去一片黝暗,有些鬼气逼人。
这里会有人住么?徐文有些迷惘了。
他不怕鬼,也不相信此间真的有鬼,一般所谓鬼屋邪地,多分是一些江湖官小因了某种目的而弄的玄虚,不值识者一哂。
如果有人,必有灯少,而眼前却是一片漆黑。
当然,他不会如此罢休,犹豫了片刻之后,飘身落入院中。
确是黑夜,但在高手眼中,仍可清晰辨物,但见院中一片荒凉景象,蓬蒿高与人齐,尚未被湮没的卵石小径也积满了枯枝败叶,四周的房舍,窗倒门塌,窗棂上的破纸,被夜风吹得咝咝直响,参差的树影,像鬼影幢幢。
徐文纵艺高胆大,也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他移动脚步,走向第二座院落,大有不到黄河不死心之慨。
第二座和第一座情形仿佛,死寂阴森,鬼气逼人,霉腐之味扑鼻。
他却不死心,折入跨院,然后进入第三重院落……
眼前景物大变,只见花树修整,亭榭宛然。
徐文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放眼望去,枝缝叶隙之间,隐隐透出一线昏黄的灯光,这灯光如从屋顶下望,因有树木及廊檐遮掩,很难发觉。
果然不虚此行,所谓“鬼屋”,实在是欺人之谈,故布的疑阵而已。
“天台魔姬”当日所见果然不假。
他飘如幽灵般地朝有灯光处移去。
渐行渐近,发现那一线灯光发自一间有窗慢遮掩的房中,由于幔子没有拉严,留下了一条缝,灯光才泄了出来。
甫自接近走廊,灯光突然熄灭。
徐文不由心中大急,看来自己的行藏已被发觉了,偌大的宅第,对方如果有意躲藏,要寻找的确难如登天。
下一步该如何呢?闯?还是……
如果“妙手先生”是一个人物,自己发话招呼,他断无畏缩之理。
心念之中,沉声发话道:“区区‘地狱书生’特来造访!”
连叫三声,竟无反应,徐文一股孽火直冲顶门,举步便朝房门闯去……
蓦地—
身后一个女人的声音道:“站住!”……徐文暗吃一惊,但仍十分沉着地回过身来。廊沿口站着一个青衣妇人,双眸在暗夜中熠熠泛光,看来修为不弱。
就在此刻,一个小小人影,如夜宵蝙蝠般从屋顶降落,赫然是十岁出头的孩童。
青衣妇人道:“怎么样?”
那小孩圆溜溜的眼珠朝徐文一转,才清脆地道:“有人追踪,但已离开了!”
“好,把厅内灯光点燃。”
小孩转入厅内,灯光又飘了出来,正好照在青衣人面上,只见这妇人徐娘半老,风韵依稀,面上有一种极其怪异的表情……
徐文开口道:“尊驾如何称呼?”
妇人朝厅内一指,道:“进里面谈!”说着,当先赶了进去。
徐文愣了一愣,跟着入厅。
厅内布设雅而不俗,在琉璃灯光映照下,气氛倒也十分柔和,那小孩却已不知去向。
青衣妇人没有开口,直勾勾地瞪着徐文,面上神情却不停地变幻。
徐文忍不住又开了口:“尊驾是此间女主人?”
“不是,只能算是客人。”
“客人?”
“你很奇怪,是吗?”
徐文大是困惑,照“天台魔姬”所说,这妇人当是“妙手先生”的妻或妾,那小孩是“妙手先生”的爱子,而她却说是客人?
心念之中,冷冷地道:“照在下所知,尊驾该是主人。”
青衣妇人幽幽地道:“题外之言,用不着争论,你便是‘地狱书生’?”
“不错!”
“来意是什么?”
徐文目中射出了煞光,尽量抑住激荡的情绪道:“特来拜访‘妙手先生’前辈!”
青衣妇人神色突地一变,道:“你说谁?”
“‘妙手先生’!”
“这话从何说起?”
“夫人要否认么?”
“‘妙手先生’是谁?你怎知他住在这鬼屋中?”
“天下没有绝对的秘密。”
“你知道多少秘密?”
“仅此一端便足够了。”
“如此我告诉你此地没有“妙手先生’!”
徐文冷冷一哂道:“夫人准备以一句话打发在下走么?”
青衣妇人不疾不徐地道:“你待如何?”
“在下不见人决不退出此宅!”
“你凭什么认定‘妙手先生’在此宅中?”
“凭在下所获得的消息!”
“这消息何来?”
“这一点夫人大可不必追究!”
“我不知道什么‘妙手先生’!”
徐文俊面一沉,他已拿定主意,不择任何手段,非从这一双母子身上追出“妙手先生”
的底细不可,当下寒声道:“夫人不会迫在下采取激烈的手段吧?”
“你威胁我?”
“决非威胁,在下为了达到目的,会不择手段。”
“你敢?”
“如果不敢在下决不会来。”
“你准备采取什么手段?”
“很难说,这是‘妙手先生’教的,他不但狡诈,而且卑鄙……”
“放屁!”
“那夫人是承认有这事实了?”
“胡说!”
“夫人既不认识他,何以要为他辩护?”
青衣妇人倏地眼射棱芒,厉声道:“‘妙手先生’江湖奇人,你凭什么出口辱人?”
徐文重重地一哼道:“奇人!他配么?”
“为什么不配?”
“偷抢诈骗门门来.此之谓奇人?”
青衣妇人咬牙凝视徐文半晌,突道:“你叫徐文是不是?”
徐文心头为之剧震,自己的姓名从未在江湖中泄露过,除了开封落尉民父女之外,可以说决无一人知道,而这妇人一口便能道了出来,的确令人骇异,当下栗声道:“夫人怎知在下叫徐文?”
青衣妇人冷极地道:“我还知道你是徐英风的儿子!”
徐文脑内“轰”地一响,连退了三个大步,几乎撞翻了身后的茶几,瞠目结舌,望着这青衣妇人,作声不得。
青衣妇人激颤地道:“你知道我是谁?”
徐文结结巴巴地道:“夫人……是……谁?”
“你听过‘空谷兰苏媛’这名号么?”
“这……不曾。”
青衣妇人眼中闪射怨毒之光,咬牙良久,才道:“蓝玉珍呢?”
徐文全身一颤,道:“那是家母!”
“你是她所生?”
“是的……夫人怎知……”
“她还活着吧?”
这话问得突兀而刺耳,但徐文已被这诡秘惊人的气氛所控制,毫不犹豫地道:“家母现在生死不明!”
“她必然有这么一天!”
“夫人……什么意思?”
“徐文,告诉你,我就是徐英风的元配夫人‘空谷苏媛’!”
徐文如中雷击似的一阵麻木,呼吸都为之窒住了,真是做梦也估不到的事,这青衣妇人竟然是自己的大母难怪她能一口道出这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秘辛。
她怎会住在此间呢?
那小孩是谁?是自己的异母弟弟吗?
这不是“妙手先生”匿身之所吗?
自己从未见过她,仅知自己的母亲被称作二夫人,自己也曾问过母亲关于大母的事,母亲说她早已不在人世,难道她真的是鬼?
想到鬼,鬼屋,不由汗毛根根逆起。
“空谷兰苏媛”接着又道:“可惜我尚未能手刃徐英风!”
徐文猛可里打了一个冷颤,父亲、大母,夫妻之间有什么不可解的仇?
“大母……”
“别叫我大母,我与徐英风早已恩断义绝!”
“这……”
“我姓苏!”
徐文吞了一口唾沫,心底升起了一股寒气,期期地道:“是误会吗?”
“误会,哼,是血仇!”
“血仇?”
徐文惊呼一声,再退了一步,背抵茶几,已退无可退,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怪事,夫妻之间会有仇?他想到了上官宏曾说与父亲是夺妻灭子之仇,莫非她……
想到这里,不由脱口道:“大母认识……”
“空谷兰苏媛”厉声喝道:“我不是你大母!”
徐文倒吸了一口凉气,窒了片刻,无奈改口道:“苏前辈可认识上官宏其人?”
“上官宏?没听说过。”
徐文一呆,自己的猜测错了,紧追着问道:“可否见示事实真相?”
“你可以问你父亲!”
“他……老人家……”
“怎么样?”
“业已不在人世!”
“什么?徐英风死了?”
徐文泣然道:“是的,被不知名的仇家所惨杀!”
“空谷兰苏媛”娇躯在发颤,激越地道:“什么时候的事?”
“十天前!”
“真的?”
“这岂能信口胡诌。”
“死得好,他早该死了……”
徐文怒视了她一眼,但一想到她的身分,他开不了口,不管如何,自己总是小辈,这其间隐藏了什么可怕的故事呢?夫妻之间何来血仇?可惜自己从小被隔离施教,对家中事知道的太少,成年出道之后,又遭惨变,更无法去澄清这些事了。
就在此刻,那小孩再度出现,仍是从厅外来。
“空谷兰苏媛”面上的骇人表情,因小孩的出现而消失了,慈和地道:“小宝,你该在外守望?”
“刚才的人影,又出现一次!”
“嗯!”
“看来是追踪他!”说着,用手一指徐文。
徐文心中一动,追踪自己的是谁?莫非是“过路人”?如此说来,“妙手先生”
就不会是这鬼屋的主人了,可是……
“你还是出去吧!”
“他来这里做什么?”
“停会再告诉你。”
那叫小宝的孩子可真听话,转身又奔了出去,消失在暗影中,小小年纪,身法倒是相当不弱。
徐文忍不住道:“他是谁?”
“空谷兰苏媛”冷峻地道:“你不必知道,现在还有什么事没有?”
徐文很想问清楚原委,但一想问了也是白费,大母决不会吐露,反正父亲已死,不管真相如何,算是结束了,将来寻到母亲,定可问出事实,但“妙手先生”的影子,仍紧紧盘踞在心头……
“空谷兰苏媛”一抬手道:“你可以走了!”
徐文硬起头皮道:“关于‘妙手先生’……”
“此地没有‘妙手先生’其人!”
“可是……”
“徐文,坦白告诉你,若非因了某种关系,你早已丧命了,在我尚未改变主意之前,你立即离开这里,否则……”
“怎样?”
“我会杀了你!”
徐文可就沉不住气了,冷冷地道:“我尊敬你曾是我的大母!”
“用不着!”
“要杀我恐怕没说话那么容易吧?”
“哼,你上前一步,再回头看看!”
徐文将信将疑地上前一步,然后回头……
“嚓!”的一声,一根锋利矛头,从壁间伸出,正是他方才背对的地方,不由惊出了一头冷汗,的确,这可是万万防不到的事。
接着,又是“嗤!嗤!”数声,十余枝利镞,从身前交叉对射而过,牢钉在两边的壁上。
“如何?”
徐文咬了咬牙,不出一声,弹身奔了出去。
出了鬼屋,已是四更将尽,他一口气驰回城外投宿的小店,无声无息地回到房中,躺在床上,静静地想。
这两个更次的遭遇,可说奇之又奇,想不透,猜不着……
至此,他感觉自己的家事相当复杂,但家已破,人已亡,还有什么可想的呢?
除了报仇,任何事都值不得去想了,不论父亲生前为人如何,身为人子,除了尽本份,一切都可不过问。
他的意念,回到了“过路人”送来的那字条上,“过路人”既是“妙手先生”
化身之一,自己仍有机会与他相对,看来只好照条行事,先解决了这可怕的事件,如果自己开始索仇,当然无法向“卫道会主”提出“佛心”交换方紫薇的事,“妙手先生”这谜底就难以揭晓了。
“妙手先生”指明要对方把“佛心”交与自己,另约时地交换,显然他也忌惮“卫道会”的一干高手,这一着,实在够狡猾。
“卫道会”肯答应这条件吗?
“佛心”是否真的在“卫道会主”手中呢?
他深庆没有向方紫薇抖出身分,也没有向“彩衣罗刹”下手,否则局面就完全改观了,只要身分一露,“卫道会”无疑地将倾力对付自己。
大半夜折腾,他却了无倦意,这些复杂而悚魂的问题,已足驱走“睡魔”了。
镇集小店,住的多半是鸡鸣早看天的人物,五鼓未阑,店里已嘈成了一片。
徐文索性起身盥洗,草草用了早点。天色犹未大明,便结帐出店,向桐柏山方面奔去,这是他第三次上山。
不久之后,天光大亮,东方现出了朝露,璀灿夺目。
正行之间,一乘彩轿冉冉而至。
徐文定睛一看,这可好,来的正是神秘的“轿中人”,“轿中人”在“卫道会”
中的身分地位,“佛心”的事,大可向她提出,也免了多一次跋涉。
心念之中,彩轿已在身前停住。
徐文一拱手道:“尊驾请了!”
“轿中人”道:“小友何往?”
“正要上山拜见会主!”
“有事么?”
“有件大事必须与会主面洽。”
“哦!会主业已离山他往,有事无妨告诉老身,也许可以作得主。”
徐文取出“过路人”送来的字条,道:“请尊驾过目。”
抬轿的黑衣汉子之一,从徐文手中接过字条,送入轿中。
徐文静待对方反应。
不久,轿中传出了一声怒哼,接着以栗人的语调道:“小友,怎么回事?”
徐文冷冷地道:“正如字条所说,方姑娘业已被对方劫持。”
“对方竟提出这等要求?”
“嗯。”
“‘过路人’是何许人物?”
“不知道。”
“然则小友当了媒介?”
“是的,在下的一个翠玉耳坠,也落入对方之手,对方据此以要挟。”
“以小友的身手还会受人挟制么?”
“天下事往往难以一般情理衡量。”
“可恶……烦小友转告‘过路人’,要他与老身面谈“这一点歉难办到,在下根本无法找到对方。”
“似乎不可能?”
徐文登时气上心头,寒声道:“尊驾以为在下与对方是一路么?”
“轿中人”沉默了片刻才道:“不是老身多疑,事实上任何人都免不了有这想法……”
“那是在下失言了,告辞!”
“小友慢走!”
“尊驾还有话说?”
“小友可知‘佛心’为何物?”
“在下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话傲气十足,完全武士本色。
“以小发推测,这‘过路人’可能是哪道人物?”
“这个……臆测之言,只能存于心而不能宣诸口,在下不敢妄断。”
双方又沉默下来,久久,“轿中人”才以沉重的口吻道:“小友,老身作主答应对方条件,不过……”
徐文想不到对方竟然爽快地答应下来,随道:“不过什么?”
“老身担心紫薇丫头的安全……”
所谓安全,指的当然不单是生死的问题,方紫薇一个黄花闺女,落入宵小之手,值得顾虑的问题很多,徐文当然听得出来,当下剑眉一紧,道:“盗亦有道,谅来不至于发生旁的枝节。”
“很难说。”
“这一点在下无法保证。”
“老身并非要小友保证,只是不能不顾虑而已,小友在交换人质之时,盼能注意到这一点?”
“在下会见机而行。”
“小友,老身当面重托了!”
“在下尽力而为!”
口里答着,心里却起了一股异样的感受,觉得自己的行为十分可笑,简直无法理解,一而再,再而三,为不共戴天的沈家尽力,而复仇的行动,又一再被许多意想不到的变化所阻,想起来有些啼笑皆非。
“小友准备在什么所在相候?”
徐文想了想,在自己接受“过路人”字条的小店等候,最为适当,心念之中,道:“正阳城外五里集,迎宾栈!”
“好极,三日之内,老身着人送东西来。”
“在下一准相候。”
“重托了!”
“不必.在下并非诚意为这侠义之行,不得不然而已。”
这话,徐文是别有所指,而“轿中人”则认为他是个性使然,没有答腔,四壮汉扛起轿子,折回头朝来路如飞而去。
三天,徐文当然不能在小店枯候,他预算对方最快也得第三日才能送东西来,但目前恰似丧家之犬,连个投奔歇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漫无目的地朝一条岔道缓缓驰去,心里想,在与“过路人”完成交易之后,第一步,先揭开对方的底牌,然后再从方紫薇身上逼出仇家……
他重新把分歧的意念加以整理——一
大母“空谷兰苏媛”何以匿居正阳城鬼屋之中?她与父亲之间是什么深仇大恨?
那叫小宝的孩子是谁?
她矢口否认与“妙手先生”有关,可信吗?
“过路人”是否真的“妙手先生”化身之一?
与父亲同被惨杀的锦饱蒙面人是谁?凶手是上官宏吗?
大母在听到母亲下落不明时,曾说她必有这么一天,什么意思?
越想,越觉得错综复杂,理不出一丝头绪,反而脑涨欲裂。
太阳升高了,原野一片清明,但他心里却是彤云密布,虑乱心烦。
突地——一
一条纤纤人影,飞奔而至,直朝他身上扑来。
徐文一闪让过,只见对方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披头散发,目光散乱,但仍可看出对方是一个极美的少女。
那少女一扑落空,回过身来,吃吃笑道:“陆哥哥,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说着,双臂一张,又扑了过来。
徐文大吃一惊,忙又晃开,心想,她是个失心疯的女子。
那疯女柳眉倒蹩,幽幽地道:“陆昀哥哥,你不爱我了?”
“在下不姓陆!”
“哈哈哈哈,陆哥哥,你化成灰我也认得你,别折磨我了……”
“谁是你陆哥哥?”
疯女神色一变,凄厉地道:“陆昀,我把一切给了你,你却弃我而去,你……
好狠的心肠?”
徐文恍然而悟,这疯女把自己当成了“聚宝会”少会主陆昀那厮了,看了这少女必是被陆昀诱骗玩弄,始乱终弃,才气愤成疯。
他想起了“彩衣罗刹”要活撕陆昀的那一幕,红衣少女方紫薇而替他求情,陆当时曾指天划地,誓言此生只爱方紫薇一人,方紫薇到现在仍执迷不悟,看来她与这疯女何异,都是陆昀玩弄的牺牲品。
想不到这小子竟是只色狼,的确令人发指。
那疯女突地呜呜地哭了起来,边哭边道:“陆昀哥哥你不是说过海枯石烂,此情不移吗?你……为什么不理我了?”
显然,她仍认徐文是陆昀。
徐文仍想着心事,他对方紫薇仍保留着一分微妙的感情,这感情是下意识的,但超越仇恨之上,因为一个人最难释怀的第—个闯入心扉的影子,格于情势,他无法去续这一分单方面的爱,但却不能不想,这一分情,表面上似已埋葬了,但一遇外力激发,便又如幽灵似的出现。
这意识,转变成了恨,而这恨,却指向了陆昀。
他忘情地吼叫出声:“陆昀,我不杀你誓不为人!“疯女止住了啼声,木然望着徐文痴痴地道:“陆昀哥哥,你说什么?”
徐文有些啼笑皆非,大声道:“我不是你的陆哥哥!
疯女茫然的目光,陵地睁得滚圆,面色凄厉怕人,步步向徐文逼近……
徐文不由惊煌失措,一个意志丧失的人,根本无法理喻,但却又不能对她出手,她本身已够可怜,撇下她一走,也是于心不忍,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诈言道:“姑娘要找陆昀是不是?”
疯女果然止住了脚步,偏着头道:“难道你真的不是我陆哥哥?”
“我不是,我可以替你找他来!”
“真的?”
“我不骗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陆哥哥知道的!”
“可是我不知道呀!”
“我叫田蓉蓉……蓉蓉!他叫我蓉妹!”
“田姑娘家住哪里了”
“家?家?我已经没有家了,我要去陆哥哥的家……”
徐文苦苦一笑,道:“田姑娘,你必须回家,我叫陆昀到你家找你。”
“我……家在哪里?”
徐文顿感束手无策。
就在此刻,串铃声响,一个身着土布衫,留一撮八字胡,斜背药箱的走方即中,禺禺而来。
徐文闻声回顾,登时条机大炽,来的,赫然是上次在正阳城中所遇,“妙手先生”的化身“天眼圣手”,当下嘿嘿一笑道:“‘妙手先生’,实在是幸会!”
走方郎中若无其事地到了徐文身前,目光朝疯女一扫,道:“呀!失心疯,幸而碰上老夫!”
徐文不由一愣,暗忖,莫非他能医这不治之症?但一想到对方真正身分,这念头便消失了,冷冰冰地又道:“阁下不必装佯,你是找在下的是吗?”
“妙手先生”坦然道:“一点不错,找你!”
“好极了,在下也正要找阁下!”
“我们的事暂缓一步,老夫先医治这女娃儿如何?”
“阁下真的懂得岐黄之术?”
“笑话,‘天眼圣手’正阳城妇孺皆知。”
“阁下别打算耍什么花枪……”
“耍花枪何必自动找上你?”
“阁下是有目的才找在下的……”
“妙手先生”放下药箱,自顾自地道:“可怜,一个好端端的女子,变成这样!”
徐文忍不住接口道:“她是被“聚宝会”少会主陆昀玩弄,才成疯的。”
“嗯。”
“可惜她不能说出家在何处。”
“老夫知道,她家就在正阳城中,父亲便是有名的‘田百万’……”
“是武林同道么?”
“不,规矩人家。对了,田家祖传的一颗夜明珠不翼而飞,原来是着了‘聚宝会’的道儿……”
徐文想起“白石峰”山头争夺“石佛”的那一幕,以江湖流派而论,“妙手先生”是“聚宝会主”的上辈,他们可算狐鼠一窝,不禁发出了一声冷哼道:“谋财而兼窃色,天理难容,阁下对贵同道的作为有何感想?”
“妙手先生”一瞪眼,严厉地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此乃江湖大忌,亦本门禁例,老夫自有区处!”
徐文冷冷地道:“在下已自誓非杀那色狼不可!”
“妙手先生”不再说话,伸手疾点疯女田蓉蓉穴道,田蓉蓉应指而倒,他打开药箱,七翻八拣地弄了些药丸,总有十来粒之多,一股脑儿塞入疯女口中,然后道:“失心之症,单凭药物不行,必须辅以针灸之术,此地施术不便,得先把她送回家,再行施术……”
徐文立即插口道:“阁下又要脱身了么?”
“妙手先生”慢条斯理地收拾好了药箱,半晌才直起身来道:“救人如救火,说不得只好委曲你了。”
“不行。”
“不行?什么意思?”
“我们的帐得好好算上一算!”
“在下没闲工夫扯淡,阁下所要的东西,三日之内奉上……”
“妙手先生”满眼惊诧之色,道:“老夫要什么东西?”
徐文怒冲冲地道:“佛心!”
“什么佛心?”
“阁下是故意装蒜么?”
“老夫真的不懂!”
徐文更加怒不可遏,一扬掌道:“劈了你,你便懂了!”
“妙手先生”把手连摇道:“别毛躁,先把话说清楚,你说什么……佛心?”
这神情,使徐文困惑了,对方即使狡诈如狐,这主动提出的条件,没有否认的必要,心念一转之间,沉声道:“阁下除了头巾!”
“为什么?”
“在下要查证阁下的身分!”
“老夫身分并不在头上。”
“阁下还是照办的好!”
“妙手先生”哈哈一笑,扯落头巾。徐文一看,不由呆了。
第十章佛心交易
徐文正被疯女田蓉蓉纠缠得无可奈何之际,“妙手先生”突以走方郎中“天眼圣手”的化身面目出现,徐文强要对方除下头巾,“妙手先生”依言扯下头巾,徐文一看,不由呆了。
他认定锦饱蒙面人,冒充“卫道总巡”的黑面汉子、“过路人”等,均是“妙手先生”
的化身,然而事实证明所料完全错误,对方头上,并没有疤痕。
“妙手先生”冷冷地道:“你追老夫除下头巾,算什么意思?”
徐文大感尴尬,勉强挤出一句话道:“在下业已证实阁下不是想象中人!”
“你想象中老夫是谁?”
“这点不必提了。”
“你想象中人与你刚才所说的佛心有关么?”
“不错。”
“怎么回事?”
“阁下不必知道。”
“好小子,你真狂得可以,说出来也许老夫能提供点线索……”
徐文心意转了几转,道:“以阁下所知,当今江湖中除阁下之外,还有谁精于易容之术?”
“妙手先生”沉吟了片刻道:“这就难说了,天下能易容者颇不乏人,问题在于工夫到不到家而已。”
“阁下意中哪些人物可称得上一个‘精’字?”
“嗯……‘千面客’,但此人已数十年不现江湖。‘幻影郎君’,业已不在人世。‘百变鬼女’,传说已遁入空门!”
“此外呢?”
“大概没有人称得上精了。”
徐文心念暗转,“百变鬼女”是女的,自不用提,“幻影郎君”已死,剩下只有“千面客”一人了,虽说数十年不现江湖,安知他不东山再起呢?另外便是这三人之中,有传人在江湖走动?唯一不解的,对方何以三番两次向自已施杀手?
“妙手先生”看了躺在地上的田蓉蓉一眼,道:“救人要紧,老夫可以走了吗?”
“慢着!”
“还有什么问题?”
徐文本想问对方是否鬼屋主人,但一想鬼屋里住的是大母“空谷兰苏媛”,而大母否认知道“妙手先生”其人,如果探问,等于泄了大母的秘密,当初“天台魔姬”也许听话不真,或者判断错误,心念之中,把这想出口的话隐忍回去,他想到了另外一个重要问题。
“阁下似乎很健忘?”
“什么意思?”
“阁下曾答应在下五日内开封道上与‘七星故人’碰面……”
“哦!这……”
徐文冷厉一笑道:“阁下何以自圆其说?”
“妙手先生”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道:“你一而再地要找‘七星故人’到底为了什么?”
“阁下只回答在下的问题,其它的不必费唇舌了。”
“可是老夫很想知道内中实情?”
“那是在下私事,阁下没有知道的必要。”
“你似乎说过你要杀他?”
“不错。”
“为什么?”
“阁下不必扯这题外之言了,说问题的本身吧?”
“妙手先生”默然了片刻,道:“‘七星故人’业已不在人世!”
徐文厉喝一声道:“阁下说什么?”
“妙手先生”似乎被徐文的戾气所慑,不期然地退了一个大步,道:“老夫说他业已死亡!”
徐文向前一挪步,杀气腾腾地怒吼道:“‘妙手先生’,本人不吃你这一套,你简直无耻已极……”
“妙手先生”神色不变,但目中却射出了愤怒的光影,栗声道:“小子,别张狂,老夫什么地方无耻?”
“‘七星故人’与你本是一伙,你一而再地食言背信,虚语搪塞。”
“何以见得?”
“你说对方死了,尸体呢?证据呢?”
“尸体是你亲手掩埋的。”
“我?”
徐文心头骏然大震。
“妙手先生”冷冷地道:“五日之内,开封道上,难道你一无所遇么?”
“地狱书生”徐文大大地一愣,他这话指的是什么莫非……
心念动处,激颤地道:“阁下指的是什么?”
“你曾埋葬过两具尸体,有这回事么?”
徐文心神皆颤,对方怎会知道自己掩埋尸体的事呢?当初只有两个乡农在场,悄悄地溜走了,难道自己的一行一动,全在对方掌握之中么?如此看来,自己的身世之秘,恐也瞒不了对方,这未免太可怕了?
“阁下怎么知道在下埋葬过两具尸体?”
“很简单,是根据乡农传言,从装束上老夫断定乡农口中的书生便是你,从时间上来说,你正好也在这段路途上。”
“然则怎么样?”
“两个锦袍人之一便是‘七星故人’!”
徐文目瞪如铃,惊愕得莫知所以,假设“七星故人”冒充父亲的形貌,被父亲撞见,双方约地决斗,结果两败俱伤,第三者乘机下了毒手,双方陈尸。而当初两次向自己下杀手,被“天台魔姬”以独门利器“七旋飞刃”伤了头部的锦袍蒙面人,是那自称“过路人”的神秘人物所化,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阴谋存在,就令人无法想象了,这些错综复杂的事件,有如一堆乱麻,连头绪都理不出来。
满以为找到“妙手先生”便可揭开一切谜底,但事实又大谬不然。
那杀害父亲与“七星故人”的凶手是谁呢?
“七星故人”又是何许人物呢?
“妙手先生”既与“七星故人”是一路,他必了然内幕……
心念之中,沉声道:“阁下说两个被害的锦袍人之一是‘七星故人’?”
“不错。”
“另一个是谁呢?”
“这……老夫不得而知。”
“好,访问阁下,‘七星故人’本是文士装束,何以改变为锦饱蒙面?”
“这是‘七星故人’个人的秘密。”
“但阁下是知道这秘密的,对吗?”
“不知道。”
徐文面目一寒,道:“好,就算阁下不知道,现在只请阁下答复一个问题,‘七星故人’的来历出身,真正的名号是什么?”
“妙手先生”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徐文目中骤涌杀机,厉声道:“你说谎!”
“何以见得?”
“他与你本是一路。”
“根据什么?”
“‘白石峰’头争夺‘石佛’时,他曾故意向‘无情叟’寻衅,制造机会让你脱身,这一点瞒不了人,同时你一再代他约定时地与本人见面,证明你与他经常接触。”
“话虽不错,但与你经常接触的,是否你也熟知每一个的来历?”
徐文不由一窒,这话倒也近情,使人不得不承认,可是又安知对方不是在狡辩呢?已死的,锦袍蒙面人、“七星故人”先后对自己下杀手,两人同样不畏“无影摧心手”,功力同样的高得惊人,原来疑心对方是一人所化,结果事实证明不是,这并非巧合,其中必有蹊跷?想不透的是自己身世未泄,出道未久,本身也没有什么值得这等高手谋界的地方,那是什么原因呢?
“妙手先生”是对方一伙吗?
但在桐柏山“卫道会”总舵内,“五雷宫”率众寻仇,“妙手先生”化身为该官弟子,在打算使用“五雷珠”之际,却又警告自己离开,用意当然是不愿自己遭池鱼之殃,为什么呢?如果他是“七星故人”一伙,乘机除去自己,岂不正好?
他越想越困惑,展现在面前的,像是一片迷雾,任什么也看不出来。
“妙手先生”见徐文面色不停地变幻,久久不开口,接着又道:“小子,老夫得走了!”
徐文一抬手,作拦阻之状,道:“阁下还不能走。”
“妙手先生”十分不耐地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阁下对‘七星故人’的事,还没有交代清楚。”
“老夫要说的都说完了?”
“依在下看来阁下言不由衷。”
“小子,你干脆划出道来吧?”
“在下要知道“七星故人’的真面目。”
“老夫说过无可奉告!”
“不行!”
“不行又如何?”
“阁下别打算上路。”
“小子,若非为了这女娃,你的能耐还留不住老夫。”
徐文目光不期然地朝疯女田蓉蓉一扫,道:“阁下一句话交待清楚,便可上路。”
“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随你怎么说吧。”
“小子,将来不愁没有碰面的机会,容老夫先救人?”
“办不到。”
“你忍心看一个无辜女子不治?”
徐文大感踌躇,再次扫了田蓉蓉一眼,咬了咬牙,道:“好,请吧,但记住我们的帐还没有算完!”
“妙手先生”道:“小子,你不找老夫,老夫也会找你,坦白地说,老夫对你容忍是有原因的……”
徐文心中一动,道:“什么原因?”
“因为老夫答应一个人照顾你。”
徐文吃惊地道:“照顾我!谁?”
“开封首富蒋尉民!”
“什么?阁下受蒋世叔之托照顾……”
徐文心中的骇异,简直无法形容,最初,他曾认定劫夺翠玉耳坠的便是“妙手先生”,结果翠玉耳坠是落在“过路人”手中,现在,“妙手先生”居然说受托照顾自己。而他与“七星故人”是一路,“七星故人”与父亲是仇家,若非两败俱伤,当不致被人所乘而双双遭害,他既与蒋尉民交厚,必知父亲与自己的身分,这话可信吗?是否他亟图脱身而胡诌呢?但他又何从知道自己与蒋家的渊源呢?”
“妙手先生”续道:“你不信么?”
徐文迟疑地道:“难以置信!”
“你是徐英风的儿子徐文是不是?”
徐文陡然一震,退了三四步,瞪目结舌。对方能道出自己来路,看来所说不虚。
“妙手先生”接着又道:“徐文,蒋尉民与老夫头是两个,命是一条,他那店丫头矢志非你不嫁,蒋尉民只此一女,可以想见他对你的关注!”
徐文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他想起数日前蒋府的一切经过,自己曾应允毒功消散之日,便是践婚约之期,那本是权宜之语,因为毒功根本无法散去,蒋明珠深情可感,但岂非误了她的一生……
心念之中,期期地道:“阁下何时受此托付?”
“数日前,正当你离开蒋府之后。”
“真有这回事?”
“这岂能假得了。”
“在下不需要人照顾……”
“徐文,别逞强,你功力虽高,但经验可就差了。”
“阁下见面之初,何以不说这句话?”
“老夫只想暗中照应,你把我通急了,不能不说。”
徐文将信将疑,这事除非当面问蒋尉民,否则无从证实,想到了十日内“过路人”之约,以“妙手先生”眼皮之杂,说不定知道“过路人”的来历,若他所言不虚,必肯据实相告,当下神情一肃,道:“阁下认识一个叫‘过路人’的人么?”
“‘过路人’?”
“是的。”
“没听说过,什么形象?”
“一个半百的精悍老者。”
“这……老夫想不出这人是谁。不过,可以注意打听。你问他做什么?”
“阁下既然不识其人,就不必说了。”
“别任性,说出来也许对你有好处。”
“阁下还是请吧!”
“妙手先生”怔了一怔,挟起地上的田蓉蓉,飞奔而逝。
徐文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他被这些离奇的遭遇弄得头昏脑涨,六神无主,心头像被压了一块万钧磐石,移不开,挣不脱。
他茫然地折回正阳城外五里集迎宾栈,住进原来的房间。
三天,他足不出店门半步,在等待“轿中人”送“佛心”来,以凭向“过路人”
交换翠玉耳坠与方紫薇。
如果揭开“过路人的”的真面目,冒充父亲的那锦袍蒙面人对自己连下杀手的谜底便可揭晓。这可怕的谜,使他有如芒刺在背,寝食不安。
掌灯时分,徐文闲立房门,他预计“轿中人”至迟今天必有回音。
蓦地——一
一个村姑打扮的少女,手挽竹篮,走了进来,口里脆生生地叫唤着:“瓜子花生喽!……”
在各房门口兜了一个转,最后来到徐文身前,露齿一笑道:“相公买些吧?”
徐文摇了摇头。
那村姑忽地抑低声音道:“相公便是‘地狱书生’?”
徐文暗吃一惊,骇然道:“你是谁?”
“小女子奉彩轿主人之命,送东西来!”
“哦!请进!”
“不,人多眼杂,小女子得赶回去复命,请相公将东西收下。”
说着,从篮底翻出一个碗大布包,递与徐文。徐文接在手中,觉得十分沉重,方接过手,那村姑且在“瓜子花生”的叫唤声中转身离去。
徐文关上房门,点亮了灯火,把布包放在桌上。
他望着这包裹着武林瑰宝的布包,呼吸有些急促,这东西,多少人不惜舍死忘生以求,而现在安稳地在自己手中。
定了定神,他打开了布包,一个心形白石呈现眼帘。
他反复审视了数遍,觉得这佛心除了晶莹光洁之外,别无异状,宝在何处?是真?是伪?根本无从判别。与
“咔!咔!”
门上起了扣击之声,徐文急忙用布把佛心包好,口里道:“谁?”
门外传来的是店小二的声音:“相公,是小的送酒饭来。”
“进来。”
小二应声而入,把酒菜摆放在桌上,顺手把布包向里间推了推,口里“哟”了一声:
“好重!”
徐文横了他一眼道:“出去吧,有事我会叫你!”
小二在身上乱摸一通,摸出了一张发绉的纸条,道:“相公,是一个客人要小的送给您!”
徐文心中一动,已知是什么回事,片言不发地接了过来。小二转身出房,徐文才打开来看,只见上面潦草地写着:“三更,西去五里,携物来见,注意不许人跟踪。过路人”。
徐文把字条就灯上烧了,心中震骇不已,东西刚刚送到,“过路人”便已知晓,的确有些神出鬼没,要对付这类人物,实在不容易。
他慢慢地啜着酒,幽幽思索着今晚的行动步骤。
在双方交换完毕之后,出手制住对方,追究谜底,只不知对方会不会玩什么花招,从对方以往的行为判断,这一点不可不防,但又觉得防不胜防!
佛心得失,与自己无关!
方紫薇的安危,也属另一档事!
主要的是取回翠玉耳坠,与揭破对方的真面目!
“卫道会”毫不迟疑地交出佛心,没有任何部署么?这一点似乎不可能,放着这多高手,不会乖乖吞下这口气的。可是那村姑打扮的少女,仅提奉命送物,不及其他,实在令人莫测高深,对方竟毫不对自己怀疑么?如果自己吞了佛心,一走了之,对方岂非人宝两失……
这顿饭,足用了一个多更次,小二收拾完毕之后,徐文闭门就寝,三更初起,他带着佛心,启窗而出。
徐文一路向西落荒奔去,沿途他十分注意是否有人盯梢尾随,但奔出了三里远近,仍毫无异动。
“过路人”只约西行五里,并没有指定地点,足见对方狡诈多智。
看看五里将尽……
突然有一个声音从不远的林中传出:“‘地狱书生’,东西带来没有?”
徐文刹住身形,分辨发声的方位。那声音又道:“你最好别打什么主意,否则交易难成!”
徐文心头涌起了无边杀机,栗声道:“‘过路人’,不敢现身么?”
“我们只谈交易!”
“东西带来了,开始交换吧?”
“你可以把东西放在你现在立身的左方石上……”
徐文心中一惊,道:“什么意思?”
“老夫自会来取。”
“阁下该交出的人与物呢?”
“折向东行,你将看到一间土地庙,东西与人全在庙中。”
徐文恨极地咬了咬牙,道:“阁下不想当面辨明东西的真伪了么?”
“过路人”嘿嘿一笑道:“老夫倒是信得过你。”
徐文无话可答,看来对方根本不打算与自己照面,这机会如果失去,以后就别打算再找到对方了,他默然估计对方的位置,和彼此间的距离,准备……
“过路人”的声音再起,但已换了方位:“‘地狱书生’,依老夫的话做吧。
老实说,凭你的身法,还不能逼老夫现身,那妞儿被老夫特殊手法制住穴道,再等一刻时间不解,即成残废……”
徐文怒声道:“你够狡猾……”
“就算是吧,老夫的目的只在完成交易,不计其他!”
“在下有些信不过你!”
“那就随你的便了,此番交易不成,老夫尚可直接与‘卫道会’另行谈判,你那耳坠,可就别想得回了。”
徐文气得七窍冒烟,可就奈何不了对方,他原先的盘算,看来又要落空了。
“如何,快些决定?”
“好!”
好字声中,徐文以闪电般的速度,朝发声之处射去,但,连半个鬼影都没有看到,声音却从相反的方向传来,充满了嘲弄意味:“小子,你别再耽延时间了,如果那妞儿变成废人,你如何向对方交代?”
徐文恨恨地回到原地,心中一百个不甘,但又无可奈何,这时,才后悔自己不该太自傲,该接受“妙手先生”的建议,说出事实真相,如果有他暗中援手“过路人”将无所遁形,但后悔终竟于事无补,只有认栽了,好歹先取回翠玉耳坠,然后再从方紫薇身上追索仇家,失此得彼,也聊堪解嘲。
心念之中,取出佛心,放在身旁石上,栗声道:“‘过路人’,算你狠,咱们成交了!”
“过路人”得意地打了一个哈哈道:“你可以去提货了!”
徐文猛一跺脚,憋住满腔恨毒,弹身向东奔去。
三里距离,转眼即到,果然,在荒林土丘之上,孤零零地矗立着一间土地庙,黑黝黝的有些鬼气逼人。
徐文担心的是受骗,推开虚掩的破门,欺身而入,香火台下,一条蜷曲着的身影,不错,正是红衣少女方紫薇。那翠玉耳坠,平放在香火台上的正中央。
他先拿起耳坠,审视果是原物,才放了一半心,把耳坠纳入怀中,然后俯下身去,探视方紫薇。
只见她玉颜憔悴,双目紧闭,状类熟睡,呼吸倒也均匀,这才放下了另一半心。
“过路人”到底点她什么穴道,必须探试才能知道,这又使他踌躇了。
虽然她是他的仇家,他可以毁了她,但却不愿触摸她的娇躯。
然而事实上,他没有其他考虑的余地……
他硬起头皮,用手探索经脉,滑腻温软的感觉,从指尖传到全身,加上淡淡的处女幽香,顿时使他的心起了荡漾。
她本是第一个进入他心扉的影子,然而情随势易,残酷的现实改变了一切。
他这时从心底升起的异样感受,不知是酸是辣,简直无法形容。
遍查各大经脉,了无异状,再看脸色,不由猛省她是被一种麻醉之毒所制,根本不是穴道被制,“过路人”所说一刻时间不解穴道,将成残废,竟是一句诳话。
解毒,在他根本不是难事,取出一粒随身携带的“辟毒丹”,纳入方紫薇樱口,只眨眼工夫,方紫薇悠悠醒转,嘤咛一声,翻身站起。
“呀!你……”
显然她很惊异眼前的情况。
徐文强力熄灭意识中升起的那一丝情感之火,冷冷地道:“方姑娘没事么?”
方紫薇困惑地凝视了徐文片刻,声寒如冰地道:“怎么回事?”
徐文藉着天井透入的漠漠天光,看出她还是被“过路人”劫持之前那副颓丧的神色,虽遇大敌,似乎仍无动于衷,但他无意探索这隐秘,直接了当地道:“贵会付出代价,由在下经手换回了你的自由。”
“你……说什么?”
“姑娘业已自由了。”
“你说代价?”
“是的,‘卫道会’付出了代价。”
“什么代价?”
“以‘石佛’之心,向‘过路人’换取姑娘!”
“佛心?”
方紫薇大叫一声,冷漠呆窒的面目,起了变化,像是十分激动,颤声又道:“你说……
佛心?”
“不错。”
“是赎回我的代价?”
“正是。”
方紫薇一把抓住自己的秀发,绞扭着,凄厉地道:“佛心无价之宝,我不配啊……
我不配……”
徐文不禁被勾起了好奇之念,脱口道:“不配?为什么?”
方紫薇答非所问的自语般地道:“我的罪孽深重了,百死莫赎!”
徐文一怔神,根本不知道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虽然他并不想探索对方的秘密,但仍忍不住道:“姑娘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紫薇玉靥一片铁青,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是该死的人,值不得义父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义父?姑娘的义父是谁?”
方紫薇略一犹豫之后,毅然道:“‘卫道会主’”!”
“啊!”
徐文这才明白,当自己第一次上桐柏山,她曾说过是半个主人,原来她是“卫道会主”
的义女,这就难怪了,但,她为什么说该死呢,起初,认为她是“白石神尼”的传人,结果不是,但以“石佛”的公案来说,“卫道会主”与“白石神尼”
之间,必有渊源,不过,这已不是自己需要了解的事。
他把话拉回正题:“姑娘说该死是什么意思?”
“因为……因为我糟蹋我自己,也污辱了义父,更辜负了所有关心我的人,现在,加上这件事,死不足赎我的罪愆!”
“在下不懂?”
方紫薇突地面色一肃,以激越的口吻道:“我可否求你一件事?”
“求在下……什么事?”
“请你代我杀陆昀!”
徐文大惑不解,她曾爱他,曾受过他骗,而又为他求过情,现在她要杀他,为什么?疯女田蓉蓉那一幕,闪现心头,他似乎有些明白,不由追问道:“杀陆昀那小子?”
“不错!”
“姑娘不是爱过他么?”
方紫薇粉腮起了抽搐,眸中涌出一片恨毒的光影,厉声道:“是的,我爱他,但现在我要杀他,他毁了我
“毁了你?”
“不错,他糟蹋了我的清白!”
徐文俊面为之一变,内心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异样感觉,他曾经发狂地追求过她,形殊势易,这份初恋的感情被埋葬了,但潜意识中,并不能消除这仙露明珠般的影子,现在白壁有瑕,红颜蒙污,她,已木是当初的她。
怪不得她失神丧志,对陆昀那小子表现出那样复杂矛盾的行为。
下意识的妒与恨,使他毫不考虑地道:“这一点我答应,我本来是要杀他的。”
方紫薇惨然一笑道:“相公,小女子愧无以报,谨此谢过。”
骤然改变的称呼,使徐文觉得极不顺耳,但又有一种酸酸的感受,讪讪地道:“这不值言谢!”
万紫薇顿了一顿,憔悴的粉腮,浮起了一抹红晕,苦苦一笑道:“相公,有件心事不得不吐,我知道你以往的心意,只是囿于你的名声,我没有接受,现在,迟了,也太晚了……”
说完,痛苦地垂下了头。
徐文百感交集,血行阵阵加速,他真想也说出心里的话,想说虽迟但未晚,他能原谅她,但,他没有开口,一切都不可能,仇与爱是无法并存的,何况,她已非云英未嫁身……
方紫薇厉叫一声,举掌拍向自己的天灵。
情况发生得太意外,太突然,徐文连转念头的时间都没有,本能地挥出了一掌,“砰”
地一声,方紫薇栽了下去,樱口汩汩冒出鲜血。她想开口,但仅只樱唇翕动了数下,便晕了过去。
徐文拭了额上的冷汗,千钧一发,他挽回了她的生命。
“阿弥陀佛!”
一声洪亮的佛号,起自身侧。
徐文心头剧震,迅快地一挪身,横开数尺,只见一个高大威猛的和尚,不知何时竟已到了身边,仔细一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功高莫测的“痛禅和尚”。
“痛禅和尚”的双目,在暗夜中如两粒明珠,射出蒙蒙青光,十分惊人。
徐文倒吸了一口凉气,拱手为礼道:“在下见过大师!”
“免了!小施主算是救了她一命。”
“痛禅和尚”口里说话,目光却射在方紫薇身上。
徐文想起当日桐柏山中,“五雷宫”宫主“震九天”殷止山率众寻仇,“痛禅”
不速而至,原来是含敌意而来,却不知为什么与“卫道会主”攀上了关系,现在,他是否是“卫道会”一边的呢?如果是,自己要索仇,他便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心念之中,忽然瞥见“痛禅和尚”手中托着一个布包,不由脱口惊呼道:“佛心!”
徐文全身一震,惊悸地退了一个大步,自己与“过路人”交易的东西,怎会到了对方手中?
“痛禅和尚”悠悠地道:“不错,正是经你手的那颗无价之宝佛心!”
“大师……怎会……”
“凶险贪婪之辈,岂能任其横行无忌!”
“莫非‘过路人’已被大师……”
“咳!可能是对方大限未至,贫僧在你放置佛心离去之后,一时性急,末待对方现身,便径取佛心,对方知机而遁,终未露面!”
“哦!”
徐文这才省悟,“轿中人”在派人送了佛心之后,安下了这一着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过路人”虽狡,但仍无法得逞,只是事实说明,“痛禅和尚”业已是“卫道会”一方的人了。
他本打算要从方紫薇身上逼出仇家实况,想不到事实全出意料之外,“痛禅”
现身,这想法算落空了,心里懊丧又愤恨,的确有些哭笑不得。
“痛禅和尚”俯身探了探方紫薇的脉息,道:“苦了这丫头!”
这语气,充满了亲呢之情,听在徐文耳中,更不是味道,从语气中,他判断“痛禅”与“卫道会主”,关系不浅。
据父亲生前遗言,血洗“七星堡”是“卫道会”一帮人所为,而据“卫道会”
所说恰好相反,完全与该会无涉,上官宏寻仇,也属个人之事,这就煞费踌躇了。
事实真相如何,到现在仍是一个迷雾。
父亲与“七星故人”的被杀,凶手是否上官宏或“卫道会”中人,也是一个谜。
如果一直暗中摸索,恐怕永难求得真相,如果照数日前的决定,敞开来索仇,对方的实力未可轻估,仇报不成,岂非遗恨千古?
摆在目前的事实,单只这“痛禅和尚”,自己就应付不了……
心念及此,直如冷水淋头,那炽烈的复仇之火,被浇熄了一半。
“痛禅和尚”已着手为方紫薇疗伤,片刻工夫,方紫薇悠悠醒来,惶惑地道:“我……
没有死么?为什么……不让我死……”
她转动着目光,逐渐,她看清了眼前的人,不禁栗声叫道:“大师父,您……
是谁?”
显然,她不认识“痛禅和尚”,“痛禅和尚”到桐柏山时,她本已飘流在外。
“痛禅和尚”慈祥地道:“丫头,贫僧是你义父好友!”
“哦!你……”
“现在随老衲回山。”
“我……不!我没有脸见任何人!”
“傻丫头……”
“啊!我不……”
她掩面痛哭起来,凄切的啼声,哭出了少女失足的愧悔。
徐文觉得自己已无再呆下去的必要,他感于“痛禅和尚”曾对他有过援手之德,礼不可失,恭谨地抱拳道:“大师,在下告辞!”
就在此刻——
方紫薇突地尖叫一声,娇躯腾了起来,又栽回地面,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徐文大惊之色,收回了跨出的脚步。
“痛禅和尚”也大感意外,悚然道:“怎么回事?”
话声中,俯身探视,细察脉息,除了微弱之外,了无异状。
徐文也大惑不解,如果说有人暗算,不说自己,放着“痛禅”这等高手在侧,蚊蚋飞过,恐也瞒不了他的耳目,到底是什么原故呢?
“痛禅和尚”显然也查不出究竟,口里连道:“怪事!怪事!”
徐文忽地心中一动,暗忖,以“过路人”的诡诈狡狯,岂能不防这一着,莫非他在方紫薇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心念之中,道:“大师,容在下一察?”
“嗯!”
徐文以他独到的经验,检视了一遍,骇然惊呼道:“毒?”
“痛禅和尚”双目射出了电炬似的熠熠光芒,栗声道:“你说毒?”
“是的!”
“听说小施主精于毒道,她中的是什么毒?”
徐文略显激动地道:“不知道,这毒前所未见。”
“能解么?”
“可以一试。”
说着,取出三粒“辟毒丹”,交在“痛禅”手中。“痛禅”捏开万紫薇下巴,把丹丸塞入咽喉,复用指一点喉结穴,丹丸顺喉而下。
久久,毫无反应。
徐文忍不住再视察了方紫薇的眼睑、口唇、舌苔……等显示中毒征候的部位一遍,骇然惊怪道:“没有用,这是什么毒,如此霸道?”
蓦地——
门外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道:“这叫‘阎王令’,普天之下无人能解!”
徐文闻声知人,大喝一声:“‘过路人’!”
身形似脱弩之箭般射了出去,快得有如电光石火,但到了门外,却不见丝毫人影,口里恨恨地哼了一声,飞身上了庙顶,展目四望,仍一无所见,只好落回庙中,只见“痛禅和尚”仍守在方紫薇身边寸步未移。他心想,这和尚倒沉得住气,以他的功力,如果行动,对方将无所遁形。
“痛禅和尚”似已知道他的心意,淡淡地道:“对方是有为而来,你不迫他,他也会现身,对方现在庙后!”
徐文剑眉一挑,道:“大师何以知道?”
“对方发话之时,最后一个字音偏向左方,已非原地,证明他从左方绕到庙后,声落人已不在原地,小施主再快也没用!”
徐文大是赧然,心中却极佩服对方的经验老到。
果然,后面屋顶上传来了“过路人”的话声:“痛禅,你很精灵!”
徐文怒声道:“有种的现身说话,何必效鼠子之行?”
“过路人”哈哈一笑,枯叶般飘落阶下院地之中。
徐文目中冒出了火,额上鼓起了青筋,脚步一移,正待……
“过路人”一抬手,阴森森地道:“‘地狱书生’,你最好别动,老夫只要一句话,你便死无葬身之地!”
徐文冷极地一哼道:“你就说这句话看?”
“过路人”嘿嘿一笑道:“小子,你不愿公开身世吧?”
徐文一愣,栗声道:“什么意思?”
“过路人”道:“如果你的身分揭露,小子,你知道有多少人要你的命?”
徐文心头飘过了一阵寒意,大感悚栗,听口气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世,这委实太可怕了,对方究竟是什么来路呢?对了,他既冒充父亲向自己下过杀手,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世,这不足为奇,但他数度向自己下杀手的原因何在呢?
“痛禅和尚”沉缓地开了口:“施主就是‘过路人’?”
“一点不错。”
“说你的来意吧?”
“你应该知道的。”
“目的在这颗佛心?”
“不错,以佛心换取解药。”
“你认为贫僧会答应吗?”
“会的,除非你不要那小妞儿的命!”
“你是否想到贫僧要杀你并非难事?”
“哈哈哈哈!‘痛禅’,老夫也想到你不会下手。”
“为什么?”
“你不会眼望着她死。”
“痛禅和尚”冷厉地道:“她死不了,‘毒道’高手并非只你一人!”
“过路人”阴恻恻地一笑道:“话虽不错,但这‘阎王令’之毒,江湖失传已数百年,老夫敢夸当今天下无人能解,别以为‘崔无毒’可恃,他差得远了!”
“痛禅和尚”一字一顿地道:“如果贫僧以她的性命换你一命,为武林除害又当如何?”
“过路人”丝毫不为所动地道:“老夫相信你不会如此做,否则你早出手了。”
“贫僧随时可以出手?”
“可是你不会。”
“施主坚信如此么?”
“当然。比如说,你想制住老夫,迫交解药,但解药不在老夫身上;想以老夫生命换取解药一样办不到,因为老夫只是受命行事。”
“施主……受何人之命?”
“这一点恕不作答。”
“贫僧相信无人不怕死,施主不会例外吧?”
“可是老夫的生命已交与别人,自己作不了主。”
徐文业已忍无可忍,口里微哼一声,扑了过去,掌力随着涌出,这扑击之势,犹如迅雷疾电。
“砰!”
徐文震落实地,“过路人”却踉跄退了三四步,才站稳身形。徐文略不稍停,再次挥拳猛扑……
“过路人”身形朝侧方一划,口里大喝一声:“住手!”
徐文一击落空,身形不期然地停了下来。
“过路人”栗声道:“小子,真要老夫抖出你的身分?”
徐文业已恨到极处,把心一横道:“说吧,本人已不在乎了,反正你今天别想活着离开!”
“过路人”呵呵一笑道:“你考虑到你母亲的安全没有?”
徐文如中雷击,震惊莫名地退了两个大步,自“七星堡”被血洗之后,第一次听到母亲的讯息,对方不但熟知自己身世,而且可能与母亲失踪有关,显见这内中大有文章,这一条线索,决不能放过,心念之中激动万状地道:“你知道家母下落?”
“当然!”
“人在何处?”
“此刻不是说话的时候,你懂得这意思的。”
“你休想再耍花样……”
“小子,现在你与老夫退开一边,事了之后再谈另一笔交易!”
徐文无可奈何地退后丈许,母子情深,他不能做任何于母亲不利的事,只要母子能重见,他会不惜任何代价。
“过路人”说是受人之命行事,他身后隐着的,是何等样的一个恐怖人物呢?
当初他暗算自己,莫非也是受命行事?
这会不会关系到家门被血洗,以及父亲的惨死?
他想着,不由出了神,只是全身的血液却在阵阵沸腾。的确,这种种离奇可怖的情况,复杂得使人连思索的余地都没有。
“过路人”转向了“痛禅和尚”,冷冷地道:“‘痛禅’,愿否交出佛心?”
“痛禅和尚”目瞪如铃,射出栗人青光,沉声道:“施主先说出受何人之命行事?”
“这一点办不到。”
“看来贯僧只好破戒取你性命了……”
“老夫不受威胁。”
“这并非威胁。”
“‘痛禅’,再半个时辰,这妞儿将骨化形消,不信等着瞧!”
“痛禅和尚”回头看了方紫薇一眼,只见她四肢抽搐,粉腮已呈紫酱之色,但双目紧闭,张口无声,似乎极端痛苦。
“解药呢?”
“你愿交出佛心了?”
“贫僧暂时认栽。”
“好极,现在先把佛心交与老夫。”
“解药呢?”
“自有交代。”
“贫僧能相信施主吗?”
“最好是相信,因为你别无路走。”
“别迫贫僧改变主意?”
“老夫受命行事,一切不在乎。”
“包含死在内?”
“一点不错。”
“贫僧不冒这个险。”
“过路人”沉思有顷,道:“这样好了,仍由这小子居间,你把佛心交与他,由他随老夫去换取解药,你在此地等候,半个时辰之内他必回转,如何?”
“痛禅和尚”不再开口,脱手把佛心掷与徐文,徐文接在手中。“过路人”哈哈一笑,道:“小子,来吧!”
话声中,人已飞登屋面,徐文跟着起身,两人一先一后,奔出了数里,眼前是一片密林,“过路人”径直穿入林中。
此际,远远传来村鸡啼唱,东方已现曙色,距天明已不远了。
徐文紧跟着入林。
“过路人”在入林三丈之处停下,口里道:“小子,止步!”
徐文停定身形,狠狠地瞪着对方,恨不能把对方撕成碎片。
“小子,你似乎有话要说?”
“不错,你曾化身锦袍蒙面人,数度向本人施杀手,也是受命行事么?”
“你错了,老夫一向独身行事,所谓受命,只是应付那秃驴的一句话而已。”
徐文猛一错牙,道:“你够卑鄙!”
“过路人”嘿嘿一笑道:“随你小子如何说吧。”
徐文恨毒至极地道:“你究竟是谁?”
“这一点恐怕你永难明白了!”
“找死?”
“记住,别任性,咱们好好谈,你母亲的安全操在老夫之手。”
徐文打了一个冷颤,一颗心顿往下沉,这等于是咽喉被人扼住,想反抗也不成。
“家母怎会落入你手?”
“这点你不必问了,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没有什么,聊备一格,以维护本身安全。”
“当初谋算本人,又为了什么?”
“同样的理由,为了本身安全!”
徐文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根本不明白对方语意所指。
“你把家母怎么样?”
“她很安全,只要你不与老夫为敌,他便无事。”
“你以此要挟我?”
“亦无不可。”
“我若不把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那先死的将是蓝玉珍!”
徐文双目几乎喷出血来。
“过路人”转变了话题道:“徐文,时间不待了,交换解药吧!”
“本人还有句话问你。”
“说吧?”
“血洗‘七星堡’是你所为吧?”洗‘七星堡’是‘卫道会主’率众所为!”
“真的?”
“信不信由你!”
徐文咬了咬牙,他相信这是实话,父亲生前也是如此说的,索仇可以假以时日,倒是母亲一日不脱离魔手,自己将无片刻安宁,自己与对方往日无怨无仇,而对方说谋算自己,劫持母亲,是为了本身安全,这话令人费解。
对方的真正面目到底是什么呢?
这其中难道隐藏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故事吗?
心念之中,沉声道:“‘过路人’,不管阁下是什么来历,你放出家母,在下可以发誓不与你为仇,前帐一笔勾消,如何?”
“过路人”冷森森地:“时机未至,免谈!”
“什么时机?”
“这是老夫自己的事,你不必过问,但记住一点,别与老夫为敌,时机到了,你母子可以重逢,否则就很难说。”
徐文一副钢牙几乎咬碎,杀气几乎破胸而出……
“过路人”又道:“拿来吧!”
徐文心念一转,既然“卫道会”一帮人是自己血海仇家,自己犯不着去救仇人,更不必谈什么道义,说道:“‘过路人’,咱们可以谈谈交易!”
“什么交易?”
“在下以佛心作为交换……”
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他本想说作为交换母亲的代价,话到口边,忽觉不妥,仇归仇,怨归怨,武士的操守不能不顾,“地狱书生”的外号虽然不雅,但自从出道以来所行所为还没有违悖“武道”的地方,如此一来,将被武林视作何如人?与“过路人”之流又有什么分别?佛心本非自己之物,而况“过路人”,未必就肯答应这宗交易,若事不成,岂非徒留笑柄?
“过路人”见徐文中途不语,追问道:“交换什么?”
徐文一摆手道:“不谈了,拿解药来吧。”
“过路人”皱了皱眉,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倒了一粒翠绿的丸子,抛与徐文。
徐文接在手中,道:“阁下不是说解药不在身上么?”
“过路人”嘿地一笑道:“小子,这叫做兵不厌诈!”
“哼!无耻之尤!”
“废话少说,拿来。”
徐文心念一转,迟疑地道:“阁下的解药可靠吗?”
“这一点你小子尽可放心。”
徐文把佛心脱手掷与“过路人”,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了也是多余,终于片言不发,向林外奔去。回到土地庙,天业已大明。
“痛禅和尚”似已焦灼不耐,一见徐文现身,脱口便道:“如何?”
徐文冷冷地道:“解药已取到了。”
“快给她服下吧。”
徐文没有再说话,把那粒翠绿丸子,纳入方紫薇口中。
工夫不大,方紫薇面色逐渐恢复,脉息加重,盏茶时间之后,苏醒过来。
“痛禅和尚”面色一肃,道:“小施主,贫僧有个不情之请?”
“请吩咐!”
“拜托小施主劳神,护送她回山。”
“这……”
徐文不由迟疑了,自己一而再地为仇家效力,这算什么?但另一个意念突闪脑海,忙应道:“可以!”
“如此贫僧重托了!”
“小事不足挂齿。”
“后会有期,贫僧誓必要迫出‘过路人’的根底不可!”
说完,单掌打了一个问讯,如灰鹤般腾空越屋而逝。
方紫薇似乎元气大丧,久久仍不能起身……
徐文看了她一眼,面上升起一抹怜惜之色,但那抹怜惜之色,消失得很快,随即被一种森寒之色所取代,漠漠然地开口道:“姑娘觉得怎样?”
方紫薇感激地朝徐文一瞥,挣起身来,背倚香火台,乏力地道:“还好,没有什么。”
“在下受托送姑娘回山。”
方紫薇苦苦一笑,眼角渗出了两粒晶莹的泪珠,凄楚地道:“相公,我……不回山!”
徐文眉锋一紧道:“可是在下业已答应了‘痛禅’大师,送姑娘平安回山。”
蓦在此刻——
一条灰影,进入庙中。
徐文掉头一看,来的赫然是“普渡庵”住持“修缘”老尼,她的弟子“悟性”
被人奸杀,曾误会自己是凶手,因为死者是死于“摧心”之毒,死后无痕。想不到这老尼会此时此地现身,当下一拱手道:“师太幸会!”
“修缘”老尼还了一礼,目光直盯在方紫薇面上。方紫薇粉腮剧变,“噗!”
地跪了下去,泪如泉涌。
“修缘”老尼厉声道:“丫头,你太任性了!”
方紫薇泣不成声地道:“薇儿不肖,薇儿该死!”
徐文心头大震,难道这“修缘”老尼又是“卫道会”中一分子?听双方语气,似乎关系相当不浅……
只见“修线”老尼愤然一挥宽大的袍袖,声色俱厉地道:“你还不回山?”
“薇儿无脸见人!”
“你想怎么样?”
“薇儿只……只……只想求解脱!”
“大胆,你不想想你义父十年多来收养之恩?”
方紫薇哽咽道:“薇儿自知百死莫赎!”
“你无知失足,大家会原谅你……”
“薇儿只求您老人家答应一件事!”
“什么事?”
“允许薇儿剃渡!”
“剃渡?不行!”
“那该地但求一死,身受殊恩,来生图报!”
“修缘”老尼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孽!孽!痴丫头,你知道你义父是谁?”
“谁?”
“是你亲生之父。你的身世,包含了一个血泪交织的故事,你这一来,岂非令你父亲心碎?”
方紫薇睁大了眼,颤栗地道:“他老人家是薇儿生身之父?”
“不错。”
“那薇儿不姓方?”
“不,你不姓方,当初是为了防仇家迫害,才给你易姓为方。”
“啊!”
方紫薇伏地痛哭起来,声如午夜鹃啼,闻之令人鼻酸。
徐文极想从对方言语中探索“卫道会主”的真面目,但失望得很,对方语焉不详,方紫薇本身包含了一个凄惨的故事。是什么放事呢?所谓仇家,是否又牵涉到“七星堡”血案?
“修缘”老尼又是一声深长的叹息,声变得十分慈祥地道:“孩子,别哭了,任何事必须由你父亲作主,起来!”
方紫薇缓缓起身,满面啼痕,像一朵带雨梨花。
徐文忍不住问道:“师太敢莫也是“卫道会’一分子?”
“修缘”老尼怔了一怔之后,道:“贫尼不否认。”
徐文别具深心地道:“上次贵庵惨案,师太是否已查出真区?”
“修缘”面上掠过一抹愤恨之色,栗声道:“贫尼断定是‘七星堡主’徐英风那魔头所为,可惜……”
徐文心头一沉,道:“徐英风?”
“不错。”
“可惜什么?”
“可惜他已死了。”
徐文暗地一咬牙,故作惊震之状,道:“徐英风死了?”
“嗯!死于开封道上。”
“但不知是死于何人之手?”
“这一点没有听说。”
“据江湖传言,是血洗‘七星堡’的仇家所为?”
“是有此一说,但尚未证实。”
老尼淡然的态度,使徐文感到莫测高深,如果父亲与“七星故人”是死于“卫道会”人之手,对方多少总有些异样表露,但意外地对方似十分漠然。他紧追着问:“徐英风功力不俗,又擅‘毒道’,江湖中能致其死命的,恐怕不多?”
“这话不无道理。”
“以师太的推测呢?”
“无从推测。”
徐文把心一横,道:“是否上官宏所为?”
“修缘”老尼与方紫薇面色同时一变,“修缘”老尼目射精光,迫注在徐文面上,似乎要看透他的内心,久久才道:“小施主何出此言?”
徐文心念电转,索兴豁了出去,追个水落石出,当下寒声道:“因为上官宏与徐英风结有深仇。”
“可是这非上官宏所为。”
“师太何以断定如此?”
“上官宏的行动,贫尼无所不知。”
“事情很巧……”
“什么很巧?”
“徐英风与另一锦袍蒙面人被害之时,恰值在下路过,据徐英风遇害之前的言语,曾提到“卫道会”三个字!”
这是徐文临时想起来的心机,想诈出对方实话。
“修缘”老尼漠然一笑道:“言语涉及‘卫道会’可能有之,但并不能证明是上官宏或‘卫道会’其他高手所为,如果是,贫尼倒无憾了。”
“在下极想见上官宏一面……”
“为什么?”
“证实这件公案!”
“修缘”老尼目中逼人的精光再现,沉声道:“小施主,贫尼不能不追究了……”
徐文俊面涌起了异样的神色,目光毫不畏缩地与对方直视,微显激动地道:“追究什么?”
“小施主已不止一次表露对‘七星堡’事件的关切?”
“这又如何?”
“小施主所练的‘无影摧心手’与徐英风所使的‘摧心’剧毒本是同源?”
徐文一咬牙,道:“在下不否认。”
“如此你与徐英风必有渊源?”
“有的!”
“什么渊源?”
徐文的面色已成了铁青,现在只消一句话,局面将完全改观,如果自己道出身分,也就等于开始了索仇的行动。
是否该再隐忍一段时日,搜集些具体的线索?
抑是立刻开始行动?
时机与对象是否适当?
心念一连数转,决定应该在见到上官宏本人,才是最适切的时机,于是,他压下了将要爆发的仇火,故意装得激于义愤的神情,道:“渊源不浅,但也不深,武林公道不能泯没,是吗?”
“修缘”老尼凛峻地道:“小施主并非由衷之言?”
“在下认为是的。”
“在谈公道之先,是否该明了是非曲直呢?”
徐文为之一窒,但随即针锋相对地道:“在下愿闻关于这公案的是非曲直?”
“修缘”老尼冷冷一笑道:“小施主,你曾救过上官宏的命,凭这一点,“卫道会”上下对小施主无理也得让三分,多尼算承认小施主追索这公案的立场,但首先小施主得坦白道出身分。”
徐文又是一窒,感到有些词穷,一阵犹豫之后,道:“在下希望与上官宏见面肯谈。”
“修缘”老尼一颔首,道:“可以,小施主何时可上桐柏山?”
“现在就可启程。”
“好!贫尼答应安排小施主与他见面。”
“如此在下告辞!”
“请!”
徐文拱了拱手,转身便走。
出了庙门,只见红日初升,林鸟争鸣,晓雾初收,一片清新之气,但,他的心里,仍是被无边的阴霾笼罩。
证诸父亲生前的话,和“过路人”转述母亲之言,他认定仇家是“卫道会”一帮人无疑,可是一些事实的片段,又似乎否定了这判断!
而从“修缘”老尼的话意来看,上官宏在“卫道会”中的地位似乎十分尊崇,他感到心头的压力愈来愈重……
他又想到了惨死开封道上的父亲,“普渡庵”人神共愤的事,是他所为吗?
如果这事传出江湖,江湖同道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工夫不大,他踏上了通往桐柏山的大道。
由于情况的诡谲变幻,每一次上桐柏山,都有不同的心情与感受。
他想,此次在见到上官宏之后,如果对方否认血洗“七星堡”,也不承认杀害父亲,自己将采取什么行动?
目前,“痛禅和尚”不在总舵,少了一个可怕的劲敌,但在“无情叟”等一干高手联手对付自己时,能操胜算吗?
正行之间,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道:“徐少侠,留步!”
徐文这一惊委实非同小可,第一次,他被人称名道姓,当下身形一刹,凛然回身,只见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汉子,站在相距丈许之处,正目光灼灼地注视着自己。
他扫了这陌生汉子一眼,栗声道:“朋友何方高人?”
陌生汉子哈哈一笑道:“高人不敢当,区区只是个下人!”
“下人?”
“不错,受命跑腿之人。”
“怎知在下姓徐?”
“区区说过是受命。”
“受何人之命?”
“就是那掌握令堂生死之人!”
徐文登时血脉贲张,额上暴起了青筋,俊面涌起了一片恐怖杀机,厉声道:“这么说朋友与‘过路人’是一丘之貉?”
陌生汉子冷冷一哼道:“徐文,说话客气些,区区此来对你有好处……”
徐文咬紧牙关道:“好处?哼!朋友来得正好,在下有话必须朋友解答!”
“别奢望太多,区区除了受命的事外,其余一切不谈。”
“朋友,那可由不得你!”
“徐文,你目前是赴‘卫道会’总舵?”
“不错。”
“寻仇?”
徐文一震,悚然道:“不错!”
“你这是去送死!”
“送死?什么意思?”
“凭你的身手,能敌得过对方联手么?”
“这是在下自己的事。”
“还有,你自信能在‘痛禅和尚’先天罡气之下逃生么?”
徐文剑眉一挑,悚栗地道:“这与朋友何干?”
陌生汉子自顾自地说下去道:“只要你一抖露身分,对方将倾力毁了你,你不否认这可能吧?”
“朋友到底是什么意思?”
“区区只是奉主人之命传言……”
“在下希望知道贵主人是谁?”
“这一点目前尚难奉告。”
“然则贵主人的目的是什么?”
“借你之手,毁灭‘卫道会’,彼此两利!”
徐文骇然道:“什么,借在下之手?”
“不错,敞主人保证事成之后,让你母子重聚,公开一切真相!”
这的确是极大的诱惑,何况毁灭仇家,是自己求之不得的事,从“过路人”所表现的能耐与手段看来,对方口中的主人,定是一个极端可怖的神秘人物,自己正愁无法拯救母亲脱离魔手,想不到对方找上门来。
心念之间,杀机消散了大半,略显激动地道:“贵主人的保证可信么?”
“敝主人一言九鼎!”
“朋友说借在下之手?”
“一点不错。”
“朋友刚才不是说在下的能耐不济么?”
“这一点敝主人有安排。”
徐文精神一振,道:“什么安排?”
“别急,区区还有话没有说完。”
“请讲?”
“令尊徐笑风与另一个冒充他形貌的人,你知道是何人下的手?”
徐文全身陡地一颤,栗声道:“谁下的手?”
第十一章历数惨案
徐文驰赴桐柏山,被一个陌生汉子唤住,说奉主人之命传言,要借他的手摧毁“卫道会”,事成母子即可重逢,徐文大惑骇凛,根本无法想象对方的来路,而对方又讳莫如深。
陌生汉子忽问徐文:“你知道令尊徐英风与另一个锦袍蒙面人是谁下的手?”
徐文全身陡地起了一阵悚栗,道:“是谁下的手?”
陌生汉子反问道:“以你的看法,何人有此能耐一举而毙两名拔尖的高手?”
“这……很难说!”
“很难说?”
“据当日目击的人传言,家父与另一锦袍人拚搏,双方都到了精疲力竭之境,在那种情况下,足以制两人死命的高手,可能就不止一二人了!”
“话虽如此,可是以两人的身手,虽在力战之后,不能说没有一人能全身而退,双双死在现场战圈之内。
“不错,这话有理,朋友说是谁吧?”
“‘痛禅和尚’!”
徐文连退三步,栗吼道:“是他?”
“正是那秃驴,他是受‘卫道会主’之令行事的!”
“真的是他?”
“区区奉命传言,信不信由你!”
徐文目中闪出了杀光,的确,除了“痛禅和尚”之外,谁能有这种身手,一举而毙两个一等高手于现场?父亲的功力不必说,“七星故人”的身手自己见过,并不逊于“无情叟”、“丧夫翁”之辈,但……
心念之中,咬牙道:“何人目击?”
“敝主人!”
徐文窒了一窒,他的主人是谁?为何令“过路人”数度向自己下毒手?为何劫持母亲?
这简直无法想象。
想到“痛禅和尚”的功力,更是令人不寒而栗……
“贯主人说要借在下之手摧毁‘卫道会’?”
“不错!”
“为什么?”
“很简单,敝主人也想解除这份威胁。”
“可是在下没有这份自信?”
“敝主人已有安排。”
“什么安排?”
“你可以自由出入‘卫道会’总坛,且是该会上宾,是吧?”
“在下不否认。”
“所以,你可以成功……”
“朋友不要再绕弯子了,干脆说出来吧?”
“并非绕弯子,而是话必须先说清楚,你下手之时,得选最适切的时机,‘痛禅和尚”
与‘卫道会主’必须同时在场,毁了这两人,其余的不足虑了。”
徐文既振奋又困惑,激动地道:“如何下手?”
陌生汉子目光朝四下一扫,然后从贴身取出一个小布袋,道:“你自己看吧。”
徐文接了过来,拉开袋口,向内一张,骇然道:“‘五雷珠’!”
陌生汉子阴阴一笑道:“不错,正是‘五雷宫’镇宫利器‘五雷珠’,此珠威力谅来你已知道,三丈之内神仙也难幸免!”
徐文持袋的手有些发颤,这的确是毁灭仇家的极佳利器,此珠在手,何畏“痛禅和尚”
的“先天神功”,如果机会凑巧,“卫道会”一干高手,将无一幸免。
俊面上满是杀机,内心充满了快意恩仇的愉悦。
这神奇而诡计的转变,又是始料所不及的。
他已无暇去分析对方的动机,报仇,是自己的唯一大愿,只要能报仇,付出些代价又算什么,何况母亲被劫持在对方手中,即使对方没有提出这两利的条件,而另索苛酷的代价,自己一样莫奈其何。
“贵主人说事成之后,还家母的自由?”
“一点不错,还公开一切秘密。”
“有什么保证?”
“只此言语便是保证。”
“这……”
“姓徐的,如果敝主人有意玩弄奸谋,任何保证都是空的,第一、令堂在我方控制中,第二、你明我暗,第三、掌握了你的来历,便是掌握了你的生死!”
徐文悚然而震,对方说的全是事实,不容否认,猜想对方主人,必是个不可一世的恐怖人物,假自己的人,除去了劲敌,佛心又已落入对方手中,一旦练成佛心所载神功,势将天下无敌,对方的野心雄图,已不言可喻了。
陌生汉子又道:“‘五雷珠’威力极强,如使用的时机得当,稳赢不输,用时只消用力掷落即可。”
“这一点在下省得!”
“如此祝你马到成功,再见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疾掠而逝,身法玄奇得惊人。
当初,他以为“妙手先生”的身法是当今第一,现在看起来却未必了,对方一个手下人已具如此身手,其主人可想而知,的确,武林中一山还比一山高。
他把“五雷珠”小心翼翼地置入怀中,心里上似乎有了一层保障,此去桐柏山,将是最后一次了。
他庆幸自己没有向“轿中人”等抖露身分,否则这目的将难以达到。他想到“痛禅和尚”手接“五雷珠”的一幕,不由不寒而栗,如果自己企图败露,对方有备的话,成败就很难说了。
母亲知道自己此次的行动吗?骨肉天性,他不禁潸然泪下。
此次如果不幸失败,必横尸桐柏山无疑。他并不怕死,父亲死了,多少家人死了,多少“七星帮”弟子死了,自己一条命又算得了什么?只是,这血海深仇岂能让它沉沦呢?
上官宏、“卫道会主”、“痛禅和尚”是主要目标,自己如何制造机会,使三人无一漏网呢?
即使目的达到应付其余高手,无疑的是一场艰苦酷烈的搏战。
不久前,被“五雷宫”破坏了前关,业已恢复旧观,势派反而更宏伟。
徐文甫抵关前,一个蓝衣人迎了上来。对方,正是“卫道会”总管古今人,徐文在该会第一次开刑堂时,曾与他有一面之缘。由于他,徐文想起“七星堡”总营方炳照,身分败露,被按律处死的那一幕,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心头翻涌起来。
古今人一个长揖,笑吟吟地道:“少侠辛苦了,区区奉命迎接!”
徐文心头一动,暗想,看来“轿中人”已经如约安排自己与上官宏见面了,心中又是一阵激动,但表面上却装出一副谦恭的神色道:“不敢当!不敢当!”
古今人侧身摆手做出一个肃客之状,道:“少侠请!”
“阁下请!”
“请勿拘利,区区是奉命迎宾?”
“如此有僭了!”
穿过头关,关门外已备了两骑骏马,徐文略作谦让之后,翻身上了马,拦缰向总坛方向奔去,心中却有如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想着,此去该如何措辞,因为“轿中人”对自己的身分业已起疑,“痛禅和尚”是否已经回山?自己该以什么办法促成仇魁聚在一起,以便下手?
顾盼间,来到总坛之前,有人接过马匹。
徐文在总管古今人陪同之下,直入客舍大厅。
“卫道会主”早已迎侯,落座之后,“卫道会主”向古今人道:“古总管,准备酒筵,并请各位客座及护法作陪!”
“遵命!”
古今人施了一礼,并向徐文道了声:“失陪!”退出厅去。
徐文内心暗地振奋,这的确是求之不得的事,机会不招自来,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下手场面了,只不知所谓客座与护法是否有“痛禅和尚”在内?自己所知,“轿中人”、“无情叟”、“丧天翁”、“彩衣罗刹”这帮怪物是在数的。“轿中人”
从未露过面,不知今天是否以真面目出现……
“卫道会主”沉缓地开了口:“小友来意本人业已知道,只是有个问题盼小友坦诚相告?”
徐文镇定了一下心神,道:“会主有话请提出!”
“卫道会主”平板的面目一无表情,声音却微显激动。徐文既已知对方是易了容的,并非本来面目,便也不在意。
“上官宏曾受小友救命之恩,他本人没齿难忘,小友坚持要见他,说是为了与‘七星帮主’徐英风一段恩怨,所以,不得不请问小友,小友与徐英风到底是何渊源?”
徐文面对仇人,不由暗地切齿,但,他现在不能抖露身分,否则此次的计划便将幻灭了,当下沉缓地道:“这一点可否容在下见到上官宏之后,当众宣布?”
他提出这要求是有深意的。
“卫道会主”皱了皱眉,道:“不能先对本人透露么?”
“在下认为时机不适切。”
“时机?小友这句话似有深意?”
徐文心头一凛,道:“可以这么说!”
“好,本人不勉强小友,不过,本人倒想先代上官宏说说恩怨经过……”
这在徐文正是求之不得的事,立即道:“在下洗耳恭听!”
他期待这已经很久了,只是没机会,他所知的是上官宏与父亲有杀妻灭嗣之仇,至于实情,却不得而知,他也问过父亲,但父亲却讳莫如深,现在,对方主动提出,正合心意。
“卫道会主”眼中掠过一抹痛苦的神色,沉重而缓慢地道:“事件回溯到二十年前,武林中出了一个芳名四播的美人,叫祝艳华,她,便是上官宏的妻子,男才女貌,不知羡煞了多少江湖同道……”
徐文想及上官面上的疤痕,疑惑地“噢”了一声,以他的记忆,女貌不知,男才却未必。
“卫道会主”顿了一顿,又道:“有一天,祝艳华忽地失踪了,上官宏起初不以为意,认为她有什么事出外耽搁了。可是,一连数天不回,上官宏感到事非寻常,夫妻婚后,形影不离,这说明了她业已发生了意外,而且,祝艳华这时业已怀了数月的身孕……”
“哦?”
“于是,上官宏丧魂失魄地浪荡江湖,寻找他的爱妻,内心的悲痛,实在非局外人所能想象。不久,他得到了线索,祝艳华被‘七星堡主’徐英风掳劫……”
徐文的面色变了,但他竭力控制住自己,不自觉地又“噢”了一声。
“卫道会主”咬了咬牙,继续遭:“‘七星帮’人多势众,‘七星堡’在武林中犹如遗世绝域,徐英风功力深不可测,上官宏要想救出妻子,比从虎口里夺羊还要困难,伉俪情笃,而且妻子腹中孕有上官氏之后,他在万般无奈之中,毁容变貌,投入‘七星堡’……”
“以后呢?”
“他入堡之后,处处小心翼翼,博取徐英风的欢心,以他的才华,当上了‘七星堡’的师爷,与原来的七大高手,并称为‘七星八将’……”
徐文呼吸也为之急促起来,他虽身为少堡主,但因从小被隔离教养,对堡中的一切,懵然无知,这听起来,有如秘辛珍闻。
“一晃数年,上官宏业已侦知妻子被徐英风占为第三夫人,他悲愤妻子的失节,徐英风的卑恶,但,内外一院之隔,他始终无法与妻子谋面,又念及那已出生还不知是男是女的婴孩,如不见她一面,的确死不甘心,他只有等待,忍耐……”
徐文忍不住脱口道:“这是事实么?”
“卫道会主”目中闪射出栗人的恨火仇焰,切齿道:“当然!”
“以后呢?”
“有一天,机会来临,他与妻子见了面,才知道爱妻忍辱偷生,是为了上官氏一点骨血,也希冀能见丈夫一面……”
“上官宏有后人留在堡中?”
“起初是一个谜……”
“谜?”
“祝艳华临盆之后,婴孩随即被带走,她本身也不知是男是女,也不知骨肉是生还是死,为了这,她苟活下来。那一次与丈夫见面,事为徐英风所悉……”
“啊!”
“徐英风的确够毒辣,够残忍。他当场没有发作,事后设宴与上官宏谈判,他答应让他夫妻破镜重圆,并承认自己是一时之错……”
说到这里,“卫道会主”面上的肌肉起了急剧的抽搐,声调也变得暗哑,但那恨毒之气,却流露无遗。
他是激于义愤?抑是……
徐文的内心起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波动,一方面,他感到仇恨的紧压,一方面又因父亲的生前作为而感到羞惭。
“卫道会主”似乎也在尽力抑制自己的情绪,半晌才接下去道:“上官宏内心并不稍减夺妻之恨,只是他不得不低头,这席酒,在异样的气氛中过去。散席之后,徐英风命‘七星八将’之首的周大年送上官宏出堡,明是相送,实则是要周大年取上官宏性命……”
“结果上官宏没有死?”
“嗯!周大年与上官宏私交极厚,为人也与其余六将不一样,十分不耻徐英风所为,于是,他揭露了这毫无人性的谜底……”
“揭露了什么?”
“徐英风杀害了祝艳华,那一席酒便是人肉之宴……”
“砰!”茶几被击成一堆木屑。“卫道会主”目瞪如铃,惨厉地吼道:“小友,这是豺狼之行,是人,怎能做得出来!”
徐文全身起了一阵寒栗,真是事实么?父亲真的如此无人性么?这的确是前所未闻的惨酷行为,以人肉作宴……
“卫道会主”的眼珠几乎脱眶而出,以痛极呻吟的音调道:“小友,上官宏吃了他爱妻的肉……”
徐文脱口狂叫道:“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
“徐堡主不可能做这酷毒的事!”
“可是事实真的如此。”
“之后呢?”
“上官宏誓报此仇!”
“于是上官宏纠合同党,血洗‘七星堡’……”
“照理,他血洗‘七星堡’也难消此恨,可是他没有,他只找徐英风一人!”
“那血洗‘七星堡’的是谁呢?”
“不知道!”
“在开封道上残杀徐堡主的又是谁呢?”
“不知道!”
徐文咬了咬牙,转变了话题,道:“那八将之首的周大年呢?”
“放走上官宏之后,下落不明。”
“会主说上官宏有后嗣留在堡中?”
“当初是判断如此,后来经查探,那初生婴儿出世之后,即被杀害了。”
“今天在下可以见到上官宏本人么?”
“当然。”
就在此刻,总管古今人来到厅中,向“卫道会主”恭谨地道:“酒宴齐备!”
“卫道会主”站起身来,一摆手,道:“小友请!”
徐文离座道:“不敢。会主先行!”
“如此有僭了,请随本人来!”
酒席设在客馆的一处敞轩之中,徐文与“卫道会主”等甫一抵步,一干高手,肃立迎候。
徐文目光转处,一颗心登时狂跳起来,“痛禅和尚”、“修缘师太”、“无情叟”、“丧天翁”、“彩衣罗刹”等全部在场,除“彩轿”不见现踪之外,“卫道会”的特级人物,半个不少。
他暗暗祝祷着,天从人愿!
入轩之后,分两席入座,徐文坐了客位,“卫道会主”居首,“无情叟”与“丧天翁”
并坐下位,“彩衣罗刹”打横,另桌只有两人,是“痛禅和尚”和“修缘师太”,总管古今人在酒菜上了之后,退出轩外。
“痛禅和尚”一桌,是素席,但也十分考究精细,这一边则是水陆杂陈。
徐文猜不出“卫道会主”如今这些巨头设席的原因,但此刻他已无暇去想这些,他想的只是如何猝然施出“五雷珠”,使在场无一漏网。
形势是百分之百有利,现在的问题是自己的安危,一粒“五雷珠”,足够摧毁这敞轩,只是自己如何脱身?
借词离席,出其不意掷出“五雷珠”?
但在场的无一不是当今武林巨擘,只要稍一不慎,露出破绽,甚或举止上使对方起疑,势非功败垂成不可,以后,当然是没有机会了。
如果在席间猝然施袭,绝对成功,但自己就得与敌偕亡,贴上性命……
初时,他只想到快意恩仇,现在他感觉事情仍极辣手。
最主要的,他必须在下手前抖露身分,使仇家了然死因,若糊里糊涂出手,岂非失去了报仇的本意,但,这样一来,会有什么后果呢?对方会先发制人吗?
恍惚中,酒过数巡,他仍沉溺在冥想中。
他必须立刻有所决定,否则良机失去,将悔恨无反。
与敌同归于尽是上策,可说万无一失。
可是,母亲被人劫持,此行成败,不单是为死者报仇,也关系着母亲的安危,自己一死,母子无再见之期,母亲将如何呢?
他不敢朝“痛禅和尚”望一眼,陌生汉子传言,这贼秀是残杀父亲的凶手,他怕不能自制,而在神色中露了破绽。
席间沉默得出奇,谁也不曾开口说话,只有轻微的杯箸之声。
一条红影,悄然人轩,默默地在“修缘”老尼身边坐下。她,正是方紫薇,短短数日,他像变了另外一个人,憔悴得像一朵凋零的残花。
徐文瞥了她的侧影一眼,马上收回目光,心想,她也来凑上一命!
是下手的时候了吗?
徐文只觉一种无形的重压,使他几乎透不过气来,他不敢想象一旦“五雷珠”
掷出之后是什么后果,但又不能不想……
忽地,他发觉疏忽了一件大事,于是他开了口:“会主,尚有一位贵宾来到?”
“卫道会主”立即应道:“小友是说上官宏么?”
“是的!”
“他必然会到!”
所有的目光,不期然地扫向徐文,像一支支的利箭,然而他也不以为意了,再过片刻之后,一切将无一存在,有形的,无形的,全趋于幻灭。
他已决定把生死置诸度外,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任何一个慷慨赴死的武士,他终归是人,人,必然有其人性上的反应,此刻,面临生命的终站,他的脑海里,不禁浮现了许多不同的面影——
惨死的父亲!
失踪的母亲!
外表放荡而情深似海的“天台魔姬”!
末路温情的蒋尉民父女!
正阳鬼屋中的大母“空谷兰苏媛!”
“妙手先生”、“七星故人”……
“白石峰”后的怪老人。
这些,似乎如在目前,又似乎很遥远。
蓦地——
“卫道会主”站起身来道:“小友,上官宏来了!”
说着,用手朝脸上一抹,露出一张半边被恶疤遮盖的丑脸。
徐文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忘形地惊呼道:“你……便是上官宏!”
“是的。”
说完,坐了下去。
徐文死盯住“卫道会主”的面孔,久久说不出话来,他做梦也估不到这神秘的会主便是上官宏的化身,怪不得自己被尊为上宾。
所有凌厉的目光,又集中射了过来。
徐文恍如未觉,目光仍停滞在上官宏面上,略不稍瞬。
“卫道会主”沉重地开了口:“小友,上官宏的故事,已经说完了,现在请小友也露身分吧。”
徐文的左手,因练了“天影摧心手”,含有剧毒,所以一直不曾露出过,深藏袖底,在座的全都知道,谁也不在意。此刻,他左手暗暗地从抽管模向胸前,握住了那粒“五雷珠”。
别人不觉得怎么样,而他却紧张得沁出了冷汗,因为刹那间一切都要结束了。
当然,对方的问话,他非答复不可,同时,此际已到抖露身分的最后关头了,他离座而起,冷厉肃杀地道:“区区在下徐文,徐英风的后人!”
“你……徐英风的儿子?”
“卫道会主”再次起身惊叫起来。
其余在座的,纷纷起立。
场面在刹那之间紧张到了极限,杀机在无形中罩满全轩。
徐文已别无选择,只有与伙家同归于尽一途,他的左手垂直在儒衫宽大的袖管内,手心紧握着那粒象征死亡的“五雷珠”
当然,谁也料不到死之将至。
“卫道会主”摆宴的目的,当然是与他自揭真面目有关。
徐文的目光射向邻席的“痛禅和尚”,“痛禅和尚”的目光也正好射了过来,目光复杂而冷厉,徐文开了口:“大师,在下有件事请教?”
“请讲!”
“传说先父与另一个锦袍蒙面人之死,是大师下的手?”
“痛禅和尚”目如电炬,栗声道:“贫僧下的手?”
徐文钢牙一错:“是的,传言如此。”
“谁说的?”
“这点大师可以不必追究。”
“此言何证?”
“有人目击。”
“胡说。”
“大师不敢承认么?”
“有则有,无则无,并非敢不敢之说。”
“然则有此事么?”
“没有。”
“在下无法置信!”
“卫道会主”冷峻地道:“徐文,你意在何为?”
徐文咬牙切齿地道:“报仇!”
“丧天翁”声如沉雷般地道:“小子,你在做梦么?论人情,你寻仇无可厚非;论公义,有父如此,你羞也该羞死;说到仇,你小子才真是会主的对象……”
徐文大喝一声:“住口!”
“修缘师太”厉声道:“徐文,若非因你救过会主一命,你没有说第二句话的机会……”
徐文重重地冷哼了一声,道:“血洗‘七星堡’在座各位都有份的吧?”
“丧天霸”暴喝道:“放屁,你把老夫等都看成徐英风之流的豺狼么?”
徐文寒声道:“老匹夫,别出口伤人!”
“丧天翁”须发逆立,那神情既滑稽又可怖,看样子他要出手了。
“无情叟”沉重地开口道:“君子绝交,不出恶声,小友,你得先辨是非……”
徐文冷冷地道:“在下分辨得十分清楚。”
“修缘”老尼扬声道:“徐小施主,现在如果本会把你当敌看待,你无法全身而退,你信么?”
“哼!”
“你知道上官会主隐忍未发的原因么?”
“大可不必,那次在下如果知道他的身分,杀之犹不及,决不会救他!”
“别出言无状。”
“卫道会主”扬手止住众人,开口道:“徐文,你救过本座一次,现在本应放你下山,从此各不相欠……”
徐文厉声道:“不必!”
“卫道会主”沉声一哼,道:“你抹煞事实,奢言报仇,你准备怎么报法?”
徐文一横心,惨厉地叫道:“以血易血!”
袖中的左手,暗自聚劲。此刻,把“五雷珠”掷在两席之间的地上,在场的,决无法幸免。
他遍扫在场的人一眼,当眼光触及螓首低垂的方紫薇时,下意识中升起一缕异样的情绪,这第一个闯入他心扉的女子,他曾为她而放弃开封蒋府求亲,也曾以最大的容忍希望获得她的青睐。曾几何时,一切都改观了,她原是仇家的一方,她的贞操断送在“聚宝会”少会主陆昀之手,现在,她将陪着步向死亡……
人生,变幻莫测,命运,更难以捉摸。
是下手的时候了,不能再犹豫了!
父亲,可以相见于泉下!
母亲,自己只好作逆子了!
他猛一横心,左手一抬……
谁能改变所有在场人的命运?
就当这千均一发之际——
徐文只觉左臂一紧,全身劲力顿泄,“五雷珠”脱了手,左臂旋被放松。
他惊魂出了窍,是谁不惧自己的毒手,使自己功败垂成?
这瞬息之间,他只觉天旅地转,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一脚踢开座椅,弹退三步,一看,征了,轩中多了一个美得令人目眩的少妇,一身红艳的宫装,像一团火,她手中托着那粒“五雷珠”,玉靥其寒如冰,一双使人沉醉的秀眸中,隐泛杀机。
所有的人,全把目光转向了少妇,但随之主动移开,似乎那少妇有一种无形的威严,令人不敢逼现。
全轩愕然,静得落针可闻。
久久,“丧天翁”喊出了一声:“五雷珠!”
众人的目光,又射向呆若木鸡的徐文。
徐文心中的悔、恨、怒、惊,简直无法形容,他如果早一刻下手。什么都解决了,这少妇何时到了身后,他全然未觉……
“无情叟”恭谨地向红衣少妇道:“仙子何时光临?”
红衣少妇声如玉盘落珠似道:“刚到,这是天意吧!”
仙子?她是谁?
“无情叟”又道:“仙子怎知……”
少妇不待对方话完,立即接口道:“大凡一个人有所图谋,面对非常的场合而不气馁,必有所恃,各位疏忽了!”
寥寥数语,使在座的一干老怪物全红了脸。
方紫薇——该改称她为上官紫蔽,因为她是上官宏的亲生女儿——嘤咛一声,扑向了红衣少妇。
红衣少妇把上官紫薇一把楼入怀中,转身翩然消失在通往轩后的门中。
余香袅袅,眼前似乎仍有红色的光影在晃动。
“丧天翁”雷震一声:“豺父狼子,岂可留在世上!”
徐文在过度震惊的迷茫中被唤醒,他猛地意识到自己的结局,片言不发,闪电般扑向上官宏,“无影摧心手”随一扑之势划了出去。
这一扑,迅疾如电光石火,而且十分突然,使人有措手不及之感。
“卫道会主”本能地举掌封架,他忘了这是连魂夺命的毒手……
一声闷哼,徐文倒射向轩壁。
“砰”的一声,全轩为之起了猛烈的震颤,徐文反弹落地,摇摇欲倒,口中射出一股血箭。
出手的,是“痛禅和尚”。
第一次,徐文领略了“先天罡气”的威力。
几乎是同一时间,暴喝声与数道掌力齐发,但都慢了分秒而告落空。
“卫道会主”面上变了色,其余的也无不面目失色。
徐文明知今天的结局,既然事败,自不甘心束手待毙,一抹口边血渍,抱着一种拚命的心里,一掌向距自己最近的“无情叟”劈了过去。他虽在负伤之后,但曾得“白石峰”怪老人输以全部真元,内力的强劲,除“痛禅和尚”之外,没有一个人比得上他,这忘命般劈出的一掌,势可撼山栗岳。
“无情叟”仓促应战,当堂被震得踉跄了四五步,直退到轩门边。
劲气怒卷中,轩内设陈翻飞迸碎,整座客轩,格格作响,几乎倒坍下来。
徐文一掌攻出之后,不计后果,转身又扑向“卫道会主”
“阿弥陀佛!”
佛号声中,“痛禅和尚”扬掌一挥,一道和缓的罡风卷了过来,碰上徐文的身躯,立时转变为万钧劲力。
徐文如遭雷击,身躯整个腾了起来,飞出轩外花圃之中,“砰”的一声,倒地不起,伤上加伤,口血又连喷而出。
轩内众人,一涌出门,各占一个方位,把他圈在当中。
他喘息了一会,倔强地站起身来,惨厉地道:“我徐文不能生啖尔等之肉,死必褫尔等之魂!”
那怨毒之气,令人听了不寒而栗。
“丧天翁”最为急躁,肉球似的身躯一挪,大喝一声:“小子豺狼成性,不可留之于世!”
喝话声中,掌力已告涌出。
徐文目眦皆裂,拚聚全身残存真力,封了出去,“轰”然一声暴震,“丧天翁”退了八尺,徐文栽回地面,血如喷泉,俊面苍白如纸。
他挣扎起来,又跌下去,到第三次,才摇摇欲坠地勉强支持不倒。
“丧天翁”怒哼一声,一弹身,蒲扇大的手掌,向徐文当头按落……
徐文眼冒金花,耳内雷鸣,连闪避都已无力,更谈不上封架了。
人影晃处,“卫道会主”伸手架住了“丧天翁”,道:“请住手!”
“丧天翁”愤愤地退了开去。
“卫道会主”直逼徐文身前,沉声道:“徐文,本座放你下山,此后互不相欠,再见面本座必杀你!”
徐文定了定神,挣扎着道:“上官宏,你今日不杀我,我誓必重复此仇!”
“由你!”
接着转头向远远站立的总管古今人道:“古总管送他下山!”
“遵令谕!”
徐文恨毒地扫了众人一眼,踉踉跄跄向外走去。古今人只好随在他身后。他什么也不想,像久病初愈的人似的摇晃着,一步高,一步低,蹒跚而行,若非一股怨毒之气支持着他,他恐怕连举步都难了。
出了前关,古今人自回。
徐文下了桐柏山北峰,业已是二更时分。平时半个时辰的路程,他走了将近四个时辰,他脱力地倒卧路边。这时,他才忍不住呻吟起来。
躺卧了盏条工夫,又挣扎起来上路。
如此走走停停,直到天色微明,才走完山路。
他觉得全身骨骼像是被拆散了般的,连多走一步都不可能了。
他意识到自己内伤的严重,若不及时疗伤,势将性命难保。
于是,他连跌带爬地进入一片林中,随便在一株树下坐了下来。他惨然一笑,自言自语地道:“总算没有死,还有机会!”
蓦地——
一个十分耳熟的声音道:“‘地狱书生’,情况如何?”
徐文费力地抬头一望,那授他“五雷珠”的陌生汉子,正站在他身前。
“阁下有何见教?”
“事情结果如何?”
徐文苦苦一笑道:“失败了!”
陌生汉子厉声道:“什么,失败了?”
“嗯!败得很惨,几乎一命不保!”
“为什么?”
“失败在一个红衣少妇手上。”
“红衣少妇是什么来路?”
“不知道。”
“你抖露了身分没有?”
“那是必然的。”
“‘五雷珠’呢?”
“当场被红衣少妇夺走,否则怎会失败。”
“对方不怀疑你的身分吗?”
“这有什么可疑。”
“此地仍属‘卫道会’势力范围,你不怕对方追杀?”
“暂时不会。”
“为什么?”
“‘卫道会主’自愿送在下走的。”
“又为什么?”
“因在下曾救过他一命,他欠在下人情。”
陌生汉子眼中射出了粟人杀光,寒声道:“你,怎会救过他的命?”
徐文端了几口气,怒声道:“朋友是在迫问口供么?”
陌生汉子嘿嘿一笑道:“徐文,在下必须了解情况才能复命!”
“好,告诉你,在下曾为他解过一次毒!”
“你……解了他的毒?”
“不错!”
“你知道他的真面目么?”
“知道,他便是上官宏!”
陌生汉子沉吟了片刻,又道:“你与‘卫道会’算是决裂了?”
“这话岂非多余!”
“你想见你母亲么?”
“当然想见……不过贵主人……”
陌生汉子眼中杀光大盛,狞声一笑道:“敝主人交代,你想见母亲只好到九泉之下了!”
徐文心胆俱裂,陡地站起身形,栗声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陌生汉子脚步一挪,道:“此行成功,母子重聚,此行失败,只有一条路可走!”
“怎么一条路?”
“死!”
徐文全身一震,倒退一步,抵在树干之上,咬牙切齿地道:“你主人到底是谁?”
“这你不必问了。”
“你们把家母怎么样?”
“与你一路!”
徐文五内皆裂,厉吼一声,向陌生汉子扑去。这一妄用真力,牵动伤势,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眼前发黑,前扑的身形,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陌生汉子喃喃地道:“别怨我,我不能不杀你!”
手起掌落,劈在徐文的后心,徐文只闷嗥了半声,便寂然不动,鲜血从五官汩汩溢出,染红了头边地上的枯叶。
陌生汉子俯下身去,探了探脉息心脏,证明确已断了气,意外地,他眼角渗出了两粒泪珠,叹了一口气道:“为了我活,你必须死,休怨我,这是命运!”
说完,以掌劈坑,只数掌,便劈成一个丈许大小的深坑,把徐文平置坑中,然后堆土作坟,寻了一方石块作碑,上刻:“故地狱书生之墓”七个大字,然后,陌生汉子在长叹声中飘然而逝。
他杀了他,因何长叹?
太阳上升了,照着林野,也照着这坯新上。
“地狱书生”徐文就此长眠了么?
日上三竿,两条人影,进入林中。一个是青绢包头、青纱蒙面的青衣妇人,无法看出年纪;另一个是冶艳的少女。
那蒙面妇人开了口:“你准知他来此么?”
“是的。”
“天下男人都死光了,你偏偏就爱上他?”
“师父,您就成全徒儿吧?”
“丫头,他与‘卫道会’到底结的什么仇?”
“不知道,徒儿担心他会死在那批怪物手里。”
“嘿!烦死人,等着,为师的方便了再上路……”
蒙面妇人转入林深处,冶艳少女信步踱着……
突地,她发现了那坯新土,一看,尖厉地叫了起来:“他……死了!”
娇躯一扑,晕倒徐文墓前。
片刻之后,蒙面妇人出现,大声道:“什么事大惊小……噫!”
蒙面妇人奔了过去,看了看墓碑,重重地“嘿”了一声,自语道:“被这丫头料中了,这下子我老人家有罪受!”
自语声中在少女“天殷穴”上轻轻一拂,少女悠悠转醒,伏在青衣妇人脚下,放声痛哭起来……
久久,那少女自动止住悲啼,站起娇躯,凄厉地道:“我要为他报仇!”
“报仇,仇家是谁?”
“除了‘卫道会’一千人之外还有谁杀得了他?”
“可不一定。”
“这里是桐柏山下,该会的势力范围……”
“丫头,这仇如何报法?”
“不择一切手段!”
“走,为师的带你去理论!”
少女咬了咬牙,回头对着徐文的墓碑,泪水如泉涌出,哽咽着道:“弟弟,我……
誓必为你复仇,你……安息吧!弟弟,一别竟成永诀,姐姐我……不久会追随你于地下的,等着……我!”
蒙面妇人呵斥道:“痴儿,你不要为师的了?”
少女木然没有作声,她的心已片片碎了。
她是谁?她正是痴爱着徐文的“天台魔姬”。
“天台魔姬”呆了片刻,突地举掌劈向坟头……
蒙面妇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栗声道:“你想做什么?”
“徒儿要最后看他一次!”
“孩子,别任性,你知道他现在什么面目?”
“土色犹新,他遇害不会太久!”
“死者已矣,何必要动他的尸首……”
“可是……啊!弟弟!”
“天台魔姬”又哭了起来,一声声如怨如诉,断人肝肠。
蒙面妇人并没有劝阻,让她尽情地发泄胸中的悲痛,在这种情况下,安慰,劝阻,都是多余的。
一片乌云,遮住了璀灿的日子,天地林樾,顿呈幽暗,似乎为这多情的女子悲悼。
“天台魔姬”这一哭,又是盏茶时间,才慢慢地停歇下来。她对徐文的墓,作了最后的凭吊,口里喃喃地不知说了些什么。
然后,师徒俩动身朝“卫道会”总舵方向奔去。
就在“天台魔姬”师徒俩身形消失之后,另一条人影,悠然出现,直趋徐文墓前,废然一声长叹,道:“天不佑斯人,奈何!此非座骨之所,该为他备棺收殓,择地而葬,算是尽一份情谊吧,唉……”
于是,动手掘开了坟墓,不久,尸体出现,血清混和着泥土,那简直不是人形。
尸体被平置在地上,那人撕落内衫,就近处醮了溪水,耐心地洗擦五官头面。
“什么人?”
厉喝声中,一条人影飞射而至。
“天台魔姬”竟然去而复返,一见徐文的尸身,也不顾眼前的人,便扑上去抚尸恸哭。
紧接着,数条人影倏然出现,为首的是青衣蒙面妇人,随着的是“卫道会主”、“痛禅和尚”和四名黑衣汉子。
众人先朝徐文的尸体扫了一眼,然后把目光转向那掘尸的人。
“卫道会主”沉声道:“朋友请报名?”
“区区在下‘天眼圣手’!”
原来他便是“妙手先生”无数化身之一的“无眼圣手”。
“天台魔姬”陡地站起身来,戟指“妙手先生”道:“阁下意欲何为?”
“把他择地备棺而葬!”
“鬼话!”
“姑娘什么意思?”
“你凭什么把他改葬别处?”
“因为区区受人之托照顾他!”
“受何人之托?”
“开封蒋尉民。”
“蒋尉民与他是何渊源?”
“翁婿!”
“天台魔姬”惊震地退了一步,栗声道:“阁下说什么?”
“区区说他是蒋府女婿。”
“谁说的?”
“区区说的,他不久前在蒋府亲口答应这门婚事!”
“不可能。他怎会……”
青衣蒙面妇人一扬手,止住“天台魔姬”,然后厉声问“卫道会主”道:“尸首在这里不假吧?”
“卫道会主”声音中充满了困惑地道:“是谁下的手呢?”
“这要问你了!”
“本座业已说过,毫不知情。”
“你手下……”
“他们不奉命不敢胡来。”
“很难说,你自己说的,他离山时业已身负重伤,谁都可向他下手。”
“本座以人格担保,决非本会弟子所为。”
“你推得干净?”
“痛禅和尚”皱紧眉头道:“施主太过专断了!”
青衣蒙面妇人怒喝道:“你算老几,也向老身饶舌?”
“痛禅和尚”面色大变,但仍强忍住道:“贫僧尊施主是武林先进……”
“你不配!”
“痛禅和尚”涵养功夫再深,也感到受不了,虎目一瞪,精光迫人,愤然道:“三指姥姥,请你自重!”
“你要老身自重?哈哈哈哈!老身已很久没有杀人了……”
“施主要杀人么?”
“可能!”
“施主以为‘三指追魂’天下无敌么?”
“杀你大概不成问题!”
“何不试试?”
场面顿呈剑拔弩张之势。
“三指姥姥”嘿嘿一笑,道:“若在数十年前,杀你都嫌迟了,还容你绕上这多废话……”
“卫道会主”沉声接口道:“老前辈,可否先谈目前问题?”
“三指姥姥”火爆爆地道:“老身有主见的,候着!”
话声中,扬起右手,伸食中无名三指,指向“痛禅和尚”,厉声道:“你若叩头告饶,老身放过你一次!”
“痛禅和尚”僧衣无风自鼓,凝声道:“贫僧接施主的三指!”
“三指姥姥”冷哼一声,手指方向略偏,三股白光,自指尖疾射而出,“嗤!
嗤!”声中,两丈外一株合抱大树的树身,洞穿了三孔。
“卫道会主”因为戴了人皮面具,脸上没有表情,但目中已露骇色。其余随行弟子,各打了一个冷颤。的确,这种指功别说见识,连听都没听说过。
只有“痛禅和尚”仍神色自若,显然,他并不为这一手所震。
“三指姥姥”不屑地道:“小和尚,你比这树身如何?”
“痛禅”年已半百,被称为小和尚,真令人有啼笑皆非之感,当下沉静地道:“施主仅管出手,挡不住,贫僧认命了!”
“老身生平从未见过像你这等狂妄之辈,你是活腻了?”
“未见得!”
“接指!”
三缕白光,夹嘶嘶破空之声,齐射向“痛禅和尚”,“痛禅和尚”兀立如山,既不闪让,也不封挡……
“卫道会主”的目光直了,连“天台魔姬”也粉腮变色。
“波!波!波!”三声震耳巨爆,白光在触及僧袍之时,像撞上了钢墙,迸射四散,“痛禅和尚”只向后挪了半步。
“三指姥姥”惊呼道:“这是‘先天罡气’!”
“痛禅和尚”卸了神功,淡淡地道:“施主见闻广博,不愧武林先进!”
这是褒,抑是嘲,别人不觉得怎样,“三指姥姥”听来可就不是滋味了,她成名在百年之前,“三指神功”所向无敌,“三指”到处,黑白道为之丧胆,想不到隐退了数十年出山,栽了这大跟头。
一张老脸在变,忽红忽紫,最后成了铁青,怪叫一声道:“丫头,走!”
“天台魔姬”瞥了徐文尸身一眼,哀声道:“师父的……”
“三指姥姥”厉声道:“你走是不走?”
“卫道会主”和声道:“老前辈不追究他的死因了?”
“三指姥姥”不发一言,连目光都不曾转,弹身电闪而逝。”
“天台魔姬”娇躯一扭,正待……
蓦在此刻——
“妙手先生”突地怪叫一声道:“看……他……没有死!”
“天台魔姬”转回娇躯,激动地道:“他不会死,我早该想到的!”
“卫道会主”等也愕然震惊。
只见徐文手足微微抽动,胸部也略见起伏。
被埋葬了的人,还能复活,的确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天台魔姬”也许是兴奋过度,两膝一软,坐下地去。
在惊震莫明的目光注视下,徐文生机逐渐恢复,盏茶工夫之后,他居然哼出了声,他活了,真的从死里复活了。
“妙手先生”阴阳怪气地道:“感谢上苍,另一条命算是保住了!”
另一条命是谁?
这句话没有引起任何反应,因为所有的注意力被眼前的怪诞事儿吸引了。
尸变,仅属传闻,同时,尸身应该是僵直的,但眼前的尸体柔软,没有尸气,呼吸之声,隐隐可闻……
“妙手先生”化身的“天眼圣手”俯下身去,一探徐文脉息,惊喜地道:“果然活了,好险,如非我一念之间,要把他择地另葬,他可就死定了!”说着,突地又转向“天台魔姬”道:“姑娘方才说他不会死,早该想到……这话是……”
“天台魔姬”樱唇一启,旋又闭住,摇了摇头,似乎不愿作答。
“妙手先生”抬头向“卫道会主”道:“会主不反对区区把他带走吧?”
“卫道会主”向“痛禅和尚”望了一眼,“痛禅和尚”颔了颔首,“卫道会主”
这才沉凝地道:“可以,不过告诉他,本座业已仁至义尽,此后碰面,得看他的命运了!”
说完,再次一扫徐文,然后与“痛禅和尚”等人离去。
徐文口中微微呻吟出声,但双目犹未睁开,看来他生机仍十分薄弱。
“天台魔姬”怜惜地注视了徐文片刻,幽幽站起身来,向“妙手先生”道:“阁下要带走他?”
“不错。”
“为什么?”
“区区早说这是受人之托照顾他。”
“不许阁下碰他。”
“姑娘什么意思?”
“我要照顾他。”
“妙手先生”哈哈一笑道:“姑娘,他已是使君有妇的人了?”
“天台魔姬”面色变得十分难看,寒声道:“阁下根据什么说这句话?”
“他已亲口应允了蒋府的婚事。”
“有何为证?”
“蒋明珠曾以翠玉耳坠赠他作为信物!”
“阁下也许错了,这事我知道,蒋明珠心感被救出‘聚宝会’密舵,赠耳坠以图报,当时,他曾坚持不收,蒋明珠强留而去,他……并不爱他!”
“姑娘也许对,但天下事并非一成不变的。”
“我不信!”
“他醒来之后,你可以先问问他。”
“不……他不会……”
徐文睁开了眼,失神地茫然转动,似乎意识还未完全清醒。
“天台魔姬”凄然唤道:“弟弟!弟弟!”
久久,徐文的面色起了变化,终于他开了口,但声音细如蚊蚋:“我……死了么?”
“不!弟弟,你不会死的,你是复活了!”
“我……那汉子呢?”
“汉子?”
“向我……下杀手的汉子……”
“谁?”
“大姐,是你救……我么?”
“弟弟,慢慢再谈,让姐姐我先助你复原!”
“别……碰我左手……”
“我知道的!”
“妙手先生”眼神十分复杂,沉重地道:“治病疗伤,是区区本行,由区区来处理吧。”
“天台魔姬”素手一抬,道:“毋须劳动阁下!”
徐文目光转向了“妙手先生”,惊愕地道:“阁下也来了?”
“妙手先生”一笑道:“徐文,你……”
“天台魔姬”杏眼一睁,道:“你叫徐文?”
“妙手先生”默然,似乎深悔矢口露了徐文的身分。
徐文以歉意的目光朝向“天台魔姬”,坦然道:“大姐,恕小弟瞒了你这么久,小弟是叫徐文,‘七星堡主’徐英风的后人!”
“哦!”
“天台魔姬”哦了一声之后,本想再说什么,但看到徐文萎顿虚弱的样子,便又止住了,窒了一窒,转口道:“弟弟,我助你疗伤!”
“妙手先生”冷冷地道:“姑娘,他必须先服培元之药……”
“天台魔姬”以断然的口吻道:“不用!”
说着,不理“妙手先生”的反应,蹲下身去,坐在徐文身侧,把右掌贴上徐文的“脉根穴”,缓缓逼入真元。
这种疗伤之法,可说大异武林常轨。
徐文闭上了双目,以微弱的内元引导外元……
面色由苍而红润。
前后两刻时间,“天台魔姬”收功起身,粉腮略见苍白。
徐文睁眼起立,诚挚地道:“大姐,大恩不言谢了!”
“天台魔姬”白了他一眼,道:“什么大恩小恩的,弟弟,这句话我不爱听。”
“啊!如此算小弟失言,这厢与你赔礼!”
话声中,拱手一揖。“天台魔姬”噗妹一声笑了起来,把现场原有明霾,驱散了不少。
“妙手先生”开口道:“徐文,到底怎么回事?”
徐文皱了皱眉,道:“阁下想知道什么?”
“你被埋葬的经过。”
徐文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土穴,和倒在一侧刻有自己名号的墓碑,一股怨毒冲胸而起,眉目之间戾气大盛,沉声道:“阁下有知道的必要吗?”
“当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徐文转念道,以“妙手先生”的见识,也许能知道那陌生汉子口中所谓“主人”
的来厉,也许,与已死的“七星故人”有关……
心念之中,道:“在下赴桐柏途中,忽逢一个陌生汉子,自称奉主人之命,授予一颗‘五雷珠’……”
“‘五雷珠’?”
“是的,说是要借在下之手,摧毁‘卫道会’……”
“噢!以后呢?”
“在下家母被劫持在对方手中。以母子重逢为要挟。”
“哦!”
“在下赴桐柏事败,重伤下山,又遇那原先的陌生汉子,说是事败则死,乘危下了毒手。事实经过大致如此。”
“妙手先生”低下了头,半晌才抬头道:“你知道对方来历吗?”
“不知道,但知道与一个叫‘过路人’的是同一来路。”
“‘过路人’?”
“是的‘过路人’曾化身锦袍蒙面人暗算在下,翠玉耳坠也是对方所夺,目前佛心也已落入对方之手……”
“妙手先生”栗声道:“‘过路人’曾冒充锦袍蒙面客?”
“是的。”
“曾对你下毒手?”
“不错。”
“而这陌生汉子又对你下杀手?”
“一点不错,已死的‘七星故人’也曾对在下施过杀手。”
“这……这……怎么可能呢,”
徐文心中一动,道:“阁下知道对方的来历?”
“妙手先生”答非所问地道:“完会不可能,除非……”
“除非什么?”
“妙手先生”目中流露极度困惑之色,举眼向天,才沉重地道:“此中内情十分复杂,又须假以时日澄清!”
徐文毫不放松地道:“阁下是知道对方来历的了?”
“不知道。”
“但阁下曾说不可能,除非……那是什么意思?”
“那是我的推测,但那推测既不合情,也不合理,不能成立!”
“阁下好像言不由衷?”
“徐文,一月之内给你答复,如何?”
徐文想了想,道:“阁下准能践约吗?”
“妙手先生”庄重地道:“笑话,这样好了,届时你可以找令岳丈蒋尉民理论。”
“天台魔姬”突然粉腮一变,插口道:“弟弟,你何时与蒋姑娘订的婚?”
徐文尴尬地道:“没有呀!”
“妙手先生”冷哼了一声道:“徐文,大丈夫一言九鼎,你怎能自食其言?”
徐文面上一热,道:“阁下到底知道多少?”
“你的事不敢说全知,十之七八是有的。”
“天台魔姬”幽幽地道:“弟弟,是真有这回事了?”
徐文又断然道:“没有。”
“妙手先生”冷冰冰地道:“徐文,事与老夫无涉,但明珠那孩子是老夫从小看大的,你不能欺负她!”
“欺负?”
“你不该接受她的耳坠于前,又亲口许婚于后?”
“耳坠是她赠送的,当时并未附有条件。”
“岂能说是条件,你忘了双方家长早年之约了么?”
徐文倒抽了一口冷气,期期艾艾地道:“这……当初并没有依礼完成婚约,仅是口头一句话……”
“嗯!那不久前蒋府的承诺又作何解呢?”
“什么承诺?”
“你答应‘毒功’消散之期,即践约之日,有这回事吧?”
“有的。”
“但你却否认?”
“事实很简单,‘毒功’根本无法消散……”
“谁说无法消散?”
徐文心头一震,道:“难道……”
“不错,蒋尉民业已寻到散毒之方,他说,即使付出极大代价,亦在所不惜!”
徐文默然了,心头如巨浪般起伏不已,他想到蒋尉民父女在自己穷途末路之下,所给予的温情,那是弥足珍贵的……
“天台魔姬”粉脱一惨,眸中泪光莹然,凄怨地道:“弟弟,愿后会……有期……”
说完,如飞而逝。
“大姐!”
徐文脱口叫了一声,弹身追去。“妙手先生”晃身截在头里,道:“不必追了!”
“阁下什么意思?”
“你不能辜负蒋尉民父女对你的殷望!”
徐文怒声道:“阁下未免管的太多了……”
“你不想想‘天台魔姬’的为人,她能与你匹配么?”
“阁下可知在下欠她多少人情?”
“人情与婚姻岂可扯为一谈。”
“阁下请便吧。”
“徐文,你会后悔莫及的。”
“那是在下个人的事,不劳阁下操心!”
“但老夫受人之托……”
徐文一抬手阻止对方话头,冷冷地道:“在下不喜欢旁人干涉私务,阁下不是受托做月老的吧?”
“你毁约了?”
“谁说的?”
“如此你马上到开封蒋府,自作交代吧!”
徐文想到“天台魔姬”的一往深情,和她方才凄怨而离的神情,觉得十分内疚,然而想及自己血仇未报,生死难料,“无影摧心手”之毒未散,根本谈不上儿女之私,蒋明珠也好,“天台魔姬”也好,自己能接受任何一方的情意吗?
心念及此,苦苦一笑,从怀中取出翠玉耳坠道:“烦阁下将此物交回落世叔,在下的苦衷他能谅解的!”
“妙手先生”一怔道:“你得回此物了?”
“是的,从‘过路人’手中。”
“嗯!不过……老夫不能替你办这件事。”
“为什么?”
“这是明珠那痴心丫头亲手给你的定情之物,你绝交也好,断情也好,毁约也好,你自己去向她交代吧!”
徐文大感为难,觉得有些牵肠挂肚,尤其“妙手先生”的话,每一句都像一根利刺戳在心上,想起在蒋府酒醉书斋,蒋明珠夜半侍茶,那已充分说明了她芳心所愿,而“散功践约”之语,的确是自己答应的,双方又是世交……
“妙手先生”又道:“徐文,老夫再提醒你一句,蒋尉民为了你这只毒手,日夜奔波,千方百计探求散功之方,眼前已有眉目,那番苦心孤指,你会漠然视之吧?”
徐文百感交集,痛苦地哼一声,但这根本无法消解的毒功,蒋尉民居然会找到解毒之方,可也是意想不到的事,在好奇的驱使下,脱口问道:“蒋世叔得了什么能散毒功之方?”
第十二章易容索血
徐文脱口向“妙手先生”道:“蒋世叔得到了什么能散毒功之方?”
“妙手先生”略一沉吟道:“这得要问他本人才知道,老夫仅知有这么回事而不详内情。”
徐文不再问下去,现在,他已无意于消散“无影摧心手”了,他念念不忘的是报仇,而这只“毒手”,将是报仇的利器,至于其他,均属次要,甚或是不必要的。
“妙手先生”转变了话题,惊奇地道:“奇怪,你竟然不死?”
徐文本身也是惊异莫名,自己生平也未服食过什么灵芝异草,更未练有什么护神立功,就记忆所及,自己已有三次以上必死的经历,结果总是死而复生,为什么呢?
的确,这是件匪夷所思的怪事。
再说,自己遭陌生汉子杀手,且在重伤之后,从被理到竖墓立碑,到被掘出,至少在一个时辰以上,是好人也活活窒死了,怎么能有命在呢?
难道暗中有人助自己吗?谁呢?
此间有鬼神之说么?这种事根本已超出人所能为的极限。
他愈想愈迷惘,也愈骇异,到底是什么原因使自己一而再地死而复生?
他困惑地一摆头,道:“在下也不解其中究竟!”
“你以前服食过什么天材地宝之类的药物没有?”
“没有。”
“想想看?”
“没有。”
“妙手先生”锲而不舍地追问道:“有否什么奇遇?”
徐文虽感对方关心得有些过分,但想到对方既受蒋世叔之托照应自己,也就不以为意,耐着性子道:“什么奇遇也没有……”
说了这么一句,话锋突地顿住,他想到“白石峰”后怪老人输功的那回事,当然,那是可以解释为奇遇的,但输功只能俾自己内力速成,而不能使自己生机不灭,这是很浅显的道理,心念及此,他没有接续话头,闭上了口。
“妙手先生”若有所悟地脱口道:“老夫想到了,她必然知情!”
徐文一愣神,道:“她,谁?”
“‘天台魔姬’她曾说过一句话,老夫当时没有十分注意,现在想起来,内中大有文章……”
“她说了什么?”
“她说:“我早该想到的,他不会死!””
“噢!”徐文“噢”了一声之后,接着又道:“是她把在下掘出坟墓的么?”
“不,是老夫!”
“是阁下?”
“是的,老夫原意是想把你易地备棺殓葬,方不负蒋尉民相托,想不到你却复活了。说巧也真巧,若非老夫这一念,你现在仍在墓中,也许……”
徐文内心起了一阵悚栗,的确,如果不是“妙手先生”把自己掘出墓来,生命便算结束了,如此说来,他对自己可说有救命之恩,随即拱手一挥,改了称呼道:
“敬谢前辈再造之恩,将来必有以报!”
“妙手先生”哈哈一笑道:“算了,这只能说是你命不该绝,才有这等巧合。
倒是老夫诚心希望你别辜负了蒋明珠那丫头一片痴情,自你救她出‘聚宝会’密舵之后,她便已暗誓此身再无别属。娃儿,假若你真的就此死了,老夫看来那丫头可能会出蠢事。”
徐文惊然而震,暗忖:蒋明珠真的如此痴情么?果如此,自己将如何处理这一段情?红衣少女上官紫薇不谈,“天台魔姬”呢?
想到“天台魔姬”,顿觉心烦意乱,他感于她的深情,却又不耻她的为人,照她表面的作风,她是个放荡不羁的女子……
“妙手先生”见徐文痴痴不语,接着又道:“徐文,关于报仇的事,望你与蒋尉民商议之后再采取行动。”
徐文唯唯应道:“是的。”
“你现在就可以首途开封了……”
“是的。”
“你可别口是心非,记住,一月之内,老夫查明劫持令堂与对你迭下杀手的仇家,届时老夫再找你。”
“前辈请便!”
“妙手先生”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弹身离去。
徐文脑海里仍是混噩一片,那滋味无法以言语形容,不知是恨,是怨,是酸,是苦,还是……
风声飒然中,一条人影飘落身前,原来是“妙手先生”去而复返。”
徐文木然道:“前辈还有什么指教?”
“你可愿意暂时掩去本来面目?”
“为什么?”
“目前你的处境十分危险,要你命的大有人在……”
“前辈的意思是要晚辈易容?”
“正是这意思。”
“这个……”
“徐文,撇开‘卫道会’不谈,你所说的‘过路人’等既然三番两次向你下毒手,原因虽然不明,但对方不会就此放过你是必然的,说不定你一露面阴谋便接踵而至,敌明你暗,揭露对方来路的机会便微乎其微了,所以为今之计,先恢复这坟墓,作成疑冢,使对方认为你已死亡……”
“可是晚辈复活之事,业已有人目觑……”
“这无关紧要,目的只是淆乱对方眼目而已。同时,你改容易貌,江湖中暂时失去‘地狱书生’其人,你乘机找寻线索,老夫循另一途径追查,双管齐下,也许能揭穿这可怕的谜底!”
徐文想了想,毅然道:“好!就依前辈主张!”
于是,“故地狱书生之墓”再被竖立起来。
“妙手先生”取出两粒龙眼大的蜡丸,道:“紫色的一粒是易容丸,用水化开,涂抹在头面颈及手都,可以改变肤色,白色一粒是复容丸,改变了肤色,除复容丸之外,终生不退。还有一点,你易容之后,声音必须加以改变,才不致露出破绽。
以你的内功修为,改变声音不是难事吧?”
“这点可以做得到的。”
“还有,你的衣衫也得换过。老夫这里有套现成的,你将就吧。”
说着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布包,连药丸递与徐文。
徐文接了过来,抖开来一看,是一套土蓝布衣裤,业已十分陈旧,上衣还打了两个补钉。他想,自己这一改扮,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妙手先生”重新负上药箱,提起串铃,扬长而去。
徐文先换了衣衫,把旧有的血衣掘土埋了,然后走到林边小溪,取出紫色蜡九,捻开蜡壳,掬水化开,先涂面颈,然后搽抹双手。从双手粗糙黝黑的肤色看来,自己的尊容不瞧可知了。
易容完毕,临溪一照,不由笑出声来,一个俊逸英伟的书生,变成了一个乡下黑炭头,莫说别人,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
何去何从?
他彷徨无主地站在溪边。
仇与恨,又开始抬头,他痛苦地绞扭着双手……
“妙手先生”要他到开封与蒋尉民商量行事,自己的血仇,岂能连累别人。而且像“痛禅和尚”这等仇家,蒋尉民又何能为力?
遥望苍郁的桐柏山,放着血海深仇,无力索讨,这份痛苦是可想而知的。
他茫然地移动脚步,出林,上道……美艳少妇,她的功力,还在“痛禅和尚”
之上,简直无法思议。
他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
他想不透,何以天下的特殊人物,全集中到了“卫道会”?
正行之间,一声断喝倏告传来:“站住!”
徐文止住脚步,抬头一看,七个黑衣人站在身前,为首的一人,手持一支三角小旗,期中央绣了一个“巡”字毫无疑问,对方是“卫道会”派出的巡山弟子。
一股杀机从心底升起。
为首的黑衣人态度倒还不恶,端详了徐文几眼之后,道:“哪里人?”
徐文要杀这七名弟子,可说不费吹灰之力,但心念一转之后,他按捺住了杀机,对这些无名小卒下手,有什么意义呢?值得吗?
于是,他以沙哑的声音开了口:“小的附近人。”
“什么地方?”
“平阳城外五里集。”
“到这里来做什么?”
“寻走丢了牲口。”
“光棍眼里揉不进沙子,朋友,你分明是武林中人?”
徐文虽易了容,改了装,十足一个土包子,但他忽略了一个内功好手的眼神是与众不同的,双方一照面便已露了白。聪明的他,当然随即领悟,既不想杀人,这口气只有忍到底,咧嘴一笑道:“不错,俺小黑曾练过几天把式,说武林人俺可不配。”
持“巡”旗的汉子疑惑地再打量了徐文几眼,沉声道:“朋友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桐柏山下呀!”
“朋友可曾看三里外的标志?”
“这……这……嘻嘻,俺不识字。”
另一黑衣人突地插口道:“头目,此地刚出过人命,这黑小子来路可疑,还是带回山去问问的好?”
持旗汉子点了点头,向徐文道:“朋友,请你上山走一遭,如你确是附近良民,决无妨碍。”
徐文眉锋一聚,道:“要俺上山?”
“不错。”
“俺没空。”
“朋友,这是对你客气,你就马虎点算了吧!”
“如果不客气呢?”
“在下职责所在,只有强请了。”
徐文的杀机又被勾了起来,冷冷地道:“俺说过没空!”
为首的头目面色一沉,道:“朋友,动手便没意思了!”
“什么,动手?”
“正是这句话!”
“俺今天不想杀人!”
这句话,使七人面色均为之一变,那为首的冷冷一哼道:“朋友,‘卫道会’禁区之内,不许随便杀人!”
徐文真想出手杀人,但想了想,又觉得实在犯不着与这些小卒子计较,寒声道:“别迫俺杀人,让路!”
“朋友想左了!”
话声中,身形一斯,便朝徐文抓去,这出手一抓之势,颇也不俗,一般而论,可算好手,可惜碰到的是“地狱书生”。当然,如果这七名黑衣人知道面对的人是谁,早已逃命之不暇,别提出手了。
“哇!”
惨嗥声中,那为首的持旗头目在手爪抓及徐文之际,仰面栽了下去,手足一阵拳动,便断了气。
六名巡山弟子,一个个亡魂尽冒,钉在当场,寸步难移。对方没有出手而能致人死命,的确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杀机一发,便不可遏止。徐文忆及堡中那些被残杀的弟子,横死的“七星八将”
之中的六将,血债血还,自己何必效妇人之仁。
于是,他欺身出手,六名黑衣汉子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相继惨号倒地而亡。
七名“卫道会”巡山弟子,在眨眼间悉数毕命。
徐文扫了七具尸体一眼,举步向前走去,仍是那么蹒跚,迟滞。
走不到五丈,一声冷喝遥遥传至:“兀那小子转回来!”
徐文回头一看,三条人影,站在七具尸体旁边,当先那黑面汉子,赫然是“卫道会”总巡察邱云,他身后是两名彪形大汉。
六道目芒,充满了杀机,虽然隔了五丈,但仍感到灼灼迫人。
徐文耳边突地想起父亲生前的一句:“各个消灭!”不错,杀一个是一个,结总帐力有不逮,零碎索取也是一法。
心念之间,他掉头大踏步走了回来。
那副尊容与装束,令邱云等三人为之皱眉,一个乡下黑炭头,毫不起眼,会是杀人的凶手吗?总巡邱云困惑地扫了徐文一眼,道:“人是你小子杀的?”
徐文冷冷地道:“不错。
邱云再次打量徐文,似乎对他坦承杀人有些不相信,两名彪形大汉却已目露凶焰,有些跃跃欲试之态。
徐文不屑地道:“邱云,你不相信么?”
邱云骇然退了一个大步,栗声道:“凭这句话,本座相信你,你小子怎知本座姓名?”
“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是吗?”
邱云黑脸一红,成了紫茄之色,目中杀光毕露,厉声道:“报上你的来厉?”
徐文心念一转,冷厉地道:“区区‘索血人’!”
“什么,‘索血人”?”
“不错。
“没听说江湖中有你小子这一号人物?”
“那是你孤陋寡闻。
两名彪形大汉似已忍耐不住,但未奉命不敢出手,双双怒哼出声。总巡邱云气得身躯一颤,怒喝道:“人是你杀的?”
“区区已经说过了。
“为何杀人?”
“索血!”
“索血,什么意思?”
“你死了,便懂了!”
总巡邱云暴喝一声:“拿下!”
两名彪形大汉,巴不得这一声,双双如出押猛虎般扑了上前,四手齐抓……
徐文沉哼一声:“找死!”左手轻点,右掌猛挥,两声惨嗥同时响,左边的一人,栽倒现场,右边的一人,应掌而飞,泻落三丈之外。
总巡邱云心胆皆炸,厉喝一声:“‘素血人’,本座把你低估了!”
随着喝声,一道排山劲气卷向徐文。
徐文双掌一扬,以十成功劲封了出去。
“砰”然巨响声中,沙飞石舞,总巡邱云闷哼一声,连退了三四步,一张黑脸成猪肝色,血沫顺口角而下,染红了半幅衣襟。
徐文向前一欺身,杀气腾腾地道:“邱云,纳命吧!”
就在此刻——
一个并不陌生栗喝,遥遥传来:“住手!”
徐文不期然地举目望去,只见一顶彩轿,如飞而至,眨眼间便到了跟前,彩轿落地,四名抬轿的健汉,退到轿后。
总巡邱云回身施礼,道:“参见太上护法!”
“邱总巡,免礼退开一边。”
徐文杀机蒸腾,暗忖:“轿中人”来得好,这样一个一个杀,省了许多事。
轿中传出了“轿中人”冷厉的话声:“邱总巡,先查死者致命之由!”
“遵谕!”
邱云步向死者,开始翻查。
徐文带煞的目芒直射在那顶彩轿上,“轿中人”到底是什么形象他到现在还无所知,仅知道对方是个女的,功力奇高,他想及“轿中人”能封人功力的诡异身手,不禁暗地打了一个冷颤。
他自得“白石峰”后的怪老人输以真元之后,功力猛增,但未曾与“轿中人”
交过手,能否毁得了对方,他没有自信,但他盘算着,如何使对方现身?
总巡邱云骇然好了徐文一眼,然后趋近轿前,道:“禀太上护法,死者无伤痕!”
“什么?无伤痕?”
“是的,依卑座看来,似乎与……”
“说下去?”
“似与‘地狱书生’的杀人手法相同!”
“你是说‘无影摧心手’?”
“相似,但无法确定。”
“退下!”
徐文心中暗自冷笑。
“轿中人”冷冰冰地发话道:“朋友如何称呼?”
“索血人!”
“索一血一人?”
“不错。”
“什么来路?”
“尊驾何不出轿说话,见不得人么?”
“无礼!‘索血人’,你杀人的原因是什么,”
“索血!”
“对象是本会么?”
徐文一咬牙,道:“就算是吧!”
“轿中人”默然,似乎在思索什么,场面顿是死寂,但却弥漫着无形的杀机。
久久,“轿中人”才沉重地开了口:“‘索血人’,你与‘地狱书生’是什么关系?”
徐文心念电转,承认还是不承认?如果承认,根本失去了易容的本意,而对方势必倾全力以对付自己,如果否认,对方已看出“无影摧心手”,很难自圆其说,当然,如果能扑杀对方,不放活口,便什么顾虑都没有了。可是,能否办得到却大成问题。如是,则“各个消灭”的复仇手段,必将破灭……
复仇,是第一要义。
于是他含混地道:“这一点尊驾大可不必追究。”
“好,这暂不谈,你是乖乖地随本座上山,还是要本座出手?”
“随尊驾上山?嘿嘿嘿嘿……”
“那是要本座出手?”
“尊驾不出手也不行,区区并无意放过在场的每一个活人!”
“狂妄!”
怒喝声中,一道罡风从轿内卷出……
徐文可丝毫也不敢大意,何况他的目的是要仇人的命,身形微挫,双掌扶以毕生动力,封了过去。这种打法,一分修为一分力道,丝毫无假,偷不了机,取不了巧。
当然,他有他的目的。第一,速战速决;第二,探测对方的功力高到什么程度。
“轰!”
两股惊世骇俗的掌力撞在一起,发出一声晴天霹雳股的巨响,劲力余波,撕空迸射,一项彩轿,被震成了碎片。
四名抬轿的壮汉,面目失色,退到两丈之外。
总巡邱云也是目瞪口呆。
徐文被反震之力追得双足入土,陷及脚踝。
“轿中人”出现了,赫然是一个淄衣老尼……
徐文目光扫处,几乎骇叫出声,但他终于忍住了,“轿中人”竟然是“普渡庵”
住持“修缘”老尼,看来她是因为身为佛门弟子,参与江湖帮派活动恐遭物议,而且相当不便,才以“彩轿”掩饰。他认识“修缘,但“修缘”可认不出他来。
神秘的“轿中人”,曾使他困惑,费尽心思,拆穿来竟这般平淡无奇。
“修缘”老尼面上的肌肉阵阵抽动,眸中煞光迫人,激动地道:“‘索血人’,你身手不弱!”
“徐文”语带嘲讽地道:“师太过奖了!”
“不过,你不必得意,贫尼若不收拾下你,自决当场!”
这话,使徐文心头一震,对方敢以生命作赌,当然不会应声恫吓,而且此处仍是“卫道会”势力范围,后援随时可到,如果再加上“无情叟”等一二高手,后果就真的难料了,为今之计,速战速决是上策……
心念之中,身形向前挪了两步,栗声道:“无妨试试看!”
看字声落,如涛掌力已攻了出去。
“修缘”老尼面目一寒,双袖交叉,如剪拂出,一道疾劲而怪异的罡风,怒旋而出。一阵轻震过处,徐文劲道万钧的掌力,被引得卷向空处,心里方暗道一声:
“不好!”“修缘”老尼双袖就交叉之势一旋一放,罡风再告卷出……
这种罡劲,不同于一般内家掌力,可以说是内力的升华,几乎到了成形之境。
徐文若收掌反击,时间上已来不及,脚下用劲,闪电弹了开去,就借这闪身的电光石火时间,双掌伸缩,妙到毫巅。
“修缘”老尼被懂得一个踉跄。
高手过招,争取这瞬息的先机。徐文当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随即身形电弹,“无影摧心手”快速无伦地戳向对方……
“无影推心手”是毒道中的上乘毒功,只要指尖触及对方皮肉,中者无一幸免,立毙当场。
就当徐文的左手,堪堪触及对方身形之际,一道劲风,横里袭来,撞得除文的身形一偏,毫厘之差,够不着部位。“修缘”老尼反掌一击,徐文倒射丈余。
这从旁出手的,正是总巡邱云。
徐文杀机狂炽,足方沾地,又弹射而起,扑向了邱云。
“你敢!”
“修缘”老尼厉喝一声,双掌猛然圈划而出,两缕锐风,破空激射……
“哇!”
“嗯!”
惨哼与闷哼同时传出,总巡邱云在惨哼声中栽了下去;徐文闷哼出声,踉跄退了数步,全身劲道在“修缘”老尼的锐厉罡风中消泻。
邱云抽搐了数下,便寂然不动。
徐文亡魂大冒,劲道被封,只有束手待毙一途。他不知道这老尼使的是什么功夫,竟然能封闭别人的功力?
“修缘”老尼厉哼一声,挥袖一声,挥袖拂出一掌。
“砰”挟以一声惨哼,徐文飞栽两丈之外,口血狂喷,倒地不起。
“先斩下他的毒手!”
“修缘”老尼怒声下令。四个抬轿壮汉之中的一个,“唰”地拔山腰间佩剑,大踏步向徐文躺卧之地欺去。
徐文目眦欲裂,额上青筋暴突,一咬牙挣起身来,厉叫一声,“你敢!”一口鲜血,如喷泉般射出,人也摇摇欲倒。
那持剑汉子被他这凄厉的神情所慑,脚步不期然地停了下来,但,仅只是一窒,一窒之后,又前欺如故,距离缩短到伸手可及之地;徐文却无力出手……
寒芒闪烁,冷森森地朝左臂劈落……
徐文五内皆裂,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可是他实在无法逃脱这断臂的厄运,他连闪让的力气都没有。
本能,一种与生俱来的逃避死亡的本能,使徐文就地打了一个滚。
壮汉一剑劈空,口里冷哼一声,逼近,再下削……
徐文眼睁睁望着剑芒划来,他实在无能为力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冷喝,突然响起:“住手!退下!”
唱声发自“修缘”老尼之口,这使徐文大感惊奇,发令要削自己左手的是她,喝止的也是她,为什么?
心念之间,目光向对方扫了过去,只见“修缘”老尼满面激动之色,目光死盯在地上,连一瞬都不瞬。徐文激奇地顺着对方目光瞄去,一看,不禁心中一动,地上,正是“白石峰”后绝岩之下那怪老人托自己找寻杜如兰所交付的信物,想来是自己在翻滚时掉落的。她为什么对这物事如此注意,莫非……
“修缘”老尼突地弹身上前,拾了起来,反复一审视,栗声道:“此物何来?”
徐文暗一抹口边血渍,道:“莫非师太认得这东西?”
“岂止认得!”
“徐文心中一震,道:“莫非师太与这东西有关?”
“修缘”老尼闭了闭眼,似乎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久久才颤声道:“‘索血人’,这东西怎会在你身上?”
“在下受一位前辈之托,凭这信物,找一个人,传几句口讯。”
“受何人之托?”
徐文意识到此中大有文章,反问道:“师太追究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
“‘索血人’,莫非你是他的传人?”
“他,谁?”
“玉面侠朱公旦!”
每一个字,都带着激颤的成分,从抖动的唇间滚出。
徐文暗忖:“玉面侠朱公旦”大概是那怪老人无疑了,从这名号,可以想象得到那怪人在年青的时候,必是一个俊美诱人的武士,但这老尼又是谁呢?她怎么认识这信物,而且激动如斯?
“师太是指这信物的主人?”
“不错!”
“在下并非他老人家传人,但曾受过他老人家殊恩!”
“修线师太”向前一欺身,激动无比地道:“他……还在人世?”
“是的。”
“在哪里?”
“师太请先表明身分?”
“贫尼……贫尼……‘索血人’,你说受托我一个人?”
“是的。”
“找谁?”
“但此业已不在人世!”
“你说是谁?”
“‘白石神尼’的胞妹杜如兰!”
“‘修缘’老尼如中电击般踉跄退了数步,老脸再次抽搐,抖战地道:“你说杜如兰?”
“一点不错。”
“你说杜如兰业已不在人世?”
“是贵会上官紫薇说的。”
“哦!”
老尼目中泛射出一种痛苦至极的神色,口里梦吃般地喃喃道:“他……还在人世?他……没有死?……啊!多么不可能,多么意外,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他?她称呼怪老人为“他”?这是不寻常的呢称。太晚了,什么太晚了?难道她会是……
可是红衣少女上官紫薇曾说杜如兰业已永绝尘世。
“师太的俗家姓氏……”
“‘索血人’,贫尼就是你受托要找的人!”
徐文惊愕莫明地退了一个大步,骇然道:“师太便是杜如兰前辈?”
“不错,贫尼便是。”
“这……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上官姑娘说杜前辈业已……”
“丫头说贫尼业已死亡么?”
“她说前辈求绝尘世……”
“嗯!永绝尘世并不一定代表死亡,你可想到遁身空门也可称之水绝尘世。”
徐文瞠目不知所对,的确,当初自己太大意了,没有想到这一层,也没有追问下去,若非今天巧露信物,岂非永远对不起那困处绝谷数十年的恩人——玉面侠朱公旦!
心念及此,不由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暗呼:“侥幸!”
“修缘”老尼迫不及待地又道:“朱公旦现在何处?”
“‘白石峰’后的绝谷中。”
“什么?他会在峰后……”
“据朱老前辈说,当年令姐‘白石神尼’杜如蕙,诳朱前辈入秘境修呗叶神功,然后封死通道,数十年来,朱前辈赖一个信念而活,便是重见师太一面!”
“家姐,她……”
“修缘”老尼老脸一片煞白,出家人应有的庄严法相完全消失了,代之的,是一种恨、怨、愤、激……揉合的复杂神色。
徐文不由在心底叹息,自古以来,不知多少有情男女,被情所困,他虽然不完全明白对方这一段情,但无疑地,她和他同是情锁之下的牺牲者,日月悠悠,年华似水,生命已快到了尽头,而这情,看来并未老去……
“修缘”老尼在这骤然之间,似乎更加苍老了,她发出了一声幽然长叹。
这一声长叹,充满了幽怨,也带着绝望的滋味,数十年的悲酸、不幸,全包含在这一声长叹里。
“太迟了,一切都过去了!”
音调显得那么空洞、萧瑟,令人有秋风落叶之感。
那四个抬轿的壮汉,困惑莫明地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徐文心感玉面侠朱公旦输功授技之德,对于所托,自不能没有一个着实的交代,沉缓地开口道:“师太,朱老前辈命晚辈在寻到师太之后,替他传一句话……”
“一句什么话,你说吧。”
“他盼望与师太见面!”
“贫尼,已是出了家的人……”
“如果师太不愿去见他,晚辈仍须把事实经过回复朱前辈。”
“贫尼……我……我会去见他的,此因不了,贫尼将无法证果!”
“晚辈可否请教一件事?”
“什么?”
“当年神尼何以把朱前辈囚于绝谷?”
“修缘”老尼面皮抽动了数下,废然一叹道:“孽,这是孽!当年,朱公旦失踪,使贫尼恨、怨、愤而削发,想不到……唉!想不到竟是家姐造的孽,我现在明白了
“明白什么?”
“家姐当年也爱上他,在不达目的之下,便想毁了他……阿弥陀佛!贫尼说了些什么?……”
徐文悚然而震,被武林人尊为圣的“白石神尼”,在她的生命史上,竟然也有这不可告人的一页。人,的确是不可思义的动物。
“修缘”老尼突地回头向四名手下道:“你等立即回山,禀告会主,就说本座向武林告别了。这些尸体带回山去,照武土之礼予以安葬。”
四名壮汉互望了一眼,齐应了一声:“遵法谕!”然后分别负起地上的尸体,转身疾奔而去。
“修缘”老尼这才向徐文道:“‘索血人’,不管你居心如何,贫尼忠告你一句,立身武林,必须明是非之辨,别正邪之分,你的身手,已可列当今一流之材,愿你三思是言,好自为之!”
说完,弹身飞泻而去。
徐文算是完了一件心事。“修缘”临去留言,虽属至理,但在他心中,起不了丝毫作用,血债,必须用血洗清。
由于“修缘”老尼与玉面侠朱公旦之间的故事启示,他觉得对蒋明珠必须有所交代,然后才能放手去从事索仇的行动,以免牵肠挂肚。生命是属于自己,生死原可自己作主,但在某种情况之下,却不尽然。照“妙手先生”所说,蒋明珠已矢志期许终身,若不作适当处置,结果恐怕是一场悲剧,自己面对强仇,生死难卜,岂能妨害别人终生幸福……
这个结,该如何解开,他还没有想透,但他已动身上道,目的地是开封。
由于他已易容改装,一路之上,引不起任何人注意。
这一天,过郾城,奔临颖,距开封的行程业已过半。为了到蒋府之时,不使自己太过褴褛,惹人注目,他买了一袭蓝衫,一项蓝色头巾,改换起来,变成了一个落拓的黑面书生。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他同时收敛了目中的精芒,这一来,更加显得平庸了。
正行间,一条人影迎了上来。
“少侠请了!”
徐文当场一窒,只见对方也是一个书生打扮,清瞿瘦削,年在二十五六之间,是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不由惑然道:“朋友是唤在下么?”
“少侠是姓徐吧?”
徐文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自己改容易装,除了“妙手先生”,根本无人知道,这陌生客竟能道出自己姓氏,这未免太骇人了。
“朋友如何称呼?”
“区区在下黄明,江湖中人称‘闪电客’的便是!”
“‘闪电客’?”
“无名小卒,少侠见笑了。”
“黄兄怎知在下姓徐?”
“闪电客”黄明神秘地一笑道:“在下奉命在此迎候少侠!”
“奉何人之命?”
“家师。”
“令师是谁?”
“‘妙手先生”’
“哦!”
徐文恍然而悟,既是“妙手先生”的门人,能知道自己的真面目,便不足为怪了。
黄明爽朗地一笑道:“家师对少侠十分器重,认为是武林百年来仅见奇才!”
徐文讪讪地道:“令师谬赞了!”
黄明偏了偏头,道:“看来我年纪比你大,可否叫你一声贤弟?这少侠两字有些不顺口……”
徐文见对方是个爽快人,心中已生好感,微微一笑道:“这有何不可。”
“如此,愚兄托大了,贤弟是到开封么?”
“是的。不知黄兄有何见教?”
“别咬文了,什么见教不见教,我奉家师之命,请你去一个地方,看一件事。”
徐文大惑不解地道:“看一件什么事?”
“到时自知,现在时间尚早,我们先去镇上喝一杯如何?”
徐文自忖到开封并非急事,迟早一天无关紧要,当即一颔首道:“好吧!”
两人抄小路入镇上,选了一家最大的酒楼,走了进去。黄明像是熟客,径直登楼,拣临街一间隔离的雅座坐了。
店小二在门口一探头,笑嘻嘻地道:“黄相公,照旧吗?”
黄明连头都不转,一摆手道:“嗯!外加四冷盆。”
“酒呢?”
“花雕。”
“喳!”
小二转身而去,另一个进来布上了杯箸,四碟干果,两杯茶。工夫不大,酒菜齐上,摆满了一桌。
徐文也是自小吃喝惯了的,这种铺排,正对胃口。
这酒楼规模不小,四合院走廊相通,正楼是通座,专供宴客之用,东西耳楼是散座,临街的面楼,隔成了六小间,是雅座,徐文与黄明占了最右的一间。全楼酒客,大约上了四成。
黄明十分健谈,尽拣些江湖的稀罕事儿讲得有声有色,徐文为之神往不已。
正当二人逸兴遄飞之际,一个黑衣人出现门口,满面严肃之色。
黄明住口,面容一正,问那黑衣人道:“有事么?”
“应否避光?”
黄明目光朝徐文一瞥,道:“同炉插香,不必顾忌!”
徐文知道对方是以暗语通话,看情形是黄明要黑衣人不避忌自己。
黑衣人迈步跨入,离座三步,单膝下跪,双手捧着一只木匣,高举过顶,朗声道:“门有门规,家有家法,空追源远,八字可查!土字辈弟子牛四,参见上辈!”
黄明大刺刺地一摆手,道:“家无常礼,起来说话。”
“谢上辈!”
黑衣汉子站起身来,木匣捧在胸前神态显得甚为恭谨。
徐文突地想起“白石峰”头,争夺“石佛”之时,“妙手先生搬出门规,只几句话,“聚宝会主”郭芸香连屁都不敢放,乖乖突出“石佛”,可以想见“妙手先生”在空道门中辈份之尊。黄明是他弟子,谅来身分也不低
心念之间,只听黄明又道:“何时开堂?”
“午正!”
“炉插几炷香?”
“一百零八!”
“香头?”
“五炷!”
“炉顶?”
“电字当头!”
“呈上炉火!”
黑衣汉子向前跨了一个大步,把木匣放在桌边,然后启开匣盖。
徐文不期然地把目光朝木匣瞟去,一看之下,不由目瞪口呆,汁毛逆立,匣中是一只血淋淋的手臂。
黄明伸手拿起那只断臂,在徐文面前一晃,然后放回匣中,道:“可以了!”
黑衣汉子盖上木匣,施礼而退。
徐文骇然望着黄明,想问但又觉得帮派秘密,局外人岂能插口,不问,又憋不住一肚子惊疑,神情自然流露出尴尬。
黄明却开了口:“贤弟,你看到了?”
徐文愣愣地道:“看到什么?”
“那只断臂!”
“噢!黄兄,小弟不解……”
“这是专门给贤弟看的!”
徐文骇然而震,栗声道:“黄兄说奉令师之命要小弟看一件事,莫非指此而言?”
“一点不错!”
“黄兄说明白些?”
“贤弟记得陆昀其人否?”
“‘聚宝会’少会主,怎样?”
“刚才那只断臂便是他的。”
徐文惊然道:“是陆昀的手臂?”
“一点不错,‘空道’虽门户庞杂,龙蛇混处,但祖师留下的规矩却极严,陆昀聚宝虽是门规所许,但骗色却为律所不容,贤弟明了么?”
徐文恍然而悟,记得“妙手先生”曾对自己说过,陆昀骗财而兼劫色,为门规所不容必受制裁,想不到他倒是言出如山,陆昀为了骗取“石佛”秘密,不惜以卑鄙手段,玩弄红衣少女上官紫薇的感情,还夺取了她的贞操,害得上官紫薇数次寻死,自己曾答应过上官紫薇代她杀陆昀……
当下一点头:“小弟明白了!”
黄明举杯,道:“来,喝酒!”
天色已经昏暗,小二掌上了灯火。此刻正是酒客最盛的时候,整座酒楼淹没在猜枚行令的声浪中,还间杂着卖唱度曲的弦歌声。
徐文已有些不胜酒力,伸了一个懒腰道:“我们该起身了吧?”
黄明却是酒兴未阑,微微一笑道:“尽了这壶如何?”
徐文不好扫他的兴,因为彼此是初交,点头道了声:“好!”
就在此刻——
邻室雅座之中,突然响起一缕圆润的曲声:“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怨相见得迟,恨分去得急。跑马被玉骢难系,近疏林你与我挂住斜晖……”
曲声至此一顿。
徐文听得呆了,脑海里浮现出一幅感人的图画。
在一个幽寂的庭院里,一个稚气未褪的丫角青衣小婢,坐在花树下的石墩上。
她面前,是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凝神倾听。青衣小婢天生的一副金嗓子,把一段莺莺送别张君瑞的词儿,唱得入木三分,似乎她就是被离情别绪所苦的崔莺莺。那小男孩似懂非懂,睁着乌溜溜的大眼出了神,他只觉得她的声音很好听……
这正是自己童年时的一幅画啊!
徐文的眼睛湿润了……
曲声再起,哀怨凄凉:“车儿慢慢行,马儿快快随!”
一宕,尖锐凄冷,带着哭声:“遥望见十里长亭,松了金钥,猛听得一声去也!
减了玉肌。”
曲声休歇,但余音仍袅绕耳际。
徐文的颊上,控下了两粒豆大的泪珠。
前尘影事,齐赴心头,曾几何时,沧海桑田,家破人亡,血仇满身。
当年唱曲的人儿在何方?是生?是死?
黄明发现徐文的异状,不由惊声道:“贤弟,你怎么了?”
徐文沉浸在童年的梦里,没有答腔。
黄明再次道:“贤弟,到底怎么回事?”
徐文下意识地脱口道:“那唱曲的是谁?”
“什么?唱曲的……”
“黄兄没听见?”
“哦!方才在隔壁唱的女子么?底细不清楚。不过她在这一带卖唱的日子倒不短了,这一带码头朋友管她叫莺莺……”
“莺莺?”
“嗯,因为她唱曲十有九次是唱方才送别的那一段。”
“多大年纪?”
“三十总有了。贤弟为什么问起她?”
“因为……”
话声未落,邻室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闷哼。徐文心头一震,站起身来,掀帘而出,只见一个极其眼熟的背影,正越过回栏,匆匆下楼。徐文登时一窒,这熟悉的背影是谁?是谁?
“是他!‘对路人’!”
徐文脱目惊叫了一声,举步便朝楼梯口奔去……
“呀!”
惊呼之声,发自黄明之口,徐文止步回头,只见黄明一只脚在邻室房门户内,扭头对着这边,栗声道:“贤弟,她死了!”
一个直觉的意念,使徐文放弃了去追“过路人”,折了回来,冲进邻室雅座。
有的酒客闻声出现,不见什么异状,又退了回去。
徐文目光扫处,只见一个黑衣女子,躺倒桌边,近前一看,不由骇呼:“梅香,果然是你……”
黄明也到了旁边,惶然道:“贤弟认识她么?”
徐文颤声道:“她是家母贴身传婢!”
“啊!”
徐文俯下身子,把黑衣女子抱坐在椅上,连连唤道:“梅香!梅香!”
黑衣女子气如游丝,看来离死已不远了。除文略一检视之后,咬牙切齿地道:“她中了毒!”话声中,急忙取出随身所带的解药,塞了三粒在她口里。
黄明忙取过一杯茶,来帮着徐文,灌入黑衣女子口中,一面惊声道:“中毒么?”
“嗯!”
“有救吗?”
“无救了。”
“贤弟对‘毒道’不是……”
“这毒叫‘阎王令’,我解不了。”
“你给她服的……”
“只是一般解药,也许能使她开口说几句话。”
一面说,一面连点了黑衣女子十余处大小穴道。黑衣女子鼻息逐渐粗重,半刻时间之后,居然睁开眼来。
徐文额上渗出了大粒的汗珠,语不成声地唤道:“梅香!梅香……”
黑衣女子转动着失神的目光,久久才迸出一句话道:“你……相公……是谁?
怎知……”
徐文激越万状地道:“梅香,你不认识我了?”
黄明接口道:“贤弟,你忘了易容……”
徐文顿悟自己已非本来面目,急声道:“梅香,我是二公子,我易了容……”
“啊!”
黑衣女子面上的肌肉起了抽搐,用力努动着嘴唇,粉腮因激动而布起一层红晕:“你是……是文二公子?”
“是的。梅香,你听得出我的声音吗?”
“听……得出……”
“我妈……二夫人现在何处?”
“她……她在南召……”
“南召?是在西城别墅么?”
“是……的!”
徐文困惑了。母亲不是被“过路人”的主人劫持了么?怎会在南召城别墅呢?
难道西城别墅已为对方占据
“她平安吗?”
“平……安……”
“你怎会在此卖唱?”
“奉……二夫人之命,逃出来找……二公子……”
“逃出来找我?”
“是的。”
“什么事?”
“二夫人……要婢子……警告二公子……”
语音逐渐低沉,后面的话已不复辨。徐文心头大急颤声道:“梅香,振作些,警告我什么?”
黑衣女子口唇连连翕动,但已发不出声音,目光趋于黯淡、散乱……
黄明颤声道:“她不行了!”
徐文五内如焚,额上青筋暴露,摇撼着黑衣女子的肩头,历声道:“劫持二夫人的是谁?”
黑衣女子用尽力气,才进出两个模糊的字句:“他……他……是……”
头一偏,断了气。
徐文怒目切齿,闷嗥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
黄明手足无措地道:“贤弟,你……放开些……
徐文猛一抬头,激动地道:“黄兄,我们是初交,小弟有两件事蜕颜相托……
“贤弟,什么事?说!”
“请为梅香善后……”
“可以。还有呢?”
徐文取出了翠玉耳坠,道:“请黄兄把这物事送到开封蒋府,交敝世叔蒋尉民。”
“这……”
“黄兄愿意帮这忙吗?”
黄明期期地道:“贤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文咬了咬牙道:“家母现在被宵小劫持,小弟必须赶去设法救援!”
“家师的意思贤弟无论采取什么行动,最好能先到开封与蒋前辈商议……”
“小弟忧心如焚,片刻也难忍耐,请黄兄能体谅这一点。”
“可是家师目前正为贤弟查探仇家来路,贤弟何不暂时隐忍?”
“请恕小弟无法等待。”
“贤弟目的地是南召?”
“是的。”
“梅香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可惜她无法说完……”
徐文沉痛地望了梅香的尸体一眼,道:“如果小弟早一步发现她,当不致被对方追杀。”
“贤弟看到凶手了么?”
“看到了。”
“谁?”
“一个自称‘过路人’的家伙。”
“‘过路人?”’
“是的,小弟对他并不陌生。”
“贤弟一定要去南召?”
“是的。”
徐文说着,再次伸手,把翠玉耳坠递了过去。黄明十分为难地道:“贤弟,听家师说,这是蒋明珠姑娘送与贤弟的定情之物,贤弟执意要送回去,是否有意……”
“黄兄别误会,小弟只是顾及血仇在身,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不愿让此物落入别人之手而已。”
“可是由愚兄送回去恐怕不妥?”
“这是小弟的请托!”
黄明无奈接了过去,道:“由愚兄暂代贤弟保管,如何?”
徐文坚持着道:“还是烦黄兄送回去比较稳当!”
“好!愚兄照办!”
“如此重托了!”
“小事毋须介怀。”
“贤弟珍重!”
徐文目光移向梅香的尸体,眼眶顿时充满了泪水,悲切地道:“梅香,我誓必为你报仇,把仇人碎尸万段,你……瞑目吧!”
说完,弹身奔下酒楼,漏夜向南召方向驰去。
仇恨,在他的血管里奔流,怨毒,像熊熊的烈火,几乎把他熔化,他恨不能立时寻到仇人,把对方—一生撕活裂。
南召西城别墅,是当年徐英风三处别墅之一,他幼时曾随母亲去过数次,成年后也到过一次,想不到鹊巢鸠占,竟被神秘的仇家作为劫持母亲的处所。
他忘了饥渴,忘了疲乏,只一味地披星戴月疾赶。
脑海里除了一个“恨”字之外,什么都不存在。
可怜的婢子梅香的影子,直在眼前晃动。自己的童年,是在她的照料下度过的。三十不嫁,表示她愿意丫角终老,侍奉主母终生,想不到遭此惨死。
她说奉母命警告自己,警告什么?仇家的动向呢?抑是……
如果她能多活片刻,“过路人”一伙的谜当可揭穿。
好在她透露了地点,否则母亲受苦不知要到何时。
距南召越近,他的情绪越动荡不安,他想起曾充锦袍蒙面人的“过路人”,交付自己“五雷珠”又向自己下杀手的陌生汉子,两人都不惧“毒手”,功力也高深骇人,而两人只是别人手下,能役使这类人物的人,该是如何的不可思议,以自己目前的功力,能救母亲脱离魔掌吗?
他有些气馁,但母子情深,即使摆在眼前的是刀山剑林,也得去闯,是火海,也得去跳。
“妙手先生”曾一再叮嘱,无论采取什么行动,先与蒋尉民参详,但落尉民家财万贯,开封首富,养尊处优,岂能把江湖仇杀的事带到他的头上。
他也联想到“妙手先生”所说的,蒋尉民业已寻到解除“无影摧心手”毒功之方,对方如此尽力而为的目的,当然是希望散了“毒手”,与他的掌珠匹配,用情可感,但用心难免有自私之嫌,自己血仇在身,何暇去计
及儿女之私,再则,“毒手”也是一项利器,岂能得之解除……
无数意念,纷至而来。
他感到心灵有些不胜负荷!
南召城,西正街的尾段,有一座闻名全城的园林胜地,这里,是“七星保主”
徐英风别墅之一。
这天清晨,一个蓝衫黑面书生,徘徊在门扉紧闭的别墅之前。他,正是怀着满腔怨毒而来的“地狱书生”徐文。
这是他的家业之一,然而此刻,他像一陌生的路人,不敢叩门直入。
朱漆大门,已有了风雨剥蚀的痕迹,古铜兽环蒙了一层尘衣,像是许久没有人触摸过了,倒是那高过门墙的花树,梢头上依然紫姹红胭。
徐文踌躇了很久,终于下了决心,上前去叩动门环。
久久,门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谁?”
这声音,徐文并不陌生,他不由大感惊愕,这是老苍头“二胡子”的声音。母亲不是被劫持了么?怎么应门的还是原来的老人家?
“外面叩门的是谁?”
苍老的声音再次传出。徐文听得更清楚了,一点不错,正是“二胡子”的口音。他不辨心中是惊是喜,忙应道:“‘二胡子’是我。”
“你……是谁?”
“文二公子。”
“啊!”
门里传出一声惊呼,似乎极感意外。
门拉开了一半,一个满脸于思的风于老人出现了,虬结的胡髭中露出一对锐利如鹰的眸子,目光中,充满了验异之情。
“‘二胡子’!”
“你……是谁?竟敢冒充……”
“‘二胡子’,你当听得出我的声音?”
老苍头手把住门边,把徐文看了又看,栗声道:“你不像……”
徐文激动地道:“‘二胡子’,二胡子我是易了容的,详情等会再告诉你。”
“二胡子”锐利的目光,有些像兀鹰,炯炯刺人,声音仍充满了骇异:“你……
真的是二公子?”
“不错!”
“你……没有死?”
“什么?死!这话从何说起?”
“二胡子”张口结舌了半晌,才道:“不!不!老奴是以为二公子业遭了仇家……
呃!呃!毒手!”
徐文眉目之间,结上了一缕戾气,咬牙道:“不错,我数遭仇家毒手,但我还活着!”
“啊!谢天谢地!”
“‘二胡子’,我母亲呢?”
“二夫人?”
“你昏聩了,难道还有别人!”
“二胡子”废然一声长叹道:“二公子,二夫人迄无下落,生死不明!”
徐文厉吼道:“你说什么?”
“二胡子”惊悸地退了数步,答不上话来。
徐文失措了,梅香的话决然不假,她说的分明是南召西城别墅,而“二胡子”
却又说母亲下落不明,这是从何说起呢?“二胡子”当然也不会说谎……
他想不透其中蹊跷,简直是不可思议。
“‘二胡子’,这里住的有谁?”
“只老奴一人看守。”
“什么,只你一人?”
“是的。”
“可曾发生过什么事?”
“事?没有呀!二公子怎么会问起这个?”
徐文更加困惑了,梅香是母亲贴身侍婢,杀她的是“过路人”,自己亲眼看到凶手的背影,“阎王令”之毒是“过路人”的独擅,这一点也不假,她在临死前说的话当然不可能有假,这是从何说起呢?
心念之中大声道:“‘二胡子’,你说的全是实话?”
“二胡子”发急道:“二公子,老奴不懂你说什么?”
“你记得梅香吗?”
“梅看?嗯!当然记得,那丫头满逗人爱的,怎么样?”
“我碰见了她。”
“二公子碰见她?”
“嗯!”
“她……怎么样?”
“死了!”
“她死了?这怎么会……”
“她临死前说二夫人在这别墅之中。”
“二胡子”又退了两步,栗声道:“老奴完全迷糊了,她是与二夫人同时失踪的呀!”
徐文跨入门中,顺手关上大门,道:“进去再说吧。”
“二胡子”声调显得极不自然地道:“二公子请到轩内小坐,老奴去料理些吃的来。
唉!天可怜见……”
说着,向偏院方向走去。
徐文细看这熟悉的庭园,莠草丛生,枯枝败叶成丘,记意中修整的花径几乎没有影儿,入目一片凄凉。
他皱着眉,怀着悲意的情绪,越过庭园,进入花轩,轩内摆设依然,只是灰尘满眼,屋角还挂了残破的蛛网。
他望着这败落的景象,不由呆了。
人世的变迁太大,曾几何时,偌大的家业,败落得如此凄惨。
家破,人亡。
他的心直向下沉……
久久之后,二胡子”再次出现了,忙着抹灰拭椅,口里不断地长吁短叹。
徐文木然就坐,沉浸在无边的悲伤里……
“二胡子”清理了花轩之后,又忙着搬酒食。
“二公子,将就用些吧!”
“嗯!”
徐文这才抬头,只这顷刻工夫,“二胡子”居然料理了八味菜肴,其中四味是腌腊,不由奇道:“‘二胡子’,你到是不亏待自己?”
“二胡子”一怔神道:“二公子什么意思?”
“你很注意口腹享受,不然急促之间,那来这多菜肴!”
“哦!嘿嘿嘿嘿,这一点……老奴倒是……呃!”
他替徐文斟上了酒,徐文坐下之后,一招手道:“你也来喝一杯!”
“老奴不敢!”
“唉!‘二胡子’,今日何世,还抱那些礼法,来吧!”
“如此老奴告罪了!”
“二胡子”又去拿了一份林筷,在侧面坐下,双手捧杯,道:“二公子,老奴奉敬一杯!”
徐文举起杯来,泪水却忍不住扑簌簌而下,仰头干了一杯,哽咽着道:“‘二胡子’,保主来过此地吗?”
“二胡子”身体微微一颤,半晌才道:“主人已很久不见来了!”
徐文拭了拭泪,道:“家父他老人家业已……”
“怎样?”
“在开封道上被害了。”
“啊!”
“二胡子”面目一惨,挤了挤眼,却没有泪水,扑地跪倒桌前,以头叩地,口里“嗬!
嗬!”地干号了几声,然后站起身来,激动万分地道:“谁是凶手?”
徐文咬牙切齿地道:“‘痛禅和尚’!”
“‘痛禅和尚’是何许人?”
“来路不详,目前在‘卫道会’中!”
“‘卫道会’又是什么?”
徐文叹息了一声,道:“‘二胡子’,你不在江湖走动……别问了,对你说不清楚,倒是当初‘七星堡’被血洗之时,你可在场?”
“老奴一直在此地。”
“可曾听说凶手是哪些人?”
“这……这……老奴全不知情。”
“没听我爹说过?”
“主人一向不与下人谈大事的。”
“嗯!”
“二公子用酒……”
“我……吃不下……”
“二公子,事已至此,只有节哀顺变,徐图复仇,请!”
说着,又替徐文斟满了一杯。
徐文木然喝了下去,突地一正色道:“‘二胡子’,事情十分奇怪!”
“什么事奇怪?”
“梅香在断气之前,曾说二夫人与劫持她的仇家,在此别墅之中……”
“二胡子”陡地离座而起,骇呼道:“这从何说起啊?”
就在此刻—一
徐文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忙以手支桌。
“二胡子”栗声道:“二公子,你怎么了?”
“呃!可能这几天日夜奔驰,太累了……”
“嘿嘿嘿嘿……”
“二胡子”面目一变,狠声冷笑起来。
徐文忽觉情况不妙,身形一起,但随即又脱力地坐回椅上……
“‘二胡子’,你……”
“二公子,你只好认命了,别怨老奴,是你自己找来的!”
徐文肝胆皆炸,暴喝一声:“老狗,你……你说什么?”
“二胡子”阴测恻地道:“我说你认命算了!”
第十三章救星天降
老家人“二胡子”一阵冷笑之后,狠声道:“你就认命吧!”
徐文目眦欲裂,悲愤填膺,做梦也估不到“二胡子”会暗算自己。一向被父亲倚为心腹的老家人,竟然会暗算小主人,的确令人难以置信。
这多么不可思议,多么骇人,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竟然会发生……
认命!认什么命?死在老家人的暗算下是命吗?
他再次挣扎起来,但剧烈的晕眩,加上脱力,使他又一次跌坐椅上。
他陡然觉察,自己中的不正是“阎王令”奇毒吗?
他细望了一眼杯中的余沥,不错,是有毒,分量极重。别人可能无法发觉,但对“毒道”有素养的他,只要心存警惕,是很容易发觉的,可惜,他毫无戒心,阴沟里翻了船,“毒道”高手却栽在毒下。
初见面时,“二胡子”那些反常的表现,当时不感觉现在一回想,自己太粗心了,早就该发现那异状的,现在一切都太迟了,“阎王令”奇毒,自己根本解不了。
他狠瞪着“二胡子”,血液沸腾,怒火烧身,他恨不能把他撕成粉碎,但,力不从心,内元已完全被毒所制。
如果就此而死,的确令他死不瞑目。
他张大了嘴,像负伤的野犬的嘶吼:“老匹夫,你……你……竟敢对我下毒手?”
那怨毒的神情,令人不寒而栗。
“二胡子”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他明知徐文已无甚作为,但仍被那股戾气所慑,不期然地向后缩身,窒了一窒之后,他开了口:“二公子,你的内功的确骇人,换了旁人,这重分量的毒,无不立毙!”
不错,这一点徐文清楚,梅香便是中毒之后,当场毙命的。
“老狗,说,你……你……为什么……”
“二公子,这不能怪我,到了阴司,你会知道死在谁的手里!”
徐文五内皆裂,狂叫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一阵晕眩,几乎使他栽了下去。
梅香的话不假,对方是占据这别墅,“二胡子”竟然倒向了仇家,太难信了。
他喘息了片刻,努力镇定一下行将昏迷的神志,切齿道:“‘二胡子’,主使你的人是谁?”
“二胡子”嘿地一笑道:“你最好是不知道,否则你难瞑目!”
“老狗,你……不是人……”
“你最好省省口,否则无法全尸!”
“你……敢”
“敢不敢反正你死定了!”
徐文怨毒攻心,眼前一黑,趴伏桌子上,酒菜溅了满头满睑。
就在此刻——
一声暴喝起自身边:“‘二胡子’,你真敢?”
徐文费力地抬头,双手撑住桌沿,使身躯倒回座椅的靠背上,眼前金星乱进,他看不清来的是什么人。
“哎哟!”
接着又一声栗喝:“解药!”
徐文触动了灵机,忙摸索着取出数粒“辟毒九”塞入口中,用津液和着吞了下去,晕眩之感立时减轻,眼前的人影由模糊而清晰……
是他,“天眼圣手”!不,该说是“妙手先生”。
“妙手先生”会在此时此刻出现,的确十分突兀意外。
“二胡子”被“妙手先生”牢牢扣住,老脸成了死灰之色。
“妙手先生”显然内心十分激动,身躯战抖不停,口里喃喃地道:“这怎么能,决不可能发生的事竟然会发生,为什么……”
徐文神志已然清醒,他也听到了“妙手先生”的喃喃自语,但他一点力气都没有,甚至他连去分析那句话的力量都没有,“妙手先生”厉声喝道:“‘二胡子’,你知道你是在做什么?”
“二胡子”抖索着道:“阁下是何方高人?”
“这你别管。你说,为什么要这样做?”
“阁下知道插手别人门户中事,犯江湖大忌吗?”
“呸!老匹夫,其余的不谈,现在先拿解药出来!”
“没有。”
“你敢再说一句没有?”
“阁下准备怎么样?”
“要你死活都不难!”
“二胡子”打了一个冷战,道:“阁下有这能耐么?”
“你可以试试看。”
“老夫纵死你手,你阁下也别打算能活下去……”
“老狗,解药?”
“没——有!”
“妙手先生”一指戳了出去,“二胡子”杀猪似地狂叫起来,额上汗珠滚滚而落,沾连在胡须上像一粒粒的水珠,老脸扭曲得变了形。
“有没有?”
“二胡子”哼声不断,但没有答话。
“妙手先生”又一指戳在对方身上,扣的手指松开,“二胡子”叭的一声,栽落地面,仍扭股糖般翻滚扭动,口吐白沫,凄哼如鬼嚎。
“妙手先生”再吼一声:“解药!”
“二胡子”的确能熬刑,竟然不予置答。
“妙手先生”冷哼了一声,从药箱里取出一柄手术用的解剖刀,大叫一声:“左耳!”
一只左耳被齐根割下,鲜血如泉涌出。
“右耳!”
右耳又应刃而落。“二胡子”痛得扯发裂衣,口里却断续地狞吼道:“你……
你等着,将受……十倍于……老夫的酷刑!”
“妙手先生”怪叫一声:“双眼!”
刀尖随声向对方面上划去。“二胡子”狠不起来了,双目一残,生不如死,再乖戾的人,面对比死更恐怖的威胁,照样会失魄亡瑰。
“我……拿……”
“妙手先生”即时收回解剖刀,“二胡子”业已力竭筋疲,惨哼变成了闷嗥,像死蛇般躺在地上几搐。
“请……解穴道。”
“你先说解药在哪里?”
“在……在……容我去取……”
“不行。”
“解药……在西跨院……阁楼……木柜第五屉……白瓶……”
“妙手先生”转身便奔了去,他像对这别墅十分熟悉,只片刻工夫,便折了回来,手中拿着一个白色瓷瓶,向“二胡子”一晃道:“是这个么?”
“是……”
“妙手先生”解了“二胡子”的阴穴,却又点了他另两处穴道,冷冷地道:“解药生效,再决定你的命运!”
说完,趋向徐文身前,从瓶中倒了一粒药丸,塞入徐文口中。
中毒不同于负伤,只要对症下药,立即便可复元,徐文把药丸嚼碎,吞入腹中,登时冒出一身冷汗,毒势祛除,元气立复。他挺身跃了过去,举掌便劈……
“妙手先生”大叫一声:“留他活口!”
但终迟了那么一瞬,惨号过处,“二胡子”一颗头已被劈成肉饼。
徐文因为恨极而出手,“妙手先生”的喝阻,他已听到了,但却收不住势,出手之后,马上后海这一着错了。
“妙手先生”皱眉道:“你该留他活口的!”
徐文一颔首到:“晚辈错了,敬谢前辈援手之德!”
“老夫曾要你先赴开封……”
“是的,但母子之情,晚辈即得线索,自无法忍耐。”
“当然,这是人之常情,不过老夫曾答应你一个月内查明事实真相,你应该等,老夫要你易容,目的便是瞒住对方耳目,避免再生意外,此次若非劣徒黄明传讯,及时赶来,你当可想到后果?”
徐文不由悚然,是的,如果不是这老偷儿及时赶到,自己岂有幸理,只是事情扑朔迷离,又大大出乎意料之外,对方屡下杀手,又杀了母亲的贴身侍婢梅香,用心难明,怪的是老家人“二胡子”竟然也会谋算自己,这的确是匪夷所思。可是母亲呢?不能让她久为仇家所制呀!
从“妙手先生”的安排,与言语中所透露蛛丝马迹,他对仇家似已有所了解,所差可能是进一步的证实。
心念之中,激颤地道:“前辈想必已知道对方的来路了?”
“妙手先生”沉重地一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但徐文心头一紧,追问道:“但怎样?”
“还未经最后证实,因为衡情度理,天下不可能会有这种离谱太远的怪事,然而事实却又不容老夫不否定原有的推断。”
“可否先行赐告?”
“不!这关系太大了。”
“晚辈担心家母的安全!”
“他不会有意外的。”
“前辈根据什么说这句话?”
“根据老夫已知的情况。”
“万—……”
“不会有万一”
“前辈一定不肯先行见告?”
“不是不肯,是不能,你必须忍耐,一个月之内定有分晓。依老夫之见,你最好立刻动身赴开封蒋府。”
徐文内心起了一阵痛苦的痉挛,这许多奇惨的遭遇的确不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大孩子所能负荷的。
赴开封,他的确不愿意,但目前似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首先,自己练成了武林失传已久的毒功“无影摧心手”之后,又得到“白石峰”后怪老人输予真元,本期凭此身手,可以快意恩仇,想不到仇人一个比一个强,这笔血债,何年何月才能得讨?想到此处,不由深痛地叹了一口气。
“妙手先生”若有所思地道:“我们得马上离开此处,“二胡子”已死,宅中已无另外活口,你的身分暂时还不会泄露。这瓶“阎王令”奇毒的解药你带一些在身边,可能相当有用!”
说着,倒了数料在手,把剩下的连瓶交与徐文。
徐文接了过来,谢了一声,感慨地道:“先父当年获得“毒经”,自谓将可成“毒道”
高手,看来武林中一山还比一山高,只这“阎王令”之毒,先父就解不了!”
“妙手先生”目中掠过一抹异样的光彩,道:“你怎么知先尊解不了?”
“因为从未听说“阎王令”这名称。”
“这不能证明他解不了。”
“还有,晚辈随身所携“辟毒丹”,凡‘毒经’所列之毒都能解,“辟毒丹”
对“阎王令”无效,证明……
“妙手先生”一摇手,道:“这就不见得了,你是否钻研过全部‘毒经’?”
“这倒不会,晚辈所学,全系先父口授!”
“这就是了,安知‘阎王令’之毒不载于‘毒经’”?
“难道父子之间还会藏私不成?”
“照情理而言当然不会,但天下事有的却不能以常理衡量。”
徐文默然,他不相信父亲会藏私,但又不能说决无其事。父亲死了,但有两件事他不能释怀,第一,“毒经”从未入自己之眼。第二,父亲明知“无影推心手”
一旦练成,势将终生无法与第二人发生肌肤之亲,实际上,不单是断送自己一生幸福,而且绝了徐文之后。而当初“七星帮”并未结有什么厉害仇家,也没有什么雄图,应该没有练这毒功的必要,父亲明知而故为,为什么?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但这一点父亲是做错了。为人子女,夫复何言?
他也联想上官宏所说的令人发指的故事,和“修缘”老尼的弟子被奸杀的公案,如果父亲真是这么一个人,岂不成“众人皆口可杀”的败类?这使他深深地痛苦,也使他感到无比的耻辱。
“妙手先生”再次地道:“我们该离开了!”
徐文点了点头,跟着“妙手先生”向外走去……
出了大门,向西转出城门,眼前是一片荒凉的旷野。“妙手先生”止步道:“我们就此分手,不久开封蒋府见!”
徐文忽地想起一件久憋心中的事来,忙道:“前辈可肯为晚辈对一件事释疑?”
“什么事?”
“关于正阳城的鬼屋……”
“你要知道?”
“是的,望前辈能据实相告!”
“妙手先生”沉吟了片刻,道:“你业已去过一次,是吗?”
“是的。”
“老夫坦白告诉你,不错,鬼屋是老夫秘居之一。”
徐文的情绪顿时激动起来,栗声道:“真是前辈的秘居?”
“妙手先生”淡淡地道:“早在你意料之中,只是未获确切的证实,对吗?”
“是的。”
“那现在算证实了。”
徐文略略一窒之后,道:“晚辈在该处碰到一位……”
“妙手先生”不待徐文说完,立即接口道:“令尊的元配夫人‘空谷兰苏媛’?”
“晚辈就要请教了?”
“问吧!”
“家大母似乎对先父怨毒极深?”
“不错,当年‘空谷兰苏媛’嫁与你父亲中间经过一段曲折……”
“可否示告?”
“嗯!这段公案让你知道也好,你大母当年在江湖中名气不小,更使无数年青武士为之倾倒,但她独垂青于一个叫‘横天剑’魏汉文的武士,两人海誓山盟,期结白首。某年的一个月明之夜,两人在嵩山少室峰后步月谈心,忽逢对头寻仇,‘横天剑’被对头迫落断岩,尸骨无存。‘空谷兰’痛不欲生,誓为情人复仇,走遍天涯寻访仇踪,有一天,仇家被她碰上了,双方展开了生死之斗……”
说到这里,话锋一顿,似在思索前情,然后接下去又道:“可惜,‘空谷兰’技逊一筹,重伤在仇家手下,那伙家见‘空谷兰’月貌花容,见色起意,准备施暴,正当千钧一发之际,另一个武士出现,杀了那不肖之徒,解了‘空谷兰’之危,还把她带回悉心治疗……”
徐文听得神往,不由“啊”了一声。
“妙手先生”闭了闭眼,语调提高了些:“待到‘空谷兰’伤愈,一方面心存感恩,另一方面,那为她诛仇疗伤的武士人品不凡,百般苦求,于是,她嫁了他……”
徐文心弦立时绷紧,迫不及待地插口问道:“那武士是谁?”
“妙手先生”双目一瞪,道:“便是你父亲徐英风!”
“啊!以后呢?”
“婚后大约三年,有人到‘七星堡’寻仇,揭穿了一个可怕的秘密……”
“什么秘密?”
“妙手先生”咬了咬牙,愤慨地道:“原来三年前‘横无剑’被迫落断岩,竟是一项预谋的凶杀……”
“预谋?”
“不错,卑鄙的预谋,目的是‘空谷兰’……”
徐文的心往下一沉,几乎没有勇气听下去,但仍抵不过内情的引诱,栗声追问道:“谁的预谋?”
“你父亲!”
徐文全身如投入冰窖般起了一阵暴寒,歇斯底里地叫道:“不会,不会是他!”
“你必须冷静地接受这事实。”
“谁能证实?”
“徐文,你道来‘七星堡’寻仇的是谁?”
“谁?”
“你二师叔,迫杀‘横天剑’而后被你父亲所杀的是你三师叔!”
徐文连退了三个大步,喃喃地道:“父亲是这种人吗?他……竟然……”
“妙手先生”接下道:“你三师叔性格与你父亲相似,因而做了阴谋的牺牲者。”
“敝二师叔呢?”
“被你父杀死了!”
”啊!这……这……太可怕了!”
“你大母‘空谷兰’自忖不是你父亲的对手,乘机出手以图报复……”
徐文忆及大母的怨毒之情,相信这故事不会假,这种遗自父亲的耻辱,是无法洗刷的,而这种痛苦,也是永远的隐痛,他努力镇定了一下激起的情绪,追问道:“她……报复了?”
“没有,你父亲获得‘毒经’之后,她更没有机会。”
“她怎会在鬼屋?”
“是老夫仗义收留她。”
“那叫小宝的孩子是谁的?”
“妙手先生”眼中抖露一片凄惨之色,颤声道:“那是老夫幼子,出生丧母,托她扶养。”
“前辈早已知道这故事?”
“不,最近才知道,就是你探鬼屋之后,你大母才吐露这故事。”
“前辈收留家大母必有原因?”
“当然!”
“晚辈很想知道?”
“这……令尊与蒋尉民交厚,不错吧?”
“这是事实。”
“因此之故,老夫收留她,因老夫与蒋尉民关系特殊。”
“先父一直不知情么?”
“知道老夫秘居的你是第一人!”
“晚辈记得探鬼屋那晚曾有人盯踪而入……”
“不错,对方追逐的目标是你,但对方并未得到什么。”
“前辈知道那人是谁吗?”
“这个……据判断当是‘七星故人’一类的人物!”
“前辈当知对方来历?”
“妙手先生”目光凝视着徐文,好半晌才沉重十分地道:“一月之内老夫揭开这谜底!”
“好,晚辈静待消息!”
“老夫该走了,你马上赴开封蒋府。”
蓦在此刻——
一条人影如疾风般从身旁掠过。徐文不由脱口赞了一声:“好快的身法,可以和前辈媲美了!”
语声甫落,那人影又疾掠而回,在两人身前刹住,赫然是一个像三家村学究装束的上老秀才,两目青光迫人,直盯在“妙手先生”身上,一阵打量之后,道:阁下是‘天眼圣手’?”
“妙手先生”打了一个哈哈道:“区区正是,专医疑难杂症附带麻衣相法,地理卜筮,朋友……”
老秀才冷冷地打断话头道:“阁下是‘妙手先生’,对吧?”
“妙手先生”显然吃惊不小,目光先朝徐文一瞟,然后反问对方道:“区区眼拙,朋友是何方高人?”
老秀才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一转,道:“这个阁下不必问,如果本人随便捏造一个名号,对阁下又有何意义
“有理,朋友有何见教?”
“向阁下打听一个人!”
“谁?”
“‘七星堡主’徐英风!”
徐文登时心头大震,这个老秀才装束的人到底是何来路,竟连“妙手先生”也认不出他来。他打听父亲的下落做什么?他怎会知道“妙手先生”的来历……
“妙手先生”身躯微微一颤,表面上仍保持镇定,哑然到:“朋友要打听徐英风的下落?”
“不错!”
“因为什么要向区区打听?”
“因为你们是一路!”
徐文心头又是一震,他可不曾想到过“妙手先生”会与父亲是一路,心念之中,不由把惊疑目光瞟向“妙手先生”。虽然,他与“妙手先生”频频接触,还加上蒋尉民这一层关系,但这老偷地的真面目他仍然不知道,他熟悉的不过是化身之一的“天眼圣手”……
“妙手先生”大声道:“什么徐英风与区区是一路?”
“阁下否认么?”
“朋友此言必有所本?”
“当然!”
“区区愿闻?”
“阁下与徐英风冒充‘五雷宫’高手,到‘卫道会’寻仇,不错吧?”
“朋友如何知道的?”
“阁下承认就行,旁的不必多问。”
徐文内心登时激动起来,想不到那天桐柏山上,欲以“五雷珠”炸“卫道会”
一干怪物,被“痛禅和尚”阻止的白衣人,竟是自己的父亲,“妙手先生”何以不提及呢?对了,记得当日“妙手先生”曾警告自己离开现场,原来有这原因在内。
但在“白石峰”顶,他又与“七星故人”一搭一档夺取“石佛”,“七星故人”与父亲同被仇家毁于开封道上,从这些复杂的情形看来,“妙手先生”的为人,的确有些不可思议?
“妙手先生”窒了片刻才道:“朋友要打探他的下落?”
“这一问岂非多余!”
“为了什么?”
老秀才目中杀光一闪,道:“讨一笔旧帐!”
“朋友这笔旧帐恐怕讨不回来了!”
“为什么?”
“江湖早已传遍,‘七星帮主’死于开封道上,难道……”
老秀才嘿嘿一声冷笑道:“老偷儿,你敢说一句死的真是徐英风那匹夫?”
徐文一听对方言语辱及父亲,登时怒火冲胸,但,他忍住了。对方的话,再次使他震惊,父亲与“七星故人”是自己埋葬的,虽然面目不辨,但自己曾从那遗物证明了是父亲遗体,服饰身材,也丝毫无诈,“过路人”的主人也曾令人传言,父亲死于“痛掸和尚”之手……
“妙手先生”一时倒愣住了。
徐文心中疑云大炽,莫非其中又有什么蹊跷不成?
这倒真是相当骇人听闻了。
“妙手先生”开了口,语调森冷:“区区不懂阁下在说什么?”
“你该懂的。”
“不懂。”
“老偷儿,真佛面前不烧假香,你坦白一点的好!”
“朋友太过于目中无人了……”
“这已算是看得起你。”
“哈哈哈哈,朋友,若是看不起老偷儿的话呢?”
“便不必这多废话。”
徐文有些忍不住,冷冷地接口道:“阁下何不出示来历身分?”
老秀才连目光都不曾转,根本不把徐文当回事,阴阴地道:“娃儿,没你的事。”
“何以见得?”
“咦!你还相当气盛,莫非你娃儿知道徐英风下落不成?”
“也许!”
老秀才陡地转向徐文,目中寒芒有如冷电,迫视着徐文道:“希望你不是信口开河!”
“徐文冷哼了一声道:“阁下别门缝里看人,现在,在下请教阁下来历?”
“老夫从来不示人来历。”
“那阁下就别希望得到答复。”
“你很狂傲?”
“随阁下如何去想。”
“老夫耐性有限?”
“在下也是一样。”
“妙手先生”接话道:“阁下怎么说死在开封道上的不是徐英风?”
这正是徐文心里想要问的,立即紧盯着老秀才,看他如何答复。
老秀才不假思索地道:“徐英风何由被杀?谁人目击?谁是凶手?以他的为人身手,江湖中有几个人能杀得了他?而况,他又会施毒!”
“朋友说的也是有理,但江湖中能人顶上有能人。”
“纵使如此,徐英风不致于连命都逃不了,以他的为人,他会先找退路……”
“朋友别忽略了他是在力拚对手,两败俱伤之后。”
“阁下不在现场吧?”
“不在。”
“传言岂足为凭。告诉你,老偷儿,死者是中毒而亡,身上无伤,面目是在断气之后被毁的,流血不多,皮肉创伤也异乎寻常,这种障服法瞒不了老夫……”
“妙手先生”骇然退了两步,栗声道:“朋友在场么?”
“事后赶到,但检视过尸体!”
徐文开始动摇了,如果真是如此,其中更大有文章,当然他祈望这是事实,他希望父亲仍在世间,这似乎是奇迹之中的奇迹……
于是,他又接转了话头:阁下似乎一直在跟踪徐堡主?”
“可以这么说!”
“目前生死不论,阁下要讨什么帐,说吧?”
“小子,你方才说知道他的下落?”
“是的,在下知道他已被害,在下亲手埋葬了他,同样查视过遗物,证明死者的身分无诈。”
你没想到是徐英风故弄玄虚,瞒九家耳目?”
“这些在下没有理由去想。”
老秀才一挥手,道:“去你的,站远些,这事你无须插口!”
徐文傲性大发,重重地一哼道:“在下非插手不可!”
老秀才声如利刃般地道:“小子,老夫不想杀你?”
“你配吗?”
老秀才似乎不屑答理徐文,转向“妙手先生”道:“老偷儿,怎么说?”
“妙手先生”两手一摊,道:“区区无话可说。”
徐文冷厉地道:“阁下认为在下不值一顾么?”
老秀才陡地侧身,道:“小子,你什么意思?”
“在下再说一遍,阁下报出来历身分!”
“如果老夫说不呢?”
“那阁下就别打算离开了。”
“你小子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无妨试试看!”
“你是老偷儿传人?”
“这阁下管不着。”
“你真是找死?”
“何不出手试试?”
“你迫老夫杀你,也是无法!”
话声中,伸手朝徐文当胸抓去,这一抓之势,玄奇得令人咋舌。
徐文冷哼一声,倏出左手。切向对方抓来手腕……
老秀才惊呼一声:“毒手。”松手连连后退,老脸全变了色。
徐文冷冷地注视着对方,但对方并不如预期那样倒下,仅口微露痛苦之色。
又是一个不怕“毒手”的人?
老秀才栗声道:“你是‘地狱书生’?”
“一点不错。”
“可是你不似外传的形貌……嗯!与老偷地在一道,自非本来面目……”
只说这几句话的时间,老秀才额上已布满了汗珠,如果他是以内力护心阻毒,那他的内功之纯,便相当骇人了。
“阁下内力修为惊人,但并不能解除此毒,至多,多延片刻生命。”
“嗯!好!小子,老夫想不到会栽在你毒手之下,这是命吧!”
“阁下不认命么?”
“如果老夫早知你是‘地狱书生’,你没有施展“毒手”的余地!”
“也许,但太晚了,阁下还是认命吧。”
“妙手先生”突地大声道:“给他解药!”
徐文愕然道:“为什么?”
“妙手先生”沉重地道:“孩子,给他!”
徐文心念一转,“妙手先生”也许另有用意,随即半声不吭地取出一粒解药,送了过去。老秀才接了过来,迫不及待地纳入口中,痛苦的神情顿消,一跺脚道:“后会有期!”
转身疾掠而离,快得令人眼花,实在不弱于“妙手先生”。
徐文困惑地道:“为什么要给他解药?”
“老夫……疑心他是一个人!”
“谁?”
“蓝少臣!”
“蓝少臣何许人物?”
“你舅父!”
徐文一震,道:“晚辈舅父么?”
“是的。”
“前辈不能确定么?”
“不能,老夫没见过他的面。”
“为什么会怀疑他是晚辈舅父?”
“当初,令堂蓝玉珍下嫁你父亲时,你舅父蓝少臣坚决反对,兄妹因此而反目,你舅父盛怒之下,把你母亲逐出家门,并声言有一天要找你父亲算帐……”
徐文好奇之念大起,这是自己家世,而自己毫无所知,急着道:“他为何反对?”
“因你父当时已与你大母‘空谷兰’结婚,你母亲是偏房……”
“哦!如此说来,当初家母对先父用情很深?”
“可能是。”
“前辈因此而疑心……”
“是的。第一,他说要算帐,但又不肯道出来历。第二,你父亲的另一面目锦饱蒙面,江湖中极少人知,而他知道。第三,他的身法奇快,这是早年你父亲透露的,你舅父蓝少臣的专长。”
“噢!前辈为什么刚才不问问?”
“如果不是呢?目前仇家不少,一个不慎,后患无穷,他即已出江湖,将来仍有机会查证,不必急在一时。”
徐文点了点头,神色一紧,道:“家父难道真有不死的可能么?”
“妙手先生”反问道:“你认为有这可能么?”
“如果照那老秀士所说,非常可能。第一,父亲是‘毒道’名手,不可能中毒而死。第二,既与‘七星故人’拚战而两败俱伤,何以没有伤痕?第三,死者死后才被毁容,当然内中有文章……”
“那你认为你父亲故弄玄虚?”
徐文默然,他固然希望奇迹出现,死的不是父亲,但又感到羞耻,因为这种事非正道武士所当为。
“妙手先生”似已不愿深谈下去,背上药箱,拿起串铃,道:“老夫该走了,再见!”
说完,扬长而去。
徐文在半天时间里,得悉了许多自已闻所未闻的家庭秘辛,而这些秘辛一再地证明父亲为人的乖谬,这使他十分痛苦。
父亲如果不死,“痛禅和尚”是凶手之说从何说起?“痛禅和尚”不会施毒,也不可能事后毁尸?可惜自己收尸之时,没有想到这些,如果稍加注意,今天那可能是舅父的老秀才所提各点,当可立辨真伪。
这些不断变幻,似是而非的错综情况,对他复仇的决心,是一种挫伤,使他感到有些无所适从,而父亲生前的为人,也使他无法理直气壮地索仇。
他无法理清这堆乱麻,越理似乎越乱。
现在他感觉到是有赴开封的必要了,蒋尉民可算目前唯一可与商量的人,不借重他的力量,而只与参详复仇之计,是正确的,这建议本是他所提……
心念即决,转头向南召城回奔。
入西门,他不由自主地又走向那座别墅,他想,如果“二胡子”为仇家收用,不可能仅他一人在别墅中,也许有蛛丝马迹可寻,设使因此而获得线索,当可免了许多周折。他念念不忘的,是母亲的安全与下落。
于是,他从侧方越屋,重进别墅。
越跨院,入前庭,“二胡子”的尸体仍在。
他困惑了,难道整座别墅之中,仅“二胡子”一人?那“二胡子”谋算自己,是早经对方安排了的,决非临时授意的了?
“二胡子”是“七星堡”老家人,竟然甘心附仇,谋害少主人,实在令人莫测?
锦饱蒙面人、“七星故人”,继之以陌生汉子,迭下杀手,再加上“二胡子”,证明对方是要安置自己于死地而后已,为什么?
“妙手先生”分明已知内情,他为什么作神秘,非要等一月之期?他想证明什么?或有何另外的打算?他受托照顾自己,他知道的,蒋尉民必然也知道,看来,开封之行势在必行……
他逐层搜索,但一无所获。
虽然恨透了这叛主的老家人“二胡子”,但他仍然掩埋了他,这是他天性中潜在的善良的一面。
这一折腾,已是黄昏时分,他想该离开了。
心念转动之间,一阵衣袂飘风之声,悠告传来。
徐文心头一动,疾闪身隐入一丛花树丛中。
数条人影,由屋顶泻落庭中,当先一人,赫然是“无情叟”,伴随八名矫健的黑衣剑手。
“无情叟”一挥手,道:“两人作一路,细密搜查,注意一有发现,立即鸣警!”
“遵法谕!”八名汉子轰应了一声,齐齐拔剑出鞘,然后分头向各门户扑去。
“无情叟”目光扫了一遍现场,口里喃喃自语道:“有人动过手!”
徐文大感奇怪,“卫道会”派人来此,目的是什么?
仇,又开始在胸中燃烧,早先决定的复仇计划,浮上脑海:“各个消灭!”
他有自信,以自己目前功力,足可毁去“无情叟”一行九人。
杀机随意念汹涌而起,身形一晃,闪了出去。
“无情叟”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向退后一步,喝道:“什么人?”
徐文旨在取对方性命,根本没有答话的必要,当下片言不发,右掌电劈而出,左手也紧跟着划了出去。
“无情叟”想不到这突兀现身的黑面书生会猝然出手,而出手之势,并非等闲,本能地弹退数尺,同时发出一掌。
“砰!”
掌风相接,“无情叟”被震得一个踉跄,他决料不到对方有如此高的功力,是以出手只用了六成劲道。
徐文的右掌只是诱招,主力全在左手,“无情叟”这一退,够不上部位,“毒手”便发挥不了威力,饶是如此。“无情叟”仍被震得银跄而退,这证明徐文的内力,在对方之上。
“无情叟”自是做梦也估不到一照面便吃了一瘪,怒喝一声:“报名!”
徐文可不理这个碴,陡地一欺身,双掌挟以毕生功力劈了出去,势如万钧雷霆,惊人至极。
“无情叟”可不敢轻敌了,也以全力封挡。
“砰!”然巨响声中,劲气裂空迸射,徐文身形一窒,“无情叟”却退了三四步,徐文不容对方有喘息的机会,双掌一抡,再次挟全力劈出。
“轰!”
挟以一声闷哼,“无情叟”连连踉跄,老脸全变了色。
两道剑芒,罩身而去,原来是八剑手之二闻声赶了来。徐文右掌一挥,迫开剑芒,身形一划,左手棋快地划出。
“哇!哇!”
两名剑手惨号着栽了下去。
徐文一折身,厉吼道:“‘无情叟’,你的死期到了!”
“无情臾”突地哈哈狂笑起来。
笑声入耳,徐文全身一颤,猛省这是“无情叟”的独门绝技“天震之术”,立即施展“天台魔姬”传授的抵御之法,然后举步前欺。
“无情叟”见“天震之术”无功,登时惊魂出窍,笑声随之止息。
徐文在期近对方身前八尺之处,猛地扬掌……
“无情叟”先发制人,不待徐文出手,双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了出去。以他的功力修为,这蓄势全力的一击是十分骇人的,当今武林,能接得下“无情叟”
全力一击的,并不太多。然而,徐文的目的正要对方如此出手过招,否则“毒手”
无法施展,当下右掌一立似封架,左手迅疾无伦地戳了出去。
“住手!”
一声暴喝传处,一道其强无比的劲气,猛撞而来。
两人双双被荡开数尺。
徐文目光一转,只见一个身披玄色风毯的半百老人,兀立两文之外,颊上一块老大的疤痕,他,赫然是“卫道会主”上官宏。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徐文目中倏射煞芒。
“卫道会主”上官宏沉声向“无情叟”道:“护法且请退下,由本座来问问!”
“无情叟”默然退开丈许。
紧接着,数条人影相继现身,“丧天翁”、“彩农罗刹”、“崔无毒”,及另两老者,一中年。
除了“痛禅和尚”之外,“卫道会”的一流高手,差不多已全数在场。
会主率众亲临,可见事非小可。
徐文衡量敌我形势,凭着“无影摧心手”,今天总可以拚掉几个,当然,主要对象是上官宏,好在是“痛禅和尚”与上次在“卫道会”总坛接去自已“五雷珠”
的美艳少妇没有现身……
“卫道会主”目中棱芒闪闪,迫视着徐文。
徐文也以同样目光回敬,想着如何猝然出手,一击成功。
场面充满了栗人的无形杀机。
总坛掌令“崔无毒”突地大声道:“禀会主,这两名弟子是死于‘摧心’剧毒!”
所有在场的人,无不为之骇然变色。
“卫道会主”两眼一瞪,以慑人的音调道:“报名!”
徐文咬了咬牙,反问道:“上官宏,阁下来此为何?”
“卫道会主”冷哼了一声,喝问道:“你是徐英风什么人?”
徐文脚步一挪,冷厉地道:“是他的报仇人!”
“好极了,徐英风藏匿何处?”
徐文心头大是震惊,对方竟然是为了父亲而来,父亲死于开封道上,是“痛禅和尚”下的手,对方何以有此一问?看来与“过路人”一路的那陌生汉子所传的话,全属子虚了,一时之间,他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不由窒住了……
“卫道会主”再次喝道:“朋友,你还是坦白些的好?”
徐文嘿嘿地一声冷笑,道:“上官宏,徐堡主业已死于开封道上……”
“哈哈哈哈,朋友,你心里很清楚,是吗?”
“清楚什么?”
“徐英风并没有死!”
徐文原来的心念已完全动摇了,但下意识中,却有一分惊喜,在他而言,这无宁是一个喜讯,他祈望这是事实,父亲仍在世间,以父亲的一向为人而言,他是不会放过仇家的,父子协力,血仇不难报雪。
但为了进一步证实,仍追问道:“阁下凭什么说他仍在世间?”
“他使的手法,太幼稚了些。”
“什么手法?”
“本会主无意与你歪缠……”
“‘痛禅和尚’杀错了人么?”
“什么?‘痛禅和尚’杀人?朋友是存心胡扯么?”
“难道不是。”
“‘痛禅和尚’杀人当不致施毒毁容吧?”
徐文一呆,这话与西城外所逢老秀才说的不谋而合。
他完全迷惘了,事情诡谲得令人难信,“痛禅和尚”不是凶手,死的不是父亲,照对方语气,是父亲故布的疑阵,然而父亲为何不与自己联络呢?父子之情,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在为这笔血债出生入死?
心念之中,栗声道:“阁下想要什么?”
“徐英风本人!”
徐文的心意在刹那之间改变了,对方目前并不知道自己的身分,首先得先解开父亲生死之谜,然后再谈报仇,而这谜,相信“妙手先生”必然把握了关键。
隧道:“在下也正要找他!”
“什么,你,找他?”
“不错,如他已死,在下是他的报仇人,如他未死,在下更探究真相!”
“然则朋友与徐英风是什么关系?”
“极深,但在下无意告诉阁下。”
“朋友认为本座会相信你的说词?”
“悉听尊便。”
“朋友不要后悔?”
“笑话,在下从不知后悔为何物。”
“卫道会主”飞快地一闪身,从随行人手中抓过一柄青钢长剑,又回到原位置,动作之快,令人咋舌。
徐文口说不悔,现在可懊悔了,不该让上官宏有持兵刃的机会。论功力,在场的无一是他对手,但相差并不太大,他所传是“毒手”,如以徒手对兵刃,施展的机会极少,如凭真实功力搏杀对方,一对一可以,如对方联手,并不乐观了。由于自己毒杀对方两名弟子被喝破,使对方存了警易,下手更难,若非如此,“卫道会主”决不会临时起意借用兵刀。
事逼如此,他必须有所抉择……
“卫道会主”冷冷地道:“以本座所知,徐英风之子曾练成‘无影摧心手’,至于徐英风则未曾,朋友你却不知道,不过,‘摧心’之毒,一为入腹,一为破肤见血,否则无法致故死命。朋友当知本座言之不谬,现在你自卫吧,本座便要出手了!”
徐文知道不出手是不行了,钢牙一错,攻出一招……
“卫道会主”的剑术造诣十分惊人,只轻轻一剑,便把徐文的招式封住。
徐文心头一惊,再次发招,用足了十成功力。
两个当代杰出高手,顿时打得难解难分,声势惊人至极。
徐文全心注意的,是寻隙出“毒手”。但“卫道会主”心存定见,出手决无破绽。
凌厉的剑风,迫得圈沿的众高手步步后退。
转眼间过了十余个照面,“卫道会主”的剑势不衰,徐文的内力虽然惊人,但对手不弱,而且占了兵刃之利,竟然半斤八两,无分轩轾。
当然,在“无情叟”等一众特级高手眼中,徐文的功力已到了惊世骇俗之境,能与会主分庭抗礼,武林中能有几人?更使他们不安的,是徐文的身分,谁也想不出年青一辈中,会有这等高手,会在徐英风一边。
徐文明白,久战于自己不利,退身不难,但不甘心。
心念动处,蓦集毕生功力,连攻八掌。
劲气雷动,掌风如涛,“卫道会主”剑势被滞得挥洒不灵,脚下退了三步。徐文自是分毫不松,暴喝一声,“毒手”乘机拂出……
“卫道会主”步步留神,破绽甫露,人已电退数尺。
徐文左手落空,右掌闪电般疾劈了出去……
高手过招,讲究的是先机,间不容发。“卫道会主”一着失利,想改变形势便很难,何况徐文的内力在他之上。
“砰”然一声,“卫道会主”被震得一个踉跄,手中剑偏向了一边。
徐文“毒手”再度拂出……
“丧天翁”等一干人物,一见徐文左手动静,便知这只手含有蹊跷,就当“卫道会主”
身形一踉跄之际,不约而同地齐发一掌。
数道撼山劲气,从不同角度,集中卷向徐文。
事实非常明白,徐文如不撒手应付,势将伤在这联手合击的掌风之下,而“卫道会主”
也必毁在“毒手”之下无疑。但,徐文势无反顾,“毒手”不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条人影,有如幽灵鬼魅,不知其所自来地挡在“卫道会主”与徐文之间。
同一时间,徐文的左手,结实地抓在那人影身上,而徐文本身,也被数股掌风扫到击中,气翻血涌之中,斜里撞出了四五步,眼前金花朵朵而冒。
但他心里十分清楚,来了可怕的对手,他无暇分辨来的是何许人物,身躯倒弹,扑向距他最近的“丧天翁”,他存者毁一个是一个的心里……
“丧天翁”并非等闲人物,肉球似的身躯一晃,挪出八尺之外,反手便是一掌。
徐文一扑落空,对方掌风已临,急切里挥掌相迎。
“砰”的一声巨响,徐文落了实地,“丧天翁”跌撞了三四步。
这时,他才看清,来的赫然是那美艳少妇。
上官紫薇也跟着到了场。
天色业已昏黑,但借着天光,在这等高手眼中,辨物并不殊白昼。
美艳少妇莺声呖呖地开了口:“他居然练成了‘无影推心手’!”
徐文心头大震,这美艳少妇的修为太惊人了,竟然一下便指出自己的“毒手”,但却不得不佩服“妙手先生”易容丸之奇妙,居然没有人能够识破自己是经过易容的。
美艳少妇这一说,在场的众人无不悚然动容。“无影摧心手”是“毒道”中最霸道的功夫,相传,仅二百年前的“鬼见愁”练成过,而今竟出现了两个又都具有骇人的功力,当然,无人料到“地狱书生”与眼前的“黑面书生”同是徐文一人。
由于美艳少妇的出现,使场面顿然改观,只她一人,就足以制服徐文而有余。
徐文的目光,掠过每一个人,当目光触及红衣少女上官紫薇时,下意识中仍不免一荡,毕竟这是第一个闯入他心扉的女子。但,那意念只如轻烟般一闪而散,她的目光重新回到美绝少妇的面上。
群豪虎视既眈,谈退身实非易事,可是又岂甘束手待毙?
走!
这从未有过的意念闪上心头,他一向对敌,不管对手如何强劲,他从没有逃避过,但现在情况不同了,父亲生死未卜,母亲下落不明,血仇待报……这些因素促使他的性格一变再变,他觉得必须活下去。
美艳少妇似乎是全场中身分极尊之人,她现身之后,全场均屏息而待,再没有人开口,连“卫道会主”上官宏也不例外。
场面诡秘而紧张。
美艳少妇银铃似的声音再度响起,但却有些冷若冰霜之慨:“现在报出你的身分来历?”
“强傲对你没有好处?”
“哼!”
“迫我用不人道的方式对付你么?”
冰寒的语声,出自一个美人之口,别有一种异样的说不出的滋味。可是徐文心里明白,这决不是虚声恐吓。
徐文恨毒地道:“在下不在乎!”
口里答话,心里已打好主意,身侧不远,便是一株冲天古柏,足有十来丈高,以他学自“白石峰”后怪老人的“旋空飞身法”,冲上古柏脱身,并非难事,这也是他唯一脱身之途。
美艳少妇再次开口,语者从冰寒变为冷厉:“希望你不要试图脱身!”
一句话,如刺般直刺入徐文心里,难道她已觉察了他内心的意图?”
徐文打了一个冷颤,时机紧迫,不可犹豫,他只有背城借一,尽力一试,如想以本身功力突围,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心念之中,暗蓄功力,片言不发,陡地如灰鹤般冲天而起,凌空一旋,上了树梢。全场响起了一片惊呼之声,这种身法,的确是惊世骇俗……
就在全场惊呼声中,另一条影子,闪电般凌空射起,快,快得令人目眩,但快捷之中,不失其美妙,几乎不差先后地与徐文升至同样高度。
徐文身形微洁树梢,疾逾鹰隼地向另一株树顶跃去。
“砰”夹以一声闷哼,起自十余丈的高空。
场中又爆起一阵惊呼。
两条人影,先后落地。先坠地的是徐文,紧跟着一片飘絮无声而落,她,正是那神秘的美艳少妇。
徐文摔得七荤八素,踬而又踣,如此三次才勉强站立起来。
美艳少妇所行无事,只见粉脸更冷了。
“丧天翁”洪钟似的声音道:“夫人功力,今天老夫开了眼界!”
美艳少妇嫣然一笑,并不开口。
徐文急愤羞怒交并,差点没有昏了过去。
夫人?她是谁?
徐文一颗心直往下沉,想不到今夜会栽在仇家手中面目迟早会被揭穿,后果当然是不言可喻了。
他四肌发麻,怨毒几乎使他发狂,血红的双目,再次逐一扫过众人,那样子像一头受了伤的猛狮……
美绝少妇侧顾“卫道会主”道:“如何处置?”
“卫道会主”冷峻至极地道:“要他供出徐英风的下落!”
“此子桀骜,恐怕不容易取他口供。”
夫人的“玄玉搜魂”……
“妾身习成此功,尚未用过,今晚要开例么?”
“玄玉搜魂”,徐文没听说过,但意识到必是一种极酷毒的迫供手法。美艳少妇自称妾身,难道她是上官宏的续弦妻子?如果是,上官紫薇该是她的女儿,但怎么可能呢?少妇的年龄不过二十来岁,上官紫薇至少也有十八……
上官宏声言与父亲有杀妻灭嗣之仇,事情发生在二十年前,上官紫薇并未出世,而“修缘”老尼说上官紫薇是上官宏的亲生女,自是后妻所生无疑。难道除美艳少妇之外,上官宏还有妻子?
他不自觉地苦苦一笑.似自嘲此时何时,还去想这些不相干的事。
美艳少妇倏地面笼严霜,冷冷向徐文道:“你可以开门了?”
徐文恨极地吼道:“我恨不能把你们这一批狗男女碎尸万段……”
“住口,你真的不到黄河不死心么?”
“有什么手法只管施为好了,姓徐的死不皱眉!”
他自动科出身分的用意是不愿不明不白地牺牲,至少让对方知道自己是报仇不成而付出生命,这比被人揭穿要冠冕些,也是武士的本色。
“卫道会主”票声道:“什么,你姓徐?”
徐文厉声道:“不错,我便是‘地狱书生’徐文,恨不能手刃你……”
这一报出名号,全场为之大震。
现在徐文是以本来的腔调发话,先前为了配合易容,是以假嗓子开言,否则不难被对方认出本来面目的。
“卫道会主”嘿地一声冷笑道:“本座早该认出你才对!”
徐文咬牙切齿地道:“现在也不晚!”
晚字脱口,人已如疾箭般射向“卫道会主”……
“砰!”
夹以一声闷哼,徐文在美艳少妇素手一挥之间,倒栽落地,口里喷出了一口鲜血,但他倔强地又挣了起来,面目凄厉如鬼。
“卫道会主”沉声道:“徐文我们业已两不相欠!”
这话是指徐文当初为他解了“摧心”之毒,而他也放过徐文一次而言。
徐文凄厉地道:“不错,你尽可下手就是!”
“现在说出你父亲的下落?”
“办得到吗?”
“那可由不得你!”
“杀剐听便,姓徐的学艺不精,落入你等之手,决不皱眉!”
美艳少妇冷哼了一声,细指暴弹,一缕税风,呈蒙蒙白色,射向徐文。
徐文狂嚎一声,翻落地面,一阵阵蚀骨挖心的痛楚,使他在地上滚扭翻腾,绞发裂衣,只片刻工夫,便成了一个血染泥污的半人半鬼形。
红衣少女上官紫薇幽幽地唤了一声:“娘!”
美艳少妇修眉一瞥,道:“什么事?”
“解了他!”
“什么,解了他?’”
“是的。”
“你忘了你大母惨被烹食的血仇?”
“娘,我欠他一笔人情!”
美艳少妇目光转向“卫道会主”,似在探询他的意见。
“卫道会主”瞟了一眼红衣少女,然后沉重地一点头道:“依薇儿的意思吧!”
美艳少妇一抬手,虚空点出三指。
徐文惨哼顿止,但人已被折磨得九死一生,仍在断续地抽搐着。
“卫道会主”洪喝道:“徐文,愿意开口么?”
徐文咬紧牙关,闷不吭声。
“卫道会主”面上的疤红了,眼中射出了栗人的杀芒,厉声道:“徐文,本座仍有办法使你开口!”说完,向身后侍立的剑土一摆手,道:“先卸下他的毒手,然后押回总坛!”
“遵令!”
两名剑士恭应一声,欺身上前,其中一名举起长剑向徐文左臂挥下……
“徐文狂叫一声,不知哪来的力气,只一滚闪开了剑锋,就地旋身,“毒手”
点向那剑士的足部。
“哇!”
惨嚎栗耳,那剑士倒地而亡。
“你敢!”
喝声比惨号慢了半秒,闷嚎又传,徐文被“卫道会主”一掌震得腾飞两丈,落在一丛花树之前,口中鲜血狂涌,意识一阵一阵地模糊……
这种死的滋昧,他已尝过不少次。
红衣少女开了口:“爹,放了他吧!”
“你说什么?”
“孩儿请求爹爹放了他!”
“为什么?”’
“还他的人情!”
“丫头,你别太任性?”
“孩儿以后再无所求。”语意竟然十分坚决。
徐文听觉还未丧失,心头涌起一股难言的滋味。
“卫道会主”严峻地道:“办不到!”
红衣少女粉腮一惨,掉下泪水,螓首直垂到胸际。
美艳少妇爱怜地看了红衣少女几眼,向“卫道会主”道:“就依了她吧!”
“卫道会主”大声道:“依她!依她!什么都依她!若非你如此骄纵,怎会发生陆昀那兔崽子……
话到此处,倏然住口。
红衣少女嘤咛一声,哭了起来,转身……
美艳少妇横身把她搂在怀中,厉声道:“妾身已挑了“聚宝会”总舵,够了!”’“卫道会主”似乎感到如此态度不大恰当,面色缓和了些,歉意的眼光朝美艳少妇一瞥,道:“徐英风狡诈如狐,总不能轻易地放了这线索?”
“你的目的是找到徐英风?”
“夫人这不是明知故问?”
“放了他并无大碍。”
“这我就不懂了?”
“妾身废了他的功力,放他走路,他必然会去找他父亲……”
“哦!”
“卫道会主”恍然而悟地“哦”了一声,接着又道:“还是夫人有见地!”
美艳少妇一撇樱红小嘴,娇嗔道:“不须你称赞!”
徐文虽已陷于昏迷状态,但对方的话仍听入耳中。暗想:对方以自己为引路人,找出父亲下落,岂非做梦,父亲的生死,还是一个谜……
“夫人,就这么办吧。”
美艳少妇遥遥伸指连弹,徐文但觉劲风袭来,穿经走穴,真气随之消散,但神智反而清醒了……
“撤退!”
一声令下,但听嗖嗖连声,顷刻间走了个罄尽。
徐文转侧了一下,只觉全身骨节宛若被拆散了般的,剧痛难当,气力毫无。
他仰面望着星天,片刻间,他感到比死还要痛苦,功力被废,生不如死,一切的愿望,都成了镜花水月,剩下的,是无边的恨。
夜,像是无穷无尽,内心的痛苦,加上肉体的剑伤,一分一秒,毫不放松地折磨着他,他感觉自己是置身在炼狱里,心灵与肉体双重地被熬炼。
星宿由密而疏,最后天空成了一片灰蒙。
天快亮了,然而他似乎已失去了天明,永远被置在绝望的黑夜里,没有指望,没有安慰,甚至连可以想的东西都没有。
功力丧失了,与普通人没有两样,剩下一双“毒手”,于事何补呢?
完了,一切都幻灭了。
他想自己有活下去的必要吗?让“仇恨”慢慢腐蚀生命吗?
但一个声音发自心的深处:“徐文,你不能想到死,还不是时候,父亲如果真的不死,你会看到仇人授首,还有母亲,你得见她一面……”
天终于亮了,不久,阳光照上了他麻木狼藉的躯体。
多么像一场噩梦,然而这梦还继续着……
他艰难地坐起身来,功力已废,用内元疗伤是不可能了,只是随身的伤丹还在,保命还有余,他取出伤丸,纳入苦涩的口中,费力地吞了下去。
一个时辰之后,他可以行动了。他像幽灵般似地挪动躯体,到庭角假山池边,先以“复容丸”除去了易容,然后净了血污,衣衫已在受“宝玉搜魂”的酷刑时抓得成了些披挂的布条。
他走向后院,终算找到了一套家丁穿过的旧衣裤,草草地换了上身,寻了些银两,那是已死的“二胡子”留下的。
然后,他举步向外走去。
他知道“卫道会”必然暗中派人跟踪自己,因为对方以为自己必然会去找父亲。其实天知道,父亲是生是是死,还是一个极大的谜。
他像游魂,茫然地出了南召城,顺着大道,走……
走!走!走!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走向何方。
开封之行,他连想都不想了,这样子能见故人吗?
正行之间,数骑骏马疾奔而至。
“滚开!找死么?”
他吃了一惊,慌乱地朝路旁闪让,疾风带得他滚倒黄尘里。
“啪!”
背上吃了一马鞭,奇痛彻骨。马儿驰过去了,却留下刺耳的唁骂声:“走路不带照子,找死!”
他站起身来,扑了扑身上的灰尘,付之惨然一笑,这真是虎落平原被犬欺了。
阳光普照大地,四野一片清明,然而在他的眼中,却是一片灰暗,没有一丁点光明的影子。
蓦地——
一声热切而惊喜的呼唤,传入耳鼓:“弟弟!”
徐文全身一颤,他已知道碰上的是谁,他恨不能有个地缝钻下去。窒了片刻,他抬起了头,眼前,站着一个妩媚诱人的倩影——“天台魔姬”。
“天台魔姬”惊愕地注视着徐文,激动地道:“弟弟,你怎么了?”
一时之间,徐文肠回肚转,“天台魔姬”仍是以前的“天台魔姬”,除了稍稍憔悴之外,一样的美艳、诱惑、风姿撩人,而自己,仅一夜之间,已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像见到了亲人,鼻孔里酸辣辣的。他此刻需要慰藉,需要帮助,他知道“天台魔姬”
对自己的痴情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可信赖的,他想抱住她,他想哭,然而,他猛省到自己已非从前的“地狱书生”,只是一个平凡人,说难听点,像一条丧家之犬,强烈的自卑,与天生的傲性,使他脱口叫了一声:“别理我!”
他的内心相当痛苦,但他愿吞下这杯苦酒。
他已不能享有她的爱,不配接受她的情,残酷的现实,不许他存什么奢望。
“天台魔姬”显然大吃一惊,愣了片刻,才栗声道:“弟弟,你是怎么了?”
他压抑住将要爆发的情绪,忍下了满腹的哀伤,故作冷漠道:“没有什么!”
“但你的神情不对?”
“我说别理我。”
“弟弟,你……”
“天台魔姬”的眼圈红了,粉腮成了铁青之色。
第十四章爱清苦杯
徐文功力被美艳少妇所废,游魂于途,突逢“天台魔姬”,在自卑与丧志的压迫下,要“天台魔姬”别再理他。
“天台魔姬”的眼圈红了,粉腮一片铁青,喉头被填住,说不出话来。
徐文见对方的神情,内心痛苦万状,但他不能不如此做,这份情已无法继续下去,武功已失,今后生死茫茫,岂可误人终身。
他咬紧牙关,故作冷漠无情地道:“我想,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结束了!”
“天台魔姬”眼眶内已蓄满了泪水,幽怨地道:“我明白,你一直视我为路柳墙花,不屑为伴,可是……我……我决没有任何让你蒙羞的行为……”
泪水,终于滚落粉腮。
梨花一枝春带雨,徐文几乎无法坚持下去,然而强毅的性格,使他铁定心肠,把目光望向天边,淡淡地道:“一切结束了吧!”
“天台魔姬”玉牙一错,凄厉地道:“徐文,你真的如此冷酷无情么?”
徐文心如刀割,他欠她太多,而什么也没有给她,甚至一句体贴的话都没有回报过,即使“天台魔姬”放荡不羁,白壁有瑕,但这份痴情,也足以原谅她。可是,现实逼使他不能接受这片情,他不能误她终身幸福,这,也是爱的另一种表现啊!
痛苦,有增无已,他感到无以自处,太决绝的话,他说不出口。
“徐文,你开口啊!”
声调,充满了凄苦与幽怨。
徐文以最大的力量,抑制激越的情绪,硬起心肠道“我无话可说!”
沉默,难堪的沉默,足足一刻光景,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但双方的心里,都被一种不同原因产生的痛苦剥蚀。
最后,“天台魔姬”在一声颤人心弦的长叹中开了口“弟弟,我……自食其言了,我不该这样,我曾说过只要你心中有我,我并不想占有你。是的,昔日,你钟情于红衣少女,现在你属意于蒋明珠,我为什么忍不住要嫉妒呢?弟弟,爱你所爱的,与她结婚,但请你……别……如此待我,我曾经想恨你,可是我一再地失败了我……办不到啊!……”
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再次滚落。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包含着真挚的纯情,也一根根的刺,戳在他的心房上,他的心在痉挛、抽搐,他想拥抱她,吻她,向她说出实情,向她道出心声,可是他没有这勇气,他必须顾及不堪收拾的后果。
肉体上的痛苦,在他不算一回事,连死他都看得很淡漠,唯有这心灵上的负荷,使他感到真正的,难以忍受的,前所未有的痛苦。
拒绝她,自己一个人饮下感情的苦杯,即使这痛苦是永恒的……
“大姐,你知道我们无法结合……”
“我知道,我不企求结合,只希望保持这一份情感!”
“大姐,你该另觅幸福的归宿。”
“除了你,我没有幸福!”
“难道就这样下去吗?”
“我愿意!”
“可是……我……不愿意”
“弟弟,你的意思要绝交?”
“我……我不……大姐,不要逼我啊!”
他失声而呼,隐藏的痛苦,终于从言语中宣泄出来。
“天台魔姬”的面色反而平静了,幽幽地道:“弟弟,我没有逼你,你可以和蒋明珠白头偕老……”
徐文厉声道:“我不会和她结合,不会,永远不会!”
“你另有所爱?”
“没有!”
“那为什么?”
“你不知道……我……我……”
他没有说下去,咬牙忍住了,俊面因过份抑制情绪而抽扭。
“天台魔姬”毫不放松地道:“弟弟,你怎么样?”
“没有什么,只请你别再理我!”
“莫非为了你的‘毒手’?”
“这……这……就算是吧!”
就算什么意思?弟弟,你言不由衷……”
徐文把目光注定那泪痕斑驳的粉颊,挪了挪脚步,伸臂……
“天台魔姬”先是惊愕,继而领悟了徐文的心意,忧伤的面上,绽开了朵看来还不太自然的笑花,娇躯一挪,缓缓迎了过来……
就当双方即将接触之际——
徐文的理智突地从混乱的激情里升抬起来,他自问:我是在做什么?
这一丝理智,使他清醒,也使他拾回了失去的决心。
那双手伸作环状的右臂,突地下垂,人也跟着向后退了两个大步。
“天台魔姬”一窒,面上的笑容消失了,一股冷气,从苦心深处涌起,遍及全身,四肢有发麻的感觉……
像是一线期待着的阳光,甫从云隙显露,又被更厚的乌云淹没了。
她有一种被侮弄的感觉。
但,谁知此刻徐文内心的痛楚呢?
他需要慰藉,但他拒绝了这慰藉,他需要同情,但也舍弃了本该享受的同情,为什么?
他不懂吗?懂!为什么?因为他实在爱她!他爱她,该维护她,不能因一己之私而牺牲她,这便是爱情的真谛,因为爱是牺牲而非占有。
“徐文,你是存心侮辱我么?”
他没有分辨,他必须硬起心肠,把痛苦吞下去。他明白,只要情感竖起白旗,便将一败涂地。
“天台魔姬”像一头被触怒了的母鹿,原来的柔顺消失了,代之的是无比的愤恨与羞怒,咆哮着道:“徐文,你是个冷血人!”
徐文全身一震,仍没有答腔,尽量控制着面上的表情。
“天台魔姬”纤手倏扬,厉声道:“徐文,你杀了我,否则我杀你!”
徐文不自觉地退了一个大步,他心里明白,如果“天台魔姬”全力出掌,失去了功力的他,决承受不起这一击。
他张大了口,想说什么,可是又说不出来。
“天台魔姬”咬牙切齿地道:“‘地狱书生’,用你的‘毒手’,杀人不费吹灰之力,是吗?”
徐文眼一闭,道:“你下手吧,我不还手!”
“你以为我不敢么?”
“没有,我……我……”
“徐文,你视我为败柳残花,你把我的真情当成了粪土!是的,我不知自爱自重,我无耻,在没有认清你真面目之前,毫无保留地奉献全部情感……”
泪水随声音滚落。
徐文在心里大叫:“姐姐,我是爱你的,不错,我曾经一度轻视你,但现在不,我真正的爱你!”可是,他表面僵冷得有如石像。
“砰!”
挟以一声惨哼,徐文被一掌震出两丈之外,栽倒在路边草丛里,口血,像泉水般涌了出来。
“天台魔姬”反而呆了,似乎她料不到徐文会真的不还手,也没有运功抗拒,否则以自己的功力,无论如何不可能使徐文受伤吐血。
徐文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静静地躺在草丛里,没有怨恨。他想,这也该是一种偿还感情的方式,自己本就生不如死,能死在她的手下,又有什么不好?
“天台魔姬”苦心不知是怨是恨,久久才迸出一句话道:“你为什么不还手?”
徐文把心一横,惨厉地一笑,用最大的力气叫道:“‘天台魔姬’,你不是要杀我吗?
为什么不继续下手?”
“你……”
“你不敢么?”
“天台魔姬”再次被激怒了,女人的自尊,远比男人来得强烈,她当然梦想不到徐文的功力业已丧失,认为他是故意做作,藉以杜绝自己的痴情。
心念至此,她觉得再也无法忍耐,即使真的毁在他的“毒手”之下,也在所不惜,于是,她一跃而前,粉腮罩了一层恐怖的杀机。
徐文见她的神情,不由惊魂出了窍,转念一想,就死在她的手下吧,至少她事后会把自己好好埋葬的。
“天台魔姬”厉声道:“徐文,别装模作样了,否则你后悔无及!”
徐文黯然道:“我不会后悔!”
“好,让你永远很我吧!”
话声中,纤掌一扬,兜胸劈了下去……
徐文没有动弹,双目暴睁,口角挂起一抹惨笑,他准备迎接死亡。
掌至中途,她倏地停劲而止,显然,她只是气愤,而并非有意取徐文的性命。
“徐文,你为何不反抗?”
徐文只消一句话,情势立可改观,但,他狠起心肠不表明,反而冷声道:“你下不了手么?”
“天台魔姬”毫无转衰的余地,不下手也得下手了,但,她明白徐文的个性,决不会有什么诡计,这种决心求死的神情,使她疑云大起。犹豫了片刻,终于收回了手掌,缓和了声音道:“你为什么要这样?”
“不为什么,要么你杀了我,要么你永远离开我,永远的……”
“徐文,别自以为怎么了不起?”
“我没有说我了不起!”
“你干吗装死不起来,那一掌能伤得了你堂堂‘地狱书生’么?”
徐文这才发觉自己的伤势竟然已不疗而愈,痛楚之感全消失了。他站起身来,心中的惊异莫可言宣,他确实地感觉到本身有某种潜在的不可思议的力量,能使自己的伤势复原,这力量也使自己几番死而复生。为什么?自己并未服食什么天材地宝,灵丹妙药,这多么奇怪的现象?多不可思议的奇迹?
“说话呀!徐文!”
“要说的都说了!”
“你真的绝情至此?”
“我是不得已!”
“我不想告诉你,有一天你会明白。”
“好美丽的谎言,好漂亮的藉口,徐文,我算认识你了……”
徐文心头一惨,从牙缝里进出四个字道:“如此最好!”
“天台魔姬”掩面疾驰而去。
徐文望着她逐渐消失的背影,心内五味杂陈,恍惚中,若有所失。
“她走了!”他喃喃自语着:“我……也该走了!走向何方?”
蓦在此刻——
十丈外的林中,传来两声栗耳的惨哼。
徐文心头一震,作势就待弹身,突地想起自己功力业已丧失,不由颓然摇了摇头,嘴角浮起一抹苦笑,这些杀伐争斗之事,已经没有自己的份了。
突地,他瞥见身前地上,投映着一条修长的人影,一抬头,下意识地向后一挪步,不知何时,身前站了一个半百老秀才,那身三家村学究的打扮,毫不陌生。
他,赫然是南召城外荒野中,中自己“毒手”而离的那老秀才。
徐文冷冷地打量了对方一眼,道:“阁下有何见教?”
老秀才目泛精芒,牙切切地道:“想不到你是徐英风的儿子,若非‘卫道会’两个钉梢的透露出来,老夫几乎错过了,真是天网恢恢……”
不言可喻,方才两声惨哼,便是发自两名钉梢者之口。
徐文栗声道:“阁下到底是谁?”
老秀才嘿嘿一阵冷笑道:“你会知道的。听说你很倔强,也很能熬刑,目前你虽已失去了功力,但我们仍得换个地方慢慢地谈……”
说话声中,褪下外衫,把徐文连手带腰一绕,一把提在手中,向那片树林奔去。徐文根本无力反抗,一任对方摆布。对方用外衫捆绕他的目的,是顾忌那双“毒手”,这一点,徐文是明白的。
穿过森林,老秀才并不停止,一味疾奔,快得有如风驰电掣,简真有如御风而行。顾盼间,眼前现出一条大河,浪花翻滚,水流十分湍急。
到了河边,老秀才刹住身形。一只乌篷大船,系在岸边。老秀才一跃登船,把徐文朝篷舱内一丢,然后解开缆索,船顺流而下。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也不知航行了多远,船身的颠簸停了,老秀才进入舱中,在木椅上一坐,道:“起来,我们好好谈谈!”
徐文木然起身,顺势在身侧的椅上坐下。
“你是徐英风的儿子?”
“不错!”
“徐英风匿身何处?”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么?”
“信不信由你!”
“小子,老夫的手法可比什么‘玄玉搜魂’还要够味,你最好放明白些!”
徐文想起“玄玉搜魂”的酷刑,馀悸犹存,只是现在他什么都不在乎了,功能被废,根本就生不如死,好死歹死,终归是死,既落入对头手中,还有什么好说的。当下,冷冰冰地道:“在下十分明白,最多不过一死!”
“你错了,你别打算解脱,你死不了,想死也不可能。老夫点你数处‘阴穴’,使你四肢半废,目能视,耳能听,口不能言,然后再以药物消失你的记忆,你将忘了自己的身世经历,一切的一切,放置你于闹市,凭人类求生的本能,你会活下去,乞讨终生……”
徐文五内皆裂,大喝一声:“住口!”
老秀才自顾自地说下去道:“然后,每逢日中,你会发作一次怪病,那痛苦不亚于‘玄玉搜魂’……”
徐文陡地起身,扑了过去,“毒手”疾伸……
“砰”然一声,一道劲风把他送回椅上。
老秀才续道:“当然,为了免贻害世人,你的‘毒手’得卸除。”
徐文恨毒至极地道:“小爷后悔给你解药……”
“再加十次,也不能抵偿你父亲的罪恶千万一,对你,老夫用不着存恻隐之心,也无须谈武林道义,江湖规矩。”
徐文喘息了片刻,嘶声道:“你与家父到底何仇何恨?”
老秀才目中射出了怨毒的火花,切齿道:“仇比山高,恨比海深。小子,现在你说,老狗匿身何处?”
徐文厉声道:“你休想小爷会告诉你什么!”
“小子,一人为恶,罪不及妻孥,你坦白说出来,老夫放你一条生路!”
“办不到!”
“你会说的,老夫有办法使你开口……”
徐文意识到非人的酷刑,又将临到身上。此刻,他功力毫无,想自杀都办不到,他不怕死,愿意求死,他怕的是死不了,如对方所说的那样,现世终生……
忽然,他发现舱壁上突出一枚两寸长短的铁钉,正对自己的右太阳穴,距离不到数寸,只要自己一偏头,结束生命最便当不过。
这一发现,使他平静了,他必须设法移转对方的注意力。
于是,他开了口:“阁下是姓蓝么?”
老秀才一震,道:“老夫,我……”
徐文接着又道:“阁下叫蓝少臣?”
老秀才冷哼一声道:“老夫并非蓝少臣,如果蓝少臣还在世的话,他的做法与老夫一样!”
这么说来,舅父蓝少臣业已不在人世,那这老秀才是什么来路呢?不过,这已无关紧要,徐文的目的,是想藉机转移对方的注意力,以图自杀而已。
老秀才突地大声道:“小子,你听说过苏媛其人否?”
徐文未假深思,脱口道:“岂只听过,不久前还见过。
话方出口,立觉不妥,但已无法收回。对方何以会知道大母的名字?为什么问起她?对方到底是何许人物?
老秀才陡地站起身来,激动万状地吼道:“你……见过她?”
徐文只好硬着头皮道:“不错!”
“她……没有死么?”
“阁下与苏媛是何关系?”
老秀才不答所问,猛可里抓住徐文双肩,连连摇撼道:“说,她在什么地方?”
这是一个意料不到的好机会,徐文功力虽废,但“毒手”仍在,只消一举手,便可使对方中毒,只是前车之鉴,这老秀才内功深厚,已达通玄之境,中了“毒手”,并不会立时受制,自己功力毫无,解药又在身边,对方尽可从容搜出解药,然后摆布自己,那可就求死不能了……
只这转念的刹那工夫,老秀才似有所觉,松手后退。
机会就这样消失了。
徐文仍执着原来的打算,利用舱壁的铁钉刺穿太阳死穴,以求解脱。
老秀才面上的肌肉,一上一下地抽动,目瞪如铃,一瞬不瞬。如此修为高深的人,竟有些气促,可以想见他激动的程度。
“小子,说,你在何处碰到‘空谷兰苏媛’?”
徐文装着不经意地挪了挪身,把太阳穴对正了那枚突出的铁钉,距离近及两寸。现在,他只消用力一撞,便什么都解决了。
老秀才当然做梦也信不到徐文的企图.只怒狮般瞪视着他,等待答覆。
虽然大母与父亲业已恩断义绝,成了生死冤家,但他岂能说出她的下落,以贻祸于“妙手先生”。
老秀才再次喝问道:“你说是不说?”
徐文冷厉地道:“不说!”
“你想死?”
“小爷并没有活的打算。”
“好哇!小子,不给你点颜色……”
徐文钢牙一错,就待向那铁钉撞去……
蓦在此刻——
一声如雷震也似的暴喝,候告传来:“徐英风,你可以现身了!”
老秀才面色一变,蹿出舱外。
徐文心头剧震,一时之间,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有人喝叫父亲现身。他连想都不想,站起身来,推开蓬窗,只见三只小舟,缓缓向大船迫来。第一只舟上,并肩站着“卫道会主”
上官宏和那功深莫测的美艳少妇,第二只舟上是“丧天翁”与“无情叟”,第三只舟上是“痛禅和尚”与“彩衣罗刹”,操舟的全是黑衣壮汉。
“卫道会主”上官宏厉声大叫道:“徐英风,今天你插翅难逃了!”
老秀才哈哈一阵狂笑道:“朋友们,此地没有徐英风!”
“丧天翁”雷鸣也似的声音道:“闭上你的嘴,别吠了,叫那老狗出来!”
徐文脑内灵机一动,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美艳如废了自己功力,放自己走路,目的是想籍自己寻出父亲的下落,老秀才杀了两名钉梢者,劫走自己,可能另外有钉梢的传出息讯,对方才跟踪而至。
双方的目的,都在找父亲,只要双方弄明了事实,倒霉的仍是自己。
他的目光向周近一扫,发现这里是一个数亩大的回潭,两侧高峰夹峙,虽是白天,仍阴森之气迫人。
正面横着屏风也似的一座苍岩,正当两峰之间。水流到此。被岩壁堵住,回流成了大潭。出口却在右前方,由于水道狭窄,白沫飞溅,浪花堆涌,声势惊人。
徐文当机立断,宁死水中,也不愿再受仇家折磨,这机会,他不能放过。于是,他迅速地移身背对小舟的一面,托开了舷窗,攀援而出,不声不响地滑入潭中。
水表面平静,水下却漩力惊人。
徐文并不谙水性,身子才向下一沉,立即被一般吸力带入潭底,功力既失,自不能以内功逼住呼吸,水朝口里直灌。
他本能地挣扎,想浮升水面,但漩力奇猛,挣扎只是徒劳,一连几漩,便失去了知觉,迷蒙中,似已被水流冲出水口。
一阵刺骨奇寒,使他苏醒过来。睁眼一看,晚霞满天,自己躺在冰凉的岩石上。阵阵山风,触体生寒,耳畔隐闻“呼轰”水声,一时之间,他不辨自己是生是死,是真抑幻?
久久,他确定自己真的没有作了波臣,呼吸,肉体上的感受,都非幻觉。
于是,他骇异地坐起身来,才看清自己躺卧之处,是绝谷边缘,三尺之外,便是百丈深渊,那条河,在谷底有如翻滚的巨蟒。
这是什么地方?
自己被何人所救?
当然,自己投水自然必死,不会飞上这绝壁来。
蓦然,一个苍劲的声音响在耳边:“本师祖在此,然何不跪?”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一骨碌爬起身来,只见丈外一块突岩上,端坐着一个枯瘦如柴的老人,正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
师祖!这从何说起?
自己哪来的师祖?
家门习艺,连师父都没有,而这素昧生平的怪老人却自称师祖,岂不怪哉?
徐文惊讶困惑地向后退了一步,莫知所语。
老人又开了口:“难道你师父没有向你交代明白?
徐文张口结舌地道:“师……父,晚辈没有……师父!”
老人双目陡射碧光,皮包骨的脸上充满怒意,大喝道:“你没有师父?”
“是的”
“你因何至此?”
“晚辈本是投水自尽,不知道……”
老人碧绿的目芒朝徐文一连几绕,厉声道:“你的‘无影摧心手’何人所授?”
徐文为之心头巨震,看来此中大有蹊跷。
“先父!”
“什么?先父,他死了?”
“是的!”
“他死前要你来此?”
“这……”
“‘毒经’呢?”
徐文如丈八金钢摸不着头脑,一连串的问话,使他如坠五里雾中。
“老……前辈是……”
老人白眉连耸,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道:“不对,他不敢欺师,竟敢违命娶妻生子,可是这……”说到此处,突地喝问道:“那孽障几时死的?”
“孽障!谁?”
“传你毒功之人!”
“先父么?……他死于数月之前。”
“哼!”这一声冷哼,悠长凄厉,怪腔异调,徐文为之毛骨悚然。他完全迷糊了,根本弄不清是回什么事,做梦么?不像,真的么?太荒诞了。
老人紧绷在嶙骨上的面皮,抽动了数下,怒气勃勃地道:“不尊十年之诫……
哼!他是如何死的?”
徐文木讷地应道:“是被仇家所害,不过……”
“不过什么?”
“近日又有迹象,似乎……先父仍在世间!”
“他曾向你提及师门的诚命么?”
徐文茫然地摇了摇头,道:“没有!”
“那你怎会到这‘九转河’来?”
“晚辈被人劫持,乘隙投水,本图自尽……是老前辈相救么?”
老人默然了片刻,又喃喃自语道:“此子功力被封,莫非神志受损,丧失了记忆?否则怎会如此?”
“功力被封”四个字使徐文心头一动,自己明明功力被废,而老人却说被封,这“封”
与“废”相差太大了。心念之间,下意识地一提气,猛感内力如泉,自己的功力竟然已经恢复了……
内心的震惊,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老人说自己“功力被封”,无疑的是他解了禁制,看来这老人又是个不可思议的人物。他自称师祖,又提到“毒手”,莫非他真是父亲的师尊!
老人一招手道:“进来!”
人影倏然消失,徐文又惊异地发觉老人跌坐的突岩之后,是一个石洞,原先被老人挡住视线,同时全神专注在老人身上,所以没有发现。
他略一踌躇之后,弹身上岩,向洞内走去。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出入,洞径幽暗而狭窄。进了十丈左右,眼前突现一间宽广的石室,几桌椅木,全系石制,居中,摆着一个香案,竟然也香烟袅袅,明灯娓娓。
老人却垂手站在案分,待徐文一脚跨入,他便开声朗喝道:“祖师神位在此,还不下跪!”
徐文一窒,目光触及香案上的神牌,只见赫然刻着:“万毒之祖鬼见愁黎煜之神位”十二个惊心怵目的字。他陡然记起“白石峰”后的怪老人曾说过,“无影摧心手”仅二百年前一个叫“鬼见愁”的练成过,久已失传。看来自己误打误撞地撞到师门之内来了。
当下,惊喜参半,双膝一曲,跪了下去,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然后又向老人身前一跪,口称:“不肖徐文,叩见师祖!”
怪老人全身一震,栗喝道:“起来!”
徐文愕然起立,不解地望着老人。
老人激动地道:“你叫徐文?”
“是的!”
“你父亲呢?”
“徐英风!”
“你不是本门弟子!”
徐文连退了三个大步,傻了,他生平从未经历过这种离奇的场面,老人一见面自称师祖,现在又说不是他门中弟子,看来一切肇因于“无影摧心手”,可是父亲当初如何获得“毒经”的呢?
老人石椅上一坐,闭目凝思了半晌,睁眼道:“你听说过伍尚这名字么?”
“没听说过!”
“你见过‘毒经’么?”
“没有!”
“你如何练成这‘无影摧心手’?”
“先父口授!”
“你父亲练成了‘毒手’么?”
“据晚辈所知,他没有。”
“他根据什么口授的?”
“听提及是一部‘毒经’!”
“他有没有提及‘毒经’的来源?”
“没有!”
老人闭上了口,洞中呈一片死寂。徐文不知对方在想什么,也不知对方将如何处置自己,只是,他意识到不会有性命之忧,最令他感到振奋的是功力已复,他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沉默!
足有半个时辰,谁也没有开口,徐文渐渐不安起来突地——一
老人起身,到香案之前跪了下去,口里祝祷道:“第十二传弟子万有松,通诚于祖师座前,为维本门一脉不断,弟子从权擅专,伏析鉴察。”
祝祷毕,起身到香案左边站定,沉凝十分地问徐文道:“徐文,你父亲应是本门第十四代传人,你,是第十五传,现在上香下跪!”
徐文错愕莫名,看情形已无选择的余地,老人不知凭什么认定父亲是第十四代传人,既然有这名份,自己还有什么话可说,单只救命复功之恩,就不容自己拒绝对方所求。心念之中,他转身上步,恭谨地上了三炷香,然后跪了下去。
“立誓!”
徐文又是一愕,这誓该如何立法?想了一想,照一般入门规矩,朗声道:“第十五代弟子徐文,蒙祖师恩典,收归门下,誓以此身为本门献,恪守门规诫律,如有违背,天厌之。
谨誓。”
老人又洪喝道:“听宣!”
徐文长跪垂首,没有应声,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老人万有松已肃穆无比地接下去道:“本门为万毒之门,以济人活物的宗旨,服膺武德,崇尚武道,以武林正义为依归,铲奸锄恶,扶弱抑强,不附恶,不从邪,可愿凛遵?”
徐文恭应道:“矢志凛遵!”
“听诫!”
“弟子恭聆!”
“一诫奸淫,二诫偷盗,三城滥杀,四诫助恶。可愿凛遵?”
“谨遵!”
“听律!”
“弟子恭聆!”
“欺师灭祖者死!妄传毒技者死!宣泄门秘者死!恃技悖义者死!可愿凛遵?”
徐文悚然应道:“谨遵!”
“孩子,可以起来了!”
徐文转向万有松,叩首道:“参见师太祖!”
“免礼。起来!”
徐文这才站起身来。老人此刻显得慈祥无比,目中栗人的碧芒荡然无存,用手朝下首石墩一指,道:“坐下,我老人家有些话要告诉你!”
“谢坐!”
“先报出身来历!”
“弟子徐文,‘七星帮’帮主徐英风之后,一脉单传继承家学,别无师门。”
“好,孩子,仔细听着:本门称为‘万毒之门’,祖师便是武林至今仍传名的‘鬼见愁’,讳黎煜。本门是代代单传,每代只收一名传人,这是祖师遗下的规矩,决不容违背,所以律令中有妄传毒技者死一条……”
“师太祖可曾在江湖走动?”
“我已收山一甲子以上了!”
“那各代传人……”
“祖师爷有关于收传人的遗示,这也可以说是本门的一段秘辛,祖师在二百年前,无意中发现这一座被‘九转河’围绕的绝峰秘洞,于是便从此自誓归隐,经历半甲子潜修,不但武功登峰造极,最主要的悟出了‘毒道’的精微,忽感如任此道湮灭,未免可惜,但既已自誓归隐,自不能破誓出山收徒……”
话锋至此一顿,接着又道:“于是,祖师想出了一个撞缘的妙法,把自己所学,录成了两册秘笈,上册附以笺条,说明得此笈者,须潜心参修,十年之内,如能有成,可来此间拜师,修习下册……”
“哦!”
“祖师把上册和笺条,用鱼皮袋装妥,投入河中。当然,也许碰不上有缘的人,也许从此流失,但祖师把这心愿,付与一个‘缘’字……”
徐文听得大是神往,不由脱口道:“结果碰上了?”
万有松老人点了点首道:“当然,不然本门焉能延续到今天。”
“请师太祖说下去?”
“六年之后的某一天,祖师正巧在河边打鱼,忽见一具尸体漂来,捞起来一看,尚未断气,身边赫然带着那半本‘毒经’,经救活之后一问,果然那人是谒师而来,因路径不熟,失足落水……”
“啊”
徐文又惊“啊”了一声。
“祖师当时喜之不胜,立即收为传人,并开了‘万毒门’这门户,并立下诫律,同时顾及到‘毒道’不同于‘武道’,动辄便毁人性命,人心难测,如对门人不加限制,势必因良莠不齐而造成浩劫,是以规定每代只传一人……
“祖师用心至善!”
“那人便是第二代祖师阮元良。由于阮师公的遭遇,使祖师悟出了一个测验人心之方,凡获得上册‘毒经’而成传人,必须在‘九转河’上游投潭,经历一劫,然后才有资格正式入门……”
徐文困惑地道:“如那人顺流而去,不为发现呢?”
“不会!峰下水流奇特,投水人必然会被推上河滩,祖师在河中依水流天然之势装有特制巨网,到此必被网住,可称万无一失……”
“啊!怪不得您老人家见面就自称师祖,原来认为弟子是投水入门而来……”
“孩子,这便是缘啊!”
“恕弟子绕舌,如果某一代中,秘笈失落,岂非断了本香缘?”
“问得好,这便是祖师所谓‘撞缘’,如无缘,本门使中断了。”
“这岂不……”
“祖师法度,决不容更改。”
徐文倒咽了一泡口水,又道:“如所得非人,为祸武林,其人根本无意入门,又将奈何?”
老人微微一笑道:“祖师仍有制衡之道,在秘笈出世之后三年,命上一代的传人,出山考察。因为“毒道’属于奇门,得此道者,必会风传武林,不难发现,如所传非人,可按诫律处置,然后就地收回‘毒经’,另觅传人。考察满意之后,便回山等待,俟下一代到达,传以下册玄功,如此周而复始。”
“这么说来,本门当是固定的有两代在山同参?”
“一点不错!”
“请问第十三代?”
“这是我的推断,十三代传人伍尚,在‘撞缘’之后第三年,奉我命出山考察,而有缘人便有你父亲徐英风,算是第十四代,伍尚可能遭了意外之厄,无法回山,你父亲又已遇害,天幸师祖有灵,引导你来!”
徐文不由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老人的推断完全合理,可是限期十年,父亲得‘毒经’已不止十年,他似有意不回山入门,而他的作为,完全干犯师门大忌,如果第十三代传人伍尚还在人间,总有一天他要受门规制裁……
心念未已,只听老人万有松又道:“你父犯律,妄传你本门‘毒功’,如果在世,必受追究。”
这话说得严厉无比,徐文只好唯唯称是。
老人话题一转,道:“你练成毒功之后,有否滥杀无辜?”
徐文庄容道:“弟子自问还没有!”
“很好!”
“弟子尚有一事不明。”
“何事?”
“据武林耆老相传,‘无影摧心手’仅二百年前祖师一人练成过……”
“这是真的!”
“莫非十多位先代传人,都……”
“那又不对了,‘无影摧心手’载于上册,是上册上最艰深的一课。每一代传人在回山入门的十年限期之内很少有能修练成功的,即使有一二人,如不施展,武林中白无法知晓,而回山之后,虽一切大成,但已届寻继承人之期,事实上已无法在江湖施展的必要了,因为第二次出山,目的只是考察传人,如你,是很难得的了。
“设使‘毒经’不慎而遗失,落入旁人之所……”
“那得者将在得手之后惨死!”
“为什么?”
“该册子本身含有剧毒,只要用手触摸,便已中毒百日之内不治。”
徐文打了一个冷噤,不休地道:“那最先得到的呢?”
“册内附笺,注明解法,那笺在得经之后,跪读焚化是以不可能有第二者成为本门传人,甚或习成本门秘功……
徐文内心十分叹服祖师当年设想之周到细密,准此而论,父亲并非第二次得经之人,如果是,岂不毒发而死,这证明父亲是第十三代掌门伍尚所拣的传人,可是他的作为,业已犯了师门戒律,如果……
他不敢往下想。
自己因祸得福,奇得不能再奇的入门归宗,这简直像是一场离奇的梦境。
老人忽地白眉一轩,道:“孩子,为师太祖的为你解开封功奇穴之际,发现你内力惊人,这与你的年龄不合,莫非你……”
“弟子曾受一个叫‘玉面侠’朱公旦的老前辈输以功力……”
“你拜他为师?”
“没有,绝地巧逢,他托弟子办事,给弟子输功脱困!”
“啊!原来如此,你的内元,已达百年之高,修习本门上乘绝学,必事半而功倍,现你秉赋,一年可成!”
“一年?”
“怎么,孩子,你嫌长么?每一代掌门,最少者是五年为功。”
“恕弟子无状!”
“家无常礼,用不着如此讲究!”
“据说‘无影摧心手’一旦练成,终生不解,不知是否……”
“孩子,那只是初基,的确如此,如修到上乘,则毒之收发由心,平时与常人无异。这些不必多问,你自然知晓!”
“是!”
“现在你可以开始服劳了,右边的石室是炊房,第二室就作你安歇之所;左边第一间为师所在,第二间是练功房。你先去弄吃的吧,功课明晨开始!”
“遵命!”
到目前为止,他仍有些梦幻的感觉,因为这遭遇太离奇了,太令人难以相信,如果世间真的有所谓奇迹,这便是奇迹了。
洞中无日月,时光逐水流!
徐文废寝忘餐,矢志苦修,有时数天不食烟火。
这一天,他进练功室,直趋老人身前,欢然叫道:“师太祖,我练成了!”
日久月长,朝夕相晤,老人与他之间的隔膜完全消失,相处有如祖孙,所以在态度言语之间,已没有什么拘束。
老人手捻颔下稀疏的白须,笑逐颜开地道:“孩子恭喜你了,你比我的预期提早了一半!”
徐义可不曾计算过日子,自己也觉惊奇地道:“是半年么?”
“不错,整整半年差一天!”
“啊!”
“孩子,你明早下山!”
“明早?”
“嗯!”
老人面上的喜悦,抹上了一层淡淡的黯然之色。徐文看得出来,心里也升起一股依依之念,只是他不能不离开。先时不觉,此刻功成,那被收藏丁许久的仇恨之心,又活跃起来。
“孩子,你下山之后有几件事要做……”
“文儿恭聆训诲。”
“第一,寻回‘毒经’,相机物色第十六代传人。”
“是!”
“第二,务必查明你祖师伍尚的生死下落。”
“文儿一定办到!”
“第三,查明你父亲得经而未来山入门的原因。”
提到父亲,徐文心头一紧,但仍恭应道:“文儿记下了,师太祖尚有何吩咐?”
“你现在已是百毒不浸,为了行道济人,你带些药物随身应用,药架上你可以自己拣选。再则十年之内,你必须回山一次。本门不禁婚娶,但秘笈父不传子,必须依祖师遗训‘撞缘’。你,可说是并派以来的特殊例外,好在你已经过了水厄……”
“谢师太祖恩典!”
“毒手三式,太过霸道,如非对方有必死之道,不许轻用!”
“遵训谕!”
“另外药架上第一格有一瓶‘法丸’,是祖师所留,你可带一粒在身上,违犯本门死律者服之,这是家法,决不容存私!”
徐文一震,应了一声:“是!”
他想,父亲如果真的在世,确有资格服这“法丸”,身为人子,难道……
“此峰三面绝壁环水,仅有后峰一条秘径可出,现在你看着……说着,在地上画了出入之法,徐文牢记在心。
“话已说完,你下去吧!”
“是!”
回到卧室,徐文百感杂陈,此番出山,大可快意恩仇了,他把半年前的经历,在心头重温了一遍,只觉疑云重重,诡谲万端,最令他不安的是父亲。
他希望父亲仍在世间,这是人子之常情,可是门中诫律森严,何以自处呢?
祖师伍尚失踪已十余年,人海茫茫,何处去找寻?
“毒经”定在父亲身上,如他不死的话,如他不幸。如何着手……
陡地,他想起了“过路人”所施的“阎王今”剧毒,那毒是本门配方之一,莫非“毒经”是落入对方之手?这太可能了!但得经之人,百日之内必毒发身亡,这事情可就相当辣手了。
他也想到“无影摧心”之毒,除了业已练成了“金刚神功”之人外,无人能抗,除本门解药外,无人能解;预含解药在口,在药丸未化尽之前,可承受毒手而致中毒,自己所遭遇的“过路人”等,都不怕“毒手”,彼辈当然不可能都练成了武学极致的“金刚神功”,那他们都有解药么?解药何来?
这蹊跷,他想不透。
于是,他想到了“妙手先生”,对方也是不怕“毒手”之一,这谜底必须揭穿。
………一宵易过,第二天一早,徐文叩别师太祖万有松,循秘径出山。
他毫不考虑地取道奔向开封。
许多重大的谜,要从“妙手先生”口里解答。双方约期是一月,现在半年过去了,蒋尉民父女可能急煞!
半年,不算长,也不太短,诡谲的江湖,会起多少变化呢?
到了开封,如果蒋家父女提起婚事,自己将如何答复?“毒手”,自修习了本门上乘秘功之后,业已收发由心,不致为害,当初之约是“毒功”散日,即践约之期,现在“毒手”
已无须散去,是否算数呢?
想到蒋明珠的玉貌花容,他心里不由自主地一荡,可是另一个倩影出现了,那是在半年前自己功力被废,故意给气走的,她现在如何?嫁了人?抑是……
这一天,到了郾师,他先觅店打尖,换了衣饰。他已不须任何掩饰,一袭白色儒衫,方巾锦履,使他成了一个秀逸绝伦的美书生。
他从前不时出现在眉目之间的乖戾之气,因修习上乘武学而彻底地消逝了,所不同的,是在运用本门心法双目会泛碧芒,这是无法避免的,因它是本门的特徵。
入夜,他一个人在房内自斟自饮……
突地——
隔壁房内传来一声骇极的呼喊,接着是一阵脚步杂沓之声。看来是房客听见呼喊而涌向这边。
“怎么回事?”
“呀!死了人了!”
“七老八十的,怎会遭遇横死?”
“小的失踪了,老的死了,这官司怎么打……”
“本来就不是好路道,白日里那妞儿那副德性……”
七嘴八舌,叫成了一片。
死人,在江湖人来说,根本是司空见惯的事,徐文不理不睬,仍自喝着酒。
“呀!这是什么玩意?”
“好好一面玉珏,怎地穿了三个窟窿?”
“朋友们,这玩意儿是江湖信物之类的东西,看来是江湖仇杀,出门在外,少惹是非为妙……”
“啊!”
“哦!”
不知是谁说了那几句话,看热闹的房客,怕引火烧身,纷纷散去。
“玉珏,三个窟窿?”
徐文自语了一声,惊得跳了起来,一弹身飘出房,只见隔壁房门大开,三三两两的房客,又好奇,又畏缩,流连在天井里,店主与两个执灯的店伙,木鸡般呆立在房门口,似乎已没了主意。
徐文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一头冲入房中。
“呀!”
他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房中地上,躺着一具白发皤皤的青衣老妇尸体,血渍侵殷殷,流了一地。尸旁,抛着一块玉块,正是方才众人喊嚷着穿了三个窟窿的东西。
徐文捡在手中一看,不错,是“天台魔姬”随身所带的信物“三指块”,从衣着来看,死者是她师父“三指姥姥”无疑了。
“天台魔姬”呢?房客说一老一少,那少的当然就是“天台魔姬”……
徐文一回身,连眼都直了,房内靠窗的墙上,被穿了无数小孔,每三孔自成一组,这正是“三指姥姥”的独门绝艺“三指追魂”所留的痕迹。
“三指姥姥”的名头,在武林道上可说是拔尖一流,功力仅略逊于“痛禅和尚”,“三指块”所至,黑白咸服,是谁能杀得了这不可思议的女怪杰?
徐文暗忖,事情可能发生在自己投店之前,否则以现场的情况而论,双方曾经搏击,自己不能毫无所闻。以自己所知,能杀得了“三指姥姥”这等高手的,还真难找得出一二人。
“三指姥姥”被杀,“天台魔姬”的遭遇可想而知了一时之间,他忧心如焚,他自觉欠“天台魔姬”太多,半年前故作无情,气走她的那一幕,犹在目前……
突然,一个黑衣老者,探头向房内望了望,登时面如死灰,低声向店主道:“别声张,赶快设法抬去埋了也不必报官相验,否则你这店就别打算开了!”
说完,一缩头……
徐文大喝一声道:“站住!”
那黑衣老者抬头一望徐文,见是个书生打扮的少年胆子壮了些,但面上惊怖之色未除,颤声道:“少侠有何指教?”
“谁作的案?”
“这……这……”
“快说!”
“少侠不见壁间那粉印……”
徐文目光向壁间一扫,这才发现壁上果然有一个掌大的粉印,是一朵梅花形,不由大感困惑,栗声道:“这梅花粉印是怎么回事?”
“少侠连这都不知……”
“知道还会问你。”
“这……这……小老儿不敢说!”
突转身,一溜烟地走去了个无影无踪。
徐文急也不是,气也不是,这梅花粉印到底是代表什么呢?何以那老者惊怖欲死?看来如非某人的特殊记号,便是某一帮会的标记。
征了片刻,心想,还是另行设法打探吧。随即向店主道:“店家,买到上好的棺木,把这老人家理了。记住,不能草率,这老人家来头不小,将来会有人检首迁葬的。回头来我房中取银子……”
说完,把“三指块”揣在怀中,自回房去。
这一来,酒饭业已无心了,脑海里老盘旋着“三指姥姥”被杀和“天台魔姬”
失踪之谜,还有,就是那朵梅花粉印……
不久,小二进来收拾杯盘,笑嘻嘻地道:“相公,屋里怪闷的,不到外面纳凉?”
徐文触动灵机,摸出一锭十两纹银,并一粒碎银,道:“小二哥,这十两银子给你东家,作收埋那老太婆的费用……”
小二一哈腰道:“相公菩萨心肠,到处行方便!”
徐文不理他这马屁,接着道:“这颗碎银,你替我办件事,你去街上替我买一柄墨扇。”
“墨扇?”
“嗯!黑色扇面的折扇,要素的!就是没有书画过的!”
“要牙骨……”
“普通竹骨就行。”
“不当事,几文大钱,俺给您老买上四五柄……”
“一柄也就够了,钱拿去。”
“嘿嘿,您老,太多了……”
“剩下的赏你。”
“多谢相公厚赏,俺先给您老沏上一壶上等雨前,润润喉,回头马上去买!”
小二作了一个兜头大揖,抬掇起杯盘,狗颠屁股似地去了。
徐文在屋里踱着方步,不禁为自己想到的妙计而得意,不论对方是谁,总会现身找上自己的。另一个小二,送上来一壶茶。不久那买扇子的小二回来了,眉开眼笑地送上了一大扎折扇,总有七八柄之多。
徐文忍俊不止地道:“你很会办事,有事我再唤你!”
“是!是!”。
小二倒退着出了房门。
徐文随手捡起一柄,张开来,用湿面巾把扇面弄潮然后掩到隔壁房中,把扇面对着那梅花粉印,按上去,轻轻一拍,粉梅花便清晰地拓在扇面之上,回房俟扇面晾干了,然后折在手中,掩上房门,向外行去。
郾师是个大城,十分繁华,此刻正值二更初起,夜市方张,更显得热闹非凡。
徐文把折扇印有梅花的一面朝外,轻轻摇着,一副闲适伪书生派头,安步当车,尽拣人多处晃荡。
果然,人群中凡属武林人,一见这梅花粉印,无不回避。
徐文若无其事地绕了一会,然后上了一座大茶楼,他一面喝茶,一面不时地摇摇扇子。
顷刻工夫,茶客去了三成。
徐文耐心地坐着,他发现一个刚入座不久的黑衫老者和一个黑衣汉子,面露奇诧的表情,窃窃私语,并不时把目光向这边膘来。他不由心中暗喜,随口漫吟道:“洛阳访才子,江岭作流人,闻说梅花早,何如此地春!”
既不应景,也不切题,他只是兴之所至,随口闲吟。却不料那黑衫老者,勃然变色起身走了过来,搭讪着道:“老夫可以坐下么?”
徐文一摆手道:“有何不可。”
那老者坐定之后,惊疑地望了徐文几眼,以极低的声音道:“是总坛使者么?”
徐文内心一震,暗忖:莫非自己闲吟的四句诗撞正了板,瞎猫碰上了死老鼠,看来这梅花粉记是某个江湖帮会的标志了,当下面色一肃,口里含混一声:“嗯!”
黑衫老者惶恐地道:“卑职第二分坛属下香生赵为功,不知上使驾到,请恕失仪之罪!”
说着,站起身来……
“坐下!”
“卑职怎敢……”
“要你坐下便坐下!”
“如此,卑职……告僭越之罪!”
徐文心念疾转,看来对方把自己当作了总坛使者,料想对方组织中使者的身分必然相当优越,致使一个分坛香主不敢同起坐。只是对方是什么组织,如何套问真情,稍一不慎,必露马脚,甚或有其他的同路人来到,认出自己的面目,可就砸了!
香主赵为功几次想开口,却又不敢的样子。
徐文看在眼中,心想,利用对方的弱点,可能会出点线索。心念之中,试着道:“赵香主有闲暇啊!”
赵为功面色一变拘谨地道:“不敢,卑职负责此区耳目!”
“哦!这责任相当重大,贵香主得多加小心。”
“是!是!上使栽培!”
徐文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套出实话,只好硬起头皮道“关于安平栈中的那女子……”
说了半句,便即顿往,以观对方反应。黑衫老者果然面涌疑云,期期地道:“难道上使不知……”
徐文心知露了破绽,忙挤出一个笑容,淡淡地道“随便谈谈而已,因为……”
因为什么,他没有说,目的是困扰对方的思路,故意拖一条尾巴。
赵为功当然不敢迫问,改口道:“上使见过分坛主了?”
“嗯!还没有,我不准备见他了,另有任务。”
“哦!上使可否容卑职禀报分坛主,上使大驾行踪以便接待……”
“这……不必了!”
“上使与另两位奉派押解那女子的不是一路么?”
徐文心中一乐,这可就触及主题了,当下故作神秘地道:“当然是一路,不过我另有任务,因为……”这两个字接上了刚才没有说完的半句话:“因为总坛方面发现有人出头,所以我奉命暗中监护。”
这个谎扯得恰到好处,黑衫老者深信不疑。
“不知何人敢……”
徐文十分严肃地道:“‘地狱书生’!”
黑衫老者赵为功骇道:“‘地狱书生’不是早死于桐柏山下了么?”
徐文咬了咬牙,道:“谁说的。‘地狱书生’岂会如此轻易死亡,那坟是假的。”
赵为功双目睁得鸡卵大,被徐文的鬼话镇住了,半晌才道:“事非小可,卑座职司耳目,这……”
“这可不能泄漏。”
“是!是!”
“所以,嗯……碰上你最好,你把这边的行动计划告诉我,省得我多费周折。”
赵为功双目左右一瞟,见没人注意,才以讨好般的声调道:“人是教主亲自出手的……”
徐文面色微微一变,教主?什么教的教主?难道是梅花教?那么“三指姥姥”
最死于对方口中的教主之手无疑了……
他忽地发现对方住口不语,知道自己露了破绽,忙正色道:“说下去!”
“是!因为路程不近的关系,所以暂押分坛。适才两位使者驾临,说奉谕明晨五更天出城,押回总坛。分坛方面仅派了一辆车子。”
“好!”
口里漫应着,心里的念头却不停地转。突地,灵机一动,他想到了“过路人”,莫非“过路人”口中的主人,便是这位教主?这大好的查证机会,可千万不能错过。
“贵香主此刻有事么?”
赵为功似以能巴结总坛使者为荣,忙不迭地道:“卑职听候差遣!”
徐文故作沉吟,慢吞吞地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责香主人头熟,有件小事烦代劳……”
“不敢,上使尽管吩咐!”
“那位是谁?”说着用嘴朝与赵为功同桌的汉子一努“哦!是卑职手下头目。”
“好,你俩一并到城外来……”
“是南城么?”
“不错,本使者先走一步。”
说完,伸手取钱……
“上使请发驾,这区区茶资……嘿嘿,卑职会打发!
“好,别耽搁,马上来,此事不许任何人知道。”
“是,上使清便!”
徐文离了茶楼,直奔南门,他一身之外无长物,店根本无须回去,本来他尽可套问分坛所在,但一想多问会露马脚,到了分坛,难保没人认识自己,如果所谓使者是“过路人”一流人物,要救“天台魔姬”可就辣手了,这样以逸代劳,真是再好不过。
方才转出正街,一个独眼老丐,踏踏拖拖地迎面而来。
“噫!是你?”
惊“噫”声中,那老丐横在道中,不动了。
徐文一愕,看这老丐陌生得紧,根本从未谋面。
“阁下什么意思?”
老丐咧嘴一笑,道:“贤弟,你听不出愚兄的声音?”
徐文精神大振,想不到会碰上“妙手先生”的门下“闪电客”黄明,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这种鬼鬼怪怪的易容,实在令人绝倒。
“贤弟,你好啊!半年来愚兄跑断了腿……”
徐文歉疚地一揖道:“小弟赔罪!”
“闪电客”黄明絮絮地接下去道:“家师出动了十多位门下,还借用了丐帮人物,四下打听你的下落,看来你很自在,这半年到哪里去了?”
“大哥,现在有事,一切停会再谈,如何?”
一个老丐正与一个风度翩翩的书生,在街上交谈,登时引起不少路人围观。
黄明知机,低声道:“你先走!”
说着,夹起打狗棒,一颠一跛地走了。
徐文加快步子,抄捷径出南门,避开官道,上了一座土丘。
此刻已近三更,城内虽还热闹,城外却已行人绝迹。
徐文甫一停身,黄明业已跟踪而至,真不愧“闪电客”之名。但在修习了“万毒门”上乘本门武功的徐文眼中看来,又不怎么出奇了。
黄明上了土丘,迫不及待地道:“贤弟,什么事?”
“等人。”
“等什么人?”
“我也不知对方来路,只知他是一个什么教属下分坛香主。”
黄明骇然道:“该教是否以‘梅花’为记?”
“不错。”
“啊……”
“怎么?大哥知道那是什么教?”
“五方教,崛起江湖才数月,但业已震惊武林……”
“五方教?”
“不错,意思当是东南西北中五方一统之意!”
“教主是谁?”
“不知道,据说是那谋得‘佛心’之人!”
徐文心头为之剧震,如此证明自己所测不错,正是“过路人”一伙无疑了。当下迫不及待地追问道:“何以见得‘五方教主’是得到‘佛心’之人?”
“噫!你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
“哈哈,武林闹翻了半边天,你会不知道,这半年你莫不成归隐了?”
“差不多。”
“说说看?”
格于门规,徐文当然不能泄露“万毒门”之秘,只好随口应道:“小弟获有奇遇,避世了半年。”
“什么奇遇?”
“这……”
“你有困难不说也罢。”
“哦,前托大哥转交的翠玉耳坠,结果如何?”
“嘿,不提也罢。”
“为什么?”
“愚兄被蒋老头痛骂一顿,说这是定情信物,岂能交回……”
“那是小弟连累大哥了。”
“小事一件,算了!”
“蒋明珠反映如何?”
“当时就要剪掉青丝出家为尼,好不容易才劝住。”
徐文心里登时打了一个结,像这样将来该如何了局“贤弟,蒋姑娘一片痴情,你不能辜负她……”
“大哥,以后再谈吧,先谈些目前的,你说武林翻了半边天,怎么回事?”
“唉!武林劫运已成,这一场血劫是无法避免的了!”
“到底什么回事嘛?”
“三个月前,江湖中接连发生凶案,死的全是知名之士,现场均有梅花粉记,之后不久,传出了‘五方教’这名称……”
“啊!”
“首先,‘神鹰帮’被并吞改为第三分坛,接着‘五雷宫’宣布改为‘五方教’第一分坛,其余如‘一剑会’‘红缨帮’等小帮派,先后被吞并……”
“雄心不小?”
“嗯!开封蒋府也遭了劫,父女俩仅以身免!”
徐文心头一震,道:“再以后呢?”
“‘卫道会’总坛被攻击,门下弟子死伤逾百,‘无情叟’与‘彩衣罗刹’当场战死,‘痛禅和尚’受伤‘卫道会主’的妻子赶到,力战‘五方教主’,该会才免了覆亡之厄,但,迟早‘五方教’会卷土重临的。”
徐文听得惊心动魄,连“无情叟”“彩衣罗刹”这等人物都保不住性命,“五方教主”
的功力,未免太以骇人了。
所幸“卫道会主”与“痛禅和尚”留有命在,不然自己的血仇岂非落了空。
黄明又道:“目前只有丐帮和各大门派来受该教萘毒!”
徐文镇定了一下情绪,道:“大哥知道‘三指姥姥也遭毒害了么?”
“听说了。”
“‘天台魔姬’”也被掳……”
“贤弟打算怎么样?”
“救她!”
“恐怕很难?”
“小弟不惜任何代价!”
“人在何处?”
“正与小弟现在约会的人有关,大哥可知道该教郾师分坛的所在地?”
“这倒还摸不清楚,不过,有办法查明的。”
“哦!有人来了!”
“是对方么?”
“两人,不错。大哥,你别开口,由小弟应付。”
“好的。”
两条人影,如飞而至,看来身手还不弱,刚抵丘下,那名香主赵为功业已发了话:“是上使么?”
徐文应道:“不错,上来吧!”
如约而至的“五方教”分坛香主赵为功听到回答,带领手下,飞奔而上。
两条人影,奔上土丘,一见黄明在场,登时一怔,徐文一摆手,大刺刺地道:“都是自己人,不必避忌!”
赵为功与那名手下,齐向徐文恭施一礼,不安地望了黄明改扮的独目老丐一眼。然后,香主赵为功十分恭顺地道:“上使有何差遣,请即吩咐。”
徐文诳对方来此,目的是怕误了五更救“天台魔姬”,哪有什么话好说,心念一转之下,向黄明施了一个眼色,然后目注那黑衣汉子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大汉有些受宠若惊,忙躬下身去,结结巴巴地道:“回……回上使的话,弟子……赵香主属下头目钱大庆,请上使栽培!”
徐文煞有介事地“嗯”了一声,以严然上使的口吻道:“看你还很精明干练,将来有机会可以到总坛方面做事……”
黑衣汉子再度躬身,头几乎触及地面,声音有些发颤:“全望上使大力栽培!”
徐文用手朝黄明一指,道:“这位是总坛密使,要单独见你们分坛主,他系初来,不明路径,为了避免多一人知道,你带路吧!”
黑衣汉子一迭声地应:“是!”然后向黄明施了一礼,道:“请随小的来!”
黄明更加气派十足,手中打狗棒一挥,话音是从鼻孔里发出来的:“带路!”
黑衣汉子战战兢兢转身奔下土丘,黄明向徐文一颔首,表示知道他的用心,然后也跟着飞纵而去。
两人走后,徐文目光陡射碧芒,冷森森地向那香主赵为功道:“你知道本人是谁?”
赵为功一时不明究里,骇了一呆,期期地道:“不知上使尊讳……”
“我就是‘地狱书生’!”
“呀!”
赵为功登时面如土色,惊呼一声,转身……
“别动,你走不了的。现在说,你们教主是谁?总坛在何处?”
“这……这……”
“痛快些!”
“老夫不知道!”
徐文重重一哼,冷厉地道:“姓赵的,放明白些……”
赵为功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面上由突然的惊怖而转变为狞恶之色,用手朝口边一抹,道:“你准备怎么样?”
“要你说话!”
“如果不呢?”
“那恐怕不能由你!”
赵为功嘿地一笑道:“‘地狱书生’,你所恃不过‘无影摧心手’,你就试试看吧。”
徐文反而一怔,难道对方不畏剧毒么?现诸“过路人”等,对方既是一伙,是有这可能,他顿领悟对方在抹口之际,定是先含解药在口,所以才敢大言炎炎,但现在的徐文,已不是半年前的徐文了。
心念一转之下,冷峻地道:“在下可以不用‘毒手’,只凭功力,你若能接得下一招,让你走路!”
“凭你还能留得下老夫么?”
“试试看!”
话声中,一掌划了出去。这一掌看来平平无奇,但却无可懈可击。
赵为功双掌一抡,连攻带拒,论招式劲道,的确可列江湖普通一流高手。
双方招式甫接,徐文掌心含蓄的劲力猛然吐出,其势锐不可当。
“哇!”
惨哼声中,赵为功口吐鲜血,连退了四五步,一屁股跌坐土丘之上。
一条人影,飒然飘落,赫然是“闪电客”黄明回头。
“大哥,怎么样?”
“分坛路径业已探明!”
“那人呢?”
“送他回姥姥家了。好厉害,他竟会施毒,若非我立下狠手,险些着了道儿。”
“嗤!”
一道火焰,冲天而起,原来赵为功见势不佳,发出了求救讯号。
徐文疾“哼”一声,身形如灰鹤般骤霄直起,快逾疾箭,只一旋,便超越了火箭之上,一挥手,火箭被震成了一蓬星雨,随坠随灭,人也跟着冉冉飘落。
他把在“万毒门”中所参修的绝乘功力,运用到“白石峰”后怪老人“玉面侠”
朱公旦所授的“旋空飞升身法”上,表演了惊世骇俗的这一手。
“闪电客”黄明激动地叫道:“贤弟,愚兄今夜算开了眼界,家师以身法奇快闻世,看来是望尘莫及!”
徐文一摇头,道:“过誉了!”
那名香生赵为功,惊魂全出了窍,目瞪口张,几疑这不是事实。
徐文一转身,冷厉地道:“你可以回答区区的问题了!”
“赵为功瑟缩地道:“无可奉告!”
徐文咬牙道:“你想到将如何死法么?”
赵为功被徐文目中的碧芒,照得心颤胆落,栗声道:“老夫认命了!”
徐文杀气腾腾地道:“认命也不行。”
“‘地狱书生’何苦逼人太甚?”
“逼人?哈哈哈哈,本人已经被逼得太久了,今天才算找到了债主……”
“老夫欠你什么?”
“你只好问你们教主了!”
“你准备把老夫怎样?”
“说实话,饶你一命!”
“五方教徒不受威胁,杀剐听便,自有人找你算帐!”
“看起来你倒满有骨气的?”
“哼!”
黄明冷冷地接口道:“贤弟,别浪费时间了,‘五方教主’行动诡秘,该教香堂主之流,根本不知道他的真面目,我分坛主也许有办法!”
徐文不解地道:“何以见得?”
黄明道:“该教曾有一名堂主落在‘卫道会’手中,结果一无所获!”
徐文一抬手,正要毁去这黑衫老者,突地想起师门规诫,这是否算是“妄杀”
呢?因为对方并没有必死之道落在自己眼中,心念一转之下,改劈为点,废了对方武功,复点了对方“晕穴”,然后向黄明道:“大哥,距五更天不远了,我们到城门附近等。”
“等什么?”
“对方将‘天台魔姬’押解总坛,五更出南门!”
“啊!贤弟,我们不急下手……”
“为什么?”
“跟踪,踩探总坛的位置!”
“好办法!”
“走吧。”
两人下了土丘,在南门外选了一个隐蔽的所在坐着等候。
鸡鸣,犬吠,东方破晓,村野起了炊烟,可是,并不见有马车出城。
徐文心火直冒,一种被侮弄的感觉,使他杀机大炽,向黄明说了一声:“你等着!”弹身奔回土丘,到原先停身之处,一看,不由凉了半截,那名分坛香主赵为功,业已踪影不见。他被废了武功,又被点了“晕穴”,如果自行醒转,必待两个时辰之后,显然他是被人救走了。
对方发现这变化,当然会改变原来计划,自己与黄明却在那里傻等。
他后悔不够狠心,当场结果了赵为功性命,情况或许不会变化,这一来,打草惊蛇,事情就辣手了。
据黄明叙述,“五方教主”便是佛心的得主,而佛心是由“过路人”得手的,那证明“五方教主”便是“过路人”与他自己下手的陌生汉子口中的主人,所以现在的问题不单是救“天台魔姬”,母亲也扶持在对方手中,生死莫卜,安危不晓,心念及此,不由恨得直咬牙,一颗心焦躁得像是被滚油煎沸。
天色大明,东方天际划起了第一道彩霞,官道上车骑负贩逐渐汇聚成流。
黄明夺回土丘,懊丧地道:“砸了!”
徐文沉声道:“该教分坛坐落何处?”
“北大街一条胡同之内,地点十分幽僻,附近都是占地极广的住宅……”
“我们走……”
“大白天方便吗?”
“有何不便?”
“我倒不怎么样,你一现身必被对方认出。”
“认出也无妨,我打算明闯。”
“愚兄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
“易容!”
蓦在此刻——
一个冷森森的声音传来:“‘地狱书生’你的死期到了!”
徐文与黄明同感一震,回顾之下,只见土丘后方的树后,转出两条人影,赫然是两个面目阴冷的锦衣少年,年纪大约在二十余岁之间,其中一个鹰鼻鹞眼,凶残之气逼人,另一个皮粗肉糙,显得十分精悍。
徐文目光一扫两人,冷声道:“两位想必是‘五方教’门下?”
那鹰鼻少年阴阴地答话道:“你说对了,我俩正是‘五方使者’!”
“有何见教?”
“取你项上人头!”
徐文冷冰冰地一哂,道:“两位有本领的话,尽可取去!”
那名犷悍的“五方使者”接口道:“‘地狱书生’你有什么遗言交代没有?”
徐文目中碧芒陡现,寒声道:“被你等劫持的‘天台魔姬’现在何处?”
“你想知道么?”
“不错!”
“他正为本教教主销床叠被!”
徐文登时气冲顶门,大喝一声:“你找死!”
随着喝话之声,一掌劈了出去。那发话的“五方使者”直迎而上,便接硬挡,另一名闪了开去。
“砰”然一声巨响,双方各退了一个大步,徐文心头大骇,虽然自己未用全力,但也有八成之谱,对方竟能硬接下来,这等功力,已到了惊人地步,看来比“丧天翁”之流超级高手,只高不低,难怪对方如此猖獗。
那使者心中更是吃惊,徐文的功力超出他意料之外甚多。
双方分而又合,展开了惊心动魄的搏击。
另外一名使老,目注黄明,阴森森地道:“老化子,你先交帐吧!”
声落招出,向黄明攻去。
仅只三个照面,黄明被迫得手忙脚乱,险象环生,根本没有反击的余地。他号称“闪电客”,在身法上有特殊造诣,见势不佳,游鱼船滑出圈外。
“好身法,但你逃不了!”
喝话声中,那使者疾逾电闪地射了过去,出手之下,又把黄明迫退数步。如果换在平时,黄明早已溜之乎也了,但此刻徐文尚在与对方交手,他不能走,也不好意思走,但对方功力太高,只这犹豫之间,身上已中了一掌。
一声闷哼,鲜血夺口而出,手上的打狗棒被震得飞向天外。他并非丐帮人物,打狗棒只是配合他的易容,根本不精于斯道。
徐文与那使者一对,却占了上风,迫得对方节节后退,但要取对方性命,却并非三招两式能办得到的,一见黄明受伤,心头大急。
对黄明的使者,暴喝一声:“老要饭的,躺下!”
惨哼随喝声以俱发,黄明栽了下去。
徐文心头大震,他已别无选择,口中栗喝一声,“毒手三式”之中的第一式“倦鸟归巢”猛然施出。
师太祖万有松曾交代这“毒手三式”太过霸道,轻易不许施展,除非蓄意取对方性命,现在,为了救黄明之命,他只有断然出手。
“毒手三式”今天算是头一道用之于敌,穿过对方看来密无点隙的掌影,直捣心窝,像飞鸟巧妙地穿越浓枝密叶,投入巢中一样。
“嗯——”
一声闷曝,像是发自地底,低沉惨厉,那名使者身形晃了两晃,仰面栽倒,胸前一片殷红,登时气绝。
徐文被自己这种歹毒的招式,惊得一愣。
“无影摧心手”本已毒绝天下,加上毒收发由心,穿膛入腹,神仙也难逃死厄。
另外一使者,亡魂尽冒,片言不发,弹身飞逝。
徐文过去扶起黄明,道:“大哥,你觉得怎样?”
黄明也被徐文搏杀那名“五方使者”的手法惊呆了,竟不知回答。
徐文再次道:“大哥,伤得怎样?”
黄明这才回过魂来,苦苦一笑道:“死不了就是。”
徐文双手仍抓住黄明的两个肩头,黄明倏地怪叫道:“贤弟,你的左手……”
徐文“哦”了一声,道:“不妨事了!”
“什么,你的毒功散了?”
“这倒没有!”
“那你不是要愚兄的老命……”
徐文微微一哂道:“我现在的‘毒手’能分敌友,伤不了你,放心!”
“这……这……怎么可能呢?”
“大哥,我不能骗你,但也不能告诉你原因,你就别追问下去吧!”
“看来与你说的奇遇有关?”
“正是。”
“家师的心血白费了!”
“什么?令师的心血……”
“不!不!我说错了,我是说令岳丈大人蒋尉民的心血白费了!”
徐文心内一震,惑然道:“蒋世叔白费了什么心血?”
“他不是要家师传言,业已找到了散‘毒手’之方吗?”
“是的,令师曾向小弟说过,怎么样?”
“蒋尉民在一本残缺的古典里,找到了一个丹方,可以消散毒功,单只其中五味药,便化了他三千余两黄金。当然银钱在他不算一回事,三万两也倾不了他的家……”
徐文不安地“噢!”了一声。
黄明接着又道:“蒋尉民为了你,也为了宝贝女儿的终身,置新遭大难于不顾……”
徐文打断了话头,道:“对了,大哥,我忘了问你,蒋家被‘五方教’洗劫,损失如何?”
“失了几名下人,父女及时走避,有惊无险,倒是家中宝玩钱财被掠一空!”
徐文咬牙怒哼了一声,道:“蒋姑娘目前何处安身?”
“这倒不愁,蒋尉民秘密居处遍及大河南北。”
“嗯,大哥方才说到哪里了?”
“我说蒋老头置家难之善后于不顾,只身入陕,远赴终南山……”
“到终南山做什么?”
“为你求一味散毒功之药!”
徐文顿时感到无比的愧作与内疚,人家对自己一片赤忱,而自己对人家却在有心无意之间。心念之中,额角不由沁出了冷汗,急问道:“蒋世叔到终南山为小弟求一味什么药?”
黄明独目连闪:“金线草果!”:
“金钱草果?根本没听说过……”
“岂止你没听说过,一般岐黄名手,知道的也不多。这‘金线草果’家师祖早年告诉家师,普天下仅终南山绝顶后峰的‘鬼湖’出产,蒋老头动身业已三月,他是怀着姑妄试试的心情去的,因为‘鬼湖’也是一个传说中的神秘地方,能否找到,找到之后又是否寻得到‘金线草果’,都在未知之天!”
徐文立感焦躁起来,激动地道:“去了三月还未回头么?”
“嗯!”
“原来他预定的时日是多少?”
“预计两个月往返……”
说到这里突地龇牙“哎哟”了一声。
徐文不安地道:“啊!大哥,对不起,只顾说话,忘了你的伤。来,坐下,小弟助你疗伤!”
黄明一摇手道:“不用,区区之伤算不了什么,我有师传灵丹可治,至多半个时辰……”
“哦!小弟忘了令师是‘天眼圣手’!”
“贤弟说笑了。你替我护法吧,难保对方不卷土重来。”
徐文一想也是,“五方使者”被毁,对方岂肯干休,当即一颔首道:“大哥放心疗伤吧!”
黄明就地坐下,取出师门特制伤丹服了,然后运功疗伤……
徐文兀立他身畔,心头思绪翻涌江潮,“天台魔姬”吉凶未卜,母亲生死不明,蒋尉民为了自己冒险终南“鬼湖”,这每一件事情都需要自己亲自料理,而且刻不容缓……
正自心神不定之际,只见数十条人影,从不同方向,向土丘奔来。
徐文看了一眼身侧的黄明,只见他如老僧入定,正是运功的紧要关头,不由大感焦躁,深悔先前太拖沓,不曾选个合适便于掩护的地方,现在来敌如此之众,一个照顾不周,后果不堪设想。
但事已至此,当然只有应变一途。
这土丘前平后陡,黄明坐处,偏向陡坡的一面。
徐文飞快地一察地形,决定了应变之道,自己后退两丈,立于犄角之处,使黄明完全处在自己视线之中。
人如飞蝗而至,在五丈外市成了包围圈。当先的是一个白面无须的老者,三角脸,那形貌不禁使人联想到毒蛇的头。老者身边是那原先逃遁的鹰鼻“五方使者”
看样子老者的身分在使者之上。如以地位而分功力,这老者当是一名劲敌,其余的一律黑衣劲装,在徐文看来,自不值一顾。
那白面无须老者,先扫了一眼地上的‘五方使者’尸体,然后慑人的目芒,迫注在徐文面上,声如裂帛也似地道:“‘地狱书生’,你竟敢杀害本教使者,是嫌命长了么?”
徐文寒声道:“阁下请通名!”
“老夫‘五方教’豫南特使简青山!”
当然,这名字是徐文从未听到过的。
“阁下率从而来,意欲何为?”
“‘地狱书生’,你这是明知故问,本教虽开派不久,但从未放过任何敌对之人!”
“那意思是要取区区在下的人头了?”
“一点不错,如你自决的话,可保全尸!”
“哈哈哈哈,阁下认为区区会自决吗?”
“那你注定了惨死!”
场面顿时充满了恐怖的杀机。
徐文不屑地道:“如果阁下认为办得到,无妨出手试试,不过,区区有句话先请教!”
简青山狰狞地一笑道:“说说看?”
“有一位叫‘过路人’的,是贵教中人么?”
“‘过路人’?没听说过。”
徐文不由一怔,黄明分明说“五方教主”便是得到佛心之人,而佛心是“过路人”得手的,而“过路人”又自承奉主人之命行事,简青山否认知道“过路人”,为什么?想来“过路人”必是某名手下胡扯的外号。
心念之中,不拟追问下去,改口道:“落入责教之手的‘天台魔姬’现在何处?”
豫南特使简青山光秃秃而略扁的嘴一咧,发出一阵狼嗥也似的刺耳笑声,道:“她么,将为本教主的夫人!”
徐文如中了一记闷雷,无名孽火,熊熊而燃,目中闪射出骇人碧芒,咬牙道:“区区在下会找贵教主结这笔帐的!”
简青山似被徐文眼中不同于众的碧芒所慑,下意识地一挪步,道:“你配么?”
“配与不配不关阁下的事了!”
“话说完没有?”
“还有,贵教主是否劫持一个叫蓝玉珍的妇女?”
简青山神色登时大变,栗声道:“你问这干什么?”
“阁下只说有没有。”
“此点本特使无可奉告!”
从对方的神色,徐文断定母亲被劫持是毫无疑问的了。
“在下有意拜访贵教主,贵敦总坛设在何处?”
“你做梦么?你没有机会了。”
“未见得!”
“本特使无暇与你饶舌,现在纳命罢!”
话声中,身形如巨鸟般射起,向徐文罩身扑去,双手十指箕张,有如飞天怪魔。
徐文双掌一挥,如山劲气,破空疾涌。简青山身影一窒,落下地来。双方成了照面之势,相距不及两丈,而对方距黄明,却只有八尺。
形势十分险恶,对方毁黄明,不过举手之劳。
徐文分毫也不敢怠慢,上步欺身,“毒手三式”之中的第一式“倦鸟归巢”,以闪电骇雷之势划了出去。
那名鹰鼻使者怪叫一声:“注意杀手!”
简青山的身手,果然惊人,几乎与那使者警告的同时,弹退丈外。徐文心中暗惊,“毒手三式”出必伤人,对方竟能安然避过,的确太以惊人,当下仍是那“毒手一式”,再度施出。简青山再退八尺,毫无还手的余地。
鹰鼻使者,片言不发,扑向坐地疗伤的黄明。
徐文的注意力绝不会放松,这可能是他心有二用,“毒手一式”未能发挥预期效果的原因,一见那使者身影晃动,半侧身,双掌夹以十成功力,劈了出去。
“轰”然巨响声中,那使者被震得倒翻而回。
同一时间,简青山劲逾山岳的掌风,业已卷到了徐文身上。
徐文回掌立封,但差了分秒,同时也用不上劲,当场被震得踉跄退了三四步,他感到街青山的功力,不亚于“卫道会”的太上护法“痛禅和尚”,心弦登时拉紧,意识到这一战将是十分凶险。
也就在徐文被震退,鹰鼻使者立桩未稳的电光石火之间,三名立在陡坡方面的劲装汉子,以为有机可乘,齐齐弹身疾扑黄明。
徐文脚下一用劲,快逾电光石火地绕了一个半弧,回到原地。
“哇!哇!”
惨号连声,三名突袭的劲装汉子,栽了下去,当场毙命。
这一手,使得全场为之惊魂出窍。
简青山暴喝一声:“‘地狱书生’,你真有一手!”
双掌一抡,奇绝狠绝的招式,滚滚而出。
徐文目中碧芒大盛,硬碰硬举掌相迎,使他心惊的是简青山居然不受制于“无影摧心手”之毒。
鹰鼻使者自然不放过任何机会,徐文与简青山甫一接手,他立即电闪上步,一记劈空掌,向黄明卷去。
徐文大惊失色,“毒手一式”再度施出,简青山知机而退,但他只施出了半招,身形电射,正好迎上那使者劈向黄明的掌风。
那掌风劲道十足,力逾千钧。
“砰”的一声,徐文用身形硬挡,当场跌撞出八尺之外,口里不自禁地闷哼了一声,但总算救了黄明的命。
如果照这样东迎西挡,势必疲于奔命,而黄明将不免被敌所乘。
心念电转,他改变了策略,横身挡在黄明身前,面对两大劲敌,身后的那些劲装汉子,暂时不理,以那些人的身手,是无法得逞的。
栗喝声中,简青山与那名使者,双双扑至。
徐文一咬牙,反迎上去,右掌封住那名使者,左手施出了“毒手三式”之中的第二式“屠龙斩蚊”。
“嗯!”
一声惨哼,简青山连连后退,面色如土。
徐文与那名鹰鼻使者,双双退了一步。
这一式,又因分出一半功力对付那使者,又致不了简青山的死命。
简青山却是心胆俱裂,一挥手,当先踉跄奔去,显然,他已受伤不轻。简青山一走,鹰鼻使者更不敢留,大喝一声:“退!”
紧跟着弹身疾遁,去势如电。
那些手下,顿如丧家之犬,没命飞奔。
徐文杀机狂炽,凌空疾划,泻落人群之中,手扬处,渗号迭起,眨眼工夫,躺下了十几人。
他心念黄明,不敢继续追杀,折身返回丘上。
徐文吁了一口大气,道:“大哥,没事了么?”
黄明激动地道:“贤弟,亏了你了!”
“这何足挂齿,他们不来,我也会找去的。”
“来了些什么人物?”
“为首的是原先免脱的那名使者,和一个被称为豫南特使的老者叫简青山。”
黄明惊呼道:“简青山?”
“是的,大哥认识此人么?”
“认识,他的外号叫‘啃尸虫’,本是关外黑道盟主,因心黑手辣,动辄杀人,手下被他残杀的不计其数,致以激起了公愤,为同道所不容,逐流亡关内,想不到被‘五方教’收容在旗下!”
“哦!那生形相貌,一望而知是凶残之辈!”
“贤弟,我们该……”
“大哥把该分坛的地点告诉小弟。”
“我带路。”
“不!不妥。”
“为什么?嫌大哥我身手不济,累赘么?”
“不是这意思,小弟发觉该教有地位的高手对‘毒道’均有某种程度的修为,大哥去了,的确有许多不便。”
黄明想了想,道:“那我在外面接应你,如何?”
徐文不便峻拒,皱了皱眉,道:“大哥这身行头,恐怕难以瞒过……”
“这还不容易,你等着。”
说着,弹身奔入土丘后的林中,仅只片刻工夫,独目老丐变成一个一身短打的店小二模样,往徐文身前一站,哈腰道:“相公,小二这厢有礼了!”
徐文不由绝倒,衷心佩服对方易容术之精妙。
“贤弟准备如何去法?”
“明闯!”
“好,你注意看着,这是分坛位置,左右通路,我在这里等你……”
黄明边说边用树枝在地上比划,划完,用脚踏去。然后又道:“我先走一步。”
他身形一闪,消失在丘后的林中。徐文整了整因打斗而弄乱了的衣衫头巾,然后直奔下土丘,毫不避忌地向分坛所在地走去。
一路之上,有不少目光注视着他,他只作不知道。
他此来有三个目的,一是判断“天台魔姬”是否尚被拘在分坛;二是设法迫出总坛所在,打救母亲;三是希望能碰上“过路人”等曾向自己下过手的魔爪……
突地——
他想到一件最紧要的事,自己竟不曾向黄明问清楚他师傅“妙手先生”的行踪。“妙手先生”与自己约定一月之内,在开封蒋府面见,揭穿“七星故人”与陌生汉子等人之谜,现在半年过去了,自己失了约,如果能见到“妙手先生”,也许能助自己了解到“过路人”等的来路……
但,此刻回头再去找黄明,已嫌迟了,“天台魔姬”生死莫卜,好歹得先救她出险,如果对方志在劫色,这一日夜工夫,她的处境就很难逆料了。
想到这里,几乎把钢牙咬碎,假若“天台魔姬”因而失身,岂非遗终天之憾。
动人的风姿,感人的痴情,再次在他脑海里鼓荡。他激情地在心里暗暗叫着:“大姐,小弟不择一切手段,誓必要救你出来。小弟欠你的太多了……”
盏条工夫之后,他来到了黄明指示的分坛所在地。
巨门深扃,阒无人迹,这会是“五方教”豫南分坛所在地吗?
他征愕住了。
莫非自己找借了地头?但黄明指的分明是这里。
难道黄明被人所骗?但以他的精明,似乎不至于。
一时之间,他有些进退失据……
看起来,这分明是大户人家的住宅,一个分坛,焉有毫不设防之理。
左右一看,这条巷一共只有两道大门,一道在近巷口处,依围墙的长度而论,占地不广,同时位置也不对,除了这里,别无门路。
蓦地——
巨大的黑色大门缓缓开启了半扇,一个龙钟的老苍头,跨出门限,一见除文站在门前,偏头打量了半晌,才以沙哑的声音道:“公子找谁?”
徐文可就为了难,看这老头完全不似江湖人物,但却不能不答腔,期期地道:“在下求见贵主人!”
“见俺主人?公子莫非找错了地方?”
“不至于吧?”
“公子上姓?与敝主人是什么关系?”
“见了你家主人,他自然知道。”
“家主人永远不知道了。”.
“什么意思?”
“家主人三年前过世。家中仅主母与小姐二人,公子要见谁?”
徐文不由傻了眼,答不上话来。
那老苍头转身入门,口里嘟噜着道:“唉!家不可一日无主,三年来不知遭了多少无赖。”
“砰”地一声,门关上了。
徐文啼笑皆非,竟然被人当成了无赖。一弹身,向与黄明约好见面的地点奔去,出了长巷,一转弯,见黄明双手抱胸,斜靠在一家的门楼柱上。他一见徐文奔来,急使了一个眼色,闪身门楼之内。徐文直跟进去,口里道:“不对路!”
黄明在一个暗角停下来,诧异地道:“你说什么?”
徐文懊丧地把所遇说了一遍。
黄明一跺脚道:“兄弟,你真是不知江湖诡谲,地方决不错,可能该分坛目前没有人能应付你,而知你必来,才玩了这一手。”
徐文闻言之下,既羞且愤,前车可鉴,而自己竟然这般粗心,记得回南召别墅之时,就栽在老家人“二胡子”的手里,险些遗千古之恨,今天不是那故事重演么,而自己竟信以为真。
心念之中片言不发,回头便奔。
黄明急声唤道:“贤弟,别急,好好商量!”
徐文充耳不闻,闪电般向方才离开的那长巷掠去。
第十五章独闯狼穴
顾盼间,又回到那巨宅之前,黑漆大门紧关如故,和先前来时没有两样,静悄悄的不闻声息,也不见人影,只是,他的心情不同了。
“砰!”
他向大门遥击了一掌。这声巨响,全巷可闻。
门开了,出现的仍是那老态龙钟的老苍头,颤声喝骂道:“寡妇孤女,就该任意让人欺负么?”
徐文一弹身,欺了过去,那老者缩身闭门,但来不及了,一只左臂,已被徐文牢牢扣住。
老者昏昧的眸子陡泛精光,左手一挣,不脱,右掌猛然切出,势疾力猛,绝非庸手。徐文轻轻一指,老者右臂嗒然下垂,老脸顿现死灰之色。
徐文恨声道:“老狗,你是活腻了?”
老者结结巴巴地道;“少侠……有话……好……”
徐文厉声喝道:“少废话,领我见你们分坛主!”
“什么,分坛……老汉不懂。”
“你再说一句,我活撕了你这老狗!”
老苍头面上的皱叠起了抽动,额角渗出了大粒的汗珠。徐文夹腰带把他提了起来,大踏步向内趟去。
大门内是一片影壁,挡住了视线,所以在门外看不见里面的情形。转过影壁,是一个占地极广的大院落,一条丈余宽的砌砖荫径,直通迎面的大厅。宏伟的建筑,并不因油漆剥落而减色,画阁飞檐,雕龙附凤,廊柱合围,巨厦翼展。冥想当年这巨宅的主人,又是了不起的人物。
顾盼间,来在廊沿之上,厅内布设,清晰扑目,古雅而不奢华,看样子,的确不像是江湖帮会立舵的地方。
但徐文成竹在胸,决不为这表面情况所惑。
死寂依然,不闻人声,不见人影,气氛透着无比的诡秘。
徐文上了阶沿,把老者向地上一掼,厉声道:“引我见你们分坛主!”
老者显得惊怖十分地道:“少侠……您……误会了,这里是安分人家的住宅……”
徐文杀机大炽,想到被毁于旅店中的一代女怪杰“三指姥姥”,被掳劫的红颜知己“天台魔姬”以及下落不明的母亲,开封蒋府的惨劫,恨火填膺,仇焰焚心,口里栗喝一声:
“老狐狸,‘地狱书生’并非善良之辈!”一脚照定左臂踏了下去。
一声凄厉的惨嚎,那条左臂骨碎肉靡,痛得老者满地翻滚,语不成声地道:“小狗,你……就杀了……老夫……”
徐文切齿道:“我不杀你,你再装洋,我撕下你的右臂!”
一蓬疾雨,由屋顶洒落,着地之处,冒起一片白烟。这是一种剧烈的毒计。那老者再次发出了惨叫,抽搐了数下,不动了,眨眼工夫,尸身开始溶化,流出腥臭刺鼻的血水。徐文一身衣衫,百孔千疮。
他除了感到一阵麻痒之外,毫发无伤,这证明他确已到了百毒不侵之境。但这场面,仍使他惊心动魄,目定口张。
毒雨过后,一切又归寂然。
徐文愤怒欲狂,却找不到发泄的对象。
他想了想,退下阶沿,双掌运足功劲,朝居中一根廊柱劈去。
“轰!”一声巨响,柱摇梁崩,瓦片与碎木粉落如雨。照此情形,不消三掌,这巨厦势非震坍不可。
就在此刻——
一个阴冷刺耳的声音起自厅内:
“‘地狱书生’你好猖狂!”
徐文冷吟了一声道:“与我滚出来!”
一条人影幽然出现,赫然是那豫南特使简青山,白森森的面目,狰狞已极。
紧接着,无数人影从四方出现,把徐文围在了核心之中,每一个人的手上都扣着陪器与兵刃。
此刻,那老苍头的尸身皮肉连衣物均已化尽,剩下一具白骨在血水之中,那景象的确令人毛骨悚然。
简青山身侧出现了另一条人影,是一个威凛的锦衣中年。
整个现场均为恐怖的气氛所笼罩。
锦衣中年首先开了口:“‘地狱书生’,你意欲何为?”
徐文寒声道;“阁下报名!”
“本座分坛主姜珏!”
“好极了,请立即交出‘天台魔姬’,说出总坛地址!”
“你认为办得到吗?”
“非办到不可!”
“否则呢?”
“本人血洗分坛!”
简青山嘿嘿一阵狞笑道:“‘地狱书生’,本特使要把你碎尸万段,方消心头之恨!”
徐文不屑地道:“‘啃尸虫’,今天你只好啃尸了!”
简青山面色大变,他料不到徐文会一口道出他昔年丑恶的外号,怒极怪吼道:“小子,本特使要活吃你的心肝!”
徐文嗤之以鼻道:“你今生今世办不到了!”
“哼!照打!”
暴喝声中,简青山与姜珏,双双劈出一掌,两道掌风,汇成一股巨流,势可撼山票岳。
同一时间,锐风刺耳,无数暗器刀剑,如密雨般集中射向徐文。
这声势何等惊人,从投射的疾劲锐风判断,在场的无一庸手。
在这种情况之下,任你功力通玄,不死也得负伤。
徐文当机立断,一式“旋空飞升”,身形电似凌空拔起,足有四丈高下,无数略器剑刃从脚底密擦而过,整个四丈以下的空间,像掠过一阵蝗群,密无点隙。
盘空一匝,疾矢般射向厅廊,径扑简青山与姜珏。
简姜二人,霍地左右弹开,徐文身形未落实,双双各攻出一招,在彼此互存决死的情况下,出手之势有如骇电奔雷。
徐文一横心,不顾左边的分坛主姜珏,一招“毒手二式”,猛迎向右面的豫南特使简青山。
惨号挟夹闷哼俱起,惊栗了全场。
简青山脑浆迸裂,横尸就地。
徐文后心挨了姜珏一掌,身形前冲了五六步,两股鲜血顺口角而下。
姜珏因简青山在一个照面之下惨死,惊得亡魂尽冒,忘了跟踪出手。
徐文陡地回过身来,眼中的碧芒,使人心神皆颤。
四围的分坛弟子,见曾见过这等阵仗,一个个面如土色。
徐文一个弹身,出手如电,抓住了姜珏,全场发出了一阵惊呼,但却无人敢出手。徐文一用劲,五指深深嵌入了姜珏的“肩井”,鲜血从指缝间泊泪而冒。
姜珏面如死灰,丝毫也用不上劲。
徐文栗声道:“分坛主,现在阁下可以开口了?”
差珏身为一坛之主,虽惊怖欲死,但却不能不维持表面尊严,咬牙道:“无可奉告!”
徐文怒发如狂,那神态有若一尊凶神,每一个字,如钢珠般从牙缝里进出:“姓姜的。
我会把你生撕活裂!”
话声中所含的杀机,令人不寒而栗。
所有在场的分坛弟子,一个个噤若寒蝉。蛇无头不行,全失了行动的依据。
徐文要杀姜珏,易如反掌,可是他的目的并非杀人,而是要救人。杀了姜珏,甚至分坛所有弟子,问题并不能解决。
对方宁死不供,使他内心着急万分。
突地——
分坛主姜珏猛可里抬起左手,朝口里一放,面色随之剧变。
徐文冷哼了一声道:“阁下打算服毒自尽么?在本人手下,你可办不到!”
边说,边以手指疾点对方三处大穴,然后摸出一粒解药,强塞入对方口中。
姜珏确实到了求死不能的地步。
徐文手一紧,姜珏惨哼了一声,被扣住的“肩井”,又冒出鲜血来。痛苦,使他汗珠滚滚,青筋暴突,面孔扭曲得变了形。
“阁下,别希望奇迹出现,你除了说话,别无路走!”
“地狱书生’,本座决不屈服!”
“那阁下就等着瞧了……”
蓦在此刻——
一条人影排众而出,胁下挟着一个气息奄奄的人。
徐文目光一扫之下,不由肝胆皆炸,来的,正是土丘侥幸漏网的“五方使者”,他胁挟着的赫然是“闪电客”黄明。
黄明会落入对方手中,的确是他做梦也估不到的事。
“五方使者”阴森森地道:“‘地狱书生’,你认识他吧?”
徐文目眦欲裂,暴喝道:“放了他!”
“五方使者”哼了一声道:“你认为如此容易吗?”
“你找死?”
“先死的是他!”
说着,把毛爪放在黄明的天灵盖上,又道:“抓碎他的脑袋并非难事,对么?”
徐文钢牙几乎咬碎,他不难扑杀那名使者,但黄明势必一命呜呼。
“本人再说一遍,放了他!””
“办不到!”
“在场的连你在内,将付出血的代价!”
“你无妨试试看!”
“你的目的是什么?”
“很简单,你放了姜分坛主,带他离开,这笔帐改日再算!”
“办不到!”
“如你愿意牺牲他,咱们就拚了吧!”
徐文几乎激愤得发狂,母亲、恋人、朋友,孰轻就重呢?他能忍心牺牲黄明吗?
不!母亲与恋人,如果不死,仍有拯救机会,如果已遭不幸,那注定回天乏术,而黄明,生死全在自己一念之间。
那踌躇的神色,“五方使者”当然看得出来。他怕徐文真的一横心,那今天在场的将无一能逃杀手,故意把黄明的头拉得向上一仰,道:“‘地狱书生’,决定了没有?”
徐文猛一跺脚,咬牙切齿地道:“就让你等侥幸一次吧!”
“五方使者”一挥手,大声道:“撤退!”
一声令下,那些弟子像是从鬼门关逃了出来,纷纷鼠窜退去,刹那间,走得一千二净。
徐文气炸肺腑。
众弟子退尽,“五方使者”才又向徐文道:“‘地狱书生’,你可以放手了!”
徐文冷冷地道:“你先放了他!”
“我信不过你!”
“以你的身手,怕本使者撤赖么?”
“你又有何保证?”
“凭‘地狱书生’的名头,决不作卑鄙之行!”
那使者想了想,轻轻放落黄明,然后向侧方闪退三丈。显然,他是怕徐文猝然出手。黄明落地,口中发出了微弱的呻吟,看来他不是要穴被制,便是伤势极重。
徐文恨很地道:“姓姜的,今天就算便宜了你!”
说完松手,弹身到了黄明身边,探察之下,果是穴道被制,忙出手解了他的穴道。黄明轻哼一声,站起来,满面羞惭之色,赧然道:“贤弟,我误了你的大事……”
徐文苦苦一笑道:“大哥,你平安就好,机会不止一次!”
回头望处,姜珏与那名使者,已不知何时消失。整个院落,依然死寂阴森。
“大哥,怎么会……”
“说来惭愧,是我太粗心了,你来找我再回头之时,我的形迹便露了白,如果我换个位置,当可无事,不该太过托大,以致被对方所乘。当然,问题还是在于功力不及对方,幸而对方心有所忌,没有下毒手……”
“算他们命大!”
“情况如何?”
“对方死不透露,毫无头绪!”
“为今之计呢?”
“搜!”
“开始行动吧?”
“慢着,大哥先眼下这个,以防万一!”
说着,递了一个药丸给黄明,又道:“半个时辰之内,可保百毒不侵。”
黄明接来服了,两人互望了一眼,双双向大厅欺去。甫上廊沿,黄明陡地一缩身,口里发出一声惊呼,廊沿上,一具白骨,外加一具尚未化尽的尸体,血水顺着砖缝四处滥流。
徐文虽属此道高手,但也不由感到一阵悚栗。原来那老苍头被毒液所溶,血水流经那豫南特使商青山的尸体,便也被毒液溶化。这毒液之毒,可以想见了。徐文若非练成了本门玄功,百毒不侵,此刻的白骨,将是他自己。
徐文指着那具半化的尸体道:“大哥,他便是关外黑道明主‘啃尸虫’简青山!”
黄明打了一个冷颤,道:“天网恢恢,这厮积恶如山,该有此报。”
两人入厅,搜索了一遍,毫无所获,由屏门转入后进,把三层院落房舍与东西两大跨院搜了个遍,却不见半个人影。有的房舍,看来根本已无人居住,这多的人到哪里去了呢?
徐文心中的懊丧与愤恨,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但他是为了黄明而放去了敌人,怕黄明心里难过,他不敢表示什么。
黄明是“妙手先生”的高足,穿门入尾,寻幽探秘是他的看家本领,他一直像猎犬般在探索目的物,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地方,敲、打、触、摸……
终于,他激动地欢呼了一声:“在这里了!”
此刻,两人置身在跨院与后进连接处的角轩中,黄明在搬弄着一架巨型屏风。
那屏风直立在轩内当门之处,看来毫无异状。徐文惑然道:“大哥发现了什么?”
“秘道入口!”
“这屏风么?”
“可能是!”
“可能?”
“你发现地砖上凌乱的脚印么?全到这屏风为止。”
口里答话,手指却不停地在屏风上摸索,当他的手指扭动一个屏风上层花格中的鸟头时,一阵格格之声倏然传出。
徐文精神一振,目光扫处,只见迎面壁上裂开了一道门户。他弹身近前,只见门内是一列长长的石级向下滑伸,约莫有数十级,便是平进的地道,可容两人并肩行进。由于里面暗黑,以他超人的目力,只看到此为止。
黄明靠了过来,道:“这若非地下室,便是通往外面的密径!”
徐文一挪步,道:“我们进去搜……”
“提防诡计机关!”。
说着,顺手抓了一个锦墩向门里扔去,锦墩顺石级滚落,意外地,毫无动静。
黄明接着道:“可以放胆进去了!这秘道想来是此宅主人所建,既非武林人物,自不会布设机关,‘五方教’开派不久,临时加以利用,布设亦来不及。”
“这推断有理,我们走!”
徐文当先进入暗门,向下落去,黄明紧随他身后。
石级尽头,便是平进的甬道,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目力再强,也必须籍一点自然光源。此森森暗道,深入地下几达五丈,靠入口处,可前望数尺,数尺之外,便无法辨物了。
黄明从身边取出火石火绒,敲燃了点上火摺子,一幌,眼前登时明亮。
徐文喜不自胜地道;“大哥身边的宝贝不少!”
黄明尴尬地一笑道:“贤弟取笑人,小偷儿总离不了这些东西的。走吧!”
这回换了黄明在前,徐文在后,像两支夜宵蝙蝠般顺地道扑去。
地道似乎无穷无尽,奔行了一刻光景,仍不到头,倒是很少曲折,笔直朝前。
黄明边行边道:“看来这是一条秘道,以行进的方向与速度而论,我们快出城了!”
徐文一怔、道:“出城?”
“不错,可能是东北两城门之间的荒僻地带。”
“这么一说,对方早已出城了?”
“极有可能!”
话声甫落,眼前地道突然一分为三,两人顿时愣住了!哪一条才是正路呢?”
黄明换了一个新的火摺子,细察地上的脚印,是朝居中一路奔去的,左右两路有足印,但看似一二人所留,明显而不凌乱。
“贤弟,中路!”
“慢着,大哥看左面……”
“啊!什么意思?”
靠左一面壁上,挂了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六个惊心怵目的朱红大字:
“禁地,擅入者死!”
“贤弟的意思是……”
“我们的目的是寻人,并非追人,纵使追上对方,未必有用,这禁地我们不能错过,好歹得探上一探!”
“好!”
徐文领先举步向左边地道欺去,三丈之后,转了一个弯,一道黑黝黝的铁门阻住去路。
门上,悬着同式的一块木牌;“禁地,擅入者死!”徐文上前用手一推,道:“好厉害,门上涂有剧毒!”
黄明骇然道:“看来‘五方教’是以‘毒’当家的了?”
一句话,触动了徐文的心事,目已是“万毒门”第十五代掌门,普天之下,“毒道”一宗,不知有多少门派?以自己目前所知,“卫道会”的掌令“崔无毒”
是一派,其余,便不得而知了。如果父亲并非预期中的本门第十四代,那父亲该是另外一派,但以“无影推心手”的功力而论,父亲是本门一脉,当无疑义了。
“‘五方教’是属于哪一派呢?”
心念之中,用力一推,铁门纹丝不动。
蓦地——
“锵”的一声,铁门上端开了一个小孔,一个令人汗毛倒竖的声音道;“何人擅闯禁地?”
黄明立即熄了火摺子,接口应道:“总特使,奉令查禁!”
小孔内露出一支精芒闪闪的眼睛,从小孔漏出的昏黄光线判断,门内必有灯烛之类的照明之物。这一来,变成了内明外暗,门里人的声音充满了狐疑:“是哪一位特使?”
徐文半侧身,学着简青山的阴冷声调道:“简青山!”
这一着诈棋,居然生了效,格!格!声中,铁门开启。
门内是一间石室,燃着一支牛油火炬,照得满室通明。一个上身赤裸、胸毛茸茸的恶形大汉,当门而立,一见两人面目,陡地怪吼一声道:“你俩是谁?竟敢冒充简特使……”
徐文闪身退了过去,口里道:“‘地狱书生’!”
那狰狞大汉面上的横肉一紧,暴喝道:“找死!”
抡起蒲扇大的手掌,向徐文当胸劈来。徐文一抬手,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对方的手腕。大汉奋力一挣,把徐文带得一个踉跄。徐文暗僚对方臂力超人,五指用力,那大汉“哎唷!”
一声,矮了半截。
徐文目光向室内一打量,靠右边一道小门,内面铺着寝具,想来是这大汉的宿处;左边一道铁门,门上落了巨锁,秘密,当然是在这铁门之内。徐文心中暗忖,这铁门内关的,会是母亲或“天台魔姬”之中的一人么?抑是……
当下喝问道:“里面关的是什么人?”
大双手腕被制,全身酸麻,无力反抗,但目中的凶光却令人心悸。
“你俩意欲何为?”
“把门打开!”
“办不到!”
“你想死么?”
“你俩个兔息子也别想活!”
徐文恨火中烧,懒得厮缠,一掌拍碎了大汉的脑袋,用脚踢开尸身。
黄明在这地方,就显出能耐了,他已然把一串钥匙取在手中,上前打开了巨锁。门一开,一道劲风从内卷出,把他的身形震得直撞向身后的徐文。徐文用手一按,巨大的压力,使他退了两三步,这发掌人的功力,可以想见了。
惊魂甫定,只见门内又是一间石室,一个黑衣老者惊震地望着二人。
徐文一看,石室朝里,赫然又是一道紧关着的铁门,这黑衣老者,自是监守人无疑了。
从对方关防如此严密看来,内情相当不简单。
黑衣老者狞声喝道:“干什么的?”
徐文寒声道:“要你命的!”
声音未落,一个虎扑,施出了“毒手一式”。
“哇!”惨号声中,黑衣老者倒地而亡。
徐文奔向那道铁门,门上没有上锁,拉了开来,里面是一道铁栅,袭着外间的火炬之光,照见铁栅门内蜷伏着一团黑影,从那灰白的老头看来,并非徐文想像中的任何一人,他不由凉了半截。
黄明向内一张望,道:“不知被禁的人是谁,竟然防范如此严密?”
徐文道:“好歹总得弄个清楚!大哥,烦你把火炬拿来!”
说着,上前去用手扭断了铁栅上的锁链。
蜷伏的人影一动不动,这时,已看清了是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
徐文走近那蜷卧的老人,发话道:“阁下是谁?”
那老人蠕动了一下,发出一种虚弱但充满狠毒的声音道:“孽种,你会得到报应的!”
徐文一愕,望了黄明一眼,又道:“在下不是‘五方教’的人,阁下起来答话!”
老人以手撑地,挣扎着坐起身来,失神地望着二人。徐文被那老人失了人形的面容吓了一跳。
“阁下是什么人?”
“你……又是何人?”
“在下江湖中称为‘地狱书生’!”
“不是那孽障出的花样吧?”
“在下是追人无意到此,不懂阁下说的话!”
老人失神的目光再次向徐文与黄明打量了一遍,冷森森地道:“要救老夫出困,是吗?”
徐文不假思索地道:“当然。既然碰上了,岂会撇下不管!”
“有什么条件?”
“条件?这是什么话?”
“难道是无条件么?”
“在下没有想到这一点。阁下先说来历吧!”
“你……当真不是那孽障派来折磨老夫的?”
“阁下所说的孽障是谁?”
老人咬牙切齿地道:“老夫的传人!”
徐文惊“哦”了一声,道:“阁下是被门徒囚禁?”
“不错!”
“为什么?”
“为了要老夫的秘技!”
黄明忍不住骂了一声:“欺师灭祖,人神不容!”
老人目眦欲裂地道:“老夫苟延生命,就是要等着看他遭报,可惜,唉……恐怕看不到了。”
徐文激颤地道:“阁下叛徒叫什么名字?”
“老夫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
这的确是天下奇闻,做师父的不知道门人的名字。
老人咬了咬牙,脱形的面上已没有什么表情,只有失神的双目中还散发着强烈的很意。
“是的,到现在还不知道。”
徐文倒抽了一口凉气,道:“但总该知道他的身分?”
“他是这里主人!”
“这里主人!那是分坛主差珏了……”
“他……他……叫姜珏么?”
“不错。他便是此地的主人!”
“他……人呢?”
“兔脱了!”
“啊!两位小友是他的仇人么?”
“可以说是的。”
老人深陷的眸中,突地滚出了两粒泪珠,凄绝地道:“老夫功力已废,比死人只多了一口气,也不想重见天日了,只是死难瞑目的,便是对师门无所交代……”
“阁下何门何派?”
“这一点格于门规,恕老夫不便置答!”
徐文皱了皱眉,道:“那阁下的名号来历,也是不能透露的了?”
“是的!”
徐文默然了片刻,道:“阁下随在下等离开这里,怎样?”
“这……”
“在下有急事待办,不能耽延,坦白说,正是追踪令徒!”
“啊!”
老人愣愣地凝视着徐文,目光在变幻,一变再变;表示这可怜的老人内心异常的复杂。
徐文预期着这禁地之内,可能禁闭着他的母亲或是恋人,现在事实证明不是,他的心早已飞起在外,感到一刻也无法久待,顺便救过老人,纯粹是基于武林道义,否则以对方暖味的态度,他尽可抖手一走。
黄明老于世故,倒是有耐性,和缓地道:“前辈,事有从权达变,您该速作决断,如非小可二人无意来,前辈又将如何?门派家事,外人无权过问,不过前辈如有用小可之处,当尽力而为!”
徐文有些急躁地道:“阁下可想好了?”
老人忽地一摇头道:“老夫不打算离开此地了!”
徐文大感意外,讶然道:“阁下不打算离开这人间地狱?”
老人以坚决的语调道:“是的,老夫想透了,除了一死以谢师门,别无他路可走,只是……”
“只是死不瞑目!”
“既是不欲死,何不离开再作打算?”
“老夫说死不瞑目并非惜死!”
“那是为了什么?”
“师门重任未了!”
徐文将要想开口追问,什么重任未了,但想到老人对师门讳莫如深的态度,把到了口边的话咽了回去。
停了片刻,老人主动开了口。
“事干本门戒律,老夫有话亦难以出口……”
黄明忍不住叹口气道:“这就难了,前辈有否同门之人,小可等可以替您传讯?”
老人不答,陷入沉思之中,可能他将要作某种重大的决定。
徐文忧心如焚,实在无法忍耐,不得已道:“阁下,在下兄弟要上路了!”
老人无力地一抬手,道;“慢着,老夫有个请求!”
“请讲!”
请小友为老夫找到孽徒,代为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
“是的!”
“这种事外人可以越俎代庖么?”
“老夫别无它法了!本门有部秘笈,落在孽徒之手,请代追回……”
“阁下门下确是‘五方教’分坛主美珏么?”
“老夫只知他是此间主人!”
“那好。不过,为了证实他的身份,阁下得交待点凭据什么的……”
“凭据么,他……擅于用毒!”
“这点在下业已领教过了,险些一命不保!”
“这就不错了!”
“贵门秘笈追回之后,请问如何处理?”
“这……”
“怎么样?”
“小友不知系出何门?”
“这一点恕难奉告!”
“也罢!老夫这里有一纸遗言,盼小友在替本门追回失物之后,照书行事!”
“可以!”
老人从身下的草堆中,摸出一个破布结,郑重地递与徐文,道:“这便是。小友能代老夫办妥,九泉之下也必铭感!”
“关于所谓清理门户之事……”
“内中已有说明!此遗书务祈小友在追回秘笈之后,再为开启!”
徐文接了过来,道:“阁下是决定不离开的了?”
“是的!”
“在下仍请阁下道出名号,这与贵门戒律无关吧?”
“好,老夫叫伍尚”
“徐文惊呼一声道:“伍——尚?”
“不错,小友……”
徐文面色剧变,侧顾黄明道:“大哥,对不起,请你暂到外间!”
黄明困惑地望了徐文和老人一眼,把火炬插在门边,退了出去。
老人伍尚惊异莫名地道:“小友,这是为了什么?”
地牢被囚的老人,自报姓名伍尚,徐文心头巨震,请黄明暂时回避,激动万状地向那老人道:“令师莫非是上万讳友松?”
老人伍尚乾瘪的鹄面居然起了抽搐,口唇剧颤,失神的眸子睁得滚圆,久久才努力迸出一句话道:“你……你……怎知道?”
徐文双膝一屈,激动地道:“第十五代弟子徐文,叩见师祖!”
“什么?你……你……”
“弟子徐文,蒙师太祖收为第十五代传人!”
“这……这……怎么可能?啊!祖师有灵!祖师有……”
徐文行了大利之后,道:“请师祖听弟子把经过详情禀告!”
伍尚全身抖动得十分厉害,这是他梦想不到的奇迹,发生得太突然,玄奇得令人难以置信,他语不成声地道:“你……说……你说……”
徐文把自己功力被封,遭人劫持上船,乘机投河,以迄被救,蒙师太祖收为第十五代传人,修毕本门玄功,奉命下山寻失经,查上两代经过详情等,述了一遍。
伍尚卟地一声跪了下去,枯陷的眸中泪如泉涌,失声道:“弟子不肖,弟子不肖……”
徐文叩首道:“师祖请珍重为要!”
伍尚回原处,沉思了片刻,道:“把遗书给我,用不着了!”
徐文取出布结,双手呈上。
伍尚解了开来,布上斑斑驳驳竟然是用血写的。伍尚撕了血布,把其中一个小包取在手中,然后喘息着道:“遗书本是交代得回失经之后,代为执行门规,受托者如愿为本门传人,可先研参‘毒经’,然后照规矩回山入门;如不愿,则将该经以棺木盛装,投之于‘九转河’,你师太祖会将之收回。这本是为师祖在绝望之中的奇想,事实上根本办不到,想不到祖师有灵,会差你来此。好!这追回失经、清理门户的大事,交给你了!”
“弟子谨遵师祖训示!”
“第十四代未行入门之礼,欺师灭祖,你不必视之为上代,按律处治便是!”
“遵命!””
“言尽于此了!”
“徒孙先送师祖离此,然后再设法……”
“不必了!”
徐文一震,道:“师祖的意思该如何……”
伍尚字字如钢地道:“师祖不肖,未能克尽斯贵,险使本门中绝……你听着,当初我照门规下山寻找‘撞缘’之人,踏遍江湖,未见有本门传人出现;年复一年认定那半部‘毒经’可能因意外而未流入人手,但仍据万一之想……”
略事喘息之后,接着又道:“三年前,我不得已在江湖中故意炫露了本门绝技,意在试探有否‘撞缘’之人。这样过了不久,我发现了他。本拟暗中考察他的为人,不料他倒先认出了我的来历,诡称有人病重垂危,托他寻找同门,毒技便是那重病之人所授。我一时不察,信以为真,由他带领到这地室之中,误蹈陷讲,被废了功力囚禁,那孽障不时来迫我授以本门上乘心法……”
徐文愤慨地道:“徒孙身带‘法丸’,誓必正以门规!”
“对了!方才你述及入门经过,说是早已练有‘无影摧心手’,是你父口授?”
“是的!”
“你父又怎获有本门秘技呢?”
“家父生死成谜,俟擒到叛逆姜珏之后,当能解开谜底!”
徐文心中大是庆幸!当初,他认为父亲便是得到“毒经”之人,而自己奉命清理门户,终不成人子杀父?现在,证明获得“毒经”的是姜珏,这就好办了。至于父亲得毒技之谜,想来姜珏存心叛门,向外妄传,才有这后果……”
伍尚又道:“你父与姜珏是何渊源?”
“这点徒孙不知道。”
“安知你父不是始作俑者?”
徐文心头不由狂震,不错,这未始不可能。当下咬了咬牙道:“徒孙会查明的!”
伍尚紧迫着道:“如果将来事实证明当初获得‘撞缘’之人,是你父亲,你何以自处?”
徐文心一沉,念头数转之后,毅然道:“徒孙以师门戒律为重,不惜大义灭亲!”
“办得到吗?”
“徒孙可以立誓!”
“不必,我相信你!但……唉,但愿事实不是如此。”
徐文又何尝不是如此想,他深信父亲已死于开封道上;说父亲不死的,只是凭臆断。突地,他想到了一个问题,父亲之死,可能与“五万教”有关。“过路人”
传言凶手“痛禅和尚”显系嫁祸;照劫待自己的老秀才所说,父亲与“七星故人”
是死于毒,所以才有死者非父亲的误断,因为父亲是用毒的人。
根据先后事实,可以作如此假定:得到“毒经”的是姜珏,而姜珏是“五方教”
一员,所以“过路人”等才不惧“无影摧心手”,姜珏才能运用剧毒。假设父亲是在某种奇巧的情况下得到了毒功之秘,这是父亲不出示“毒经”、一切均以口授的原因。嗣后,对方发觉毒技外泄,才杀害父亲;又因自己练有“毒手”,所以才被“这路人”等一再追杀。而“七星故人”,当然也是对方一份子,所以才有与父亲决斗之事。至于“七星故人”
同被杀害,可解释为误杀,或是他先被父亲所杀。
想到这里,他几乎跳了起来,这推论极近情理,连带也解决了自己三番两次被追杀的谜底。
照此而论,血洗“七星堡”的,当是“五方教”而非“卫道会“,因为母亲尚被对方劫持,而“卫道会主”上官宏也否认是凶手。
父亲在事后亲口告诉自己,仇家是“卫道会”可能当初“五方教”尚未公开立舵,他也误会了。
这好像满天乌云,突地透出了一线阳光。
突地——
他瞥见师祖伍尚两手捻着一个药丸,红焰夺目,不由骇呼道:“法丸!”
伍尚从容地道:“不错,正是‘法丸’。这是为师祖的下山时所带,现在正好自用!”
徐文情急之下,伸手去夺,口里道:“师祖不可如此!”
伍尚厉声道:“不许动!”
这三个字像含有无比的威严,徐文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只这瞬间,伍尚已把“法丸”吞入腹中。
徐文料不到师祖走这一番绝棋,登时心胆俱裂。法丸是祖师所遗家法,根本无药解,而服食“法丸”的,等于是正家法,可以解也不能解。
伍尚由坐姿变成了跪姿,目光甚是平静。
徐文也跪了下去,泪水止不住涌了出来。当他再抬头时,伍尚业已合目长逝。
一切,像是一场恶梦。
火炬快燃尽了,光线黯了下去。
徐文放了伍尚的遗蜕,然后开口叫道:“大哥,你可以进来了!”
没有回应。他再提高了嗓子叫一声,仍然没有反应。他心中大急,莫非黄明遇到了意外不成?
心念之中,弹身扑了出去,连越两重石室,到了地牢入口的甫道,依然不见半丝人影,一时之间,他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黄明当然不会无故离开,除了发生事故。
他返身入室,取了一支火炬在手,正待去寻黄明……
蓦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整个石室剧烈地晃动起来,一股烟硝之味夹着灰沙罩身卷去,所有火炬,在刹那之间熄灭,石室之内,顿时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徐文惊魂出了窍,久久才回过神来。
他试着移脚步,向前探索,触摸之下,心里暗道一声:“苦也!”地道业已崩陷,碎石土块塞得满满的。回头又向内室探索,发觉里间也已堵死,看来仅剩下自己容身的一间未倒,师祖遗体,当然已被掩埋了。
这算不幸中的大幸,设使这一间也坍落的话,自己单已被活埋了。但,这与活埋又有什么区别呢?这地道长及数丈,只要有一段被炸坍,神仙也难脱困。
四面都是坚厚的石墙,离地面不知有多远,出去的希望根本没有。
是谁炸毁这地道的呢?当然,总是“五方教”的手下,这与黄明的无故失踪有关吗?抑或黄明也在另一处被活埋了呢?
待猝然惊怖之后而起的,是生之绝望。
如果不巧遇祖师伍尚,他与黄明早已离开,现在,两代传人同葬一窟。
他经历过不少次死亡的恐怖,但这一次似乎更绝望,连希冀奇迹发生的余地都没有。
人,总不能破地而出。
他颓然坐在地上,什么也不想,因为想了也是多余。他摸了摸身上那粒师太祖万有松所赐的“法丸”,心中作了决定,当肉体的痛苦无法抵受时,便以这粒“法丸”结束生命。
命运,的确令人无法捉摸,谁想到当身手到某一极限,正可快意恩仇之时,却碰到这种意外的结束。
对一个生已绝望的人而言,爱、恨、悲、苦等等也失去了应有的意义,因为那是属于活人的。
时间成了空白,无所谓过去,也无所谓未来。
饥、渴,开始向他袭击,一切他可以不想,但肉体上的感受,他不能没有反应,因为那是实在的,不管想或是不想。
在绝望中,饥火燃烧得极快,没有多久,便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
他想,自己的生命快要结束了,多受痛苦是无谓的。
他几次想吞下“法丸”,可是生之欲念,紧紧地握住了他,使他下不了决心;虽然生已绝望,但总抵不过人生的本能,所谓:“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一个人更从从容容地接受死亡,是多么困难啊!”
痛苦,逐渐变成了麻木,这证明时间已过去很长一段了。
突然,他发现了一个事实,照理在这密封的石室中,时间久了,呼吸必然发生困难,但自己并没有这感觉。
难道有什么通风的所在么?
他跳了起来,这发现无疑是一丝生的曙光。
他开始细心地触摸每一个地方,每一个裂缝,用鼻去嗅,每一寸空间都没有放过,可是最后却失望了,没有任何一处有通气的感觉。
可是,室中的空气不窒闷是事实,这不能没有原因。
想,思索,他想到了室顶。
于是,他一手上托,轻轻纵起,触手处是一道很大的裂缝。他藉这裂缝附手的力道,足尖贴抵石面,凭一口精纯之气,横贴在室顶上,用鼻一吸,果然,有新鲜的空气流入。
他顿时惊喜欲狂,生,居然奇迹似地发出了召唤!他孤身落地,想,这裂缝有气流进出,证明距地面不远,该采取什么行动呢?
过度的惊喜,使他全身发颤,手足无措。
他想了又想,除了震开室项,别无他法,但必须冒被活埋之险。
生之锈惑,使他非冒这险不可。
他摸索着退到铁门边,歪斜的铁门,被大块的石砖撑住,形成了一个窟窿,如室顶坍落,这窟窿多少便发生一些缓冲的作用。
于是,他弓身、仰头、蹲桩,一掌向室顶劈去。
“轰隆!”巨响,震耳欲裂,土石纷崩,使他有目难睁,感觉中身上挨了几下重的,土掩齐胸。
他定了定神,睁开眼来……
“呀!”这是发自内心的欢呼。顶上,开了一个大天窗,刺目的阳光从洞穴射了下来,从洞穴边缘的厚度,看出此室距离地面有两丈之深。
简直是难于置信的奇迹。
低头望存身之处,除了土石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如果坍陷的洞穴再宽数尺,他势必被活活埋葬不可,那些将坍的撑顶巨石,摇摇欲坠,使人怵目惊心。
又一次大难不死,他从土石中慢慢挣出身躯,一闪拔出穴外,只见眼前荒冢累累,赫然是一片墓地,这墓地傍靠着城脚。不远处便是官道,四下聚层成簇。
看日头已在已午之交,他想,自己已度过一天一夜了。
首先必须解决的是衣着,身上的衣衫,已成了些碎布,横直成叉地挂在身上,形态之狼狈,不必看便知道,如果被人看到,不被目为鬼怪才怪。所幸腰间的一些药物与在旅店凶房中检到的“天台魔姬”的“三指珏”未曾遗落。
更想掘出师祖遗体,看来是办不到的了。
他朝着土穴下拜,默祷了一番,然后觑准了一间独立的房舍疾速奔去。
那房舍紧傍坟场,是一椽三开间的茅屋,四周围着一道残缺的土墙。
徐文只几个纵落,便到了土墙之外,想了想,先发话道:“里面有人么?”
连问三遍,没有回声,心想,难道是没人住的空屋么?但屋顶还在飘着炊烟,墙边堆积了不少柴薪,竹竿上晾着衣物,决不会没有人‘除非人都出去了。略一踌躇之后,推开柴门,向内走去。
“有人么?”
他口里再次出声招呼,脚步却不曾停,走到门边,向里一张望,一幕惨象呈现眼前,几乎使他失口而呼——门内,血泊中,躺卧着一女三男,四具死尸,从尚未凝固的血渍来看,这四人遇害不久。
难怪无人应声,原来全家都被杀了。
是什么人下的手?是仇杀抑是谋财?
徐文无暇追凶,他的目的只是找衣物蔽体。主人已死,就不用顾忌了,他进入暗间,打开箱笼,果然被他找到一领青衫,外带头巾,一比,大小也还差强人意。
心里暗忖,看不出这家竟然还有读书人。当下,又找到了一袭绸裤,忙拿来换了,然后到灶边舀水净了手面,这一来算舒齐了。
蓦地——
一缕金刃破风之声,从身后飒然卷至。
徐文心中微微一震,侧身、出手……
“呀!是你?”
双方异口同声惊呼。徐文急撤手掌,黄明剑尖下垂,愕然睁大了双目。
“贤弟,你……没有死?”
徐文心中一动,随即道:“不错,没有死,大哥怎知……”
“你不是被埋在地穴中了么?”
“是的。但天不绝人,我又逃过一次死厄!”
“你……怎么出来的?”
“破顶而出。喏,就在那面的坟场中!”
“啊!谢天谢地!愚兄我快急疯了。贤弟怎会到这里来?”
“找衣物更换!”
“那老人呢?”
“死了!”
黄明没有追问下去。徐文接着反问道:“现在轮到我问大哥了,你怎地忽然失了影子?”
黄明吁了一口长气,道:“你要我暂时回避,我便走到外面石室。没多久,地道突然传来脚步之声,我便追了出去,到了三岔道口,只见两条人影,向分坛来路奔去……”
“哦!”
“我正待追上去,忽然嗅到火药气味,心知不妙,急切里却找不到引火线在哪里,只好回头想通知你,才只奔了数丈,炸药便已爆炸,地道靠石牢一段,全被封死,我也差一点送命……”
徐文又惊“哦”了一声。
黄明余犹悸存地道:“当时我真不知如何是好,又怕与对方遭遇,你知道,该教使者上级的高手,我根本不是对手……”
徐文手指四具尸体道:“这一家人是大哥下的手?”
黄明坦然道:“不错,是我杀的。”
徐文声音一寒,道:“大哥因何杀人?”
“你以为这四人是谁?”
“谁?”
“‘五方教’的爪牙!”
徐文剑眉一挑,道:“是该教的爪牙?”
“不错。这间茅屋厅堂桌下,便是地道的出口。我在地牢被炸毁之后,顺道直奔,来到这里。杀四人还真费了一番手脚,还算好,没有与美珏那批人遭遇。”
“不知姜珏那帮人去了哪里?”
黄明一摇头道:“这就不得而知了。据死者之一透露,他们出了地道便即散去……”
“炸地道的呢?”
“可能是领先停留在地道中的弟子,姜珏等一行仓皇撤退,不及通知所有弟子,像地牢中的看守人,就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变故。我判断那炸药必定是事先理好的,并非准备对付你我;当我俩进入禁地之后,才临时起意下手炸毁。
徐文一颔首道:“也许是如此,事已过去,不管它了。我想再回到分坛的巨宅一搜。”
黄明道:“好,我们入城,仍由大门而入,比较快捷。此地我们可以先把它封死!”
“好主意!”
两人退出屋外,连劈数掌,震毁了那三椽茅屋,土墙倒下,正好掩埋了地道出口。如此,若不费工清理,里面的人决无法出来。
“大哥,你不用去了!”
“为什么?”
“你犯不着去冒这凶险!”
黄明怫然不悦,道:“贤弟,这话可就不够意思了!”
徐文窒了一窒,郑重地道:“大哥,坦白说,这事牵扯到本门家事,小弟希望你能谅解!”
黄明似乎不信地道:“家事?”
“是的!”
“不是骗我吧?”
“小弟一向对人以诚,对大哥你……能说谎么?”
“你的身手当然无话可说,只是阅历却使我放心不下……”
“谢大哥关怀,小弟自会谨慎将事。”
门派私事,外人无法干预,也不能插手,否则便犯了江湖大忌,这一点黄明自十分清楚。徐文既如此说,他自然不能追问下去,心中虽疑惑,却也无法再开口了,只好尴尬地一笑道:“既然如此,愚兄没有话说了。记住,事完到正街老兴记找我,只消说找一个老客人,店家会知道的!”
“好,哦!小弟还有件事……”
“什么事?”
“令师现在何处?”
黄明征了一怔,才道:“家师因事去了远方,一时不会回转,有什么事么?”
“令师原约小弟一月之内在开封蒋府见面,有些疑难要为小弟解说,不意小弟因事一去半年,误了约期……”
“这事家师曾提过,看来只好等他老人家回来再说了!”
“好吧!小弟暂时别过!”
“别忘事完找我。”
“小弟记下了。”
说完,弹身向坟场奔去,一望四下无人,越过城墙,径直朝原先那巨宅方向奔去。为了避免惊世骇俗,他不嫩能在街道上施展身法,只能大步而行,约莫一盏茶工夫才到达那条长巷。巷内极少行人,他放开了身形,眨眼间,使到了分坛大门之前,黑漆的大门半掩,仍然不见人影。
他毫不考虑地,使朝大门欺去。
“什么人?”
喝话声中,一个黑衣汉子现出身来,一看是徐文,如泣鬼魅似地惊叫一声,掉头便向里奔去。徐文一晃身,抓住那汉子的衣领,冷冰冰地道:“你们分坛主在何处?”
那汉子吓得魂飞天外,哪里还答得出话来。徐文怕姜珏闻讯逃遁,不再多问,用指轻轻一点,那大汉闷嗥半声,便栽了下去。
徐文转过影壁,只见大厅内外静静悄悄,他半声不吭,闪电般向大厅射击。
他来得突然,身形太快,没有人看出他的面目,及至在厅门口落下身形,四周陡起一片惊呼之声:“‘地狱书生!’”
“地狱……”
徐文正待扑入厅中,一看,情形不对:厅内,数十人聚成一堆,分坛主姜珏被两名彪形大汉执住,旁边赫然是“痛禅和尚”、“丧夫翁”,与扶自己上船的老秀才。
如此看来,厅外的黑衣人全是“卫道会”属下弟子。
老秀才居然也站在“卫道会”一旁,实在令人不解!
厅内,所有的目光全射向了徐文。
徐文定了定神,已明白是怎么回事,定是分坛主姜珏一行,判断自己已被炸理在地牢之中,所以折回分坛,正巧碰上“卫道会”高手突袭,所以被执。
老秀才挪身上前,当厅门而立,面对徐文,嘿嘿一阵冷笑道:“‘地狱书生’,你没有死?”
徐文寒声道:“在下若死了,岂非让魑魅横行?”
“你来得正好,免得老夫费时间找你!”
“你不找在下,在下也会找你阁下的,半年前的厚赐,焉能不报答?”
“口气蛮大的,你准备如何报法?”
“要你的命!”
四个字,如四颗冰珠。从徐文口中滑出,令人听了不寒而栗。
老秀才不屑地一嗤鼻,道:“狼种,你就试试看吧?”
“接招!”
喝声中,“毒手一式”划了出去……
老秀才一看来势,登时亡魂大冒,不但封架无从,连闪避的余地都没有。
“痛禅和尚”惊呼出了声。他目光犀利,看出这一招是杀手,但援手万万不及,急中生智,一道罡风疾撞,把老秀才的身形撞得斜跄了两尺。
粟米之差,他便将丧生在这“毒手一式”之下。
徐文功力收发由心,真劲未吐,便收了转来。
老秀才吓得面无人色,万想不到半年后的“地狱书生”会有这惊人的成就。
“丧天翁”也为之大惊失色。
“痛禅和尚”目中精芒暴射,直盯在徐文面上,沉重十分地道:“看来贫僧今天非杀你不可了!”
在半年前,这句话并非夸大,他要杀徐文并非难事,然而半年后的今天,情况可就大大的不同了,徐文修成了“万毒门”上乘玄功,身手已高到几乎无敌的地步。
徐文冷森森地道:“‘痛禅和尚’,要杀我,恐怕你还办不到!”
“让事实告诉你吧!”
“‘痛禅和尚’,有句话,请你照实回答!”
“说说看?”
“‘七星堡主’徐英风可是你杀害的?”
“什么?这话从何说起……”
“开封道上两个锦衣蒙面人同时遇害,死后被毁容……”
“那是徐英风么?”
“其中之一是,另一个是‘七星故人’!”
“‘七星故人’?”
“一点不错。你承认了?”
“痛禅和尚”眉头一皱道:“你胡说八道!”
“什么意思?”
“‘七星故人’便是你父徐英风的化身!”
徐文骇然退了一个大步,栗声道:“痛禅’,你才胡说人道!”
“痛禅和尚”沉哼了一声道:“你父易容自称‘七星故人’,与‘妙手先生’沆一瀣气,先谋‘石佛’,后来又双双化身‘五雷宫’弟子,上桐柏寻仇,这都是事实!”
徐文狂吼道:“你信口开河!”
“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凭什么说贫僧说谎?”
“你要卸杀人之罪!”
“真是无稽,你父根本没有死!”
“那开封道上死的是谁?”
“你应该知道的!”
“我不知道。”
“此言难以令人相信!”
徐文一时又感惘然,看样子“痛禅和尚”说话可能是实,但退一万步说,如果“七星故人”是父亲的化身,他怎会向自己下手,把自己迫落“白石峰”断岩?此间有父亲杀儿子的道理么?不可能,一百个一千个不可能!”
他忘情地大叫道:“不可能!”
“丧天翁”接口道:“为什么不可能?”
徐文目中陡然射出碧芒,厉声道:“你想死容易,稍待片刻,现在不干你事,少开口!”
“丧天翁”何等人物,论名辈份,武林中有几人能和他并列,这几句极尽侮辱的话,他怎能受得了,登时须发蓬立,大喝一声道:“老夫劈了你!”
双掌一扬……
“痛禅和尚”从徐文的目芒,看出形势的严重性,忙摇手道:“老施主暂息雷霆,容贫僧把话问完!”
“痛禅和尚”年纪不高,但功力却是“卫道会”数一数二之流,地位也极尊。
“丧天翁”气呼呼地收回了双掌,直吹胡瞪眼。
徐文的目光,回注“病禅和尚”,道:“‘痛禅’,你只说你是否下手杀二锦衣人的凶手?”
“不是!”
“真的不是?”
“贫僧岂是对你说谎之人?”
“你凭什么说‘七星故人’是先父的化身?”
“任何事实,只能蒙混于一时,贫增认得出他的身形手法与为人!”
“你……就凭这臆测而下断语?”
“开封道上死的,查系中毒,而你父是此中高手!”
“未见得?”
“而你认为呢?”
“先父并非‘七星故人’,但两人被害是事实!”
“痛禅和尚”目中起了困惑的光影。他凭经验看出徐文不是信口乱说,果如徐文所说,徐英风真的不曾死,徐文不会以如此深厚的仇恨目光质问自己。
“徐文,你说为什么‘七星故人’不是你父亲?”
“因为‘七星故人’曾下手杀害过我!”
“痛禅和尚”面上困惑之色更浓了。
徐文接着冷厉地道:“血洗‘七星堡’可是上官宏等所为?”
“不是!”
“真的?”
“千真万确!”
徐文脑内更加浑噩成了一片,自己一再向“卫道会”寻仇,结果全非那么回事,这中间隐藏了多少蹊跷呢?
“你说,你对先父有深刻的认识?”
“一点不错!”
“我想知道。”
“应该让你知道,你曾否还记得上官宏对你说过的故事?”
想起那故事,徐文内心有说不出的痛苦,因为理屈在父亲,夺人妻灭人嗣于前,杀人妻子后,那简直不是有人性之人所为,但子不言父之过。何况父亲已死,当下咬紧牙关一点头道:“记得的,怎样?”
“上官宏昔年自毁容貌,投入‘七星堡’,被列为‘七星八将’之末,目的是希望会见被夺的爱妻与她腹中的骨血,结果事机不密,被你父探知,便杀了他的妻子……”
徐文歇斯底里地怒道:“别说下去了!”
“痛禅和尚”一窒,又道:“你父命八将之首送上官宏出堡,其实是授命将周大年取他的人头回报;周大年良心发现,反而纵了上官宏,自己则亡命江湖……”
徐文切齿道:“谁能证明这是事实?”
“贫僧!”
“凭什么?”
“贫僧目击全部经过!”
“‘痛禅’,此等事会让外人目击么?”
“你道贫僧俗家姓名是谁?”
“你是谁?”
“贫僧便是当年‘七星八将’之首周大年!”
“你……”
“徐文脑内“嗡”地一响,身形打了一个踉跄,他万想不到这功力莫测的“痛禅和尚”,会是父亲座下八将之首。
他陡地想起“痛禅和尚”被冒充该会总巡邱云的黑面汉所惑。赴桐柏仗义寻仇,无一对手,最后“卫道会主”指出对方姓周,出家不到二十年,顿化干戈,原来是这么回事;而当日“痛禅和尚”之赴桐柏寻仇,是因为自己与“天台魔姬”被黑面汉残害所致。说起来,自己还欠他一笔人情,当然那时自己身分未明,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七星堡主”的后人。
“痛禅和尚”严厉地道:“徐文,话已说完,贫僧要动手了?”
徐文退了一步,道:“‘痛禅’,你最好别动手!”
“为什么?”
“你不是我的对手。”
“也许,但身为武林有所不为亦有所为!”
“可是贫僧却要除去你,以靖武林。”
徐文再退数步,到了廊沿,道:“那你就出手试试看吧?”
“痛禅和尚”出了厅,两人在宽敞的走廊上对峙。
场面再度罩起栗人的杀机。
徐文冷喝一声:“出手吧!”
普年父亲手下,而今竟成生死之敌,此事的变幻,的确太可怕了!然而使他真正痛心的,木是现实,而是父亲的为人。他不愿意去想,但这意念如附骨之蛆,根本除不掉,也忘不了。
“痛禅和尚”沉重地道:“徐文,照理贫僧不该对你出手,然而事逼如此……”
“用不着假惺惺了!”
“看掌!”
喝话声中,袍袖一扬,一道罡风,罩身卷向了徐文。
徐文一咬牙,挥掌相迎。
“波”的一声裂空巨响,双方各退了一步,人影一分再合,双方不差先后地又出了手。
徐文这次用足了十成功力,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徐文身形一晃,“痛禅和尚”却退了两步。
所有在场的,均为之面目失色。
“痛禅和尚”沉哼一声,掌影如幻,变空划为实击徐文“嘿”地一声,“毒手一式”穿对方掌影直袭心窝。
一声惊呼,“痛禅和尚”暴退了四五步,面上陡露一片骇悸之色。
徐文又闪身揉进,施出了“毒手二式”——一“屠龙斩蚊”。
惊呼陡起,空气在刹那之间凝固了,惊呼之后是窒人的死寂。
徐文右掌距对方“璇玑穴”三寸之处停住,左掌几乎贴上了“天灵”。显然,他在将结束对方性命的刹那间收住了劲势,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来,如他不刹势,“痛禅和尚”业已横尸当场。
“痛禅和尚”面上掠过阵阵死亡的恐怖,一张脸成了苍白之色。
“下手啊!贫僧认命了!”
徐文撤回了手掌,寒声道:“我曾欠你一笔人情,现在放过你,从此两不相欠。”
“痛禅和尚”发出一声长叹,半晌无言。
徐文退了两步,目光朝厅内射去,盯在分坛主姜珏的面上,目不稍瞬。
姜珏垂下了头。他明白,无论是“地狱书生”或“卫道会”,都要得到他而甘心。
徐文陡地转身向“痛禅和尚”道:“把他交给我!”
“痛掸和尚”一怔神道:“为什么?”
“别管为什么,我要带走他。”
“这办不到!”
“本人言出不改!”
“丧天翁”气呼呼地道:“‘地狱书生’,你太目中无人了?”
徐文连头都不转地道:“不干你事!”
老秀才满面怨毒之色,愤然道:“狼子,你要带走他,必须杀尽本会在场的人!”
徐文发狠道:“必要时我会做的!”
空气再呈紧张。
“痛禅和尚”沉声道:“徐文,你带走他的目的是什么?”
“第一,追查‘五方教’总坛所在;第二,另有私事待决!”
“第一目的与本会相同,贫僧与你有个君子协定……”
“什么君子协定?”
“你从他口中得到有关‘五方教’的资料,必须供给本会!”
听口气,“痛禅和尚”准备让步。
徐文知道“卫道会”与自己之间,实际上并无仇怨存在之后,观念上已有转变,当下一点头道:“这一点可以办到!”
“那你就带他走吧,其余的本会仍有处置的价值。”
徐文的目的,只在姜珏一人,因他是师门叛逆,必须秉师祖之命,清理门户,至于其余的教徒,他根本管不着。
老秀才与“丧天翁”虽然心中极不愿意,但在场的无一是徐文的对手,硬来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同时“痛禅”是此行之首,他的决定自不能反对,只是那神情可就难看了,的确应了一句俗语:敢怒而不敢言。
徐文心念疾转,自己口说要带走姜珏,带到哪里去呢?就地处置,最适当不过,于是开口道:“‘痛禅’,姜珏留下,其余的不管如何处置,请即撤出此间。”
“痛禅和尚”思索了片刻,一挥手,发令道:“撤退,这批人全部带走!”
一声令下,“卫道会”众弟子纷纷动手,一人招呼一个,向外撤退。
老秀才临去恨根地向徐文道:“‘地狱书生’,你的事不能算完!”
徐文冷森森地道:“在下随时候教!”
“卫道会”一方撤退完毕,厅内剩下了姜珏一人,惊饰地望着徐文。
徐文挪步入厅,目中碧芒熠熠,瞪视着姜珏道:“姜珏,我们先来谈谈几个问题,然后再解决正事,希望你坦白些,别迫我用残酷手法对待你!”
姜珏显然功力被制,毫无反抗的迹象,威风尽失,与第一次见面时判若两人。
徐文挫顿之后,接着道:“旅邸中‘三指姥姥’是何人所杀?”
“教主亲自下的手。”
“好。那女的现在何处?”
“已被带往总坛。”
“总坛在何处?”
“不知道。”
“什么,你不知道?”
“不知道。”
徐文重重地一哼道:“你想先吃些苦头才说么?”
“你斩了我也是如此,不知道。”
“好,这暂且不谈,你们教主是何方高人?”
“不知道。”
徐文怒火倏升,暴喝一声道:“你敢再说一句不知道?”
姜珏咬牙切齿地道:“‘地狱书生’,本座不幸落入你手,要杀便杀,不必作威作福,告诉你,你也不会活得太久,找你算帐的人快到了!”
“是你们教主?”
“凭你还不配教主亲自动手!”
徐文气炸肺腑,伸手便要点对方“阴穴”,但念头一转,他止住了。姜珏既是本门上代传人,必须正以家法,如用其他手段,便超越门规的范围了。他现在不知道自己身分,如果揭开关系,他便不会会狡滑舌了。
心念之中,面容一肃,以一种严肃而冷厉的声音道:“姜珏,报出你的门派!”
姜珏不理。
徐文再次道:“你以残酷手段,对待石牢中的老人,可知犯了何律?”
姜珏猛抬头,道:“什么律?”
“欺师灭祖者死!”
“欺师灭祖?”
“难道你还图狡赖不成?”
蓦在此刻——
一个令人毛发皆竖的声音起自厅门:
“小子,你吃了天雷豹胆,竟敢与本教作对?”
徐文转头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鸡皮疙瘩遍起,只见厅门外廊沿上站着一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怪物,满头红发,纷披肩背,一道刀疤,从左额角斜划到右嘴边,左眼连半边鼻子只剩下一道深槽加两个洞,黝黑精瘦,犹如一具风干了的僵尸,独眼青芒闪烁,摄人心神,二袭黑布衫,既宽且长,像晾在竹竿上。徐文定了定神,道:“阁下如何称呼?”
“‘五方教’副教主‘七煞神’周谨!”
“送死来了?”
“嘿嘿嘿嘿,小子,老夫活剥你的皮?”
“凭阁下这副尊容……”
“小子,与老夫滚出来!”
徐文一指,点倒了分坛主姜珏,口里道:“姜珏,我奉师祖之命清理门户,你且候着!”说完,缓缓举步,走出厅门。
“七煞神”周谨独目连眨,拉开了劈竹也似的嗓音道:“小子,你清理什么门户?”
徐文在对方身前六尺之处停步,冷冰冰地道:“不关阁下的事!”
“七煞神”周谨追问道:“小子,你与姜分坛主是同门么?”
“不错!”
“据老夫所知,姜分坛主别无同门,你小子……”
“住口!在下没工夫扯淡,只有一句话请阁下答复,贵教主如何称呼?”
“你不配问!”
徐文嘿地一声冷笑道:“好极,这是你最后一次开口了!”
声落,双掌挟以毕生功力劈了出去,他有心在三招两式之内解决了对方,好继续处置师门叛逆姜珏。
以徐文目前功力,这一击岂同小可,真有泣鬼惊神之威。
“七煞神”周谨怪叫一声,身形似陀螺般原地一转,竟然逆万钧劲道而进,枯瘦如鸟爪的十指,分抓徐文的面门与心窝。这一手,的确是奇绝武林之学,使人连封折的余地都没有。更谈不上反击了。
徐文心内一惊,电闪后挪三尺。
“七煞神”周谨如影附形而进,招出如故……
只这瞬息的缓冲时间,徐文已有反击之机,“毒手一式”电划而出,以攻应攻。“七煞神”周谨暴退数尺,惊呼出了声。这种玄奇诡辣的招式,的确令他震惊。
徐文身形一欺,“毒手二式”跟着展出。
“七煞神”周谨闷哼了一声,连打了两个踉跄,身形已在廊沿之下,满头红发蓬飞,丑恶的刀疤顿呈血红,一弹身,电闪越屋而逝。
徐文心头也是吃惊不小,想不到“毒手二式”仅使对方受伤而没有倒下,这证明“七煞神”的功力业已到了相当骇人之境,看来要在“痛禅和尚”与“豫南特使”
简青山等人之上。他没有起意去追,心思仍在师门叛徒姜珏的身上,转身,返回厅中一看,不由呆了,姜珏业已失去了踪影。
姜珏穴道被制,若是没有旁人援手,自身决无法解穴脱困,这证明暗中还潜伏有对方的人,不然姜珏不会无故失踪。
急怒交迸之下,七窍冒出了烟。
师祖尸首未寒,严命犹在耳边,岂能让这欺师灭祖之徒逍遥在家法之外。
他一掌劈碎屏风,没有人影。他劈开了房门,一间又一间,一院又一院,始终不见半个人影。
怒气与杀机如炽如狂,但却找不到发泄的对象。
姜珏兔脱,一切都落了空。门户无法清理,“天台魔姬”与母亲也无从着手施救,“五方教徒”并无特殊标记,除非对方找上门来,否则很难发现对方。
一时之间,他感到进退失据。
如果有黄明同行,当不致顾此失彼,但当时他考虑到门户之事,不宜外人干预,所以坚不允黄明同行,现在党得自己的经验阅历的确不够,否则焉有此失……
一阵激动之后,他慢慢地冷静下来,想着该采取什么行动?
首先,最要紧的是查出“五方教”总坛所在,然后才能谈到别的,但这相当不容易,只有寄望于机会。
他沮丧地离开分坛所在的巨宅。
不知不觉间,步出了郾师城。
斜阳古道,充满了苍凉的况味。身具盖世功力的他,踽踽行在古道上,影子被夕阳拖得长长的,显得那么孤寂、落寞。
一些熟悉的面孔,一个一个地从脑海涌现,又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幕血泪仇怨交织的场景,不断叠出……
精神,接近了崩溃的边缘,简直无法负荷。
倏地,他想到了“神鹰帮”。“神鹰帮”虽非名门大派,但在武林中也占有一席之地,并不是秘密帮会,是以立舵之处,尽人皆知,找起来毫不困难。
第三天,日出之后不久,徐文到了该帮立舵之地“藏龙谷”。
藏龙谷,在群山丛中,峻峰夹峙,谷道幽深,道中怪石嶙峋,的确地如其名。
徐文停身谷口,打量了片刻,不见任何动静,心里不由暗自嘀咕,看来“五方教”这组织的确有些鬼里鬼气,郾师城内第二分坛的情形便可窥一斑。
他思索之中,举步便朝谷内走去。
谷道不宽,约三丈余,一条仅容一骑通行的小径,在乱石中左旋右转,弯曲而进。走了约莫有百来丈远近,耳畔突传劈啪之声,回头一看,浓烟冲空,来时的谷口,竟被烈火封死了。
徐文意识到对方早已有备,自己此行似在对方意料之中,才张网以待,当下,并不以为意,继续向里欺去。
忽地,又是一道浓烟,起自前头,接着是腾空的烈焰,如山涌起。
前后谷道全被烈火封死,火势燃烧极快,谷道中的杂草藤萝,似已被事先浇了引火之物,只刹那工夫,便延烧到身前,热气炙肤如烤,两旁绝壁如刀,看情况只有被火葬一途。
危机迫在眉睫,他必须立作逃生的打算。
换了旁人,的确只有束手待毙一途。
徐文胸有成竹,临危不乱,“白石峰”后的怪人“玉面侠”朱公旦传他的“旋空飞升法身”,曾助他飞升千切断岩,眼前的谷壁虽说险峻,但并未超过“白石峰”
后的断岩,脱困并非难事。
心念之中,身体拔空而起,一旋,再旋……
只这眨眼工夫,原来立足之处,已被烈焰吞没变成了火海。
徐文凭一口真气,七八个盘旋升上了壁顶,低头下望,谷中一片硝烟,夹着赤红的火舌,吞吐翻腾,不由为之倒抽了一口冷气,咋舌不已。
如果不是靠着这一式冠盖武林的身法,必已葬身火谷无疑。
随着从胸中涌起的,是无比的杀机。
他望了望地形,沿山脊奔去,看那火海,整整封了一里多地的谷道。
顾盼之间,业已超出火海范围,由上下望,由于火光的映照,隐约可见幽暗的谷底人影幢幢,房舍毗连,无疑的那便是“神鹰帮”总舵所在。
这“藏龙谷”外窄内宽,像一个长颈的瓶子。
他度量了一下地势,把真元提到极限,头上脚下,像巨鹰般向谷底旋泻飞落,虽然盘旋之势减去了下泻的冲力,但下降仍如电闪。除非是他,谁也不敢冒此粉身碎骨之险,只要一口气不继,便将砸成肉酱。
他落地之处,靠近山边。此际,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火海这一面,谁也不曾料到煞星会从天而降。
他袭着石笋的暗影隐住身形,锐利的目光向十丈外的人群扫去,只见所有的人,全取消了“神鹰”的标志,一律黑衣,这证明了“神鹰帮”真的已并入了“五方教”
。他极目搜索却不见帮主古玉笙的影子。
火势渐衰,上升的阳光,代替了火光,黝暗的谷底,纤毫毕现。
徐文幽灵般在隐身石笋之后,至少,他必须找到为首之人才能现身,否则打草惊蛇,恐怕又将徒劳无功。
火势已灭,只剩下余烬冒出缕缕青烟。
一个黑夜老者疾奔而至,现场的黑衣人,波分浪裂,让开了一条道。黑衣老者观察了一下现场情况,然后大声发令道:“清理火场,务必寻出骨殖!”
蓦地——
一个极冷的声音道:“不必费事了!”
惊呼声中,人如潮水般向四下涌退。黑衣老者面如死灰,脚下像生了根似的钉在当场,张口结舌,语不成声地道:“你……你……”
“区区在下‘地狱书生’!”
“你……没有……被烧死?”
“那岂非辱没了‘地狱书生’之名?”
“你……意在何为?”
“首先请阁下报个名号?”
黑衣老者连退了三四步,觳觫地道:“老夫分坛掌令洪七!”
“在下要见你们分坛主!”
“你要见本座?”
一个粗旷的声音起自侧边。徐文转目一看,三丈外站定了一个年纪和自己不差上下的锦衣佩剑少年,满面残鸷之色,但却掩不住内心惊怖之情。
这装束,分明与见过的“五方使者”一模一样,他却自称本座,那原来“神鹰帮主”古玉笙呢?被害了,还是……
他的目的不在此,不愿想得太多,目光朝对方一绕,道:“你是分坛主?”
“难道有假不成!”
“报名?”
“许大成。”
“古玉笙呢?”
“你与他有旧?”
“随便一问而已!”
“姓古的福薄命短,业已辞世了!”
徐文冷哼了一声道:“杀人夺位,贵教的手段够毒辣!”
锦衣少年许大成再退了一步,道:“你为此而来?”
“本人还不想管这闲事!”
“那是为了什么?”
“要见你们教主!”
“你……要见我们教主?”
“不错。”
“凭你还不配。”
徐文目中碧芒陡射,冰寒至极地道:“许大成,你敢说一个不字……”
锦衣少年许大成被徐文目中异常的碧芒所摄,惊悸地一挪步,道:“怎么样?”
“血洗藏龙谷,鸡犬不留!”
“你办得到吗?”
“事实会答复你!”
锦衣少年暴退数步,唰地抽出了佩剑,一抖,剑尖芒吐五尺,显示出他的造诣已达炉火纯青之境。四下的分坛弟子,呐喊一声,剑拔弩张,纷纷备战。
场面,在分坛主许大成拔剑之间骤呈紧张。
徐文勉强压制住的满腔怨毒,登时云涌而起。他若非凭着绝世身法,早已葬身火谷,师门诫命虽有戒妄杀一条,但撇开私怨不谈,单以“五方教”的作为而论,除灭武林蟊贼,当不犯戒。
心念之间,双掌已蓄足了劲道,目中碧芒大盛,那形象的确使人不寒而栗。
栗喝声中,许大成划出如电,朝徐文罩身击去。
徐文冷哼一声,“毒手一式”以同等快的速度,穿剑芒而入……
许大成亡魂大冒,收剑暴闪八尺,口中却大喝一声:“上!”
掌令洪七与四名持剑弟子,应声出手。
徐文杀机已不可遏止,右掌横劈洪七,左手划向四名剑手,左右手虽有先后之分,但快得犹如同时发招。
一声闷哼,夹以四声惨号,供七被一掌震得口血飞迸,踉跄倒退;四名剑手连招式都不曾发出,便栽了下去,登时气绝。
所有在场的“五方教”弟子,一个个魂飞天外,惊呼如雷鸣。
徐文横步闪身,右掌再度挥出。
“哇!”
掌令洪七腾空飞栽两文之外,砰然仆地,眼见是不能活了。
许大成厉吼一声,挥划出手,人在八尺之外,剑芒已达徐文头顶,斜划而落,破空之声刺耳,招式诡辣俱臻极致。
这种剑术,在武林中的确没有几人能接得起。
他这一击,不但施出了浑身功力,而且也是拚命之着。
徐文暗吃一惊,疾退一个大步。
“嗤!”前胸被剑芒划开了半尺长一道口子。
许大成一招得手,如影附形而进,闪电般划出了三招十八剑,势如狂风骤雨,一丈之内,每一寸空间都在被攻击之中。
徐文被迫得退了七步之多。
其余功力较高的弟子,以为有机可乘,蜂拥而上。
徐文气炸肺腑,乘对方十八剑施完变招的瞬息间隙,电闪欺身,施出了“毒手二式”—
—“屠龙斩蛟”。
“哇!”
一声凄厉的惨号破空而起,许大成撤剑倒地。
同一时刻,无数森森剑气业已罩上身来。
徐文陡地冲空而起,脚下响起了一片剑刃交击之声;身形一旋,倒转身躯,凌空下击,劲风如泰山压顶盖落。
惨号栗耳,当场有七八人喷血横尸。
徐文身形一落,如一头疯虎,拣人多处扑去。
刹那之间,地惨天愁,惨嗥之声响成了一片,在场的“五方教”弟子,豕突狼奔,忘命逃窜。
徐文杀机如狂,这些角色在他眼中不殊土鸡瓦狗,“毒手”所至,沾之即亡。
只不过片刻工夫,一切的声浪静止了。
谷地上,横七竖八,尽是死尸。这是他出道以来杀人最多的一次。
徐文一咬牙,弹身扑向谷底的房舍。
房舍以石为墙,低矮,但十分坚固。
居中,最大的一间是令厅,左右雁翅般展开各五间,正面占地近二十丈,其余的在令厅之后重重排列,建筑得井然有序。
偌大一片房舍,却阒无人迹,当然不可能倾巢而出,多半是闻风藏匿了。
令厅之内,迎面壁上挂了一幅黑色帐慢,上绣一朵斗大的白色梅花,这是“五方教”的特殊标志。
帐漫之前,是一个长案,一简三角令旗是唯一的摆设;长案前三把虎皮交椅,左右各五把檀木大椅,格局与一般江湖帮派大同小异。
徐文穿令厅,入后进,连越七重,始终不见半丝人影。
这情况使他七窍冒烟,这一趟几乎送命不说,白跑了实在心有未甘,“天台魔姬”与母亲落在对方手中,吉凶难卜,从“过路人”那条线索判断,“五方教”无疑是血洗“七星堡”的仇家。
他深悔没有留下活口,使到手的线索中断。
师门叛逆姜珏也告漏网,师祖伍尚葬身地牢,岂能瞑目。
他愈想愈吞不下这口恶气,但事实上又无从为力如果说整座“藏龙谷”中,仅有外边现场那些死者,决不可能。看这谷,别无通路,十有八九是匿藏密室或什么隐蔽处所。
火攻!
这念头陡然浮升脑海。
火,定可逼出匿藏的人!
于是,他寻了火种,由里向外,逐屋放起火来,待火势形成,他退到距房舍一箭之地静观其变。
刹那之间,烈焰飞腾,这些木石建筑虽说坚固,但却经不起火烧,坍屋之声,震耳欲聋。
果然,片刻工夫,人影接连奔窜而出。
徐文早已横定了心,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
惨号!
惊呼!
焰飞!
屋坍!
加上豕突狼奔的人影,交炽成一幅有声有色的凄惨画面。
最后出现的,是一些妇孺。徐文任是杀机如狂,也不忍对这些妇孺下手。他退到一边,目光注视着每一个出现的人,他必须在其中找一个足以提供线索的对象。
一个白发老者,夹在妇孺群中,跌撞奔逃,看上去老迈堪怜,儿啼母哭,令徐文心中大感不忍……
突地,那白发老者偏头向徐文立身之处偷觑了一眼。
这一眼,足够徐文认出对方是一个修为有素的高手。
“你留下!”
动作比话声还快,最后一个下字脱口,人已挡在白发老者的身前。
白发老者猛一抬头,老脸登时起了抽搐,口里气喘吁吁地道:“你……你连老迈的人都不放过……”
徐文冷哼了一声道:“你虽老可并不迈,来吧!”
出手如电,一把扣住对方手腕,向旁侧乱石丛中射去。到了阴僻之处,一松手,以冷得人发颤的声音道:“老匹夫,长话短说,你先报上你的身分?”
白发老者干瘪的口唇哆嗦着,半晌发不出声音来。
徐文怒喝一声道:“说话!”
老者全身一颤,咬了咬牙,语不成声地道:“要……老夫说……什么?”
“先报身分!”
“分坛护法!”
“你们总坛设在何处?”
“不知道。”
“你敢再说一句不知道!”
老者觳觫地向后一挪步,栗声道:“‘地狱书生’,你杀了老夫仍然是不知道。”
徐文向前逼近一步,咬牙切齿地道:“死?没有这么便当!”
“你待如何?”
“把你分筋错骨,活裂生撕!”
老者惨然一笑道:“下手吧!老夫不能一死殉帮,苟活附敌,该有此报!”
徐文一窒道:“你是‘神鹰帮’的旧部?”
“副帮主。”
“你们帮兰古玉笙……”
“帮破战死。”
徐文剑眉一蹙,道:“你当真不知道‘五方教’总坛所在?”
“不知道。”
“教主是谁?”
“不知道。”
“堂堂分坛护法,会一无所知?”
“总坛派来的分坛主许大成与掌令供七会答复你!”
徐文咬牙吐了一口长气,恨恨地道:“可惜他俩都死了。”
“这就结了。”
“最近可有人投奔此处?”
“这话指何而言?”
“比如说,有不属于二分坛的高级弟子投奔此处,或是有教外人被劫持到此……”
“有。”
徐文心中一动,追问道:“什么样的人?”
“本教第二分坛主姜珏。”
“什么?姜珏!他现在何处?”
“谷底禁区秘室之中。”
徐文精神大振,看来此行不虚,能找到师门叛逆姜珏,目地便算达到了,一切谜底,将可从他身上揭晓。心念之中,激动地道:“是在房舍之后么?”
“是的。靠山脚之处,有一幢精舍,标明禁区。”
“你可以走了。”
“你……不杀老夫了?”
“放过你这一遭。”
白发老者惨厉地一笑道:“地狱书生,你放过老夫,老夫却不能放过自己,苟活附敌,无以对帮主与死难帮众在天之灵……”
“砰!”
白发老者撞石自决,鲜红的血,染红了苍苍白首。
这老者仍不失是有血性的武士,一旦醒悟,便知自处。
徐文摇头叹息了一声,弹身便朝火场方向扑去,冒着窒人鼻息的浓烟,如云里青鸾,足点断垣瓦砾,一跃数丈。
顾盼之间,越过火场,来到谷底。
果然岩脚一片郁林之中,隐约露出一幢房舍,林外立着一块石碑,上写“禁区”
二字。这禁区与前房舍中间相隔了十余文一片空间,全是岩石,寸草不生,是以火势无法波及。
徐文心弦绷得紧紧的,举步便朝“禁区”闯入。
“何人敢闯禁地?”
喝话声中,两名黑衣汉子现身拦道。
徐文片言不发,一个箭步,到了两人身前,“毒手”一划,两名黑衣汉子连来人是谁尚不及分辨,闷嗥声中,横尸当场。
特殊的嗅觉,告诉他禁区之内布满了无形剧毒,但修习了“万毒门”至上玄功的他,已是万毒不侵。
他踢开了两具尸体,沿林间石砌通道,向精舍扑去。
精会在林中自成院落,石砌的围墙上开了一道拱门,门内竟也有木石的布置。
到了拱门边,一老三少四个黑衣人飞朴而至……
徐文此刻一心要寻师门叛逆姜珏,哪有心思去认对方身分,迎着人影,双掌齐推,撼山栗岳的劲气卷处,四条人影如爆花般朝不同方向飞栽而去,他也根本不计对方的死活,径朝精舍正室中扑入。
“你……”
惊呼声中,一条人影翻落凉榻,吓得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他,赫然正是师门叛逆姜珏。
徐文目中喷射出慑人的碧芒,栗声道:“姜珏,真是祖师威灵显赫。”
姜珏连退数步,倚在壁上,面色一片铁青。看样子他被“痛禅和尚”先天神功所伤之后,尚未复原。
“‘地狱书生’,你到底在说什么?”
“姜珏,论辈份你比我高一辈,但我有师太祖与师祖严命在身,要执行家法!”
“家法?什么意思?”
“面对家法,你竟然毫无悔意!哼,姜珏,我……”
姜珏满面惊怖与困惑之色,期期地道:“本座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神情,使徐文火冒千丈,厉喝一声道:“跪下,接受家法!”
姜珏全身一颤,目中困惑之色更浓,栗声道:“‘地狱书生’,你是什么出身,我是什么来历,家法二字从何说起?”
“你还想狡赖不成?”
“大丈夫,生而何为死何畏,落入你手,命也!狡赖还不致于。”
“我问你,郾师分坛地牢中的老人是谁?”
“他……是谁?”
“问你?”
“我不知道。”
“放屁!你欺师灭祖,临死犹不知悔!”
姜珏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看那茫然之色,的确不是装出来的。
徐文困惑了,难道这其中又有什么蹊跷不成?
“姜珏,你当真不知道那位老人的来历?”
“不知道。”
“我问你,你的毒功何来?你为何暗施谋算,囚禁他老人家,逼索本门武功?”
“本门?你是何门?”
“先回答我的问话!”
“哇!”
一声凄厉的惨号,姜珏栽了下去,登时气绝。
徐文五内皆裂,惊回首,一看,杀机直透顶门。
第十六章三式创顽
徐文正盘诘姜珏,尚未得到结果,姜珏突被狙击身亡;徐文五内皆裂,回身一看,登时杀气直冲顶门。
一条人影,兀立当门。他,赫然是生死之仇的“过路人”。
徐文咬牙切齿地道:“‘过路人’,你来得太好了!”
“过路人”嘿嘿一声冷笑道:“小子,你的命真大,三番两次,都被你死里逃生。今天,我把你挫骨扬灰,看你是不是真的死不了?”
阴残狠毒之情,溢于言表。
徐文竭力按捺住如火如荼的杀机,有许多话,他必须先问清楚。
“‘过路人’,你是‘五方教’一分子?”
“当然!”
“为何要杀姜珏?”
“这不关你的事!”
徐文咬了咬牙,又道:“你说过的主人,大概便是‘五方教主’了?”
“过路人”阴森森地道:“一点不错,你猜对了。”
“为什么不择手段对付在下?”
“因为你必须死。”
“什么理由?”
“你不必知道。”
“贵教主到底是何方高人?”
“这一点,你将永远得不到答案。”
徐文内心有如油煎。姜珏一死,师祖遗命无法执行,“毒经”也将无法收回,“毒门”
一脉也将由此而断,而对方言词闪烁,根本不愿吐露任何实情,看来不用酷烈手段,就根本别想问出半丝头绪……
“‘过路人’,想来你不会答复任何问题?”
“这得看情况。”
“在下再问你一句话,在下要见你门教主,愿引见吗?”
“那是妄想。‘藏龙谷’便是你葬身之地。”
“也许是你!”
“走着瞧吧。”
“当初血洗‘七星堡’,想来你也有份?”
“过路人”目中射出一种异样的光芒,连连变幻,久久才冷阴阴地道:“‘卫道会主’上官宏没有给你答复么?”
“嫁祸于人,不嫌太卑鄙么?”
“嫁祸?小子,有这必要么?”
“那为何不敢承认?”
“事实是如此。”
徐文又一次面临极度的困惑,到底谁是仇家?“五方教”?“卫道会”?双方都不承认,但双方都有嫌疑……
从最初的情况而论,仇家是上官为首的“卫道会”一干男女无疑,因为父亲生前最后一面亲口交代仇家是上官宏一伙。但从以后的发展与线索而论,仇家应是“五方教”。父亲之死,母亲之被劫持,自己本身之屡遭毒手,再加上姜珏与父亲之间的共得毒功,显示出内情微妙而复杂。
“过路人”猝然出手杀姜珏,目的定是灭口。为什么呢?
曾经一度开朗的情况,又告阴霾四合。
他猛然醒悟,如果探隐秘,搜证据,寻线索,这谜底恐无揭穿之日,只有采取酷烈的手段,才能有济于事。
心念之间,业已消失了的戾气,重新出现眉目之间,加上眸中闪烁的碧芒、面上凝结的杀机,的确令人不寒而栗。
他沉凝而冷森地开了口:“‘过路人’,家母因何落在尔等手中?”
“很简单,要想立足这诡谲的江湖,必须不择手段!”
“还有‘天台魔姬’呢?”
“同样的理由!”
“阁下出手杀姜珏,难道也是同样理由?”
“不错。”
“阁下可知‘人性’为何物?”
“小子,别多饶舌了……”
徐文陡地一弹身,迫近“过路人”,大声道:“在下以对人的方式来对待你们这批失去人性的魔鬼,是一大错误!”
“过路人”被徐文的戾气所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
徐文直迫到门边,再次道:“‘过路人’,阁下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过路人”弹身丈余,到了精舍前的小院中,嘿嘿一笑道:“小子,来吧!”
徐文弹了出去,身形未稳,“过路人”业已出了手,左掌右指,罩向胸前六大死穴,出手之奇幻厉辣,令人咋舌。徐文急切之中,以“毒手一式”成攻。
“过路人”口里“噫”了一声,半途收招。
徐文脚落实地。
“过路人”栗声道:“小子,你不但命大,狗运也不差,居然又被你获得了几手!”
这话,显然是指方才这一招“毒手一式”而言。徐文自“归山入门”之后,尚未与对方交过手。
徐文厉哼了一声道:“纳命来!”
“毒手二式”挟雷电之势,发了出去。
“过路人”口里再次发出一惊:“噫!”以一种玄奇无比的身法,闪了开去。
徐文为之心头大震,“过路人”能避开“毒手二式”的攻击,的确太出他意料之外,看来,这半年多的时间,对方的功力又不知高了若干,照以往的情况,“过路人”实无法在“毒手二式”之下幸免。
“再接一招试试!”
仍是“毒手二式”,随喝话之声再度施出。
“过路人”以同样身法,自极不可能的角度下滑了开去,口里怪哼了一声,扭身反击一招。这一招奇奥诡辣得令人咋舌,不但正面所有要害全在被攻击之中,而且封死了所有退路与可能反击的空隙,的确可当“无懈可击”四个字。
徐文总算身具上乘玄功,在闪让化解均无从之下,双掌交叉,划了一个圆。这是最玄奇的守势,以之应付对方诡辣攻势,可说旗鼓相当。
“波!波!波……”
紧而密的撞击声,连珠响起,在极短的一瞬间,双方肉掌交击了不下五十次之多。“过路人”这一招攻势的凌厉,可想而知。
彼此心里明白,双方的身手悬殊不大。
徐文想不透“过路人”在半年之后,会具有如此惊人的身手;而“过路人”却更震惊于徐文的功力较之半年前不知高了多少。
“过路人”如此,“五万教主”岂非更加不可思议?
徐文有些气沮,以自己迭得奇缘,自以为足可快意恩仇,想不到道高一尺,魔高一文,要想复仇、救母、拯爱,看来十分艰巨。
仅仅半年相隔,“过路人”的身手,超过了当初被认为深不可测的“痛禅和尚”,这变化太可怕了。
倏地,他想到了被对方得手的“佛心”,莫非“过路人”的武功是出于“佛心”
秘笈?这十分可能。可惜自己对“白石神尼”的武功路数一无所知,否则必可看出端倪。心念动发,不自禁地脱口道:“过路人’,‘佛心’武功果然不同凡响?”
“过路人”一呆,然后冷冷地道:“不错,你说对了。放眼天下,其谁与敌?”
那口吻,大有登泰山而小天下之慨。
“未见得!”
“毒手三式”挟以十成功力发了出去。这是他最后一张王牌,也是他毕身功力的最高点,如不能克敌,便什么也不用谈了。
这第三式名为“阎王宴客”,顾名思议,是一式冠盖武林的杀手。
招式一发,“过路人”目中陡现骇芒,几乎毫不考虑地电闪退身。
“嗯——”
闷哼起处,“过路人”身形连连踉跄,直退了七八步之遥,口角溢出了鲜血。
徐文精神陡振,身形一欺……
“过路人”一个倒弹,如浮光掠影般飞逝。
“哪里走?”
徐文弹身追扑,但精舍之外是一片密林,“过路人”已不知消失何方。
他愤恨交加,几乎发狂,面对如此狡猾的敌人,他自觉手段还不够辣,“过路人”这一免脱,“五方教”必倾力对付自己,要想探出对方巢穴,将难上加难。
最使他痛心疾首的是姜珏的被杀,师祖遗命业已落空,师门叛逆,不能正以家法,的确是永不能洗刷的门派之污。
他折回精舍之中,木然望着姜珏的尸体。
蓦地——
他发觉姜珏没有断气,手足在微微抖动。这一发现使他欣喜若狂,立刻俯身过去,以本门至上功力,挽回姜珏的生机。
片刻之后,姜珏从死亡之中回头,睁开了眼。但徐文心中有数,挽回他的生命业已无望,只是能让他执行家法,便于愿已足了。
这时他又想到刚才“过路人”在两丈之外的距离,猝施突袭,毫无所察地致姜珏于死命,这份功力,也实在令人咋舌。
徐文手附姜珏“脉根”,源源输入真元。他知道能让对方说话的时间极短,若一松手,对方便立即气绝,如果真气输入过度,对方将断的生机承受不了,也一样立即死亡。只见姜珏在他输功之下慢慢活转过来。
他不能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
“姜珏,你可知罪?”
姜珏口唇抖动了数下,吐出蚊纳般的儿不可闻的声音道:“不……知……”
徐文目毗欲裂,咬牙切齿地道:“你真至死不悟么?”
“悟……什么?”
“欺师灭祖,干犯师门禁律……”
“你……也许错了,你是……何门?”
徐文话到口边,又吞了回去,他不能随便道出门派名称,那也是师门之禁例,于是换了一个方式问道:“你所得到的‘毒经’呢?”
姜珏失神的眼,仍是一片空茫,极费力地道:“什么……‘毒经’?”
“不错,说,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
徐文几乎气炸了肺腑,厉声道:“你的毒功何来?”
“教……主……所授!”
徐文心头剧震,情况又出了意料之外。照姜珏这一说,师门叛逆该是“五万教主”,这就太可怕了。他必须把握这仅有的机会找出线索,当下急声追问道:“你是说教主所授?”
“是……的!”
“教主是谁?”
“不……知……”
“姜珏,你的同门教友,不惜杀你灭口,你还有为对方保密的必要么?”
“真的……不知道,教主……神秘……莫测……”
“‘五万教’总坛设在何处?”
“在……嵩山……后峰……”
“咯”的一声,喉头疾涌,油尽灯灭,他死了。
徐文站起身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总算得到了这一丝线索。嵩山后峰虽广,但总不难踩探,有了目标,就不必盲目摸索了。
真是祖师有灵,使姜珏保留了那一点点生机,说出这条线索,否则,师门叛逆将永远逍遥法外,自己也将认定姜珏便是叛徒,人死,一切都完结了。
他静下心来,重新整理思绪:“五方教主”是得“毒经”之人,也就是本门第十四代的“撞缘”者;郾师分坛地牢中,师祖伍尚被谋算废了功力,被迫害逼出本门玄功,也是“五方教主”的杰作。
父亲之得毒功,“五方教”新近才崛起,想来当年,父亲与“五方教主”必有相当渊源;至于演变到现在父亲被害,自己迭遭杀手,这谜底非“五方教主”不能答复。照此推论,血洗“七星堡”,仍是“五方教主”的成分居多,可是当初父亲何以说是“卫道会”一干人呢?
父亲当然不会偏袒灭门仇家,这就真正的不可思议了?
于是,他想到了“妙手先生”,至少,他能揭开部分谜底。
“妙手先生”化身千百,行踪诡秘,除非他主动找上自己,如果要找他,的确比登天还难。
当然,母亲是当事人,如能救出母亲,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想到母亲沦入魔手,吉凶未卜,内心有如被撕裂般的痛苦,而劫持母亲的也是劫持红颜知己“天台魔姬”的主凶,却又是本门叛逆,情况的发展、演变,越发出乎意料之外。
至此,此行算是告一段落。
挑了分坛,探出总坛所在,也得到了师门叛徒的下落,此行尚称不虚。
他离开精舍,向“藏龙谷”外奔去。
顾盼之间,来到谷外,他辨了辨方向,准备朝嵩山方向进发。忽然,他想到了一件刻不容缓的大事。据黄明说,蒋尉民世叔,为了要解散自己的“无影摧心手”,使自己恢复成一个正常的人,亲赴武林中传闻的诡秘绝地——终南山“鬼湖”,采取“金线草果”,配制解药,三月不见回转。
虽然,蒋尉民的主要目地,是为了他的掌上明珠能与自己匹配,但这深情厚意是不能抹杀的,如果他因此而遭了意外,此生将何以安。
“五方教”之行不能缓。“鬼湖”之行也不能稍延。“天台魔姬”落入“五方教”之手,业已数日,是祸是灾,未可预卜,如有失闪,也是遗恨终生的事。
如果奔嵩山,必须朝东北;赴终南山“鬼湖”应当西行入陕。
由此入陕赴终南山,沿途俱是崇山峻岭,最快,也得一个月才能往返。一个月的时间不短,谁知道母亲与“天台魔姬”又将发生什么变故?但蒋世叔为了自己,只身犯险,置新遭家难于不顾,生死不明,又岂能再延不过问?
分身乏术,他感到进退维谷。
这“藏龙谷”属于崤山支脉,距嵩山仅数百里,估计行程,如全速而行,两日夜可达后峰。
考虑至再,决定先奔嵩山。
心念一决,弹身向东奔去。
奔了一程,但觉饥肠辘辘,腹如雷鸣,才意识到自己已半天一夜水米不沾唇了,入山时所带干粮,早在前一天用罄。
放眼四望,尽是荒山野岭,杳无人烟,要到有人家处,至少得奔上半日,虽然体力尚可支持,但那饿的滋味颇不好受。无奈之下,心想:喝些山泉暂时疗饥也是好的。心念之中,朝岭下的山洞奔去。
蓦地——
一条纤纤人影,疾掠而至,翩然落在身前,徐文收势停身,只见来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青衣少女,姿色不俗,但眉目之间,充满了妖荡之气,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路道,尤其,在这荒无人烟的野岭出现,更加的不寻常了。
青衣少女打量了徐文片刻,露齿一笑,脆生生地道:“少侠如何称呼?”
徐文一愣,道:“在下姓徐!”
青衣少女掩口一笑,露出风情万种,嗲声道:“徐少侠,你走错了方向!”
徐文惑然道:“什么,在下走错了方向?”
“嗯!”
“什么意思?”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向东是出山方向,该向南才对。”
徐文满头雾水,根本不知道这少女在说些什么,激奇地道:“在下为什么要向南?”
“因为那是正路。”
“正路?在下不懂姑娘的意思。”
“哟!徐少侠,奴家是好意指引你呢!”
“姑娘知道在下将去何方?目的是什么?”
“当然知道。”
徐文心中的惊异,简直无法形容。这女子出现得突兀,说的话更是玄奇,自己的行动本是内心的决定,她何从知道的呢?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青衣少女斜抛了一个媚眼,娇滴滴地道:“徐少侠,你不相信么?”
这神态,使徐文大感恶心,声音一冷道:“姑娘何由知道?”
青衣少女朝徐文身前逼近了两步,一双水汪汪的媚眼,直在徐文面上打转,像一只馋猫在注视着鲜鱼,吃吃一笑,道:“你不是来朝见‘山林女神’么?”
徐文大惑不解地道:“什么‘山林女神’?”
青衣少女蛾眉一蹙,似乎很觉意外地道:“难道你不是?”
“在下从未听说过什么‘山林女神’?”
“那你到这山中作甚?”
“路过。”
“这是奇缘,少侠可别错过这机会?”
徐文不由被勾起了好奇之念,反问道:“‘山林女神’是何许人?”
青衣少女以指比口,“嘘”了一声道:“既称为神,就别乎人。少侠这话太冒失了!”
徐文哈哈一笑道:“姑娘,在下虽一介武夫,但也曾略涉诗书,岂不闻:子不语怪力乱神!天下难道真的有鬼吗?”
青衣少女面色一整,道:“子不语也,非斥其妄也。孔老夫子也曾说过:敬鬼神而远之!又说:诚则灵。并没有否定鬼神的存在!”
徐文很惊异于对方口齿的犀利,莞尔道:“姑娘说得是,在下失言了!请问‘山林女神’竟系怎么回事?”
青衣少女回身朝南一指,道:“少侠看到那座高入云表的孤峰吗?”
“看到了,怎样?”
“‘山林女神’便在峰头。一月之前,忽显神迹,任人朝拜,如果夙根不错,便可得登仙山。顶礼而来的,颇不乏人呢!”
徐文心中暗笑,表面上不动声色地道:“得入仙山之后呢?”
“好处可就多了!”
“有些什么好处?”
青衣少女窒了一窒,道:“传说如此,奴家不知道!”
“姑娘看在下会蒙女神垂青吗?”
“会的!”
“何以见得?”
“少侠一表非凡,根骨异常,必能获得不世之缘!”
“还没有请教姑娘芳名?”
“娘家柳倩倩。”
“哦!柳姑娘人如其名!”
青衣少女嫣然一笑,一扭腰肢,道:“少侠过奖了,蒲柳之姿,岂敢当少侠法眼!”
“柳姑娘与女神必有渊源?”
“嗅!不!少侠多心了。奴家是随人来此朝拜女神,见少侠奔驰于山岭之间,是以不忖冒昧,多言饶舌……”
徐文知道此中大有文章,这少女的现身又必非无因,当下也不予点破,淡淡地说道:
“在下倒是有意试试缘法……”
“愿相公得到仙缘!”
徐文但觉眼前一花,青衣少女如幽灵般从视线中消失,不由心头剧震,为之目瞪口张。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怪事,青天白日之下,一个人无端消失,如果说是幻觉,但一切是那么真实,空气中还遗留着一缕淡淡的幽香,这岂是幻觉呢?
但一个人怎会无端消失呢?
他环望四周,空山寂寂,阳光耀眼,仍什么影子都没有。
他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难道天下真的有鬼神的存在?这少女是来点化自己的么?幼时曾听大人们说故事,说到仙子现身,化阵清风而逝,有这种事么?
他的目光,不期然地瞟向远处那座云雾缥缈的高峰,好奇之念愈来愈浓……
他忘了饥渴。不由自主地朝那座山峰驰去。
盏茶工夫之后,他来到峰下,抬头一看,那山峰上丰下锐,像一座倒立的巨塔,直入云表,白云悠悠,在半峰间飘浮出没。的确,这像是神话中的仙山。
这时,一条人影在峰腰蠕蠕而动。定睛细看,赫然是一个老者,一步一拜地登山,虔诚之情可以想见。
正自激奇出神之际,又一条人影来到峰脚,是一个三十左右的武士。只见那武士满面诚谨之色,仰首朝峰上凝注了半晌,突地解下腰间佩剑,弃之于地,整了整衣衫,把干粮袋也解了下来……
徐文看到干粮袋,饥火又升,搭讪着上前道:“朋友,在下可以请求分赐少许干粮吗?”
那武士连头都不转,也不开口,脱手把干粮袋扔了过来。
徐文接在手中,有些尴尬,正待出声相谢,那武士业已俯身下拜,然后登峰,每走三步,便屈一次膝。徐文想笑,却笑不出来,老实不客气地转到一旁用起这干粮来。干粮倒是不错,半只烤兔,一块斤余重的腌牛肉,还有三个碗大的馍。
饱餐一顿之后,抬头看那武士,也不过登上了半里多地。
徐文就近掬了些山泉解渴。
人是铁,饭是钢,肚子落实,精神大振。
他心中虽存着一分惊疑,但总不信真的有什么“女神”。江湖中无奇不有,多半是别有用心的江湖人故弄的玄虚。
他踌躇了片刻,弹身上峰。
顾盼之间,他便超越了那武士。那武土骇异地望了徐文一眼,摇摇头,自顾膜拜。
徐文一口气登上了三里之遥,至此:已距峰顶不远,眼前景物大变。
峰头陡峭,上宽下锐,半隐云雾之中。迎面一架石级,笔直而上,不知有多少级,除了这困山势天成凹槽而凿的天梯外,其余各方,猿猱也攀不上,可说是天生绝地。
天梯之下,是一块十丈大小的缓坡,可以供人停身。这里,散散落落地跪着约莫十来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呈现出一片虔诚之色。
徐文望着那不见头的天梯,心想,只要一个稍具基础的武林人守在上端,功力再高的人也难强登。
这时,一条人影从天梯泻落,垂头丧气地下峰而去。看来,他是无线缘人。另一人恭谨地拜了三拜,垂首躬身,举步登梯……
那些等候登梯碰缘的人,见徐文既不恭也不敬的神态,莫不投以骇异的目光。
徐文逐一打量这些人,以年青的武林人居多。
突地——
他的目光触及离开人群远远的一个闭目打盹的中年乞丐,看了又看,几乎笑出声来,那乞丐赫然正是“闪电客”黄明。黄明容貌已改,但那身行头,仍是不久前扮独目老丐的那套,背上一圆一方两块破蓝布补钉,是极明显的标志。若非这两块补钉,徐文决认不出他来。
黄明大概好梦方酣,根本没有发觉徐文的来临。
徐文轻轻走了过去,朝黄明身侧一坐。
黄明猛一睁眼,骇呼道:“兄弟,你也来了?”
徐文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想不到在这里碰头!”
“兄弟也是朝‘女神’而来?”
“算是吧!大哥以为……”
“彼此,彼此!不说也罢!”
“蒋尉民世叔可有消息?”
黄明优形于色地道:“没有,可能发生了意外。”
徐文沉重地道:“小弟准备办完一件事后,赴终南山一探……”
“愚兄也正有此想。”
“令师尊呢?”
“一样没有消息。”
“大哥准备这样耗着吗?”
黄明一努嘴,朝那冲天磴道一比,道:“我没缘分,还没到顶就被打了回票!”
徐文剑眉一挑,道:“有关隘么?”
“差也不多,居高临下,以逸待劳,以愚兄的能为,什么都免谈。”
“有高手把关?”
“当然。”
“内幕如何?”
“谜!谜!”
“小弟倒想试试?”
“这些人是按先来后到排了号的,你得等到明天。”
徐文皱了皱眉,相了相峰势,道:“另有蹊径。”
“这怎么可能,毫无落脚借力之处……”
“小弟有把握一试!”
“别太冒险,不值!”
“且试试看……”
黄明凝视了徐文片刻,悠悠地道:“也许你能办到,我只是担心突发的凶险。”
这种诚挚的关心,使断梗飘萍般的徐文内心升起一股温暖,恳切地道:“大哥,小弟会小心应付的。”
“噢!贤弟,你的事办得如何了?”
“已略有眉目!”
突地——一
黄明伸手把徐文拉向身侧的树后。徐文吃了一惊,道:“怎么回事?”
“有人来了,你暂勿出面!”
“谁?”
“‘五方使者’!”
徐文目光透过叶隙一扫,果见一个锦衣少年,旁若无人地走向天梯。他受时一股杀机冲胸而起,冷哼了一声,道:“我废了这魔爪子!”
黄明伸手一拦,道:“贤弟,稍安毋躁,让他去探路,准有好戏可看。”
“五方使者”方走到梯脚,一个红脸大汉沉哼了一声,道:“雏儿,你准备做什么?”
“五方使者”转身,面对跪在地下的红脸汉子,冷冷地道:“口里放干净些!”
红脸汉子咬了咬牙,似乎在竭力按捺,但声音中仍充满了怒意:“小子,凡事有个先后,同时你这态度也不是朝神者所应有的……”
“你管不着!”
“老子非要管不……”
话声未落,只听“啪”的一声,接着是一声:“哎哟!”红脸汉子大翻元宝,滚出八尺之外,口中血沫泉涌,红脸变成紫脸,登时肿大了一倍。
徐文又想现身,仍被黄明拉住。
这一来,激起了公愤,七八人跳起身来,气势汹汹围了上来。
“五方使者”两手朝腰间一叉,面上带着一抹阴鸷的笑意。
一个壮健如牛的彪形大汉,怒吼一声:“兔崽子,老子教训你……”
抡起醋坛大的拳头,迎胸向锦衣少年捣去,拳头虎虎生风,看来劲道惊人。
“砰!”夹以一声惨号,那大汉仰面翻倒,登时气绝。“五方使者”并未见出手,仍是两手叉腰,形若无事。这一下慑住了那些想动手的人,一个个噤若寒蝉,面上尽是骇极之色。
“五方使者”目光追扫全场一遍,然后不屑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转身奔上天梯,看似缓慢,其实快板,只眨眼工夫,便消失在漠漠雾气之中。
场中,恢复了先前的死寂,只多了一具尸体。
徐文目眦欲裂,但被黄明止住,不能发作。
黄明轻叫一声:“看!来了!”
一团黑影从天梯滚落,落地寂然,赫然是那“五方使者”,业已气绝身亡,背上多了四个惊心怵目的大字:
“不敬者戒!”
所有在场的,无不悚然变色。
徐文也是心惊不已。“五方使者”的身手,他见识过,每一个都可列入第一流,竟然在顷刻之间丧命,无论峰头是人也好,是神也好,这种手段的确恐怖。
峰顶如果是神,自无招摇之理,不值识者一笑;如果是人,扮神装鬼的目的何在呢?
以徐文“旋空飞升”身法之奇妙,舍天梯而登峰,并非难事,但现在他改变了主意,他要循天梯而上,见识一下到底有何凶险。
“大哥,我去试试?”
“贤弟多加小心!”
“小弟省得!”
说着,一长身,向天梯走去。由于有“五方使者”之鉴,那些专诚朝拜“山林女神”
的,没有人再争什么先后,也没有人再开口。徐文提足一口真气,身轻如燕奔去。看上去,他似乎满不为意,其实内心仍是忐忑的,凝神聚元,准备应付任何突发的情况。
天梯笔直陡峭,宽仅四尺,两旁岩壁光滑如镜,猿猴也难以驻足。天梯是唯一通路,也是一条绝路。
徐文一路升登,工夫不大,已升至距峰顶不及十丈之处。仰首上望,只见天梯尽头,棱线与天相接,一座高大的石牌矗立在石级尽处,横额上四个古体篆字:“女神之居”,余外一无所见。
他停了身形,心中大感踌躇,不知是直闯,还是报名求见?
蓦地——
峰顶传下了一声洪喝:“女神宣见徐少侠!”
这“徐少侠”三个字露出了破绽,分明是江湖人的口吻。徐文胆气顿豪,但也感到无比的惊讶,对方竟然知道自己姓氏,的确匪夷所思。
他略略一窒之后,提气轻身,一个起落,到了石牌之下。目光所及,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两名怪像老者,似两尊巨灵之神,分坐在入口两侧,闭目垂睑。
徐文现身,两老者连眼都不抬一下。
徐文定了定神,向前望去,只见峰头大约半亩,怪石峰峰,虬松棋布,居中一座楼阁,攀龙附风,画角飞檐,气派十分。
一条纤纤人影,玉立楼下小道之中,含笑相迎。
徐文一看对方,心中更加笃定,那人影,赫然就是峰下所遇的妖媚少女柳倩倩。他不禁脱口唤了一声:
“柳姑娘!”
柳倩倩此刻却是落态毫无,福了一福,道:“奉女神之命,请少侠晋见!”
徐文心中暗笑,调侃地道:“在下真是有缘么?”
柳倩倩报以一笑,道:“也许。请随婢子来!”
徐文颔了颔首,道:“请带路!”
柳倩倩领着徐文直上楼台,穿过白石回栏,来到楼厅之前,四名垂髫青衣少女,神态肃穆地站在门外,分执云拂、如意、剑、笤四物。从厅门内望,里面的布设极尽豪华,较之五公府第,过之无不及。
居中,锦幢低垂,不见人影。
柳倩倩在距厅门数步之处停住,恭谨地道:“徐少侠候参!”
“进来!”
声音发自锦幛之后,脆嫩无比,听来令人心旷神怡。
柳倩倩侧身让路,四女朝两旁一分,左右各二。
徐文心中略感紧张,他一念好奇而来,既无目的,也没企图,更不明白对方是何许人物,倒是观念中已无所谓“神”的存在;由于柳倩倩在场,业已证明对方是江湖人物,从排场来看,决非等闲。
他缓步入厅,在居中昂然站定,面对锦幛。
幛后,颤人心弦的声音再次响起:
“徐文,你来此何为?”
徐文大吃一惊,对方竟然一口道出自己来历,而且那声音似乎并不陌生,只是一时记不起在何处听过。略一沉吟之后,道:“是贵门下引见的。”
“那是说你为了好奇而来?”
“可以这么说。”
“你有何求?”
“想一瞻‘女神’真面目。”
“仅是如此?”
“是的。”
“人神相隔,岂能轻显法相?”
徐文淡淡一笑道:“尊驾真以‘神’自居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在下虽愚,尚不致被‘神仙’二字所惑!”
“你认为我是人?”
“而且可能不是陌生人!”
“说得好。你可知道我命柳倩倩指引你来此的目的?”
“这倒要请教?”
“以你为质,令徐英风现身!”
徐文闻言之下,不由心头剧震,栗声道:“以在下为人质?”
“一点不错。”
“尊驾到底是谁?”
“你就会知道的。”
“家父真的尚在人世么?”
“极有可能。”
“那开封道上陈尸的是谁?”
“那是徐笑风的诡计,瞒不了明眼之人。也许你的确不知情。”
徐文内心登时鼎沸起来,对方当然是仇家之一;难道父亲真的尚在人世么?怎么可能呢?尸首是自己亲手掩埋,尸身上还有父亲遗物,一点都不假,所差的是死者面目被毁,无法辨认,难道蹊跷即在于此?
他想不透,但他希望这是事实……
他冷冷地开了口:
“尊驾与家父有仇?”
“不错!”
“父仇子担,在下一力接着……”
“你担不了!”
“未见得吧?”
“徐文,你以为我是谁?”
“何不展示真面目?”
锦幛徐徐开启,一个美绝人寰的倩影幽然出现。
“呀!”
徐文惊呼一声,连退了三四步。对方,赫然正是“卫道会”
所见,被称作“仙子”的神秘美妇。想不到自己会落入“卫道会”
的诡计中。对方以“山林女神”之名招摇,目的是什么?当然不是单为了自己父子,因为自己此来是偶然的。
前此,他不是这美艳少妇的对手,但现在却可以一拚。
照人的容光,使人不敢仰视。
据黄明透露,“五方教”侵犯“卫道会”总舵,“无情叟”
与“彩衣罗刹”战死,少妇力战退敌,由此证明她的功力可与“五方教主”匹敌。
由她,他不期然地想到红衣少女上官紫薇。上官紫薇是上官宏的女儿,而她是上官宏的妻子,以年龄而断,上官紫薇决非她所生,而上官宏与父亲结的是杀妻灭嗣之仇,如此看来,上官宏的妻妾当在三人以上。
上官紫薇是第一个闯进他心扉的女子,他为她而放弃了开封蒋府求亲,他也曾疯狂地追求过她,而她,拒绝了他的爱,最后却失身于“聚宝会”少主陆昀,而事实也同时证明双方是无法消解的大恨深仇。江湖上的变幻,实在使人慨叹。
仇家到底是“卫道会”,抑是“五方教”,使他无所适从。
一阵激动过后,他平静了。
如果说父亲真的死于开封道上,那杀父凶手决非“卫道会”
中人所为,因为对方正不择手段追索父亲下落!
如果说父亲真的尚在人间,这父仇两字根本无从谈起。
但父亲若仍在世间,为什么不与自己通消息,而任自己盲目索仇?
这谜底,太复杂,也太不可思议了。
在这美艳少则上,能发掘出一些线索吗?
心念之中,沉缓地开口道:“尊驾是上官夫人?”
“不错。”
“徐文,你错了。‘山林女神’便是家母,何得谓之欺世?”
“武林中前所未闻?”
“那只怪你孤陋。”
徐文吞下了一口气,道:“在下自承孤陋寡闻,但武林中未必尽如在下……”
少妇莞尔一笑道:“不错,女神而受人朝拜,是最近的事!”
“为什么?”
“告诉你无妨,为了卫道。”
“卫道?”
“嗯!此地可说是武林败类的陷阱,明白了吧?”
徐文咬了咬牙,面上露出一抹怒意,照此一说,自己也成了武林败类之一了。但他无意分辩,冷冷地道:“武林中多的是挂羊头卖狗肉之辈,正邪难分。”
“有理。”
“夫人今日之意,要扣留在下作质?”
“一点不错。”
“为了上官会主与家父之间的仇?”
“对了,这仇必须徐英风亲自了断。”
“然则‘七星堡’被血洗的这一段呢?”
“‘卫道会’不负这个责任。”
“该由谁负?”
“下手之人。”
“谁是下手之人?”
“这问题不必由我答复。”
“血案发生之日,上官宏本人寻仇不假?”
“对象只你父亲一人。”
“这话能令人相信吗?”
“信不信由你。”
“如在下认定血案是上官宏主谋所为?”
“随你的便。”
“这是承认了?”
“本人不耐与你饶舌,现在开始,你是人质的身分!”
徐文杀机陡起,怒声道:“恐怕没有人能留得住在下!”
“你无妨试试看?”
声落人杳,消失得有如鬼魅,锦幛自合。
徐文怨毒之气冲胸而起,“藏龙谷”中所起的观念,浮升脑海,如不以酷烈手段应付,休想追出仇家。所谓扣自己作质,迫父亲现身,安知不是遁词?又安知不是别有图谋而捏造这事实?
心念之间,举掌向锦幛划去。裂帛声中,锦幛裂为数片,幛后,空无所有,无门无户,美艳少妇不知隐向何方。
惊愕之间,只见不知何时,厅堂门户已被一层巨网封住。他一弹身,到入门之处,伸手扯网。一扯之下,不由大惊失色,那网非丝非麻,不知是何物织造,以他的神力,竟然无法毁其分毫。
四青衣女侍,仍俏立厅门之外,其中手执如意的那女子扑味一笑道:“‘地狱书生’,安静些吧,这网是天蚕丝所织,不惧刀剑水火,任你力能拔山,也休想破其分毫。四壁与屋顶,也是寒铁之精所铸,不必多费气力了。”
徐文倒吸了一口气,随之而起的,是狂澜般的杀机,手一扬,数缕指风由网孔射出,直袭四女。
四女一分又合,站回原地,身法之奇奥快速,令人咋舌。
盛怒之下,聚集毕生功力,朝厅壁劈去。
“锵”然巨响声中,掌力撞壁回震,自己反被震得退了三四步,而那巨响,历久不绝,一双耳膜几乎破裂。
于此,他相信那女待所说不虚。
他纵有通玄功力,千般杀手,此刻也无施展之地。
恨、毒、愤、怒,几乎使他发狂。
他栗声暴吼道:“这种卑鄙手段,是自命‘卫道’者所当为么?”
耳畔传来美妇的声音,但不知发自何处,声音有些空洞飘渺:
“徐文,不加酷刑于你,已算是相当遵崇‘武道’的了!”
“既谈‘武道’,何不凭功力以定生死?”
“会的,但时机未到。”
“我徐文若不死,必血洗‘卫道会’!”
“只要你有这本领。”
“你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等徐英风现身。此刻,你蒙‘女神’宣见的消息,业已传出江湖!”
“如果家父已不在人世?”
“此时言之过早。”
声音寂然。
徐文像被困在兽笼中的猛虎,不停来回踱步,就是想不出脱困之方。
这一天,是徐文被囚的第五天。
厅门的警戒已自被囚的当天撤除。这天罗地网有了警戒也属多余,真是神仙也难脱困。
五天,在徐文的感觉中,是漫长的五年。五天当中,他唯一接触的人是婢女柳倩倩。虽说被囚待遇还不错,柳倩倩接时送上食物与漱洗用具。
徐文恨透了她,如果不是她,徐文当不致中陷被囚。而倩倩每一次出现,都表现出明显的挑逗。
午正,柳倩倩提着食盒,照例出现。她把食物从特设的小孔送入之后,粉腮含带诱人的笑意,俏生生地站在网边,有意无意地摆动柳腰肥臀,鼓绷绷的双峰,似乎要绷裂薄罗衫而出,起伏、微颤……
徐文倒是不曾虐待自己,送来的食物很少剩余。他低头吃着,心里仍不断盘算脱困之道,他不让绝望控制自己。
柳倩倩痴痴地望着充满男性魅力的徐文,面上的笑意愈来愈浓。
她在想什么?
徐文讨厌这种荡态,五天来,从未假以辞色,也不屑多看一眼。
柳倩倩荡意盎然地开了口:“徐少侠,你不为你自己的未来担忧?”
徐文只顾饮食,相应不理。
柳倩倩再次道:“少侠天人,你襟胸自与众不同,实令奴家心折!”
徐文心中一动,暗忖:什么天人地人,江湖诡谲,只凭血气之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自己中计被囚,就是一个好例子,何不利用她……
心念之中,放下碗筷,把食盒朝小孔外一推,悠然站起身来,冷声道:“柳姑娘有何见教?”
柳倩倩眸光似水,闪动着一种异样但却极诱人的光辉,娇声道:“家师常说徐少侠的胸襟常人所不及!”
“何以见得?”
“身处绝境,而能怡然自若!”
“绝境二字何解?”
“少侠父子与我们会主有血海之仇,难道还望生还么?”
徐文内心一颤,故意莞尔一笑,淡淡地道:“身为武士,又何必斤斤计较于生死二字?”
“所以,奴家说少侠真正了不起。”
“谬赞了。”
柳倩倩沉吟了片刻,抑低了声音道:“少侠不想出困么?”
徐文缓和了声音,道:“想,又与事实问补?”
“那少侠心里,仍是想的了?”
“当然,这是人的本能,在下何独能例外。”
“然则,少侠有打算么?”
“难道姑娘有所见教?”
柳倩倩又沉默片刻,才期期地道:“我们主人已于两日前下峰!”
这话虽然不着边际,但一听就知道别有用心,决非无因而发。
徐文聪颖超人,焉有听不出来的道理,当下故作不解地道:“贵主人,是‘女神’么?”
“少侠岂非明知故问……”
“在下听人称她为仙子!”
“是的,夫人的外号是……”
“是什么?”
柳倩倩粉腮微微一变,她像发觉自己在冒险,在做不该做的事,然而,她仍旧开口答复了,因为她此刻已被某种心理上的因素控制住,理智十分脆弱。
“她叫‘云中仙子’!”
“啊!‘云中仙子’,不错,她是可当此称而无愧。‘山林女神’的门下,称为‘云中仙子’,非常贴切!”
“她美么?”
“尘世罕见,很美!”
“可是她的功力也很……”
“在下领教过。”
“奴家呢?”
“很美,尤其身法很出色。”
柳倩倩忸怩地一笑道:“奴家人下之人,不敢当少侠青睐。”
徐文心中窃笑,柳倩倩对自己施狐媚,的确是昏了头,可是这戏得演下去,立刻就要触及正题了。当下开门见山地道:“柳姑娘可是有意要援手在下?”
“这……奴家不敢拿自己生命开玩笑,不过……”
“不过什么?”
“又不忍见少侠……”
“在下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姑娘是有意想伸援手,不过有条件,对吗?”
柳倩倩掩口一笑,飞了一个媚眼,有些不自然地道:“少侠机智遇非常人所及,但,如果说‘条件’两个字,未免抹煞了奴家用心……”
“姑娘所谓‘用心’,是指什么而言?”
柳倩倩桃腮泛红,咬了咬下唇,道:“奴家不忖蒲质草姿,愿以身相许!”说完,水样的眸光,直照在徐文面上。
徐文早已料到对方的存心,闻言并不惊奇,平淡地应道:“这是条件么?”
柳倩倩媚眼斜抛,春风满面地道:“少侠愿称它为条件,就是条件吧!”
“姑娘准备要在下如何履行这条件?”
“指天为盟,与奴家誓守终身,奴家设法使少侠脱困!”
徐文不由怔住了。脱困,是他唯一也是最迫切的愿望,为此,他可以不择任何手段,以达到这目的。但不管用什么酷烈手段,一言不二是武士的信条,如果他现在答应,就非践约不可,他能与荡妇淫娃型的柳倩倩结合吗?不能,一百个不能。的确,她不配。可是这千载一时之机,岂能错过……
如果“云中仙子”在山,柳倩倩天胆也不敢如此,看她当“云中仙子”之前,所表现的端庄,便足以说明一切。
他久久开不了口。
柳倩倩幽幽一声长叹道:“奴家明白少侠看不上奴家徐文有些慌乱,不知如何最好,半晌才道:“容在下考虑,这是大事!”
柳倩倩目光朝四下一逡巡之后,道:“徐哥哥,时间不许我们多所考虑,如果夫人回山,一切便成泡影。”
这“徐哥哥”三字,使徐文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由衷地感到恶心。照理,对待她大可不必谈什么武士风度,因为彼此是敌对的双方,但,他不屑为此。
“容在下考虑一个时辰,如何?”
“这……好吧,我一个时辰之后再来。”
说着,伸手去检食具,纤细莹白的柔指,伸入小孔.呈现徐文眼前。
一个意念,电也似的闪上徐文心头:对敌人宽恕,便是对自己残忍!
于是,他立即决定了做法。
他微笑着,俯身,伸手,抚上她的纤手。
她先是一惊,继而沉醉,任由他抓住,吃吃一笑道:“徐哥哥,你改变主意了?”
“是的。”
“你……答应了?”
徐文面上突现阴冷,沉声道:“你知道我的外号么?”
柳倩倩一怔,道:“‘地狱书生’!”
徐文松开了手,声音更寒了:“很好,希望你不曾忽略了在下的外号。”
柳倩倩媚态尽敛,满面困惑之色,蹙眉道:“什么意思?”
“在下并非什么好相与的人。”
“你……”
“现在打开这网罩!”
柳倩倩向后退了两步,栗声道:“你还没有答应我的条件……”
“在下没有这意思。”
“那我为什么要为你解禁?”
“救你自己。”
“什么意思?”
“你已中了在下罕世剧毒,此毒世上无人能解,一刻时间之内,将香消玉殒。如你能解禁,在下便为你解毒!”
柳倩倩花容惨变,再退了数步,戳指徐文,厉声道:“你好狠毒……”
徐文冷酷地道:“在下人如其名,说过并非好人。”
“徐文,我死了你能活吗?”
“那是另一回事。”
柳倩倩咬牙切齿地道:“一刻时间,我足够把你碎尸万段。”
“你不敢!”
“找为什么不敢?”
“何不试试看?”
柳倩倩窒了片刻,突然转身,伸手去按廊柱上的龙爪……
徐文心头大震,他料不到她真的敢做。那龙爪,必然是一种机关的枢纽,自己被困厅中,根本无法阻止,如果真的死在这贱人手中,的确是难以瞑目。
柳情倩的手按上龙爪,冷厉地道:“徐文,你可别后悔?”
徐文内心焦急如焚,但表面上仍保持镇静,傲然道:“在下从不知后海为何物!”
“好,我会看着你死!”
“柳倩倩,你好大的胆!”
娇喝声中,一个徐娘半老的黑衣老妇人倏然出现。这妇人面罩寒霜,眸笼杀气,直瞪住柳倩倩。
柳倩倩如逢鬼魅,惊怖至极地连连后退,直追到厅门网罩边。
黑衣妇人冷厉地喝问道:“贱婢,你想做什么?”
柳倩倩觳觫地道:“找……我……中了他的毒手!”
黑衣妇人朝徐文这边瞟了一眼,又道:“你知道他是夫人的重要人质么?”
“知道。”
“你如果以‘钢弩阵’毁了他,结果如何?”
“可是……婢子命在顷刻……”
“住口。仙子座下,容不得你这等淫贱之人,你竟敢背叛仙子,做出这等乖谬的事,这是你咎由自取。跪下!”
柳倩倩双膝一届,跪了下去,口里哀告道:“总管,请恕婢子无知初犯……”
“女神门规,纵仙子本人也不敢更改。闭嘴!”
柳倩倩粉腮如雪,簌簌抖个不住。
被称作总管的黑衣妇人,往网缘挪近数步,向徐文道:“徐文,希望你能解了她的毒!”
“为什么?”
“她必须接受门规制裁!”
“尊驾如何称呼?”
“总管孙婉如。”
徐文自巧获奇线,归入“万毒门”,练成了至上玄功,对用毒一道,已臻化境,完全收发由心,他在抓在柳倩倩的手腕时,业已发出了“摧心”剧毒,只是他已能控制毒发的时间,不像半年前使对方触之即亡。从前他练的是左手,而现在可说全身皆毒,杀人于意动之间。
这是他第一次以至高心法施毒,原出不得已。
师门律戒“妄杀”,他其实无心非要柳倩倩的命不可。
心念之中,大声向柳倩倩道:“柳姑娘,把你的手给我!”
柳倩倩扭头道:“做什么?”
“替你解毒。”
“不!”
“为什么?”
“反正是一死,我愿死在你手下!”
总管孙婉如怒哼了一声道:“这不能由你!”
一弹身,抓住柳倩倩的手,朝那送食物的小孔里一塞……
柳倩倩怒目切齿,却不敢反抗。
徐文伸手抓住对方手腕,默运心法,将毒收回本身,一松手,道:“可以了。”
这种闻所未闻的解毒之法,使黑衣妇人震骇不已。
就在此刻——
楼台之下,传来了数声喝斥,接着是震耳的搏击之声。黑衣妇人面色一变,抓起柳倩倩,电闪逝去。
徐文大感震惊,是什么人敢到这峰头滋事?
搏击的声浪此起彼落,间杂着惨号之声,听来交手的人不在少数。
忽地,一条人影上了楼台,闪电般扑向右侧;不多时,又折头返回,似在搜索什么,到了徐文被囚的厅前,目注巨网,口里“哦”了一声。
“大哥,我在这里!”
来的,正是“闪电客”黄明。他此刻易容成一个黑衣武士,若不是口出其声,徐文怎么也认不出来。
黄明凑近网边,激动地道:“贤弟,你还活着?”
“大哥以为小弟死了。”
“我真有这想法。怎么回事?”
“我被囚了。”
“被囚?这网……”
“天蚕丝所织,不惧刀剑水火。”
“啊!”
“什么人来此动手?”
“‘五方教’的高手,总数在五十人以上……”
“‘五方教’?”
“不错。我是藉这机会混上来的。”
“天梯阻不了他们?”
“十二条人命的代价,‘五方教’损折了十二名高手,才突破防守……”
“守梯的两个怪物呢?”
“当然死了。这些慢慢再说,先弄开这劳什子是正经。”
说完,脚踢手摸,在寻找机关所在。
黄明是“妙手先生”高足,天下第一神偷,对这些门槛,自是十分精到。
“注意!”徐文沉喝一声。
一缕金刃锐风已罩向黄明,出手的,是一个青衣少女,现身得犹如鬼魅。黄明号称“闪电客”,身法独到,但与对方相形之下,便差多了。刷!刷!刷!一连三剑,黄明毫无还手之力,险象环生。
看来,他在这女子手下,决走不出十招。
徐文大急,手伸出网孔,弹出一缕劲厉指风。
“嗤!”
廊柱附雕的龙头,齐颈被射断。
“躺下!”
娇喝声中,黄明肩背冒红,身形晃了两晃。
青衣少女剑势再起,指向黄明心窝。黄明一闪丈余,但却脱不出青衣女子的剑气范围,看来非毁在她剑下不可……
就在同一时间,那道巨网突地向上收卷。
徐文这一喜非同小可,真是想不到的收获。他那一指,本是袭击青衣女子,以救黄明之危,不料青衣女子身形似魅,取之不准,误射龙头。这一下,瞎猫碰上死老鼠,竟然击中了机关枢纽,解除了禁制。
“哇!”
惨号声中,青衣女子栽了下去。
黄明像发现奇迹般地惊叫道:“贤弟,你……”
徐文一指那廊柱,道:“误打误撞,做梦也想不到。”
黄明苦苦一笑道:“若非这一撞,我便完了。”
“大哥伤势怎样?”
“皮肉之伤,不碍事。”
说着,从怀里掏出丹丸,纳入口中。
搏杀之声,如火如荼,逐渐逼近了楼台。
徐文双目碧芒闪烁,条气充盈地道:“小弟要血洗此间!”
黄明急摇手道:“不可!”
“为什么不可?”
“贤弟要为‘五方教’帮手么?”
“这本是两回事!”
“身为武士,不应乘人于危。”
徐文默然片刻,道:“难道就此一走了事么?”
“今日之局,如果这方面没有高手应援,“五方教’势必得手。”
徐文心中暗忖:天下事竟有这样巧,美艳少妇“云中仙子”
不在峰上,“五万教”恰好行动。据“云中仙子”的说法,“卫道会”张扬“山林女神”,目的是卫道,也就是凭这天险,以消灭“五方教”的高手。
如果“云中仙子”在山,情况当会大不相同。
黄明又道:“贤弟,我有个看法……”
“什么看法?”
“‘五万教’危害武林,生杀予夺,人人切齿……”
“大哥的意思要小弟出手?”
“愿意么?”
“‘卫道会’与小弟一样势不两立……”
“借用你刚才的一句话,那是两回事,应该分开来处理。”
徐文踌躇了片刻,道:“我们看看去!”
蓦地——
一条人影飞射上台,赫然是一个锦衣少年,手握长剑,全身血渍斑斑。他身形一落,向黄明喝道:“还不赶快动手!”
显然,他把黄明当作了“五方教”弟子。
徐文目光一扫,冷冷地道:“幸会了!”
这锦衣少年,赫然是郾城外所遇“五方使者”之一,另一个已在当场毁在“毒手一式”
之下。由这使者,徐文想起了被劫的红颜知己“天台魔姬”,那股杀机,登时不可遏止。
“五方使者”闻言转过目光,面色陡变,掉头……
徐文横身一截,冷森森地道:“你死定了!”
声落招出,“毒手一式”如电攻出。
“五方使者”举剑一划,剑势尚未展开,便惨嗥着倒了下去。
黄明骇然道:“贤弟,你这身功力还有敌手否?”
徐大一摆头,道:“大哥,过誉了,我们走。”
话声中,当先泻下高台。黄明跟着弹身。
台下,死伤累累,陈尸已达数十具之多,男女各半,女的,自然是“云中仙子”座下的弟子与侍婢。
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栗人的搏杀声。
徐文目光一扫现场,只见自称总管孙婉如的黑衣妇人,正与一个面目狰狞的锦袍老者作殊死之斗,从双方的招式看来,可能是现场中功力最高的一对。
每一对交手的,搏斗都十分惨烈。
黄明一指那锦饱老者道:“他便是为首的人,‘五方教’锦衣卫队的副领队。”
徐文颔了颔首。
一声暴喝传处,一个青衣少女,栽倒在一名锦衣汉子的剑下。
那锦衣汉子用剑一挑,少女胸衣至小衣尽裂。妙相毕现。
这种卑劣无耻的行为,使徐文目眦欲裂,一弹身,扑了过去。
那棉衣汉子连人影都不曾看清,便被除文一掌劈碎脑袋,横尸当场。
不知是谁,怪吼一声:“‘地狱书生’!”
这一吼,震动了全场。
徐文举步向锦袍老者那一对欺去,凡伸手可及的,无不应手而毙,走了五丈,“五方教徒”倒下了七人之多。
锦袍老者连演三绝招,迫退了黑衣妇人,朝徐文扑了过来。
黑衣妇人见徐文脱困现身,却又站在自己一边,不由呆住了。
徐文迎了上前,出手便是“毒手一式”。
锦袍老者功力非同凡响,进得快,退得更快,一晃之间,竟避过了这一式杀手。徐文尚未变式,他的长剑已换骇电奔雷之势攻出。
徐文也就在退步之间,挟以十成功力劈出一掌。
急劲如山的掌风暴卷而出,把锦袍老者的剑势震得一窒,就在这间不容发的电光石火之间,徐文的“毒手二式”出手。
而这时,一道森森剑气指向徐文后心,听风声便知出手的是剑道中特殊的高手。
情势所迫,徐文只好向测方闪让。这一让,无形中削弱了“毒手二式”的威力,但这杀手的厉辣实在惊人,锦袍老者闷哼一声,踉跄了三四步之多。
徐文转目一扫,口里发出一声惊呼,眼前一黑,几乎栽了下去。
第十七章嵩山觅仇
徐文施出“毒手二式”,眼看对手“五方教”锦衣卫队副领队难逃死厄,忽受剑道高手突袭,招式因之一缓,威力大减,对手伤而未死。
徐文转目一看,口里发出一声惊叫,眼前一黑,几乎栽了下去。
这以剑猝施突袭的,竟然是世叔蒋尉民。
蒋尉民为了自己的“毒手”,而远赴终南“鬼湖”,想不到会在此现身,而更想不到的是他竟然投靠了毁家仇人“五方教”,对自己下杀手。
为什么亲者、仇者,都不肯放过自己?
为什么自己最尊敬、最感激的父执,会对自己下手?
他想不透,猜不到,但内心有如针扎般的刺痛。
黄明也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蒋尉民阴冷地道:“徐文,你不该为仇人张目!”
徐文张口结舌,半天才进出一句话道:“我……为仇人张目?”
蒋尉民厉声道:“‘卫道会’是你真正仇家,你忘了?”
“世叔……”
“不要说了,现在先解决掉在场的‘卫道会’爪牙!”
黄明大喝一声道:“他不是蒋尉民,是假的!”
徐文倏有所悟,重重地哼了一声,恶狠狠地出手攻了过去。
黑衣妇人此刻已接手攻向受伤的副领队锦袍老者。
那冒充蒋尉民形象的,剑术造诣已登化境,在徐文栗人的招式中,竟然有攻有守,剑气撕风,剑光如幕,丝毫无懈。
七八个照面下来,双方平分秋色。
一声震耳惨号传处,锦施老者栽了下去。
冒充蒋尉民的,虎吼一声:“撤退!”
他这一分神下令,给徐文以可乘之机,“毒手三式”,闪电施出。本来,徐文不必施用这最凌厉的一式“阎王宴客”,但他蓄意要毁对方,是以毫不犹豫地下了杀手。
“哇!”
假蒋尉民栽了下去。
“五方教”徒,此刻已纷纷朝下峰方向奔去,现场一片混乱。
徐文一指面前的尸体,匆匆向黄明道:“大哥,看看他的真面目!”
最后一个字出口,人已平空射起,向天梯入口处闪去。他怨毒充胸,有心不放“五方教”活口下峰,身形快得有如魅影飚,眨眼便到了原来两个老怪物坐守之处,收势,回身,正好迎上撤退的先头几人。
“哇!哇!”
人影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
“山林女神”门下弟子,从后追击而至。
“五方教”的高手,豕突狼奔,但没有半个能逃死劫。
只不过片刻工夫,一切的声浪静止了,入目的是血、尸体、残肢。
黑衣妇人似是此间身分仅次于“云中仙子”的人,下令清理现场之后,向徐文面前走了过来,庄重地道:“本人谨代表会主夫人,感谢阁下的援手!”
徐文冷冷地道:“这大可不必,在下井非有意援手!”
黑衣妇人面色微微一变,道:“阁下是如何脱困的?”
“算是天意吧。”
“天意,此语何解?”
“在下没有解释的必要。”
黑衣妇人面色又是一变,似是强捺怒气道:“照理,本人当阻止阁下离开……”
徐文冷极地一笑道:“孙总管,你恐怕办不到!”
“办得到办不到那是另一回事,不过,江湖中讲究的是恩怨分明,阁下援手于先,本人自不能夺理于后。”
“在下说过,不必提援手二字。”
“事实终归是事实。”
“错过今天,在下还会再来……”
“阁下不来,敝会也会找上!”
“好极了!”
黄明大步奔了过来。
徐文迫不及待地道:“大哥,那冒充蒋世叔的是谁?”
“没见过。总是‘五方教’的特殊人物!”
“对方冒充蒋世叔的目的何在?”
“很难说,也许是想嫁祸,激使‘卫道会’对付落尉民;也许另有图谋。”
“大哥怎知对方是假冒的?”
“我们行止如何?”
“下峰。”
“那我们边走边谈吧!”
“好。”
徐文转头向黑衣妇人道:“孙总管,我们不久再见,在下重临时,情况将甚于今日!”
“请吧!”
两人驰下天梯,下面已阒无一人,看来那些朝拜“山林女神”
的,早已闻风而退了。徐文等不及地追问道:“大哥,说下去。”
黄明边行边道:“第一,蒋尉民去‘鬼湖’未返,不会突然现身;第二,声调与武功路数不对;第三,蒋府新遭对方洗劫,说什么也不会归附仇敌。”
“有理。我一时被蒙住了,其实早该想到的。”
“对方易容之术不恶,我当时竟也一眼看不穿呢!”
“‘五万教’全军尽没,看来决不会善罢干休……”
“这也许正是‘卫道会’所希望的局面。”
“江湖仇杀纷争,永无休止……”
“贤弟到底为何受困?”
徐文照实把经过说了一遍,然后惶惑地道:“大哥依你看来,家父真的尚在人世么?”
黄明沉吟了片刻道:“江湖诡谲万端,愚见我无法置词!”
谈话中,两人来到峰脚。黄明停下脚步,道:“贤弟我们赴‘终南’一探蒋尉民下落,如何?”
“在汝州城会面如何?”
“好,一言为定。”
“贤弟此去,要多加小心。”
“谢大哥的关切,小弟省得。”
“我们还可同行一程,到前面再分子吧。”
两人在暮色凄迷中出了山区,眼前现出三岔大道。黄明执着徐文的手,依依地道:“贤弟,我们该分手了,你珍重,十日之内,在汝州城再见!”
徐文对这份纯挚的友情,无限心感,微笑着道:“大哥也珍重!”
两人紧紧拉了拉手,分道赶程。
嵩山,是四大门派中居于领袖地位的“少林派”发祥之地,虽然因近年来才凋落,趋于式微,但声誉仍旧不衰。
“什么意思?”
“本使者奉教主上谕,传讯与阁下……”
徐文心里暗吃一惊,原来自己的行踪,早已落入对方眼中,不知“五方教主”是否知道自己目前的真正身分?
“传什么样的讯?”
“令堂与尊爱‘天台魔姬’,在本教中受优厚待遇。
徐文一听提到母亲与爱人,目中迸出了火花,激颤地道:“优厚待遇,这四个字何解?”
“就是说生活得很好!”
“还有呢?”
“本教主提出一个条件,作为交换,你阁下如能办到令堂与‘天台魔姬’便可还自由之身。”
徐文心中一动,咬了咬牙,道:“如果办不到呢?”
锦衣少年阴寒地道:“此生恐无相见之期了!”
“什么条件?”
“以‘卫道会主’夫妇的人头作为交换的代价!”
“什么,要上官宏与‘云中仙子’的人头?”
“一点不错。”
“本人会接受这条件吗?”
“会的。”
“如此自信么?”
“第一,上官宏夫妇与阁下有饥,阁下不会下不了手。第二,为了令堂与爱人的生命安全,阁下非接受不可。”
这是实话。自己与上官宏夫妇之间的新仇旧恨迟早必算,而母亲与“天台魔姬”的生死,并不殊本身的生死,甚或更重要,只是自己好不容易找到对方巢穴,就如此听任摆布么?
心念之中,冷极地一哼道:“就这么一个讯息?”
“正是!”
“本人不接受。”
锦衣少年面色一变,道:“那阁下会后悔终生。”
“未见得?”
“那就等着瞧了,再见!”
“不许动!”
“怎样?”
“别打算如此轻易地一定了之。现在先说你们教主的名号来历!”
“阁下认为办得到吗?”
徐文目泛碧芒,面涌杀机,冷厉地道:“这由不得你!”
锦衣少年惊怖地向后退了两步,突地弹身奔去,身法之奇快,令人咋舌。但,徐文岂容他兔脱,大喝一声,“站住!”一个弹身,捷逾电掣,一下子截在头里,锦衣少年掉头转向。
这一起一落,业已接近林缘,如让他逃入林中,可就费事了。
徐文如影附形而起,凌空挥出一掌。这一掌虽逊于脚踏实地所发,但他已用上了全力,狂症飚卷处,震得锦衣少年一个踉跄。
徐文横身一堵,暴喝道:“想脱身是做梦!”
锦衣少年面色灰白,连退了三四步,手一扬,一股幽香罩向徐文。
徐文不屑地道:“你居然也学会了用毒,可惜碰上了用毒的老祖宗。”
锦衣少年是情急无奈而出此下策,他并非不知道“地狱书生”
是“毒道”高手。
由于对方露这一手,徐文确定了“五方教主”便是获得“毒经”的本门叛逆。
锦衣少年怪叫一声,出手如电,亡命地向徐文攻去。所谓一夫拚命,万人莫敌,“五方使者”的功力本就惊人,再加上排命出手,徐文对挡起来颇感费力。
然而,这种拚命的打法,仅凭一口锐气,论功力,他比徐文差远了。
就当锦衣少年一轮疾攻之后的换势瞬间,徐文施出了“毒手一式”。
“哇!”
一声惨哼,锦衣使者口吐鲜血仆了下去,但随即又挣扎着立起身来。
徐文要留活口,所以这一式中并未夹施剧毒,否则对方不会再起身了。
“你还是说了的好?”
“办不到!”
徐文吐了一口大气,道:“不说也可以,带路到你们总航!”
锦衣少年一抹口边血沫,惨厉地道:“休想!”
徐文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一伸手,抓住对方的“肩井”,五指深陷入肉,鲜红的血从指缝间渗出,那袭锦衣,更加鲜艳了。
“你敢再说一个不字?”
“不!”
徐文手一紧,锦衣少年一声狂嗥,肩骨已被抓碎,大粒的汗珠滚滚而落,面对扭曲成一副怪形,目中是惊怖粒的汗珠滚滚而落,面孔扭曲一副怪形,目中是惊怖与怨毒参半。
“肯不肯带路?”
锦衣少年一颤,凄厉地道:“‘地狱书生’你会得到十倍的报偿!”
徐文从鼻孔里冷嗤出了声,道:“那不干你事!”
锦衣少年闭口不语。
徐文再次喝道:“说,肯不肯?”
锦衣少年仍不开口。徐文杀机难遏,厉声道:“你不肯,旁人会肯,你安心要死,就别怪本人手辣了!”
蓦在此刻—一
十余条人影同时从四面八方出现,一律锦衣劲装,手执长剑。
徐文一看,便知来的全是锦衣卫士。
紧接着,一面如重枣的威猛锦袍人,直逼徐文身前沉声道:“放了他!”
徐文凌厉的目光朝锦袍人一扫,道:“阁下如何称呼?”
“本座‘五万教主’!”
徐文登时热血沸腾,目中碧芒大炽,振臂,抖手……
“哇!”
惨号摇曳过空,那名“五方使者”,被掷飞五丈之外撞岩毙命。
“五方教主”暴喝道:“徐文,你太张狂了!”
徐文目如电炬,直照在“五方教主”面上,他要仔细看一看这师门叛逆.到底是如何一位残狠阴险的人物。久久,才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道:“请教尊姓大名?”
“五方教主”嘿嘿一笑道:“小子,你还不配问!”
徐文略作思索之后,道:“阁下来得正好,咱们先谈私人恩怨……”
“什么?还有私仇公怨之分……”
“不错。”
“说吧,私仇如何?”
“血洗‘七星堡’可是阁下所为?”
“本座曾命人传言,你可自去找‘卫道会主’。”
“阁下一教之主,说话算数么?”
“当然”
“然则家母何以会落在阁下手中?”
“五方教主”迟疑了一下之后,道:“江湖霸业,只沉声道:“放了他!”
徐文凌厉的目光朝锦袍人一扫,道:“阁下如何称呼?”
“本座‘五万教主’!”
徐文登时热血沸腾,目中碧芒大炽,振臂,抖手……
“哇!”
惨号摇曳过空,那名“五方使者”,被掷飞五丈之外,撞岩毙命。
“五方教主”暴喝道:“徐文,你太张狂了!”
徐文目如电炬,直照在“五方教主”面上,他要仔细看一看这师门叛逆,到底是如何一位残狠阴险的人物。久久,才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道:“请教尊姓大名?”
“五方教主”嘿嘿一笑道:“小子,你还不配问!”
徐文略作思索之后,道:“阁下来得正好,咱们先谈私人恩怨……”
“什么?还有私仇公怨之分……”
“不错。”
“说吧,私仇如何?”
“血洗‘七星堡’可是阁下所为?”
“本座曾命人传言,你可自去找‘卫道会主’。”
“阁下一教之主,说话算数么?”
“当然”
“然则家母何以会落在阁下手中?”
“五方教主”迟疑了一下之后,道:“江湖霸业,只求目的,不择手段,此点本座毋须向你解释。”
“在下不满意这答复……”
“那是你小子个人的事。”
“然则杀害‘三指姥姥”,劫持‘天台魔姬’,又为了什么?”
“同样理由!”
徐文咬了咬牙,道:“现在请你放人!”
“五方教主”不屑地哼了一声道:“如此容易么?”
徐文杀机陡炽,厉声道:“你非办到不可,否则“否则怎样?”
“‘五方教’将鸡犬不留。”
这句话所含杀机,令人听来不寒而栗。
“五方教主”又是一声冷哼,道:“这种狂妄的话,吓不倒本座!”
徐文极想出手,但他终于按捺住了,因为有许多问题必须先加说明,还因为彼此是同门的两代人,不能不按理而行,可是怒火业已爆发如狂,当下切齿道:“阁下真的不放人?”
“除非以上官宏夫妇的人头作为交换。”
“否则呢?”
“杀两个人在本座眼中,并不强似踏死两只蚁蝼!”
“阁下若活得不耐烦,死也不难。但,我要你先摒退手下。”
“为什么?”
“家法不许外人干预!”
“五方教主”再退了一步,寒声道:“徐文,你得了姓伍的那老匹夫什么好处?”
“徐文暴喝道:“你敢如此侮辱他老人家!”
“这没有什么敢与不敢……”
“要你摒退手下!”
“毋须!”
“我说必须!”
“你还不配!”
徐文几乎气炸肺腑,“万毒门”禁例,不许泄露任何秘密,当着这多“五方教”徒,他不能畅所欲言,为所欲为,而“五方教主”的态度,根本不把门规放在眼里,这使他忍无可忍,咬紧牙根道:“要我动手么?”
“你尚未说出‘家事’两个字的意思?”
“你先摒退手下!”
“本应说没有这必要!”
“如此我只好替你代劳了……”
话声中,身形电闪扑向人圈。
“你敢?”
暴喝声中,“五方教主”跟着扑向徐文。
“哇!哇!”惨嗥声起,三名首当其冲的锦衣卫土栽了下去。
也就在同一时间,“五方教主”撼山狂飚业已罩身涌到。徐文反掌力封,仓促中被震退了两步。
“五方教主”嘿的一声怪笑道:“小子,本座若不杀你,誓不为人!”
双掌一圈一放,一道罡风破空卷出。
徐文心头大震,这类罡气,无坚不摧,是一般掌力的精华,“云中仙子”与“痛禅和尚”,皆练有这类迹近失传的罡气,看起来,“五方教主”的功力比“痛禅和尚”高了许多,比“云中仙子”,似在伯仲之间……
心念之中,陡运本门玄功,以十二成功力,硬转过去。
“隆”然巨响声中,树折草偃,岩石纷飞激射,劲浪撕空暴卷,三丈之内的锦衣卫士,一个个倒退不迭,人人面目失色,心旌摇摇。
徐文与“五方教主”,双双各退三四步。
这一惊世骇俗的回合,竟是势均力敌。
双方立即蓄势对峙。
“五方教主”栗声道:“徐文,这半年多来,你另有奇遇?”
徐文冷凝地道:“你管不着!”
“本座倒想提醒你,莫忘以仇家人头换取……”
“你……毫无人性……”
“哦,若谈人性,本座不会活到今日。”
“阁下的算盘不错,借本人之手,为你除去心腹大患?”
“随你如何解释。”
“阁下自信今天能保住老命么?”
“百分之百!”
此际,夕阳已沉,半天晚霞映得峰头一片通红。那红,在暮色中,有一种血的意味。所有锦衣卫士,一个个兀立如雕像,长剑在晚霞中,泛出缕缕血芒。这场面,够肃杀,够阴森。
徐文错了错钢牙,目眦欲裂地道:“现在私仇暂且搁下,我们来谈谈家事……”
“什么,家事?”
“郾师分坛地牢中姓伍的老人那件公案,你不否认吧?”
“五方教主”向后退了三步,目射厉芒,栗声道:“你称它为家事?”
“不错。”
“什么意思?”
“你承认是你所为了?”
“嗯”
“摒退你的手下!”
徐文是蓄意清理门户,完成师祖遗命,救母拯爱,了断私怨。
而“五万教主”却立意要毁去这可怕的第一号敌人。
这从双方的眼神里,可以明白地看出彼此心念。那份怨毒、杀机,令人不寒而栗,旁观的卫士紧张得汗珠直滚。
双方,成了两尊石像,不言不动。
空气似乎也凝结住了。
场面,紧张得使人透不过气来。
太阳收束了它最后一抹残霞,夜幕渐垂。
这是定力的比拼,只要任何一方心神稍懈,对方的致命杀手立即临身。
盏茶的时间过去了,双方额上渗出了汗珠。
终于,徐文忍耐不住了,他不能如此久耗下去。
“呀!”栗人心魄的暴喝声中,徐文施出了“毒手一式”。
同一时间,“五万教主”凌厉绝伦的招式也会出手。
这是硬碰硬的拼命打法,双方都只攻不守,人影一合而分,双双传出一声低沉的闷哼。
人影分而又合,徐文攻出了“毒手二式”。
“砰!砰!”
闷哼再起,合而又分,双方身形连连踉跄,口角沁出了鲜血。
所有在场的,无不为之亡魂大冒。
“躺下!”
挟着慑人的喝声,徐文攻出了“毒手三式”。这一式,是他全部功力之所聚,也是他最后一式杀手,如不能克敌,今晚之局如何收场,便不得而知了。
惨哼随喝声而发,“五方教主”栽了下去
惊呼之声响成了一片,所有锦衣卫士一涌而上,剑芒交织成了网。
徐文怪吼一声,双掌闪电般划向剑幕。
“哇!哇!”连声,有四名卫士躺了下去,其余的攻势一空。
“五方教主”摇摇不稳地站了起来,费力地喝道:“你们退开!”
那剩下将半的卫士,巴不得这一声,纷纷向后弹开徐文目光转处,不由粟呼出声:
“原来就是你!”
“五方教主”头巾已落,头侧,现出一道触目的疤痕。他,赫然正是“过路人”,也就是首开先例,假冒“七星堡主”的面目向徐文下杀手的人,劫走“佛心’”的也正是他。
徐文的确想不到神诡可怖的“五方教主”,会是几经照面的“过路人”。
“过路人”的功力今昔判若两人,目是得手“佛心”的必然结果。
对方的真正面目?来历?仍然是一个谜。
起初“过路人”说是受人所差,身后还有主人,竟是句鬼话。
如此看来,当初冒充“卫道会”总巡的黑面汉子,也是他乔装改扮的无疑了。
谜;揭开了一半,但距真相大白还很远。
徐文向前一挪步……
“五方教主”栗喝道:“别动!”
徐文不期然地收住脚步,拭了拭口边血渍,道:“我再命令你遣走手下,否则将半个不留。”
“你不敢!”
“为什么不敢?”
“你母蓝玉珍与‘天台魔姬’的生死,握在本座之手。”
徐文咬牙道:“你自身难保,没有机会作恶了……”
“五方教主”阴森森地道:“本座早已安排妥当,日落之后半个时辰,如无本座金令,蓝玉珍与‘天台魔姬’将被执行凌迟,现在时辰差不多了!”
徐文登时目眦欲裂,弹身,出手……
他只要制住“五方教主”,一切问题,将迎刃而解。但,“五方教主”并非等闲人物,当然防到这一着,就在话声出口的电光石火之间,鬼魅般地遁入身后林中。
双方的动手,几乎是同时。
徐文一扑落空,心神皆颤,狂喝一声,追入林中。
夜幕沉沉,林中伸手不见五指,他虽有超人目力,但终不比白昼,只这眨眼工夫,已失去了“五方教主”的踪影。
一个飘缈的声音遥遥传来。
“小子,别忘了以人头交换人质之约!”
对方是以传音之法发话,方位根本无法捉摸。徐文哪吞得下这口气,疯狂地循声扑去,树深林密,结果当然是徒劳。
这树林沿峰迤俪而下,又接上另一岭。
徐文折腾了半夜,一无所获。他想“五方教”总舵必设在极隐秘的所在,以一人之力,势不能搜遍每一角落,这正应了“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诗句了。
愤、怒、恨、毒,在他心头翻卷,但却计无所出。
他拣了一块卧牛巨石坐了下来,静静地想——
母亲与“天台魔姬”的安全,暂无问题,因为“五方教主”
提出了以“卫道会主”上官宏与“云中仙子”夫妇俩的人头作为交换的条件,目的虽然不详,但极明显的,对方借刀杀人,除根本大患,人质自不会杀害。
自己真的履行这条件,以救母亲与“天台魔姬”吗?
诚然,上官宏夫妇是自己的仇家,但仇归仇,怨归怨,岂能有悖“武道”而行,自己是“万毒门”掌门之尊呀!
如果不照约而行,计何所出呢?
最大的问题,“五方教主”是本门叛逆,师太祖的严命,师祖的遗言,只要有三寸气在,就非遵行不可。自己屈服在叛徒之下,其何以堪?
而自己的“毒功”,是得自父亲,父亲的“毒功”源出“毒经”,而“五方教主”是“毒经”得主,父亲与“五方教主”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他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妙手先生”。父亲的弃妇、大母“空谷兰苏媛”,是“妙手先生”所收留,而大母对父亲恨如切骨;据老秀才说,“妙手先生”与父亲是一路,而“妙手先生”
也曾答应向自己解答若干谜底,由是而论,“妙手先生”极可能知道此中蹊跷。
当初劫夺“石佛”之时,“妙手先生”与“七星故人”是一路:“七星故人”曾向自己施过杀手,而却又与父亲同被害于开封道上,外间又盛传父亲尚在人间……
说来说去,“妙手先生”脱不了干系。
心念之中,他恨不能立刻找到“妙手先生”,问个水落石出。
据黄明说,他师父现下动向不明,是故意避开自己,还是……
他用了些干粮,坐候天明。
天亮了,他不甘心如此离开,想起被劫持的母亲与爱人,自己空负一身功,却不能救她们脱离魔手,不由潸然泪下,心如刀绞。
他开始搜索,扩大了范围。他相信“五方教”的巢穴不会超出十里之外,否则不会有昨晚的情况发生,也许近在咫尺……
一日,一夜,又一日,毫无端倪。
倔强的他,感到气馁了。
既已打草惊蛇,再如此盲目搜索,敌暗我明,会有结果吗?
是否该与黄明商量一下,改弦易辙,另谋他途?
于是,他在愤恨无奈的心情下,离开嵩山的后峰,上道扑奔汝州城。
到了汝州城,他拣了当街一家最大的酒楼“悦来居”傍街面窗而坐,叫了些酒食,自斟自饮。
黄明与他相约,仅说汝州城,而没有确切地点,他拣这酒楼的目的,是让黄明容易发现他。黄明是“妙手先生”高足,而“妙手先生”在“空道”中是辈份极尊的人物,徒子徒孙,遍及天下,黄明要找他,的确最容易不过。
他申酉之时入座,直候到起更时分,犹未见黄明的踪影。眼看酒客换了一批又一批,再待下去,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了,心想,且寻个下处住了再说。
心念之中,招手命酒保算帐。
酒保笑嘻嘻地走了过来,道:“爷台用好了?”
“嗯!一共多少银?”
“爷台是从嵩山来的吧?”
徐文一怔神,道:“不错,怎么样?”
“有位爷台留下话……”
“怎么说?”
“那位爷台说有急事,不能等您了,西行道上见。”
“好,知道了”
“一共五钱三分银子……”
徐文掏出一两碎银,朝桌上一放,道:“多的赏你了。
“谢爷台”
徐文放下酒资,匆匆下楼,只见街上熙来攘往,夜市正盛。
他无心欣赏这些,就近寻了个客栈住了。
他不知道黄明到底是有什么急事,但他意会到留言所谓“西行道上见”是指前赴终南“鬼湖”,探蒋尉民下落而言。他彻夜未眠,心里千头万绪,竟不知如何着手;现在,母亲与“天台魔姬”下落未明,暂时没有凶险,“鬼湖”之行,便成刻不容缓的事了。
蒋世叔为了求解散“毒功”之方,置家难于不顾,冒生命之险,赴“鬼湖”求“金线草果”,下落不明,如有失闪,那便是“我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了,今后对蒋明珠、对良心,将如何交代?
忽地,他想到了一桩疑案:当初,“石佛”是“妙手先生”
与“七星故人”共同得手,却又在蒋府失窃;据蒋世叔说是从古董摊买来的,而现在事实却又证明“妙手先生”与蒋世叔交情极深,“妙手先生”曾一再要自己到开封与蒋世叔商量大事,这其中似有极大的隐情。也许,“妙手先生”能解答的,蒋世叔也能解答……
黄明也十分关切蒋世叔的安危,再再显示几方面关系的复杂。
于是,他下了决心,无论如何,先奔“鬼湖”,找出蒋尉民的下落,对事也好,对人也好,总得有个交代;至于“五方教主”
所提的交换条件问题,必须深思熟虑之后,才能决定该采取什么行动,目前只有暂时抛开。
主意既决,仿佛心上一块石头落了地,倦意袭来,沉沉入睡。
远处,传来声声鸡啼。
一觉醒来,业已红日满窗,匆匆盥洗之后,用了早点,然后离店上道登程,目的地是终南山“鬼湖”。
过午时分,奔行了近百里之遥,眼前人烟稀少,一条黄泥大道,在烈日下使人有炙肤之感。
徐文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放眼一望,大道偏右一簇茂林,隐约露出一角红墙。心想,那里非庵即庙,何不去讨些条水润润喉。
歇想一阵,也好赶路。
心念之中,折身向那片茂林奔去。
到了林缘,一看,果是一座小庙,冷清清地间无人声。
徐文大步奔了过去,方自一脚踏入庙门,不由心头大震,几乎惊呼出声,只见一具尸体,横在门内的照壁前,血腥扑鼻,血迹尚未凝固。看来刚遇害不久,从死者的穿着打扮似是庙祝。
是什么人忍心对这不识武功的普通人下手?
一抬头,照壁上一个明显的梅花粉印,他登时发指起来,暗骂一声:“万恶的‘五方教徒’!”
身形一晃,悄无声息地掩入庙中。
庙内,正殿前的阶沿下,站着一个锦衣独臂少年,满面阴鸷残狠之色。
阶沿上,一个大腹便便的红衣女子,斜倚庙阶,泪痕斑斑,粉腮苍白,目中尽是怨毒的光芒。
红衣女子双手捧腹,似是强忍痛苦,凄厉地道:“你……是人吗?”
独臂少年阴阳地道:“有人性没人性又怎样?”
红衣女子气得浑身簌簌直抖,咬牙切齿地道:“我……我……
恨不能把你碎尸万段!”
独臂少年冷哼一声道:“谋杀亲夫,按律要凌迟!”
“你……你是畜生,你是狗,你不配称为人!哎哟!”
红衣女子面上痛得起了抽搐,坐下地去。
独臂少年嘿嘿冷笑道:“毁家杀母断臂之仇,我岂能不报……”
红衣女子汗如雨下,咬牙厉喝道:“这是你作孽的报应。”
“贱人,我不杀你,但要借重你请你父母出面,现在乖乖跟我走!”
“办不到。”
“能由得你吗?”
“你准备把我怎样?”
“不怎么样,孩子必须生下来。”
“孽种,我要亲手扼死他……”
“你办不到的。”
“禽兽,你毁了我一生……”
“废话少说,走!”
身形一欺,伸手向红衣女子抓去……
红衣女子,将要临盆,目眺欲裂,但却无力反抗。
蓦地——
一个冷极的声音道:“陆昀,你还没有死?”
原来,这锦衣独臂少年,便是“聚宝会”少会主陆昀。那红衣女子,便是“卫道会”主上官宏的女儿上官紫薇。当初,上官紫薇惑于陆昀的外貌和甜言蜜语,结果奉献了处女的爱与贞操;最后,陆昀露出了真面目,他的目的是为了“石佛”,害得上官紫薇数度轻生觅死。“卫道会”自不肯甘休,由“彩衣罗刹”为首,率人挑了“聚宝会”,而陆昀本身因犯了“空道”门规,被断去一臂。
陆昀惊悸地回身,一看,不由栗呼道:“‘地狱书生’!”
徐文满面杀机,冷哼了一声道:“不错,正是区区在下。真是幸会了!”
陆昀面色顿呈灰白,连退了三四步,颤声道:“你意欲何为?”
“杀你!”
“你……敢与本教为敌?”
“哈哈哈哈,陆昀,想不到你做了‘五方教’的爪牙,真是物以类聚了。告诉你,不止作对,有一天我会血洗‘五方教’!
陆昀一转身,就想溜走……
“站住!”
这一声暴喝,似有无穷威力,陆昀竟然提不起脚步了。
“转过来!”
他果然乖乖地回过身来,面如土色。
徐文不期然地把目光转向了上官紫薇,只见她粉颈低垂,珠泪双抛。徐文的心里,起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感受,这是第一个闯入他心扉的女子,他疯狂地追过她,然而她视之如陌路,却爱上了狼子陆昀。
往后,事实表明彼此是血海仇家……
这不偕的爱情,是幸?还是不幸?
一个在初经人事时,印上心版的影子是无法磨灭的。
现在,她大腹便便,却面对没有人性的爱人的折磨,他该同情她?还是鄙夷她?
甚或称快?
照她父亲与母亲对付自己的手段,他该毁了她,然而,他的脑海里没有这意念,他只感到愤懑、难堪,夹杂着无法形容的感受。
他还爱她吗?当然决不可能。只是下意识里还剪不断那缕说不出的情丝。
他对她,没有半句话可说。
半晌之后,他把目光移向陆昀,寒声道:“姓陆的,你有人性没有?”
陆昀再退了一步,张口无声。
徐文接着道:“她腹中怀有你的骨肉,你玩弄了她,你毁了她的终生幸福,现在,你居然忍心迫害她,你这类人,没有资格活在天地之间……”
陆昀一横心,道:“‘地狱书生’,你当初曾追求过她,而她不爱你,你想杀我以泄恨么?”
他说这话,含有极深用意,他想以这口实,改变徐文的心意。他知道徐文的狂傲,徐文必不肯背这口实。但,他错了。
徐文冷冷一笑道:“不管你说什么,今天你死定了!”
陆昀片言不发,电闪弹身向屋面射去。看身法,他的身手比以前强了许多,但,在此刻徐文的眼中,根本算不了一回事。
“回来!”
闷哼声中,陆昀倒栽落回原地。徐文仍在原地瞪着他,像是根本不曾动过。
陆昀亡魂尽冒,双脚几乎站立不稳。
上官紫薇该挣起身来,晃了两晃,又坐了回去,粉腮惨白如金纸。
徐文厉喝一声道:“姓陆的,可还有什么遗言交代?”
陆昀惊怖至极地踉跄退了两步,语不成声地道:“‘地狱书生’,本人……是奉教主之命行事,教主马上到临,你……逃不了的!”
徐文不屑地道:“住口,你们教主来了正好,我还愁找不到他呢!”
上官紫薇突地栗呼道:“别杀他!”
徐文一转头,道:“他不该死吗?”
上官紫薇垂下了头,她不敢接触徐文的目光。
陆昀见机,凄然接口道:“妹妹,我错了,念在你腹中的孩子……”
上官紫薇方才的一声呼喊,是人生本能上的反应,因为她腹中怀有陆昀的孩子。但那只是刹那的下意识的冲动,她恨极了他,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这恨,是由爱转变的,比任何恨都来得强烈。她明白,如果不是徐文不速而至,她已落在他的掌中,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了。
“呸!狗!”
她凄厉地吼出了声。
徐文一转头,大喝一声。
“纳命!”
“哇!”
掌影划处,惨嗥立起,陆昀栽了下去,抽搐了两下,寂然了。
“嘤!”
上官紫薇哭出声来,接着,是一声接一声地凄哼。
徐文待举步离开,但一种出于本性的力量,使他不期然地止步回身,皱眉道:“上官姑娘,怎样?”
上官紫薇声音微弱地道:“徐少侠……你……请便吧!”
徐文的处境十分尴尬,他对她实在没有任何的话,恩、怨、情、仇,什么也不是,又什么也有一点。
蓦地——
上官紫薇额声道:“徐少侠,请你到我身边来!”
徐文惑然道:“干什么?”
“我……有句重要的话……要告诉你!”
徐文心中一动,道:“请讲!”
“不!请你靠近我,还有别的……”
徐文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请靠近些!”
“姑娘什么意思?”
“可否助我起身?”
“这……”
上官紫薇伸出了手,眸中散泛着一种异样,但栗人的光影。徐文满腹狐疑,不知对方有什么图谋,但仗着一身功力,仍然靠前一步,伸右手去拉她的左手。上官紫薇突地闪电般以右手去抓徐文的左手。
这动作太突然也太意外,竟被她抓个正着。
徐文一抖脱,上官紫蔽薇倒阶沿之上。
“姑娘,这算什么意思?”
上官紫薇不答,双目紧闭,久久,突地睁眼道:“我为什么不死?”
徐文一愕,道:“在下无意杀你。”
“你……你不是练的‘无影推心手’吗?”
“不错。”
“那我……为什么不被毒死?”
徐文恍然而悟,她是要寻死,想籍“毒手”解脱。当下淡淡地道:“在下的‘毒手’控制由心!”
“啊!”
上官紫薇绝望他叫了一声,枯涩的眸中又涌出了泪水。
这情景,使徐文心中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他觉得她可怜,值得同情。突地,他惊叫一声,连退两步,他发觉上官薇该坐过的地方,儒湿了一大片,是血。
当他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时,不禁俊面绯红,手足无措。
上官紫薇要生产了。
他从来没有经过这种场面,仅是凭听闻与臆测,判断那是临盆的预兆。走,他不忍;留,该是何等尴尬的场面。何况,对这类事他一无所知。
“请你……成全我……”
声音凄厉、悲惨,令人鼻酸。
罪魁祸首的陆昀,死了,陈尸当场,而他所造的孽,结了果,也在当场。
被牺牲的,是上官紫薇。虽说咎由自取,但值得同情。
徐文含混地道:“什么?成全……”
“是的,请助我解脱,来生报此鸿恩!”
“我……在下……办不到……”
“求你,徐少侠……”
徐文额上渗出了汗珠,四肢发麻,脑内嗡嗡作响,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就在此刻——
香风触鼻,一个美绝人寰的少妇幽然出现。她身后随着四名青衣少女,分别待着云拂、如意、剑、笏。
徐文暗吃一惊,斜退八尺,与美艳少妇照了面。
她,正是“云中仙子”,也就是上官宏的妻子。
徐文想起楼台被困的那一幕,登时杀机上了脸。
“云中仙子”轻轻扫了徐文一眼,扑向上官紫薇,激动万状地道:“孩子,娘找你将半个月了!”
上官紫薇凄唤一声:“妈!”人便晕厥了过去。“云中仙子”把她抱在怀中,泪水扑簌簌流了下来。
徐文不由呆了。她是她的母亲么?两人的年龄相差至多五六岁,然而这种骨肉至亲的流露,设非母女,决不可能。
如果此刻,他要对“云中仙子”下手,她毫无反抗的余地。
“五方教主”所提的条件,倏升脑海——以上官宏夫妇的人头作为交换。
母亲!爱人!他该毫不考虑地下手,然而,他下不了手,因为他有人性。
上官紫薇悠悠醒转,嘶声道:“妈,为什么不让我死?”
“孩子,别说傻话,你是妈的命根子……”
“可是……女儿不配你疼啊!”
“孩子,你还小,不知江湖险恶,妈原谅你。”
“不!妈……女儿但求一死!”
“不许这样说,是他……”
锐利的目光,扫向徐文。
“妈!他救了女儿!”
“徐文?”
“是的!”
“啊!这……”目光扫向陆昀的尸体。
“妈!”
上官紫薇号啕痛哭起来,声如杜鹃啼血,巫峡猿哀。
“云中仙子”秀眉蹙成了一条线,向四青衣女一挥手,道:“寻个干净所在,安置小姐!”
“是!”
四女恭应一声,向殿后行去。另两人过来扶起上官紫薇。
上官紫薇纤手微抬,道:“妈,别难为他!”
“妈知道。”
上官紫薇被两青衣少女扶持着入殿而去。
徐文心想,“云中仙子”在囚禁自己之后离山,致使“五方教”几乎乘隙得逞,可能是为了上官紫薇。
“云中仙子”目光注定徐文,道:“徐文,看在我女儿份上,你可以走了,我们的帐改日再算!”
徐文冷冷地道:“如果在下现在就要了断呢?”
“我要照应薇儿,没有工夫……”
徐文无言可对,他不想乘人于危,他也明白,彼此功力差不了多少,讲打,并非一招两式可以解决,但当面逢仇,又不甘心一走了之,如非巧触机关,自己此刻仍然被囚楼厅的天蚕丝网内,命运难测。
心念之中,愤然道:“要在下重访‘山林女神’之居么?”
“不必,据手下人禀报,你对本山曾有援手御敌之情,现在又有恩于小女,武林中讲究的是恩怨分明,本仙子不再找你……”
“慢着!”
“你有话说?”
“在下要结这笔帐!”
“今天?”
“就是现在!”
“云中仙子”转头向殿内望了望,焦灼之情溢于言表冷声道:“不能错过今天么?”
徐文以断然的语气道:“不能!”
“好,你准备如何算法?”
“强存弱死!”
场面顿时充满了杀机。
“徐文,你所恃的不过是‘毒’,但本仙子无视于‘毒’,这一点先告诉你。”
“尊驾如认为在下所凭的仅是‘毒’,那便错了。”
“出手吧,我的时间不多。”
徐文自修成本门上乘玄功之后,还没有与对方正式交过手。鉴于“五方教主”
曾败在对方手下,证明对方的身手已到了某一极限,口说强存弱死,其实并无制胜的把握,心中不无忐忑之感,但这怨结必须解决。
他同时想到了两个问题,嘴一抿,道:“在下有两件事先予申明……”
“说吧!”
“第一,血洗‘七星堡’当真不是上官宏所为?”
“这问题你已问了多次。”
“可是在下要得明确答案。”
“如此本仙子告诉你,不是。当初有这打算,结果改变主意,只找罪魁。”
“在下能相信么?”
“信不信由你。”
“好极了。第二,尊驾如果失手,在下要取尊驾项上人头!”
“云中仙子”玉靥一变,随即冷冷一哂道:“只要你办得到!”
“话说完了。”
“出手吧?”
“接招!”
栗喝声中,徐文双掌贯劲,以十成功力劈了出去。他的目的是要试探对方的功力究竟到什么程度,好谋对策。
“云中仙子”翠袖交挥,一股罡气卷涌而出。
“波!”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双方各退了一步。徐文信心大增,双掌挟以毕身功力,再度劈了出去,势如万钧雷霆。
“云中仙子”凝神反击。
“轰!”
巨响再起,劲浪狂卷,殿檐瓦片纷落如雨。“云中仙子”退了三步,而徐文却踉跄了四五步之多。事实证明,她的内力修为,比他高了一筹。双方这一退,距离拉长了丈许。徐文一欺身,“毒手一式”划了出去,他把“毒”全逼在十指之上,他要看看对方是否真的不畏剧毒。
除非对方练成了“金刚神功”,否则除本门人外,无人能避这剧毒。可是“金刚神功”
必须元阳之体才能修练,对方是女子,且已为人妻,事实上完全不可能。
“云中仙子”玉掌一圈一划,把徐文的“毒手一式”完全封在掌外。
这一圈一划,看来平平无奇,但却暗藏玄机,天衣无缝。
徐文暗吃一惊,但招式仍然不变,因为对方虽能封拒招式,却难免接触手指,毒是无法以招式封挡的。
“砰!砰!砰!”
徐文双掌撞上了对方防守的罡幕,肉掌碰击了七八次之多,他骇然了,对方果然不怕剧毒。
也就在徐文招式发尽的电光石火之间,“云中仙子”一只右掌从极不可能的角度斜切而出,这守中藏攻,而
“砰!”挟以一声闷哼,徐文避无可避,事实上心念都来不及转,被一掌切中左胸,身形一个踉跄,口血随之溢出。
“云中仙子”一挥翠袖,面寒如冰地道:“‘地狱书生’,你走,算是答你的情!”
徐文一咬牙,道:“不必,在下不领这个情。”
上步欺身,施出了“毒手三式”。他知道第二式决伤不了对方,是以立即施展这惊世骇俗、也是本身精华所聚的第三式。
“呀!”
惊呼声中,“云中仙子”暴退数尺,粉腮已变了色,肩臂之处.罗衫划裂了半尺长一条缝,鲜血涔涔而下,玉藕映血,令人目夺神驰。
徐文在这生死关头的拚搏状况下,仍不免心头一荡。
“云中仙子”羞怒交迸,厉喝一声道:“你找死!”
玉掌划处,攻出了玄奥厉辣俱臻极致的一招。这一招,放眼当今武林,不知有没有人能接得下?徐文狂傲成性,心怀怨毒,生死根本不放在心上,明知不可为而为,尽力封了出去……
“云中仙子”的招式,挟着迅厉摧坚的罡风俱发,锐不可当。
“嗯!”
闷哼再起,徐文口射血箭,被震退了一丈之多。
“云中仙子”如影附形而进。
但徐文并非庸手,一退之际,又已蓄势,“毒手三式”迎着对方身影划出。
“云中仙子”进退如电,中途收招,旁闪三尺,避过徐文骇人的一击。
徐文一招落空,二招随后,仍是那“毒手第三式”——“阎王宴客”。
把式甫出,忽失对方身影,登时为之一窒。但他知道处境的危殆,立即前冲,转身,焉知仍不见对方身影。这一来,他亡魂出了窃,跟着闪电般连转三个方向。
还是不见对方人影。
他怔住了,对方是人,并非鬼魅,自己自觉功力不弱,竟然被对方在视线中消失,这太骇人了,天下会有这等玄奇的身法?
他忽然记起崤山中,途逢对方手下青衣少女柳倩倩,也是无故消失,当时疑神疑鬼,原来是同出一源。
“躺下!”
喝声起自身后,徐文只觉背上挨了一下重击,痛彻心脾,眼前发黑,如响斯应地栽了下去,口中鲜血狂涌。
“我不能死!”
他在心里大叫一声,咬牙挣了起来,只见“云中仙子”站在身前伸手可及之处。他连想都不想,“毒手三式”又攻了出去。
人影再失。
徐文招式落空,身形几乎仆了下去,口中鲜血又狂涌出来,眼前尽是金星,真气阵阵消散。
我完了!他想,今天势非丧生此间不可。
“云中仙子”身影再现。
徐文狂吼着:“下手吧!我认命了!”
“本仙子无意要你的命,可是……”
“我们之间非有一人丧命不可!”
“死的是谁呢?”
“现在是我徐文。”
“将来呢?”
“如我不死,将来便是你与上官宏。”
“你没有将来了!”
“下手!”
声音惨厉刺耳,令人不忍卒听,但也完全表露了一个武士的本色。
“云中仙子”切齿道:“依你父亲的作为,杀你决不为过,老实说、还嫌不够………”
“要杀便杀,何必废话!”
“我已答应我女儿……”
徐文歇斯底里地大叫道:“‘地狱书生’决不向人乞命,也不领任何人的情,更不放过任何仇人……”
“本仙子成全你,你愿来世投生在好人家。”
“呱!呱!”
殿后传来了一阵婴儿的哭声。
徐文呆了!
“云中仙子”也呆了,只是,她面上的神色很难看。
一个青衣少女疾奔而出。
“禀仙子,小姐产下一男婴!”
“云中仙子”痛苦地哼了一声,道:“知道了,下去!”
青衣少女退了进去,临去,向徐文投了惊异的一瞥。
“云中仙子”陡地厉喝一声道:“‘地狱书生’,你安心要死就死吧!”
“砰!”
徐文的身躯被震起丈来高,再跌回地面,意识、知觉,在刹那间消失了。
“云中仙子”闪身奔向殿后院。
地上两具尸体,一具是陆昀,一具是徐文,两人俱是英年。
一个面目黧黑的少年武土飘然落入院中,四下一张望,走到徐文尸前,用手探了探脉息,泪水点点而落。
他抱起了徐文尸体,走出庙门,转到侧方的林荫之中,放了下来,惨唤道:“贤弟,我会为你复仇!数日之别,便成永诀,啊!……”
这少年武士是谁?他,正是“闪电客”黄明的化身。
黄明悲切地掘坑,准备安葬盟兄弟徐文。
片刻工夫,坑已掘成。他搬了些大石,作造坟之用,拣了其中一块长方形的,作为墓碑,运指刻了:“地狱书生徐文之墓”八个大字,下署“盟兄黄明立”。
蓦地——
徐文晃悠悠地坐了起来。
“呀!”
黄明惊呼一声,全身毛发均竖,惊魂出了窍,是尸变?还是……
他曾检视过,徐文的确已断了气,死人会复活么?
徐文睁开了眼,茫然四顾,最后目光落在黄明面上。
“你……是谁?”
黄明颤声道:“贤弟,你没有死?”
“大哥么?”
“不错,是我。你……”
“大哥救了我?”
黄明意识到徐文是真的复活了,恐怖尽去,欢然道:“贤弟,真是奇迹……”
“什么?奇迹?”
“你已死了,我是准备埋葬你的,想不到……呃!真的想不到……”
黄明心中的疑虑,仍然未释,死了的人还会复活?
徐文目光扫向不远处的土坑、石块,点了点头,道:“是的,我记得我是死于‘云中仙子’的掌下……”
“她就是‘云中仙子’?”
“是的,上官宏的妻子。”
“是的!若非如此,我不会栽在那妇人之手!”
黄明低头想了片刻,道:“我想起了,这是一种武林失传已久的身法,叫做‘冤魂附体’……”
“‘冤魂附体’?”
“嗯,你以为对方消失了,其实并没有,对方在你身后,随你的身形转动,任你变幻什么位置,都不能发现对方,所以称为‘冤魂附体’!”
“哦!”
徐文“哦”了一声,心中已有所悟,不禁连连点头,暗忖:早知如此,就不会栽在“云中仙子”手下。这式身法再玄奇,总不能冠盖任何身法,在原地转动,或可能附得住,如拔升空中,难道也能随对方升空不成?自己曾习有“旋空飞升身法”,以此破彼,决无问题。
这一想透,豪气又充盈胸臆之中。
这真是应了一句俗语,“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了。天下武学,深如瀚海,只凭武技,欠缺阅历,实在不足以行走江湖。
黄明锲而不舍地拾回原先话题,道:“贤弟,我始终怀疑你必服食过什么天材地宝一类的珍品,否则岂会生机不灭,死而复活?”
徐文大摇其头道:“大哥,不骗你,小弟真的不知道是何原因?”
蓦地——
一个娇脆悦耳但却冷漠的声音道:“你不知道我可以“我一脚赶到,正好见她向你下手,我阻止无及,事实上凭我的功力,只有多饶一条命。”
“大哥怎会找到庙里来?”
“是手下人通报你从这条路下来,追了一程,不见你的影子,口渴寻水……”
“那我们是同一原由入庙的了。太巧了!”
“贤弟,你觉得怎样?”
徐文默运真气,微觉痛苦,但不严重,只是头有些昏昏的。当下苦苦一笑道:“没什么,绝对死不了!”
黄明皱眉道:“贤弟,你分明已断了气,脉息也停了,居然会复活,这……”
徐文相信黄明的说法,他曾数次死里复活,这神奇的事,他自已也弄不清楚,他没有练过什么能使生机复苏的玄功,也没有服食过什么灵丹妙药,但很多次事实证明,本身具有这玄妙的能力,为什么?他一直想不透。
他记得第一次“过路人”冒父亲的形貌向他下杀手,而后“七星故人”劈他下绝谷……
先后数次,都死而又生。
他摇了摇头,道:“大哥,不止一次了,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总有原因的……”
“小弟也这样想,但想不通。哦!大哥,你听说过会忽然消失的身法么?”
“忽然消失的身法?”告诉你!”
徐文惊得跳了起来,但伤势未愈,二气未复,身形方起,便觉头晕眼花,摇摇欲倒,不由“哎”了一声。
第十八章锦囊指迷
徐文正说到死而复活,连自己也不明原因之时,一个娇脆但十分冷漠的声音道:“你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徐文闻言大惊,一跃而起,但伤势未愈,真元未复,身形摇摇欲倒。
黄明立即开口道:“何方朋友?”
徐文听声音已知来者是谁,登时热血沸腾,但他十分明白,自己此刻还无法与人动手,强捺口怨气,道:“尊驾知道什么?”
衣袂飘飞之中,一条人影现身出来,对方,赫然是“云中仙子”。
黄明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云中仙子”照人的容光没有带丝毫杀气,平淡地道:“徐文,你体内有‘天台魔姬’的血!”
徐文骇呼道:“在下身上有‘天台魔姬’的血?”
“一点不错。”
“在下不懂?”
“你当然不懂,当你第一次遭人杀害,生机将灭,‘天台魔姬’为了救你的命,不惜以本身的血来挽你生机……”
徐文双目圆睁,惊异得无法以言语形容,栗声道:“她的血能救人?”
“嗯,因为她曾取食过‘石龙血浆’,血液中含有那不世之珍宝,能保生机不灭,这就是你迭遭杀手而不死的原因。”
“啊!”
“啊!”
黄明与徐文同时惊呼出声。这真是闻所未闻的秘闻异事,而徐文的感受,却大是不同,这么一说,“天台魔姬”对他可说是恩重如山,情如海,这种恩情,言语无法形容,任何代价也不能抵债。最难能可贵的是她从来没有提到这件事,如果她说出来,两人之间不会发生那些龃龉,感情也不会一波三折,然而,她放弃了这可以完全获得他心的有利条件,这多么的令人起敬。
她所表现于外的近于淫娃荡妇,然而她内在却如此崇高伟大。一个人,如果单以外在来衡量,不深求其心,那将是多大的错误。
她的影子,此刻已完完全全占有了他的心。
但,他似有些未尽释然地道:“尊驾怎会知道?”
“云中仙子”微微一哂道:“是本仙子在无意中听她和师父‘三指姥姥’谈及的。”
“哦!”
“徐文,我赏你一掌只是泄愤,我知道你不会死,我如有心杀你,只消毁你躯体,‘石龙血浆’也不能保你生机。”
徐文咬了咬牙道:“厚赐不敢忘,尊驾要下手,此刻还来得及。”
“我说过不杀你,但错过今天,又当别论。”
“不后悔么?”
“后悔,为什么?”
“在下不死,尊驾当心项上人头……”
“只要你办得到。”
“然则尊驾现身,没有别的指教了么?”
“有。”
“愿闻!”
“寄语徐英风,要他出面解决当年所欠的血债!”
“如果他不死,会的;如果他已辞世,在下一身接着。”
“云中仙子”樱唇微动,似乎想再说什么,但却没有再开口,一闪身,幽灵般自视线中消失。
黄明激动地道:“这种身法,可以叹为观止了!”
徐文没有答腔,心中切念着“天台魔姬”,他心内暗誓,一但恩仇了了,即将与地厮守终生,以报红颜知己之情。
但,他立即想到了蒋明珠。
蒋家父女,对自己可说恩情备至。
此次落尉民亲赴终南山“鬼湖”求“金线草果”,以期散去自己的“毒功”,与其说为自己,不如说为蒋明珠的终身更来得恰当。
如何交代呢?
万一,蒋尉民此行发生了意外,不论于情于理,自己得负全部责任,那如何安排蒋明珠呢?
如果两女兼容,首先蒋明珠就不会答应。而对“天台魔姬”的感情,将是一种亵读,爱而不专,决无幸福之可言。
三妻四妾,不会遭物议,但自己对自己却无法交代。
心念之中,他觉得“鬼湖”之行刻不容缓,如果顺利找到蒋尉民,对方平安无事,必能谅解自己的苦衷而收回成命……
于是,他沉重地问黄明道:“大哥,小弟想即刻上道赴‘鬼湖’”
黄明期期地道:“贤弟,愚兄不能同行了!”
这话,大出徐文意料之外,但他却私心狂喜,他实在不愿黄明随行,因为他觉得有些事外人不能插手,必须自己去办。
“为什么?”
“愚兄……现下有急事待办。”
“急事?”
“是的,这是家师临别严命,伺机办理,现在时机来临了,我不能放弃。”
徐文本想问问是何急事,但转念一想,忍住了,说出来徒令黄明为难,如果可以公开的话,不必问,黄明也会说出来的。当下一颔首,道:“小弟一人前去也好!”
“贤弟,如果你中途听到家师讯息,就不必去找蒋尉民了!”
徐文惑然道:“为什么?”
黄明窒了片刻,道:“家师会告诉你原因的,只要有家师消息,你就设法寻到他老人家……”
徐文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黄明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得到“妙手先生”讯息就可以放弃寻找蒋尉民?自己的目的,是蒋尉民的下落与安全。
这话的确费解!
而黄明偏偏故神其秘,徐文心中老大不快,但又无可如何,只好含糊应道:“好,小弟记下了。”
“还有,愚兄这有锦囊一封……”
徐文失口笑出了声,道:“锦囊!效武侯故智么?当年诸葛武侯调兵遣将,多次使用锦囊妙计……”
黄明随之一笑,递过一个封得十分严密的纸套,道:“贤弟,这非常重要,如遇疑难不决之事,可以打开看!”
“如果毫无疑难呢?”
“烧了它!”
“不许开启么?”
黄明正色道:“最好不要开。”
“好,小弟收下。”
“贤弟珍重!”
“大哥也珍重!”
“你的伤……”
“不要紧,一时半刻便可复原。”
“如此我走了。”
“大哥请!”
黄明走后,徐文料知“云中仙子”决不会向自己下手,放心大胆地坐在原地调息疗伤。
一个时辰之后,功力尽复,立即上道西奔。
他本可入庙找“云中仙子”算帐,但别人今天没有乘他之危,任什么仇怨,也必得错过今天再算。他毅然离开了,这是他不同于常人之处。
这一天,徐文来到终南山下,问遍山民,没有一个人知道“鬼湖”所在。但他相信黄明的话决不会假,只有一个可能,“鬼湖”这名称是武林人所取的某一特殊地点的称谓,仅只限于在武林人物中流传,一般山民,自无法知道。
被迫无奈之下,他备了些干粮,径行入山查访。
“鬼湖”既是不为一般人所知的秘地,不言而喻,必然是在人迹不到的地方。
徐文有了这想法,入山之后,尽拣险僻的所在探寻。
三天,餐风宿露,一无所获。
他毫不灰心,拿定主意,非找个水落石出不可,否则.对自己的良心无法交代,对蒋明珠更无法交代。
第四天,他仗着“旋空飞升”的绝世身法,登上一座险峻万分的高峰。
这高峰,除了飞鸟之外,连猿猱都难以攀援,峭壁上除苔藓之外,寸草不生。
上得峰头,只见一片苍苍郁郁的树林,眼望不透,像是给这突兀峥嵘的高峰戴上了一项绿头巾。徐文暗忖,不知此峰何名,若以“绿帽峰”三字名之,最贴切不过。
从峰顶下望,只见群山俯伏,涧壑分明。极目望去,恨本没有什么湖泊的影子。由于峰头被树林所罩,只能看到正前方与左右的一部分,如果要后望,必须穿越这座森林,到另一边。
他考虑了片刻,拔身登上树帽,踏林梢而进。
这样,他可以免去了披荆拂蔓的麻烦。
前进了数十丈,眼前陡地一亮,只见一个数亩大的湖,静静躺在林空之中,四周林木如幕,从外面决看不出来。
难道这便是所谓的“鬼湖”?
他喜极地踏叶奔去,轻轻落在湖边,距湖水约十丈远近。
这湖水微茫迷幻,上面笼着一层白雾,看起来像是幻景,充满了森森鬼气。
他忘形地脱口道:“不错,这是‘鬼湖’无疑了!”
蓦地——
湖心中传出一阵刺耳的笑声,其声如鬼哭,但却不见人影。徐文不由浑身起栗,汗毛直竖,鬼湖,真的有鬼不成?
笑声若断若续,似远又近。徐文功力再高,在这种境地中,也不禁头皮发麻。
蒋尉民业已来到这所在了吗?
抑或他已离开了?
也许他根本没有寻到?
笑声止了,空气恢复死一样的岑寂。
徐文定了定神,运功传音道:“武林末学徐文,求见此间主人!”
连叫三遍,毫无反应,正自迟疑之间,一个幽灵似的人影从湖水中冉冉而来。徐文心头的骇异,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
人,能在水中行走么?
如果是鬼,光天化日之下,也不可能现形呀!
人影愈来愈近,脚步沉稳,若隐若现,不见水花溅起,也不似踏虚凌波一类的至上轻功,那是什么原因呢?
他的心弦随着人影的移近而绷紧。
他看清楚了,现身的,是一个五十开外的魁梧老者,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一双眼十分深沉,望了徐文两眼,嘴角牵动了两下,从侧面转了开去……
徐文双手一抱拳,道:“阁下留步!”
那老者头也不回,不疾不徐地走他的路。
徐文心想,是聋子不成,但有眼能看,既有陌生人到临,焉有不睬之理?心念之中,放大了声音道:“在下有话动问!”
老者仍不瞅不睬,转眼已走出湖边,向林缘而去。
徐文一弹身,截住对方去路,忍一口怒气,道:“阁下为何拒人于千里之外?”
又不答,脚步倒是停了。
徐文耐住性子道:“此地是‘鬼湖’么?”
老者双眉紧蹙,眼中飘出一种异样的神情,以极低极低,低到仅能分辨的声音道:“立即离开!”
徐文大感困惑,不知道这老者是什么意思,不答自己的问题,却要自己立即离开,而神情上现出似有极大的顾虑,究竟为了什么?
老者一侧身,从旁边逸了过去,身法奇快。
徐文当然不肯放过,身形电闪倒弹,又截在对方头里,大声道:“在下请问这里是否‘鬼湖’?”
老者连退数步,面上露出一抹痛苦的神情。
徐文更加困惑,对方不聋不哑,那是为了什么?
突地——
湖心中传出一个寒飕飕的女人声音:“他不会回答你的!”
声音是以传音之法传出,字字清晰。徐文为之心头大震,对方分明已练成了天听地视之术,不然怎会知道外面的情况?但既有人答腔,事情便好办了,当下传声应道:“为什么?”
“你管不着!”
“尊驾是此间主人么?”
“不惜。”
“尊号?”
“鬼湖夫人。”
“在下求见!”
“何事?”
“在下冒昧来此,探寻一个人的下落。”
“谁?”
“开封蒋尉民,三月之前到此求药……”
“你便是‘地狱书生’?”
徐文一听,这分明是表示落尉民业已来过,或许被困此间,蒋尉民必然已向对方坦陈一切,否则对方不会知道自己的名号,当下欣喜若狂地道:“正是在下!”
“你要见蒋尉民?”
“是的。”
“你认识蒋尉民么?”
老者连连以眼色向徐文示意,但徐文已冲口应道:“当然。”
“鬼湖夫人”怪笑数声,倏地冷厉地道:“你说谎!”
徐文一怔神,道:“何以见得?”
“你根本不认识他。”
“尊驾根据什么说这句话?”
“因为你不认识他。”
“在下不懂尊驾的意思?”
“你面对的是谁?”
徐文心头大震,目光不期然地扫向那老者,但他说什么也不像蒋尉民,除了身材之外,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尤其蒋尉民美髯及腹,而这老者仅有些短髭。
不管怎么说,自己决不会连蒋尉民都认不出来。
老者面上的肌肉抽动了数下,表情极其怪异,仍是不开口。
徐文这时把老者的面貌看得极为透彻,他发现老者双眉居中,印堂之处,有一颗豆大的黑痣。这痣在相学上称为“二龙夺珠”,但蒋尉民没有这特征。
为什么“鬼湖夫人”指这老者是蒋尉民呢?
他断然地应道:“他不是。”
“什么,他不是?”
“绝对不是。”
“那这里没有你找的人。”
徐文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尊驾是故意作弄在下么?”
“凭你还不配。”
“在下以礼请求尊驾说实话!”
老者口唇翕动,欲言又止,似乎极想开口又不敢的样子。
“鬼湖夫人”传来数声冷笑,充满了不屑的意味,音调冷如冰雪地道:“‘地狱书生’,识相的活,滚下峰去!”
徐文心火大发,傲然道:“否则的话呢?”
“你便永远下不了这峰。”
“未见得吧!”
“这是你自己找死……”
“在下不达目的不罢休!”
老者面上一副十分着急的样子,连连努嘴,示意徐文离开。
“鬼湖夫人”又传声道:“蒋尉民,前约取消,你走吧!”
老者面色大变,厉声向徐文道:“傻瓜,你使我前功尽弃了!”
说完,弹身向湖中奔云,瞬间消失在雾气中。
徐文愣住了!这一声厉喝,完全是蒋尉民的声音,但形貌却又完全不对。
前功尽弃是什么意思?
老者也自承是蒋尉民?
他又表演了一次踏水而行,他的身手办得到么?
蓦地——
徐文想到了黄明临行的锦囊,他交代遇到疑难不决之事时,可以拆开来看……
心念动处,他急忙取了出来,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蒋尉民即家师,如遇眉心有黑痣之人,即是他老人家本来面目!”
“啊!”
徐文惊呼出了声,激动得全身发颤,真是做梦也估不到,蒋尉民便是“妙手先生”。谜底揭开了,以往许多疑虑,也告开朗。如此说来,长髯及腹的蒋世叔,也是化身之一,今日所见,才是他的真面目。
于是,他又联想起那一连串的谜面——
收留大母“空谷兰苏媛”!
被人发现与父亲一路!
数次命自己赴开封蒋府!
为蒋明珠说话!
黄明交代,如遇“妙手究生”,就可以不必再寻蒋尉民……
等等,不可解的谜,算是全揭开了。
蒋尉民既是“妙手先生”,则父亲生死之谜、“七星故人”之谜……也可从他口中揭开。
如今找到他,“金线草果”业已不需要了,还求“鬼湖夫人”作甚?
他弹身一掠数丈,猛省起前面是湖水,但已收势不及,双脚已向水面落去。
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脚落实地,低头一看,不由失声而笑。
这哪里是什么湖水,是一片天生的白玉石,在日光照射之下,加上蒙蒙雾气,看来像是湖水,怪不得蒋尉民如履平地。
但,他也不由惊叹造物之神奇。
鬼湖!鬼湖!怪不得称为鬼湖,的确是充满了鬼气秘密揭穿,胆气顿豪,举步便朝潮中央欺去。
越往里,雾气越浓,以他超人的目力,也只能看出三丈左右的距离,三丈之外,便模糊不清了。他还得预防猝然的突袭。
陡地,眼前一亮,只见一栋白石建造的精舍呈现眼帘。珠光映照下,一切清晰入目,大门洞开,门前,长跪着蒋尉民。
只听蒋尉民的半句话尾道:“……务请前辈收回成命!”
屋内,传出“鬼湖夫人”娇脆但冷漠的声音道:“办不到。”
听声音,年纪不会太大,而蒋尉民称之前辈,这可就怪了。
“晚辈并未违约开口说话?”
“不管。我言出不改。”
“请看先师之面……”
“住口。若非看在‘幻影郎君’份上,老身岂容你越雷池半步。”
徐文心内一动,原来“妙手先生”是“幻影郎君”的传人。
只听“鬼湖夫人”接着道:“看在你师父面上,现在你带这娃儿离开。”
显然徐文的来临,瞒不了她。
徐文大步上前,道:“蒋世叔,请起来,我们走!”
蒋尉民恨声道:“贤侄,你把我害苦了。”
“世叔,我们已不需要那‘金线草果’了!”
“不需要了,为什么?”
“详情另为奉禀!”
蒋尉民仍不失恭谨地一俯首,道:“晚辈告辞!”
说着,站起身来。
徐文想,“鬼湖夫人”既与“幻影郎君”有交情,年纪当有百岁之外。
“鬼湘夫人”的声音,又告传出。
“徐文,你太目无尊长了!”
徐文改了称呼,道:“老前辈指教得是,晚辈谢过!”
说完,深深一揖。他所以如此谦卑,完全是看在蒋尉民的份上。
“就这么一句话交代了么?”
徐文一怔,道:“依老前辈之意呢?”
“老身要教训教训你!”
“如何教训法?”
“对拆三招,接得了,你下山……”
“接不了呢?”
“留下!”
蒋尉民大急,拉了徐文一把,面向门内道:“前辈请恕他年轻无知……”
“没你的事。”
“前辈曾答应晚辈带他下山?”
“住口,再多嘴连你也留下。”
徐文怒火倏升,再也耐不住,冷冷地道:“老前辈逼人太甚了!”
“逼你?娃儿,你还不配说这种话……”一顿之后.又道:“小梅,出去教训他一下,小命别要他的。”
“遵命!”
徐文满以为“鬼湖夫人”要亲自与自己对拆三招,想不到是命令手下出场,而且语气之间,根本不把自己当一回事,火气更大了。
蒋尉民变颜变色地道:“贤侄,你太狂妄了,凭你岂能与前辈门人对招,还不快认罪……”
徐文淡淡地打断话题,道:“世叔闪开些,小侄不信这个邪!”
“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徐文一抬头,只见面前已站定一个白发老太婆,目光如炬,使珠光为之失色。这就是“鬼湖夫人”口中的小梅?年纪至少在七八十岁之间,可是名字倒像个小丫头呢!
“尊驾就是小梅?”
“废话,老身之名岂是你能叫得的!”
“请出手!”
“少狂,你先出手。”
蒋尉民急得汗珠直滚,怒喝道:“徐文,你有本事就接我……”
“蒋尉民,不许坏我规矩。”
蒋尉民愤然退了开去。徐文知道他是出于一片爱意,怕自已接不下这老太婆三招,所以真的生了气。
叫小梅的老太婆冷冷喝道:“出手!”
照江湖规矩,辈份高的决不出手。徐文不再开口,“毒手一式”闪电般划了出去,老太婆惊“噫”一声,闪向一旁;徐文心中一动,对方能避开“毒手一式”可以想见身手之高,他不让对方有出手的机会,“毒手二式”紧跟着施出。
这两式,他都用了十成功力。
“嗯!”
闷哼声中,老太婆连连踉跄,老脸上一片痛苦之色。
徐文不为已甚,点到为止,没有再下杀手。
蒋尉民满面震惊之色,徐文的功力,太出乎他意料之外。徐文半年多来的遭遇,他根本不知道。
徐文面对屋门道:“老前辈,晚辈侥幸胜了一筹!”
话声才落,身前起了冷哼,一个貌美如花的半老徐娘站在门边。徐文大吃一惊,她便是百岁开外的“鬼湖夫人”么?她练有驻颜之术?
“哼!你很不错,老身小看你了!”
“老前辈有何指教?”
“老身接你三招!”
“这……”
“老身决不食言,你可以离开了。但老身见你招式奇脆,狠辣得出乎常情,是以想见识一下,你试攻老身三招,但必须用全力!”
徐文迟疑地道:“用全力……”
“不错,老身不反击,只接你的招。”
“这……”
“出手!”
徐文的目光不期然地瞟向蒋尉民,他想探探他的反应,只见他愁眉苦脸,看样子是不希望徐文出手,但徐文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当下转目、凝神、提气,“毒手一式”猛然攻出……
“鬼湖夫人”一抬手,怪异至极地一圈。
徐文骇然收势,对方这一圈,竟然使他的招式发不出去,这太惊人了,功高如“五方教主”、“云中仙子”也办不到。
这一来,却激起了好胜之心,“毒手二式”跟着攻出。
情形与头一式一样,徐文又被迫中途收招。
蒋尉民一抬手道:“贤侄,老前辈功力无边,你不必再冒犯了……”
“鬼湖夫人”冷冷地道:“老身说过三招。”
蒋尉民默然,但他很放心,因为“鬼湖夫人”说过不反击。
徐文的感受却又不同,一二两式被对方从容封堵,第三式能否得逞,大成问题。而这三式,是“万毒门”至高武学,如果败于“鬼湖夫人”之手,对本门可说是一种耻辱。因为这证明“鬼湖”虽不开山立派,但实际已凌驾本门之上。
当然,徐文的修为深浅,与招式的威力有密切关系,如果他内力再强,招式的威力也将更增。
另一方面,他为了守门规,招式之中,并不含毒,否则,情况也许改观。
如果,“鬼湖夫人”是出手攻击的一方,后果又如何?
他的神色凝重到了十分,眼中碧芒有如紫电。
“请接第三招!”
喝话声中,“毒手三式”夹以毕生功力,攻了出去。
“嗯!”
哼声虽轻,但在场的都听到了。“鬼湖夫人”身形一个踉跄,挥手道:“你俩可以离开了!”
声音充满了凄惨的况味。一个百岁的武林奇人,败于一个后生小子之手,的确不是味道。
徐文料不到这第三式能奏功,反而呆了一呆。到对方发了话,才回过神来,忙施一礼,歉然道:“老前辈,承让了!”
“鬼湖夫人”片言不发,转身入门而逝。那叫小梅的白发老太婆也消失了影子。
蒋尉民苦苦一笑,道:“我们该走了。”
两人奔出林外,到了峰缘,徐文向下望了望,道:“世叔,准备如何下峰?”
“随我来。”
到了一处断岩缺口,蒋尉民从石隙里取出两捆绳索,索头上有老虎爪。
“就是这个。”
“飞爪百链索?”
“不错”
“世叔使用,小侄还可徒手对付!”
蒋尉民惊异地望了徐文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止住了,抖出飞爪,人便向下落去;两副飞爪,交替使用,转眼间便从视线中消失。
徐文运足功力,用“旋空飞身法”反旋而下。
脚落实地,却不见蒋尉民的影子。心想,奇怪,两人先后从一个地方下峰,何以不见人影呢?说什么他也不会单独离开……
突地,徐文一眼瞥见一条飞爪落在一丛荆棘上,一溜鲜血,向右方洒去。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猜想落尉民定是遭了意外。是什么人会在此处突袭呢?“鬼湖夫人”手下么?抑是她本人?但怎么可能呢?
自己何以不闻声息,也不见动静?蒋尉民的身手也并非泛泛呀?
他焦灼地循着血迹奔去,此地榛莽丛生,数丈之后,连血迹都没有了。视线又不开朗,无法及远,但他坚信,依时间计算,不论发生了什么情况,对方决跑不远。
于是,他纵上了一片突岩,朝前望去,仍一无所获。
如果蒋尉民在离峰之后发生了意外,那真是遗恨千古的事了,而且,许多谜底,还要有待从他口中揭开呢。
他额头上冒出了汗珠,内心焦急得如火焚。
就在此刻——
一声沉闷得像是发自地底的哼声,传自脚下不远的密林之中。徐文连想都不想,循声扑了过去。
林中,蒋尉民被反剪缚在一株树干上,口鼻被布条勒注,只剩双目露在外面。
四周静悄悄地不闻半丝声息。徐文一见这情景,登时心火直冒,举步便朝蒋尉民身前欺去。由于他出道以求,迭遭凶险,已深深体味到江湖的鬼域,是以心中存有戒心,若照他以往的性格,早已飞扑过去解救蒋尉民了。
“唔!唔!”
声音发自蒋尉民的喉底。徐文目光朝四下逡巡,脚步却不曾停。蒋尉民目瞪如铃,可惜口鼻被勒堵,无法开口表达他的意见。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心中的焦急。
徐文明知必有文章,但脚步仍不由自主地向蒋尉民身前移近。
蒋尉民双脚猛蹬地面,沙石枯枝,迸飞疾射。
这是陷阱么?
徐文灵光一现,若有所悟,缓缓举步,锐利的目光,射向周遭的一草一木,想发现些蛛丝马迹。
一丝细微的、常人无法分辨的声音,起自五丈的树丛中。对徐文而言,这已足够了,凭这一丝声息,他已发现暗中潜伏着人,目的当然是对付自己,他也知道蒋尉民蹬地与瞪目的原因了,那是阻止自己向他走近。
“唰!”
有如电光一闪,徐文划空射向左前方的树丛。
“轰!”
同一时间,徐文立足之处,火花一闪,轰声震耳,烟硝弥漫。
“嗯!”
闷哼声中,一个锦衣少年被徐文兜胸揪住,提了起来。
“‘五方使者’!嘿嘿,想不到你们这批魔爪子竟然跟踪到这深山绝顶之中……”
徐文话声未落,那被擒的“五方使者”惊呼一声:“‘五雷珠’!”
徐文反应神速,一松手,斜刺里闪射三四丈之遥。又是一声“隆”然巨震,夹着微弱的半声惨号,那名“五方使者”尸体无存,两丈之内尽是烟火,五丈之内叶落枝残。
徐文目中碧芒大盛,一弹身,又一个伏匿的锦衣少年落入手中。他已学了乖,一把抓起那“五方使者”,电闪般换了一个位置。
人影,从不同方位先后冒了出来,清一色的锦衣劲装,除了已死的与被擒的,尚有八名之众。
“‘地狱书生’,你死定了!”
徐文一扭头,只见三丈外的树后,转出一个面有恶疤的红发怪人,独目闪着凶光,枯瘦如柴,宽而长的黑袍,衬托得他像一个厉鬼。
他,赫然是“五方教”副主教“七煞神”周谨。他在郾师分舵曾伤在“毒手二式”之下,见机逃得一命。
徐文冷森森地道:“副主教,幸会!”
“哇!”
一声惨嗥,破空而起。
徐文手一紧,活生生扼死了扣在手中的那名“五方使者”,顺手把尸体一抛。
“七煞神”周谨独目冒出了火花,咬牙切齿地道:
“‘地狱书生’,今天若不把你挫骨扬灰,誓不为人!”
徐文冷哼了一声,道:“不为人便做鬼吧!”
话声中,疾箭般朝“七煞神”扑去……
“不许动!”
徐文一窒,停了身形,“七煞神”业已到了蒋尉民身后,手掌按在蒋尉民头顶。徐文厉声道:“‘七煞神’,你敢动他一毫一发,‘五方教’将鸡犬不留!”
话声中所含的杀机,令人听来不寒而栗。
“七煞神”丑脸一变,怪笑道:“小子,你没有机会了!”
“未见得……”
蒋尉民双脚又开始蹬踢……
徐文见状知警,电闪回身,只见一名使者,正脱手掷出“五雷珠”。这“五雷珠”威力可达数丈,徐文身法再快,也快不过那飞掷的珠与爆炸的速度。
“痛禅和尚”凭“先天罡气”,可以把“五雷珠”阴在空中,而徐文却办不到,这便是业有专横,各有所长了。
他没有思考的余地,几乎出自本能地双掌夹十二成功力,凌空劈了出去,随着,他一伏身。
“轰隆!”
“五雷珠”受掌力撞击,在被震回尚未落地的瞬间爆炸,惨号随之而起,三名使者消失了影子。
徐文把握了这使“七煞神”分心的机会,身躯倒掠,一跃到了“七煞神”身后,飞指点出。
“七煞神”惊觉之际,业已迟了,他连向蒋尉民下手的机会都没有,在活命第一的原则下,闪了开去。
能躲过这闪电般的袭击,他的功力已是相当可观了。
徐文恨到了极处,如影附形而进,“毒手三式”疾攻而出。
“哇!”
“七煞神”踣了下去,但又挣扎着站了起来。徐文又是一掌挥出,“砰!”枯瘦的身躯腾起丈来高,落回地面,再起不来了。
剩下的四名“五方使者”,鼠窜而逃。
徐文也不追杀,急返身解开了蒋尉民。
蒋尉民搓了搓被绑得发了麻的双手,苦苦一笑道:“贤侄,好险,我俩都再世为人了!”
徐文关切地道:“世叔没有什么吧?”
“没有什么。”
“这批魔爪子是早伏伺在峰脚的了?”
“他们是跟踪你到此地的,目的是对付你……”
“可是对方怎知小侄与世叔是一道的呢?世叔被困峰上已有数月之久,这事可说神不知鬼不觉,而小侄是单身前来,同时世叔的真面目恐怕江湖中知者极少,这“事非偶然。我一下峰,便遭突击,而且‘七煞神’一口便道出我的名号。”
“哦”
“坐下。你先把这些日子来,你的遭遇告诉我。”
徐文依言坐下,把此次前来的经过述了一遍,然后再回溯到半年之前的际遇,格于门规,他只说获得奇遇,隐起“万毒门”的内情不说。
蒋尉民慨叹道:“贤侄,你目前的身手,放眼当今武林,恐怕难逢敌手了!”
徐文一摇头,道:“世叔过誉了,即以‘鬼湖夫人’而言,如果认真相搏,尚不知鹿死谁手。”
“可是你第三招胜了。”
“对方只守不攻,情况当然有别。”
“你道‘鬼湖夫人’是谁?”
“不知道。”
“他便是昔年名震武林的‘百变鬼女’!”
“啊!怪不得她的面貌与年龄不符,原来她也是易容巨擘之—……”
“那又不对了,你所见的便是她本来面目,她的功力已练到驻颜长春之境。我误打误撞,找到了‘鬼湖’,她念在与先师‘幻影郎君’的交情上,允许赐我‘金线草果’,但却提出条件,要我为她服役半年……”
“服役半年?”
“嗯!同时规定半年之内不许开口与任何外来者交谈。”
“这又为什么呢?”
“她怕走露‘鬼湖’之秘。”
“怪人异行!”
“的确是如此。对了,你还没提及为什么不需‘金线草果’?”
“小侄自无意获奇遇之后,‘毒手’已能收发由心,毒不解而解了。”
“啊!”
“倒是世叔的这番苦心,令小侄终生难安。”
“不提这个了……”
“世叔,小侄有些事请教……”
“对了,你记得半年前我与你开封一月之约吗?”
“记得,正为此请教。”
“你问吧,这样比较直接些。”
徐文拭了拭额上的汗水,平静一下激越的情绪,开口道:“家父生死之谜?”
蒋尉民神情顿时激动起来,咬了咬牙,道:“也许仍在人世!”
“世叔说也许,是不能确定的了?”
“差不多可以确定。”
“请明告?”
“你知道‘七星故人’是谁?”
“他是谁?”
“他便是你父亲!”
徐文如中雷击,从地上跳了起来,目瞪如铃,栗声道:“不!决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白石峰’头,小侄被他迫落断岩!”
蒋尉民也站起来,颤声道:“真有这样的事?”
“难道小侄会信口雌黄……”
“这……这……怎么可能呢?”
“可是事实真的如此。”
蒋尉民愣了眼,张口无声。
徐文脑海又混乱起来,做父亲的会无故向儿子下杀手,谁能相信?但蒋尉民的话自知也不会假,这其中有什么蹊跷呢?
“世叔,开封道上两尸何解?”
“因为‘七星故人’便是你父亲,所以我判断你父亲尚在人世。”
“他……他……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可能他是为了逃避上官宏的追杀,因为他本身与化身‘七星故人’,都是‘卫道会’追杀的目标,因而布此疑阵!”
“可是他为何对小侄下杀手呢?”
“这一点不可思议!”
“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难以想象!”
“如此说来,家父的确未死?”
“这么说,死者面部被毁,便是怕被人认出的明证。”
徐文双拳紧握,内心在迷惑、痛苦、惊栗之中挣扎。
蒋尉民悠悠地道:“当初,我答应你揭开谜底,是打算找到你父亲。找出个中真相,但,我……费了极大工夫,竟然得不到他的讯息。”
“世叔曾与家父一路的?”
“不错。当初,你说的陌生汉子与夺取‘佛心’的‘过路人’,我怀疑是你父亲的化身,结果……”
“结果如何?”
“仍无端倪可寻。”
“‘过路人’便是‘五方教主’……”
蒋尉民一震,道:“什么,‘过路人’便是‘五方教主?”
“是的。他也是冒充家父,锦饱蒙面,首先向小侄下杀手的人!”
“你证明了?”
“完全无疑!”
“那我想到了一点……”
“什么?”
“向你下手的‘七星故人’,并非你父亲所化的那‘七星故人’,对方可能也精于易容之术,窥视在侧,乘机下手。”
徐文顿时从迷雾中解脱出来,激动地道:“世叔所断不差,必然是如此。但那人又是谁呢?”
“也许就是‘过路人’……”
“这一点小侄有把握查证清楚。记得‘石佛’是在府上被窃的,以世叔的能为……”
蒋尉民苦苦一笑道:“当初得到‘石佛’,发现‘石佛’无心,毫无价值,为了避免怀宝招祸,所以故意炫露让人窃走,以杜非份人之念头!”
徐文颔首道:“原来如此。还有,家大母‘空谷兰苏媛’,托身在世叔秘居的正阳城鬼屋,而她与家父之间……”
“其中经过,你已知道。记得我说过的‘横天一剑’魏汉文与你父之间的一段惨酷故事吗?”
徐文咬牙道:“记得。”
蒋尉民深长地叹息了一声,道:“你大母投奔我,我只好收容,我同情她。这件事你父亲不知情。”
“还有那孩子……”
蒋尉民面露悲惨之色,凄然道:“那是愚世叔的幼子他母生而见背,所以我托你大母抚养。”
徐文点了点头,又道:“‘五方教’与‘卫道会’双方都否认血洗‘七星堡’……”
“两者必居其一。”
徐文错了铸钢牙,沉重地道:“家父如仍在世间,为什么不与侄儿谋面?”
“也许他另有什么打算,也许……唉!我不该对你说这句话的,但也许你已有所知,你父亲的为人,实在太过分了些!”
子不言父之过,徐文能说什么呢?
他换转了话题,道:“家母被‘五方教主’劫持,连‘天台魔姬’也在内……”
蒋尉民双目暴睁,道:“‘七星堡’惨祸之后,她原与你父亲在一道的,这……”
徐文惊声道:“莫非家父已遭‘五方教主’毒手?”
蒋尉民沉吟不语,面色变幻不定。
徐文接着又道:“世叔,小侄斗胆,请问您与家父之间,还有什么秘密?”
蒋尉民面容一肃,道:“秘密倒没有,不过……这点是应该让你知道。当年,我与你父论交,并不深知其为人;以后,风闻他的许多作为,所以就疏远了。及至你无意中在‘聚宝会’秘舵救了明珠,她痴心地爱上了你
徐文暗地打了一个冷颤。
蒋尉民接着又道:“我才又与他有了来往,我们交换了武功……”
“交换武功?”
“是的。我传他身法与易容术,他教我‘毒功’。这就是他能易容,而我先前不怕你‘毒手’的原因。”
“哦!”
徐文骇异地惊“哦”了一声,这的确是他做梦也估不到的事,但心中终算又解开了一个谜结。
“世叔,可知家父当年的‘毒功’来源?”
“据说,他是无意中得到一本‘毒经’……”
“‘毒经’!家父提过怎样得到的么?”
“这倒不曾。噫!难道你会不知道?”
“小侄是由家父隔离口授,不曾见过‘毒经’,也不知来历。”
“哦!”
徐文深深地一阵思索,突地脱口道:“我明白了!”
蒋尉民惊声道:“你明白了什么?”
“‘五方教主’便是‘毒经’的得主。家父可能是在某种情况下,从对方得到了‘毒经’。家母被囚‘五方教’,而世叔说过家母与家父在祸变之后在一路,家父必然已遭‘五方教主’毒手。而对方不择手段地追杀小侄,目的当然是想追回“毒经”……”
“你自信推断正确么?”
“不致有太大的出入。”
“你说劣徒黄明业已去办我所事先交代的事?”
“是的。”
“好。他办的事,将有助于这谜底的揭开。”
徐文心中一动,本想问问黄明到底去办什么事,但一想又住了口。
蒋尉民皱了皱眉,道:“又安知不是‘卫道会主’上官宏率党羽下的手?”
“这……可能性不太大。”
“为什么?”
“缺乏证据。”
“不尽然。‘七星堡’被血洗之日,也正是上官宏寻仇的时候。再则,上官宏对你父仇深如海,他说什么也不会放过他。须知有时情理便是证据!”
“可是当初世叔曾一度阻止小侄索仇?”
“并非阻止。我是觉得事有可疑,希望与你父商谈后再行动,以免你莽撞行事,冒无谓的风险;料不到的是你父亲没了踪影。”
徐文沉重地一颔首,道:“小侄誓非追个水落石出不可!”
“贤侄还有什么问题?”
“暂时没有什么请教了。”
“好。如今你来回答愚叔一个问题,不过事先我申明,你不必勉强,也不要作难,只坦白地说出心中所愿即可
“请讲?”
“你喜欢明珠吗?”
徐文登时窒住,答不上话来。如果说不喜欢,那是违心之论;如果说喜欢,必然的,蒋尉民必提婚姻之约。如此一来,对“天台魔姬”将如何交代呢?“天台魔姬”对自己的情义,可说世间少有。单只易血疗伤之举,就无形中几次挽救了自己的生命,粉身难报。人投我以桃。我报之以李,是一个武士必具的信念……
他怔住了,半晌没有开口。
蒋尉民悠悠一叹道:“天下事有很多是人力无法强求的!”
这话,像一根刺直戳到徐文心的最深处,但,他能说什么呢?
场面,在一时之间显得十分尴尬。
徐文想了又想,终于开口道:“世叔,可否待小侄恩仇了了之后,再答复这问题?”
蒋尉民淡淡地道:“人各有志。不过小女十分任性……你的意思是难成这条事的了?”
徐文硬起头皮道:“小侄有不得已的苦衷,想世妹能谅解的。”
蒋尉民面上泛起了一层懊丧之情。
徐文大感难堪,更觉歉疚。蒋家父女以往对自己的情份,不可抹煞,而此次蒋尉民亲冒奇险来寻药,目的是希望能与他爱女匹配,共结良缘,这一来,希望成为泡影,怎不令这江湖奇人,开封第一富豪沮丧失望。
“世叔,小侄深感歉疚!”
“这暂且不提吧。你的行止如何?”
“小侄打算先到‘五方教’,再上‘卫道会’。”
“‘五方教’之行暂缓……”
“世叔有什么指教?”
“我布了一着棋,且看下文,再决定步骤。”
徐文心中一动,道:“世叔布了一着什么棋?”
“此时言之过早,届时再说吧。”
“那小侄先到桐柏山?”
“你不到正阳城见见明珠么?”
“哦!这……当然!当然!”
“那我们在此分手,正阳城再见!”
徐文知道蒋尉民不愿以真面目现世,他可能易容后单独行动,当下也不说什么,一颔首道:“世叔请便!”
“你小心‘五方教’的暗算……”
“小侄自会小心。”
“再见!”
话声中飘然而逝。
徐文抬头一看,日色业已西偏,也不再拖延,忙起身朝山外奔去。
此次“鬼湖”之行,总算不虚:蒋尉民无恙,许多谜底,也大都揭穿,只是父亲生死之谜仍萦回脑际,母亲与“天台魔姬”的安危,也是在心中。
到了正阳“鬼屋”,对蒋明珠又将如何启口说词呢?
一路之上,他被这些复杂迷离的恩怨情仇,搅得心神不定,恍恍惚惚。
一日一夜,才出了终南山区,投店略作休息,然后取道豫南。
他回想终南山中,被“五方教”副教主“七煞神”周谨一行突袭的经过,觉得余悸犹存。当时不感觉怎么样,现在一回想,的确是生死交关。设使自己惊觉不够,径自解救蒋尉民,对方在不同方位,同时掷出“五雷珠”,自己纵功力通玄,也逃不过粉身碎骨之厄。
“五雷宫”既已被“五方教”并吞为分坛,传宫之宝“五雷珠”,自然任“五方教”滥用了,对于武林,将是极大的祸患。
这一天,途经淆山,他想到了“山林女神”的传人“云中仙子”。
上次在来时的道旁庙中,因了红衣少女上官紫薇生产的关系,没有向“云中仙子”算帐。当时若非自己身上有“天台魔姬”含“石龙血浆”的宝血,早已死于她掌下。新仇旧恨,非了断不可。
于是,他拣大道朝山中奔去。
熟路轻车,他来到了那仅有一线天梯相通的危峰之上面,便是“云中仙子”的居所。
经过上次“五万教”的袭击,无疑的,峰上必然已采取了严密防犯措施。自己是由天梯明闯,还是仗“旋空飞升”身法另循捷径而上?
蓦在此刻——
一阵“铿锵”的金铁交鸣之声从侧方林中传来,徐文被勾起了好奇之急,弹身朝声音所传方向扑了过去。
林中,场面怵目惊心。
一个乡村学究装束的老秀才,与一个锦衣中年,耽眈对峙。两人都使剑,锦衣中年剑尖下垂斜掐,老秀才左手掏诀当胸,右手剑平伸向外。这两种架式,都大异于一般剑道常轨,双方额上滚动着汗珠,胸部在急剧地起伏,看来已经过不短时间的剧战,而且彼此势均力敌五名锦衣动装剑手围在圈外,各占了一个方位,每支剑上闪着血光。
圈内,横七竖八,陈了十二具尸体。
徐文鬼魅般地欺到了距战圈五丈之处,目光扫处,已是了然。这些锦衣人,当然是“五方教”高手;那老秀才,正是乘危劫待自己上船,而后又加入“卫道会”
的那来历不明之人;死的,自是“卫道会”弟子无疑了。
场面在死般的寂静中充满了杀机。
徐文的来临,没有人发觉。
“锵!锵!”
剑芒打闪,剑气四溢,人影一触而分,又恢复了原来的架式。
双方剑术之精,武林罕见。
徐文心想,“五万教”崛起江湖不久,何处网罗了这多高手?单以这些锦衣武士而论,每个人的身手,在江湖中都可列入第一流。
但,他的目光却盯在老秀才身上,既然天假其便,狭路相逢,那笔帐该结算了。
锦衣中年冷冷地开了口:“朋友,当真不肯道来历么?”
老秀才栗声道:“没有这必要!”
“可是朋友的剑法,已暴露了朋友的身分……”
“你也懂?”
“魏汉文,你的‘横天一剑’区区还认得出!”
老秀才惊悸地退了两步;随即冷哼了一声道:“很好,算你有见识。”
徐文登时心头大震,“横天一剑”魏汉文,不正是大母“空谷兰苏媛”的情人么?“妙手先生”蒋尉民所讲的故事,立时涌现脑海。魏汉文不是已丧生绝谷了么,何以及出现江湖呢?
如此看来,他当年并没有死。
对了,他当初劫持自己,迫问父亲下落,原来是为了这一段仇。
场中,又展开了惊心动魄的搏斗。
徐文此时,心乱如麻。论事实,父亲当年所为,的确不齿于人;他与大母“空谷兰苏媛”的奇惨遭遇,也值得人同情。
放过他么?
暴喝声中,五名锦衣劲装的少年加入了战圈,成一对六之势,情况急转直下,“横天一剑”魏汉文顿时险象环生。
事实非常明显,魏汉文决难逃六人毒手。
不知是基于一种什么心理,徐文情不自禁地大喝一声:“住手!”
随着喝话之声,向前欺近了三丈。
场中人不期然地收手后退,目光转处,齐齐惊呼了一声:“‘地狱书生’!”
老秀才一见徐文现身,目中立露怨毒之光。
徐文目光遍扫诸人一眼,然后落在“五方教”为首的那锦衣中年面上,寒声道:“你在‘五方教’中是什么身分?”
锦衣中年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道:“‘地狱书生’,希望你勿与本教为敌!”
“我杀尽你们这批魔爪子!”
六人面色齐齐一变。锦衣中年栗声道:“‘地狱书生’,别忘了人质的安全?”
提到母亲与“天台魔姬”,徐文怨毒冲胸,杀机不可遏止,仇与恨在血管中奔流,眸中碧芒火炽,怒喝一声:“纳命来!”
身形一弹,双掌蓄以十成功力劈了出去,撼山栗岳的劲气,暴卷狂涌。锦衣中年迥非俗流,一晃身,避开掌锋,剑芒陡吐闪射八尺之长,从侧方袭向徐文。剑气之凌厉,令人咋舌。
另五支长剑,乘虚蹈隙而上。
徐文双掌业已用老,当下顺势前冲,扭身,出手,快逾电花石火。
“哇!哇!”
两声惨号起处,五名劲装少年之二,撒剑栽了下去。
“退!”
锦衣中年大喝一声,当先涌退;另三名弟子,亡魂出窍,跟着转头……
徐文怒哼一声:“你走不了!”
身形有如疾矢,射向锦衣中年,掌指夹剧毒,连点带抓。
“嗯!”
一声长长地悚人惨哼,锦衣中年晃了两晃,仆地而亡。
徐文迅捷地从地上捡起长剑,脱手掷向侧方的一名锦衣剑士,身形在同一时间,扑向正前方的两人。
惨号再传,一人被长剑贯后心,直钉在地上,另两人被徐文左右抓住,撞脑横尸,六名“五方教”高手,在展顾之间,悉数被歼。
徐文折身回头,到了“横天一剑”魏汉文身前,栗声道:“姓魏的,今天幸会!”
魏汉文惊怖地退了两个大步,寒声道:“‘地狱书生’,你待如何?”
徐文心中十分作难,如要取对方性命,一点不费事但想到父亲当年加诸于对方的残酷手段,自己如再下手实在不忍,而且有亏武道;如果放过他,这段冤结,总是不能解开……
魏汉文又道:“本人当年死里逃生,誓非手刃徐英风不可!”
徐文寒声道:“你办得到吗?”
魏汉文切齿道:“小子,如本人今天毁在你手,就算是天意了!”
徐文心念一转,道:“姓魏的,你与家父之仇,肯放手么?”
“办不到!”
“如在下今天放过你……”
“小子,本人说过死了是认命,魏某人会向你乞命么?”
“姓魏的,如我要你死,你决活不了……”
“下手吧!”
手中划向上一横,一副生死全不在意的样子。
徐文内心理智与感情在搏战:毁了对方,一了百了,但自己现在已是一门之长的身分,凡事不能任性而为。
蓦在此刻——
一条人影,电闪掠至,赫然是一个黑衣犷悍老者,面日阴森怕人。
徐文目光扫处,登时热血沸腾……
来人径朝老秀才狞声道:“魏汉文,想不到你还没有死!”
魏汉文栗声道:“阁下是谁?”
“‘过路人’!”
徐文接口道:“什么‘过路人’,他便是‘五方教主’!”
魏汉文连退数步,骇呼道:“‘五方教主’!”
魏汉文话声未落,对方已出手攻向魏汉文,出手之凌厉,令人咋舌。
魏汉文长剑一挥……
“五万教主”不知用了什么招式,暴喝声中,魏汉文长剑坠地,胸衣裂开了尺长一道口子。
“横天一剑”魏汉文顿时面如土色。
“五方教主”嘿嘿一声狞笑,向前一迫,道:“魏汉文,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辰!”
掌影划处,‘横天一剑’魏汉文双目一闭,他根本无法闪避或封挡“五方教主”
震世骇俗的杀手。
“住手!”
栗喝声中,夹以一声“砰”然巨响,“五方教主”退离原地八尺之多,徐文隔在了两人中间。
“五方教主”狂吼道:“‘地狱书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不许你杀他!”
“小子,你不知道他是‘卫道会’的护法么?”
“知道。”
“你有意帮助仇家?”
“这不关你的事。”
“小子,终有一天,本教主剥你的皮抽你的筋!”
“也许你永远也没有这么一天了!”
“你忘了我们之间的约言……”
“约——言?”
“以‘卫道会主’夫妇的人头,换人质!”
“借刀杀人?”
“随你如何解释,这条件决不变易。”
“我不履行呢?”
“除非你不要你母亲和‘天台魔姬’的命。”
“我现在就要杀你……”
“办得到吗?”
徐文转头向老秀才道:“姓魏的,你可以离开了。”
“横天一剑”魏汉文似乎很感意外,徐文不杀他,反而救了他,这真是难以索解的事。
但,他仍傲然道“‘地狱书生’,本人不领你这人情!”
徐文冷冷地道:“悉听尊便!”
“五方教主”半声不吭,突然出手攻向徐文。这猝然的突击,使徐文措手不及,当堂被迫得退了数步。“五方教主”志不在徐文,就在一招攻出,徐文闪让的电光石火之间,猛扑“横天一剑”魏汉文,他似非置魏汉文于死地不可。
徐文肝胆皆炸。“五方教主”的功力与他相差无几,要解救魏汉文已来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股断金摧石的罡风从斜里卷到,射向“五方教主”。
“五方教主”可识得这罡风的厉害,猛一坐腰刹势。
只这瞬息时机,已给了徐文机会,右掌陡然劈出。他是恨到极点,这一掌用上了全力。
闷哼声中“五方教主”踉跄出四五步之多。
场中,多了两条人影,一个是面有疤痕的半百老者,另一个是美如天仙的少妇。
上官宏夫妇会在此时现身,的确使徐文大感意外。
两人的目光,先膘向徐文,然后落在“五方教主”身上。
徐文登时激动到了极点,仇家双方同时现身,这真是想不到的。
谁是血洗“七星堡”的凶手,在当面对质之下,将可水落石出。
而“五方教主”多了一重身分,他是“万毒门”中的叛徒。
上官宏沉凝地开了口道:“教主阁下,这真是想不到的会合!”
“五方教主”嘿的一声冷笑道:“的确是幸会!”
“云中仙子”接口道:“所有新旧帐,正好一起总结!”
“五方教主”又是一声冷笑,道:“当然!”
接着转向徐文道:“小子,你仔细考虑一下,如要履行条件,这是绝佳机会,本座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这是极大的诱惑,以徐文的功力,加上“五方教主”之助,要取上官宏夫妇项上人头,是可以办得到的事,母亲与“天台魔姬”,立即便可脱出魔掌。
可是——
“五方教主”真的会履行诺言吗?以他狡诈阴狠的为人,不会另出花样吗?
这样做,合于“武道”的精神吗?
自己一门之长,为本门叛徒张目吗?
上官宏不屑地道:“教主阁下想籍‘地狱书生’之手对付愚夫妇,以遂个人私欲,君临天下,不嫌太卑鄙吗?”
“五方教主”面不改色地道:“欲成非常之事,必须有非常之手段。”
奸雄作风,暴露无遗。
第十九章武士之风
“五方教主”以奸雄口吻,大言不惭地道:“欲成非常之事,必须用非常之手段!”
“云中仙子”尖刻地道:“用非常之手段,必遭非常之报应!”
徐文不耐双方的唇枪舌剑,轻咳了一声,目光一扫在场各人,冷厉地道:“血洗‘七星堡’到底是何方所为?”
“五方教主”立即道:“上官宏!你敢不承认么?”
上官宏冷笑一声,正待开口,“横天一剑”魏汉文挺身而上道:“徐文,是本人所为!”
徐文心头剧震,万分意外地使声大吼道:“是你?”
“横天一剑”魏汉文表现得十分痛恨地道:“不错,是本人所为,只可惜让徐英风漏网!”
徐文面上罩起了一层恐怖杀机。他一直认为血洗家门的凶手不是“卫道会”便是“五方教”,结果却爆出冷门,竟会是“横无一剑”魏汉文。虽属意外,但却情在理中,论仇怨,“横天一剑”魏汉文是必然会采取这残酷的报复手段的。
“是阁下一人所为?”
“当然。”
“你……办不到?”
“为什么办不到?”
“以阁下一人之力,尽诛本堡弟子,残杀‘七星八将’之六,还有家父……”
“徐文,坦白告诉你,本人动手之际,适逢上官会主向你父索仇,实际上本人没有碰到你父亲。”
“很好,现在你该死而无怨了,我不能放过你……
上官宏一抬首,道:“慢着!”
徐文厉芒一转,道:“会主有何高见?”
“魏护法已是本会一分子,同时敌忾同仇,本座与他所遭相同……”
“会主准备过问?”
“当然。”
“在下与会主暨尊夫人之间的过节尚未算完?”
“可以一并结算!”
“好极了!”
“五万教主”阴森森地道:“徐文,凭你,今天要想快意恩仇,恐怕还办不到!”
徐文一瞪眼道:“怎样?”
“本座愿意助你一臂!”
“住口。在下的事不须你插手!”
“五方教主”双手一摊,退了数步,道:“如此本座只好隔岸观火了。”
杀机,无形中弥漫全场。
如果上官宏夫妇与魏汉文三人联手,的确不知鹿死谁手。但以徐文的个性,当然不会接受任何外来的助力,何况“五方教主”具有双重身分,他不单是劫持母亲、恋人,也可能是杀害父亲的仇人,对自己迭下杀手,更是欺师灭祖的叛逆。论事实,现场中他该是第一个该杀的对象。
“横天一剑”魏汉文向上官宏施了一礼,道:“会主,这段过节由卑座自了!”
上官宏沉声道:“魏护法,本座并非因你是本会护法面伸手,而是为了公理与正义!”
冷笑入耳,使徐文警觉大增。血洗“七星堡”的凶手,既是魏汉文,他敢承认,就不致兔脱;对付上官宏夫妇,自可依江湖规矩而行,作公平的决斗;至于“五方教主”,诡诈万端,胸怀叵测,到目前为止,仍是谜一样的人物。今天若不乘机制住他,以后会发生什么变化,就难以逆料了。
心念之间的事先解决!
“五方教主”似乎有所感地“噫”了一声道:“徐文,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本人与阁下之间的事重要。”
“你不先图解救人质?”
“别妄想本人作你的工具。”
“‘地狱书生’,你会后悔无及……”
“废话!”
“你不急于血仇?”
“上官会主等是真正的武士,在下信得过,决不会使什么卑鄙手段。”
“五方教主”怒哼了一声道:“你信不过本教主?”
“不错。”
“你想四对一么?”
“老匹夫,别人不会与你联手,杀你还犹恐不及,即使是,在下也不在乎!”
“五方教主”下意地退了一步,栗声道:“你准备如何算法?”
“首先你报出姓名?”
“这一点办不到。”
徐文咬了咬牙,道:“这暂且不谈,我问你,家父与你是何关系?”
“五方教主”嘿嘿一笑:“这话从何说起?”
“别图独赖,你心中十分清楚。”
“清楚什么?”
“凭‘毒经’的渊源,你与家父之间有某种关系存在!”
“五方教主”目中射出了骇芒,狞声道:“徐文,你是追查‘毒经’下落?”
“一点不错。”
“如此本座坦白告诉你,徐英风与本座关系密切!”
徐文全身一颤,紧迫着道:“你必知家父下落?”
“当然。”
“他……现在何处?”
“你想见他?”
“说!”
“你若履行条件,本座应允让你父母子团聚!”
“他……也被你劫持囚禁?”
“作客而!”
上官宏、“云中仙子”和“横天一剑”魏汉文齐齐脱口惊呼一声,他们三人是必欲得徐英风而甘心的,现在一旦知他下落,焉得不惊。
徐文激动得全身簌簌直抖,父亲果然尚在人世,蒋尉民所料竟完全中了。
“可是你曾说家父死于‘痛禅和尚’之手……”
“兵不厌诈,这有何害?”
“卑鄙!”
“现在不是争论那些空话的时候,你必须有所抉择?”
徐文切齿道:“我先废了你再说。”
话声中,弹身扑向“五方教主”。
“五方教主”沉哼一声,挟毕生功力,封出了一招。他的功力,得自‘佛心”,奇奥凌厉,举世无匹,除了“毒手三式”之外,任何招式都奈何不了他。
“砰”然一声,双方各退了数步。
上官宏夫妇与魏汉文唰地散开,各占了一个方位,看来三人有心乘机出手。
徐文目光一扫三人,道:“你们不许出手……”
就只这话流虞之际,“五方教主”悄没声地飞逝入林。
“哪里去?”
四人不约而同地暴喝一声,电闪追截。
徐文料不到对方一教之长,卑鄙到这种地步,恨得七窍冒烟。他的反应不谓不快,但仅这分秒之差,“五方教主”竟已鸿飞冥冥,没有踪影。
场中,身法最玄奇的,首推“云中仙子”,若非被徐文一句话分神,“五方教主”脱身的机会便等于零。
徐文气炸肺腑,在密林中电逐风驰,但,结果是徒劳。
他又转回到原地。
谜,依然是谜。唯一从“五方教主”口中吐露的,是父亲的下落。
据“妙手先生”蒋尉民透露,“七星故人”是父亲的化身,开封道上的两具尸体,是父亲放布的疑阵?抑是“五方教”的别一阴谋?
“五方教主”连番以不同面目,向自己下手,目的是非置自己于死地不可。为什么呢?
以自己观察所得,纵使真的取得了上官宏夫妇项上人头,父母亲与“天台魔姬”也未必能脱离“五方教主”的魔手。食言背信,在“五方教主”并不算一回事心念未已,三条人影先后现身,正是上官宏夫妇与“横天一剑”魏汉文。
对方并不乘机脱身,这是一个武士应有的作风。
鉴于此,徐文面上的表情和缓了不少,但,这并非表示仇意的降低,只是风度问题而已。
由于不同的遭遇,徐文的性格不断蜕变,这蜕变更使他接近做一个完全的武士。
上官宏凝重地开口道:“徐文,前此蒙你两次援手内子与小女,本座谨此致谢!”
“大可不必。”
“武林人讲究的是恩怨分明。”
“会主要插手魏汉文的事?”
“本座业已表明立场,非管不可。”
“生死不计?”
“当然。”
“在下先申明,插手此事者,一律以仇人看待?”
“就事实而论,我们之间本就有仇恨存在,虽然那是你父亲种下的恶因……”
“好极了!话到此为止,本人要出手了!”
话声中,身形一侧,面对“横天一剑”魏汉文。
空气在徐文一转面之间,骤呈紧张。
场中,除魏汉文是较弱的一环外,三人均是当今使风云变色的不世高手。
“横天一剑”魏汉文面如溘血,恨、激动、紧张,完全控制了他。
上官宏一抬手,道:“徐文,本座还有话说!”
“请讲!”
“事实不容否认,魏护法不是你的对手……”
“怎样?”
“魏护法先不必出手。”
“什么意思?”
“你毁了愚夫妇,魏护法的一条命便交给你。”
“否则呢?”
“你难达目的。”
“那就是说,今日之局,双方除死方休?”
“不错!”
徐文心中的感受十分复杂,对魏汉文,他是非杀不可,否则无以对“七星堡”罹难同门家人的英灵;对上官宏夫妇,他没有心致对方死命的打算。这一来,是迫他非对三人下毒手不可了。
“两位一起上么?”
“论你父徐英风的作为,对付你可以不择任何手段但本座不愿贻人口实,咱们依江湖规矩一对一!”
提到父亲为人,提到双方之间的仇,在徐文而言是一个隐痛。“武道”,必须以公理正义为依归,而自己,占在十手所指的一边,不错,对方可以不择手段地对付自己。
可是,事通到此,只有硬起头皮挺下去。
当然,如果对方换了“五方教主”之流,那就无所顾忌了。
他窒了窒,冷冷地道:“上官会主,如单打独斗,阁下走不出三个照面!”
这句狂做至极的话,放眼当今武林,谁敢对堂堂“卫道会主”该面说出,然而出自“地狱书生”之口,虽嫌狂妄,但并不离谱。
上官宏面色一变,冷哼出声。
“云中仙子”玉靥凝霜,寒声接口道:“‘地狱书主’,你未免太目中无人了!”
徐文神色不变地道:“事实会证明这句话的!”
“你曾说过,要取我夫妇项上人头?”
“在下不否认。”
“你敢与本仙子打赌么?”
徐文一愕,道:“打什么赌?”
“云中仙子”瞟了上官宏一眼,示意他别开口,然后才沉声道:“本仙子是你三招之敌么?”
徐文对她,可不敢夸这海口,但傲性使然,脱口道:“也许!”
“那好,就以三招作赌!”
“如何储法?”
“本仙子接你三招,败了,此地一共三颗人头,你可任意取去……”
这赌注相当骇人,徐文内心不由自主地起了一阵惊栗。
“云中仙子”紧接着道:“如果侥幸接了下来……”
“怎么样?”
“你放弃向魏护法寻仇,今后由他向令尊了断。”
“两位呢?”
“同样找令尊了断,但随时接受你的挑战。”
徐文想了一想,毅然道:“好,在下接受这三招赌约!”
“横天一剑”魏汉文突地向前一迈步,栗声道:“仙子不可!”
“云中仙子”侧面过去,讶异地道:“魏护法有何高见?”
“卑座不敢当仙子与会主下这重的赌注!”
“我一向言出不改……”
“可是卑座问心难安!”
“魏护法请退开,不必多言。”
话虽不失柔和,但却有一种使人无法抗拒的力量。魏汉文咬了咬牙,无可奈何地向后挪了两步,又待开口,却为上官宏摇手阻止。
徐文想告诉魏汉文“空谷兰苏媛”的下落,但一转念又止住了,他不能暴露蒋尉民的秘密。同时“空谷兰苏媛”不管来路如何,算是父亲的正室夫人,这冤结,的确难以解开。自己目前要杀魏汉文,是为了“七星堡”惨遭血洗之仇……
“云中仙子”冷冷地道:“‘地狱书生’,可以准备出手了!”
场面,又呈无比的紧张。
徐文心意一动,问道:“仙子所传是‘冤魂附体’身法……”
“云中仙子”不待徐文说完,玉手一抬,道:“徐文本仙子接你三招,决不凭身法闪让。”
徐文胸有成竹,冷冷地道:“在下说说而已,仙子施展身法亦自无妨。不过,在下也说明一点,在下出手正含巨毒!”
“云中仙子”毫不思索地道:“这点不说,本仙子也知道。”
“如此接第一招!”
喝话声中,“毒手一式”挟以毕生功力,攻了出去三人之中“云中仙子”功力最高。如果她接不下三招,上官宏与魏汉文自不用提了,而“云中仙子”提出三招赌约,存心避重就轻,如果放手相搏,势必分生死而后已,三招之搏,或许可以应付过这血腥场面。
徐文无意中数次有恩于对方,他最先救过上官宏,以后三次解上官紫薇之厄,又曾援手“山林女神”之居,半刻前,等于又救了魏汉文。基于这些理由,使“云中仙子”等不便放手对付他,但他父亲结的仇,却是无法消解的,所以,双方之间的关系,变得十分微妙。
这些,徐文心中十分清楚,所以他一出手便用上了全力。
“横天一剑”魏汉文的遭遇虽值得同情,但血洗“七星堡”却不可恕,要杀他,只有击倒“云中仙子”。
场面在徐文出手之际,紧张到了极限。
这是生死之搏,如果“云中仙子”接不下三招,便须输掉三颗人头。
“云中仙子”沉凝万分地双掌疾圈连划。
“砰!砰!……”
掌掌相处,撞击了十余下之多,“毒手一式”她居然接下来了。
徐文心头一寒,对方的身手的确太惊人了,她是第一个不畏巨毒,而又能化解“毒手”
攻势的人。
“云中仙子”两鬓微现汗渍,足见她内心之紧张与沉重。
徐文一退之后,大喝一声:“接第二招!”
“毒手二式”又告全力攻出。
一声闷哼,惊人心神。“云中仙子”连退三四步,玉脸顿呈苍白。但,这第二招又算按下了。
现在,剩下了最后一招,这一把将判定生死存亡。
“横天一剑”魏汉文面孔起了抽搐。
“卫道会主”上官宏也紧张得汗珠滚滚。
徐文眸中碧芒炽盛,像是凝聚定形,令人不寒而栗。沉重而充满杀机的声音,从他口里轻轻吐出,每一个字像一柄巨锤,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最后一招!”
“云中仙子”桥躯微颤,玉靥泛出铁音之色,照人的容光黯淡了,晶莹的汗珠,从额角鼻端粒粒滚落。
场面令人窒息。
这决定性的一击,徐文内心也大告紧张。
双掌缓缓上扬,空气在这刹那间凝固了。
上官定与魏汉文的双睛睁得滚圆,几乎要脱眶而出。
这种场面,在武林中可说百年难逢。
上扬的双掌,在栗人的暴喝声中,令人目眩地划了出去。
“毒手三式”——“阎王宴客”
“云中仙子”玉掌交叉,各划了半个圈,罡气涌券发出“嘶嘶”破空之声。
“哇!”
惨唬声中,“云中仙子”栽了下去。
上官宏与魏汉文双双惊呼出声。
这一瞬间,徐文感到有些头晕目眩,他所耗的能力相当巨大,身躯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踉跄。
如果此刻上官宏与魏汉文不顾江湖规矩,双双出手,徐文能否应付,大成问题。
上官宏双目尽赤,怒视着徐文。
魏汉文却激动得身影摇摇欲倒。
“云中仙子“想挣起身来,但起到一半,又栽了回去。如果她用身法闪让,或是出手反击,情况当会改观。可是她硬接了三招不还手,虽败,但败得令人钦服。一个女子,而有如此豪壮的武士风度,的确令人心折。
徐文的目光,从上官宏移到魏汉文,停住了。
“横天一剑”魏汉文仰天一声长叹,怆然道:“会主、仙子,魏汉文来世再酬鸿思了,天地不公,鬼神无私……”
悲愤怨毒之情,在这句话中表露无遗。
徐文寒声道:“魏汉文,准备自卫,我要亲手杀你!”
“横天一剑”魏汉文颤巍巍地退了一个大步,栗声道:“老夫会自了!”
就在此刻——
一个虚弱的声音道:“且慢,本仙子还没有死!”
徐文转头一看,“云中仙子”已站了起来,玉容惨白至极。
她没有死,不错,但已受了重伤。这三招算是接下还是接不下呢?
在赌约之初,并未申明不死便算接下,也没说死了才算接不下。
上官宏激动地开了口:“徐文,照一般惯例,三招已算按下了!”
徐文咬了咬牙。这话并无不当,因为对方在倒下之后,又起来了……
心念未已,只听“砰”他一声,“云中仙子”又告栽了下去,玉靥泛青,双唇紧咬,寂然不动。
徐文一眼便已看出,对方已命在须臾,那形象是中毒的朕兆。
徐文的“毒手”业已收发由心,他在三招之中,都发出了巨毒。“云中仙子”在受伤又中毒的情况下,居然能不立即毙命,这已经够惊人的了。
看来,她已练就了“护身神罡”一类的玄功,巨毒不侵,所以一二两式,她安然无事,第三式使她受伤,罡气受损,无法维护经脉,巨毒乘虚入侵,所以才有这现象发生。这一点,上官宏自然也了然。
徐文冷冰冰地道:“上官会主,你有何话说?”
上官定应声道:“这是天意,你赢了!”
“诺言呢?”
“当然履行!”
徐文真正地激动了,魏汉文一死,血洗“七星堡”之仇便算了消,取得上官宏夫妇的人头,便可以持以向“五方教主”交换父亲与“天台魔姬”,此后,剩下的便是清理门户,拿住“五方教主”以正门规,思仇了了……
他脸上绽出了一抹苦笑,然而这笑意充满了残酷的况味。
这结果,得来多么不易啊!
“阿弥陀佛!”
“一声轻越的佛号,撞破了死亡与杀机充盈的空气。
一个缁衣老尼,现身出来。
徐文目光扫处,呼吸为之一窒,现身的,不是别人,正是以前的“轿中人”,也就是“白石神尼”的妹妹杜如
上一次,徐文即将丧生对方手下,杜如兰突然发现徐文身带的信物,追问之下,才知音年爱人“玉面侠”朱公旦尚在人世。
徐文立刻想到了“白石峰”后的怪老人“玉面侠”朱公旦,若非朱公旦接以身法,输以本身真元,他决不会活到今天。这笔人情,是难以报答的。
“轿中人”杜如兰会在此时此刻现身,大出徐文意料之外。
上官宏与魏汉文双双向老尼施了一礼。
老尼目光却盯在徐文面上。
徐文拘拳躬身,道:“老前辈别来无恙!”
老尼单掌问讯,还了一礼。
徐文接着又道:“朱老前辈好?”
老尼神情一黯,垂眉道:“他已辞世了!”
徐文一震道:“什么,朱老前辈辞世了?”
“不错。他很感激你能为他达成心愿,传讯与贫尼,同时,他也很关心你在离开“白石峰”之后的作为……”
言下之意,徐文当然听得出来,肃容道:“晚辈受朱老前辈输功之德,没齿难忘,愧无以为报,只是晚辈自忖,从未恃技伤人,亦未滥造杀孽。”
“很好,朱公旦九泉有知,也可放心了!”
“老前辈此来有何见教?”
“你明白你父亲的作为?”
徐文咬牙一颔首,道:“知道。”
“你当也明白上官会主与魏护法两位遭遇之惨?”
“是的。”
“贫尼看来,你与你父亲徐英风的为人截然不同,本性善良,可肯听我一言?”
“请指教!”
“你愿放弃这仇怨么?”
徐文默然片刻,沉声道:“老前辈,站在晚辈的立场,恐怕办不到?”
“贫尼的意思是上一代的恩仇,由上一代本身自了。”
“可是晚辈身为人子,有些事明知不可为,但却必须而为。”
“你非流三人的血不可?”
徐文愕然无语,内心却如鼎沸。仇,必须报;恩,必须偿。如果没有朱公旦,自己没有今日。如果照老尼杜如兰的说法,一笔勾消,那是绝对办不到的事。
他想了又想,终于开口道:“看在朱老先辈的份上,晚辈答应放过这一次。”
老尼寒声道:“不能由当事人自己了断么?”
“恕晚辈不能应命!”
“好,依你。”
徐文料不到场面是如此结束,既懊恼,又激愤,但又无可如何,一顿足,道:“晚辈告辞!”
身形一转,突地又回身摸出一粒丹丸,抛与老尼,道:“杜老前辈,这是解药,可救‘云中仙子’一命!”
老尼接在手中,激动地道:“贫尼记住你这人情!”
“不必。”
一弹身,飞奔而去。
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本是生死仇家,却又投药救对方的命。没有别的解释,这是“武士”风度的表现。他不曾忘记,他已是一门之长,他的作为,将是“万毒门”
的荣辱。
奔了一程,他渐渐冷静下来,想起自己的下一步行动。
父亲既也同被困于“五方教”中,这就难怪他不和自己来联系了。可是自己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碰到父亲时,他也指出血洗“七星堡”的仇家是上官宏一伙,而当时老秀才“横天一剑”魏汉文尚未加入“卫道会”,这就令人不解了,难道父亲当时也是凭猜测而作臆断吗?
“五方教主”狡诈如狐,他感到穷于应付,但却又不能假手他人……
“妙手先生”蒋尉民与自己约定正阳城见面,为今之计,只有照原来计划,先到正阳城,一方面与蒋尉民会晤,商量救亲之策,另一方面,自己答应亲自向蒋明珠解释自己立场。大丈夫一言九鼎,这件事非办妥不可。男女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一个处理不当,后祸无穷,于情于理,也非作交代不可。
上官宏这方面的怨结,只有留待下次的机会了。
干是,他取道豫中,奔向正阳。
这一天,来到了正阳城,他知道必然有人暗中盯梢自己,所以不急于赴“鬼屋”,先投入一家僻巷小店之中,用过晚饭,静待天黑。
他所顾忌的,是怕蒋尉民秘密泄露,而遭意外。很明显的,“五方教”不会放过任何机会,否则,以他的功力,根本无所谓隐秘行动。
二更初起,他准备停当,越窗而出,直奔城外,确定没有盯踪之后,才又回城中,疾扑“鬼屋”。
阴森死寂的“鬼屋”,他已是熟路轻车,毫不费事,便来到当日会晤大母“空谷兰苏媛”的小院中。
夜色沉沉,不见灯光,也不闻人声。
他内心起了一阵悦然之感,照理,对方该已发现自己入屋才对?
奇了,发生了什么事故不曾?
“嘘!”
徐文闻声一惊,但他已听出声音是发自身侧的树顶密叶中。他冷声喝道:“什么人?”
“嘘!是徐世兄么?”
那带童腔的声音,徐文立刻知道是谁了,急应道:“是小宝么?”
“不错。我在树上!”
徐文纵身救起,只见一团小黑影,蜷屈在桠杈之间。他身形凌空一旋,轻轻落了过去,停在相邻的树杈上。
一点不错,对方正是上次来时所见,被称做小宝的孩子。徐文在“鬼湖”已从蒋尉民口中得悉他是蒋尉民的独生子,出世即亡母,由大母代为抚养。
“小宝兄弟,怎么回事?”
“今夜有客人光临。”
“客人,谁?”
“‘五方教’那些崽子。”
“你怎么知道是我?”
“家父说的,今晚你必来,要我在此等你。你一抵此,他老人家便知道了。”
“令尊何时到的家?”
“昨天。”
“人呢?”
“都在地下室之中。”
“哦!宝兄弟,令姊在吗?”
“在。她刚才还提到你。我叫你大哥好吗?”
“当然好。”
“大哥,你真的要娶大姐吗?”
徐文一窒,答不上话来。对这天真童稚,他说什么好呢?他既有此一问,证明蒋尉民父女业已商谈过自己的事了。幸而时在黑夜,他的尴尬神情没有落入小宝眼中。
情急智生,乱以他语道:“宝兄弟,先谈正事,‘五方教’来此何为?”
“追杀家父!”
“令尊有何安排?”
“家父说,大哥来了之后,伺机出手,最好能生擒为首的,好问口供。”
话声未落,一阵细微的破空声倏忽传来。徐文急以手指口,示意小宝噤声。从那声判断,来人身手极高。
两条人影,悄没声地飘落院中。徐文目力奇佳,已看出是两名锦衣劲装武土,这服式,已代表了对方的身分。
其中一个道:“据伏桩说,发现有人影人屋,怎的不见呢?”
“可能隐匿了。”
“何时行动?”
“等待统领之命,可能三更以后。”
“对付一个老偷儿要出动这多高手?”
“别小觑‘妙手先生’,很难缠呢。”
徐文早已不耐,以手示意小宝别动,轻轻从树顶飘落。
来人耳目灵警,居然发觉有异,双双回身蓄势戒备。
徐文半声不吭,鬼魅般扑上,双手齐出。
“嗯!嗯!”两声低沉的凄哼,两名锦衣武士糊里糊涂地送了命。徐文一手一个,拖入僻角。
对面的小房中,突地亮出了一线昏黄的灯光。
小宝在树上轻声道:“大哥,那是诱敌之计!”
徐文灵极一触,闪身入房。
约莫半盏热茶工夫,一声尖锐的口哨响了起来。接着,每一个角落响起了低声和应。看来,整座“鬼屋”,都已布满了“五方教”的徒众。
徐文暗忖:这实在太巧了。如果“妙手先生’没有赶回,自己没有恰好到达,“鬼屋”
之秘被“五方教”发现,那么今夜之局,后果简直不堪想象。
暗角里,隐隐可见幢幢人影,不时浮动。
这亮起灯光的房间,被层层包围住了。
四条人影,欺身房门之前,各执长剑,互打一个招呼后,冲入房中……
“哇!哇!”
惨号划破死寂而诡橘的空气,四条人影几乎是同时倒射而出,落地有声,不动了。
“嗖!嗖!”连声,十数条人影同时涌现小院之中。当先的,是一个锦衣银髯老者。看来,他便是所谓的统领了。
银髯老者沉声向房门发话道:“蒋尉民,出来答话!”
没有反应。银髯老者前身后剑手中最魁梧的两名一挥手,道:“冲!”
两名剑手各个暴喝一声,长剑横斜,护住头面,向房门射入。进去之后,却没了声息。
在银髯老者命令之下,又有六名剑手冲入房中。可煞作怪,进去的,如石沉大海,连半丝声息都没有。
外面的有些头皮发麻。
银髯老者一看情况不妙,栗声大喝道:“蒋尉民,你当真龟缩不出么?”
房内有了回应;“阁下报个名!”
“‘五方教’总坛武士统领尹超!”
“意欲何为?”
“奉教主之命,请朋友到敝教一行。”
“是如此请法么?”
“朋友爽快些,出来吧!”
“如果区区不愿出见呢?”
“‘鬼屋’将被夷为平地!”
“阁下能办得到么?”
“无妨等着瞧!”
“今夜一共劳驾多少朋友?”
“不多,武士百名!”
“少了!”
“什么意思?”
“区区既开杀戒,百名之数嫌少了!”
银髯老者嘿嘿一声怪笑道:“蒋尉民,少逞口舌之利,你如再不现身,本统领要下令火攻了?”
“姓尹的,你认定区区是蒋尉民么?”
银髯老者一窒,道:“别仗易容之术蒙人,决无差错!”
“如此你认认区区的手法……”
话声中,只见原先冲入房中的八名武士,鱼贯而出,到了院中,突地一个接一个地栽了下去,死了。
这情景,使所有在院中的“五方教”人等亡魂大冒。
银髯老者略一检视,突地骇呼道:“‘摧心剧毒’!”
房内传出一声不屑的冷哼,道:“尹超,你居然也会辨认这奇毒!”
“你……到底是谁?”
“何不进来一叙?”
银髯老者愣了片刻,栗声道:“别弄玄虚,老夫忍耐力有限!”
“你不能忍耐又待如何?”
“把你一家举行火葬!”
“你试试看?”
“准备!”
人影闪晃中,齐齐退后三丈,每人手中多了一个黑乎乎的圆球。
银髯老者撮口一声厉哨,四周立起应和。
“做个样子给他看!”
一名武士脱手把黑球掷向一丛花树,“轰”的一声,翠绿的花树熊熊而燃,照得全院一片通明。
原来这黑球是火种,如果对方将黑球齐掷,这座“鬼屋”势必变成灰烬。
“手段够辣!”
喝话声中,一条人影闪现门中。
惊呼之声,响成了一片:“‘地狱书生!’”
银髯老者老脸全变了色,目中尽是骇芒,厉声道:“原来是你!”
徐文冷冷地道:“尹超,今夜你得留下!”
身形似电,扑向银髯老者。
银髯老者心知无法与“地狱书生”抗衡,早存戒心,当徐文一扑之际,他已极快地隐入黑暗之中。徐文一着扑空,恨得牙痒痒的,那批手下剑上却遭了殃,出手之间,已有三人栽了下去。
也就在这混乱当口,“轰!轰!”连声,火势熊熊而起,一间小院,登时陷入火海之中。
徐文气得七奔冒烟,身形似魅,来往穿梭,见人便杀。
这批武士,较之使者级的要差一筹,连逃命的余地都没有。
惨号!
暴喝!
加上房舍燃烧的哗剥声,交织成了一首恐怖的乐章。
在徐文搜杀之下,多数的已是见机而遁,那逃不及时悉数丧命。
“大哥!”
徐文赤红的双目一扫,小宝已到了身边,当下焦灼万状地道:“宝兄弟,令尊他们……”
“不妨事,他们藏身之处烧上三年也烧不到。”
“总不能让火势蔓延开来,这是城里呀?”
“至多烧掉这小院,三面是空地,还有风火墙阻隔倒是后面有间阁楼与这院只一条小巷之隔,必须切断才行。”
“在哪里?”
“请随小弟来。”
转到房后,赤红的火舌已伸向丈许之隔的阁楼。
徐文大叫一声:“当心!”举掌便朝廊柱劈去。这些房舍年久失修,早已蛀得摇摇欲坠,怎经得起徐文的如山掌力,三掌过处,哗啦啦坍了下来。
火路算是被阻截了。
宝儿倒是十分镇静,毫无惊慌之容,一拉徐文的衣袖道:“大哥,见我爹去!”
“现场呢?”
“由它烧吧。”
“便宜了那批魔爪子……”
“来吧。”
宝儿带着徐文,七转八拐,最后钻入一座假山之中,开了秘门,进入地室。地室内别有一番天地,布置得美奂美仑。
徐文至此才明白真正的秘室,该是地下,这儿只是一层掩护而已。
去没多远,蒋尉民已迎了出来,后面紧跟着蒋明珠。
蒋尉民仍是那长髯齐胸的装扮,哈哈一阵洪笑道:“贤侄,我算你该来了!”
徐文赧然遭:“世叔,可惜小侄无能,让为首的走脱了!”
“管他!”
蒋明珠略显憔悴,只是秀眸清澈如水,粉腮上挂着一抹娇羞,福了一福,道:“世兄,久违了!”
徐文面上一热,还了一礼,道:“世妹好!”
蒋尉民一摆手,道:“里间再谈吧。”
甬道极宽,可容三人并肩而行,蒋尉民牵着宝儿在前与徐文一路,蒋明珠落后数步跟随,顾盼间,来到一问堂皇的大厅之内。
徐文一眼瞥见坐在椅上的大母“空谷兰苏媛”,心里登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双方之间的关系,的确十分尴尬。她是大母,但也是父亲的仇人。
礼不可失,他上前一礼,道:“大母好……”
“空谷兰苏媛”冰声道;“上次我说过称我前辈就好。”
徐文一窒,改口道。“见过苏前辈!”
“请坐!”
“请坐!”
一室坐定后,空气变为冷寂,由于苏媛的关系,谁都觉得难以开口。
蒋尉民干咳一声,打破了难堪的沉默,道:“贤侄此来有所遇否?”
“曾与‘五万教主’相碰于淆山,但被他兔脱了。”
“哦!”
“小侄已得悉家父下落。”
“空谷兰苏媛”粉腮倏变。
蒋尉民皱了皱眉,道:“令尊在何处?”
“与家母同被劫持在‘五万教’中。”
“是‘五方教主’透露的么?”
“是的。”
“对方的企图是什么?”
“目前还不知道,只是……对方提出了条件。”
“什么条件?”
“要小侄以‘卫道会主’上官宏夫妻的人头,交换人质!”
“哦!……这是借刀杀人之计,‘五方教主’居心叵测!”
“你准备履合条件么?”
“不一定!”
“目前唯一的要事,是先查明‘五方教主’的来历……”
“这恐怕很难。”
“我已布了一着棋,不久便可见分晓。”
蒋尉民再次提到了这一着棋,是一着什么棋呢?徐文很想问个明白,但见对方讳莫如深的样子,他只好憋住不开口。
“空谷兰苏媛”幽幽地道:“义兄,徐英风既然在世,你不阻我向他讨债吧?”
这“义兄”之称,徐文是第一次听到,她显然是有意完全否定徐英风与蒋尉民之间的关系,徐文听来既尴尬又刺耳。
蒋尉民望了徐文一眼,沉吟不语。
徐文心中早已了然,在“鬼湖”与蒋尉民的一席谈话中,蒋对父亲的为人,似乎很不齿,而且有悔于当初结交之意,自己此刻的处境,的确十分尴尬。
突地,他想起了“横天一剑”魏汉文,对方既然不死,且曾血洗了“七星堡”,而大母怨毒已深,但她终与自己父亲有过夫妻之义,将来血腥相见,会是什么了局?
心念之间,目注蒋尉民道:“世叔,小侄已找到血洗‘七星堡’的凶手!”
“空谷兰苏媛”眸子突然放光。
蒋尉民惊声道:“谁?”
徐文一字一顿地道:“‘横天一剑’魏汉文!”
这话,像巨雷震撼了在座的人:“空谷兰苏媛”一跃而起,瞪目张口,娇躯在发颤;蒋明珠吃惊地望望徐文,又望望苏媛;蒋尉民也离座而起,栗声道:“你说谁?”
“‘横天一剑’魏汉文!”
“这……这……怎么可能?”
“当年他并没有死……”
“他……仍在世间?”
“就是新近归附‘卫道会’的那老秀才!”
“啊!太出人意外了!”
“空谷兰苏媛”语不成声地道:“你……把他怎样了?”
徐文冷冷地道:“我没有杀他,他还活着,现在‘卫道会’中。”
“是真的?”
“这没有说谎的必要。”
“你怎知他是血洗‘七星堡’的凶手?”
“他本人自己承认的。”
“空谷兰苏媛”泪水盈眶,似乎这太过于意外的喜讯使她激动得不胜负荷。她倒回椅中,喘息有声。有顷,忽又站了起来,颤声向蒋尉民道:“这些年来,多承义兄收留,大思不言谢,今世不能报答,来世定当结草衔环……”
蒋尉民惊声道:“义妹,你说这话……”
“小妹就此告辞!”
“你要去哪里?”
“找魏汉文!”
“义妹,冷静些,凡事从长计议……”
“小妹方寸已乱,一刻也不能留了!”
小宝上前牵住她的衣角,悲声道:“您不要小宝了?
“空谷兰苏媛”泪流满面地道:“宝儿,我们再见了你大了,有姐姐和父亲会陪伴你!”
“你不能不走吗?”
“是的,我必须走!”
蒋明珠也凄然下泪,道:“义母真的一刻也不能留了?”
“明珠,我该走了……”
徐文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什么好。事实上他什么也不能说。
蒋尉民黯然道:“义妹,多年相处,有若一家人,小宝是你一手抚养大的,我不知该如何感谢你。不过,有句话我想说……”
“义兄有何指教,但清明言。”
“冤家直解不宜结,当义妹与汉文兄重圆之后,可否放弃……”
“义兄,你知道这是办不到的!”
蒋尉民望了徐文一眼,接着道:“义妹,往者已矣……”
“空谷兰苏媛”凄厉地一笑道:“我已是残花败柳之身,怎能谈得上与汉文破镜重圆……他既然活着,我不能不去与他谋上一面,此后……唉!义兄,明珠,小宝,我走了!”
声落,甩开了小宝牵衣的手,电奔而去。
小宝在抽泣!
明珠在垂泪!
蒋尉民顿足长叹!
徐文面色铁青,瞪目无语。
场面陷入一片难以言喻的复杂气氛中。
蒋尉民突地一拉宝儿的手,道:“‘五方教’爪牙可能尚未撤离,走,送你义母一程!”
父子俩疾步离去。蒋尉民临去深深地望了徐文一眼室中,剩下了徐文与蒋明珠相对。
蒋尉民临去的那一眼,是一种暗示。徐文心中雪亮所谓送“空谷兰苏媛”一程,只是藉口,目的是给徐文与蒋明珠单独晤谈的机会,因为在“鬼湖”时,徐文曾答应亲自向蒋明珠解释关于终身之事。
他有些惶然无主,如何启齿呢?
丑媳妇难免见公婆,这问题势必谈清楚不可。
徐文硬起头皮道:“世妹,愚兄有几句不知进退的话……”
说了一半,顿住了,他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蒋明珠没有抬头,羞怯怯地道:“世死有话坦讲无妨!”
“承贤妹错爱,愚兄衷心铭感,但以一身恩仇牵缠将来的遭遇如何,未可逆料,是以希望世妹能谅解,别谋幸福的归宿……”
蒋明珠募一抬头,满目幽怨羞愤之色,冷笑了一声道:“徐文,我没有说过非嫁给你不可!”
徐文一窒,面红筋涨,说不出话来。
场面尴尬而冷僵。
蒋明珠拂袖而起,眸中泪光莹然,姗姗向房外行去徐文想叫住她,但嘴唇僵硬不听使唤,张口无声。他知道她芳心的感受,然而他无法向现实妥协。“天台魔姬”情深似海,义重如山,他说什么也不能辜负她。
事无两全之道,他深长地叹了一口气。
“贤侄,谈得如何?”
蒋尉民跨步入室,但却不见小宝随行,看来被支开了。
徐文苦苦一笑道:“世妹不谅解!”
蒋尉民眉头一蹙,道:“她表面温驯,但个性很强,我这做父亲的无法说服她。然终身大事,非同儿戏,希望贤侄能再加考虑!”
徐文无可奈何地道:“小侄会好好考虑!”
蒋明珠再度出现,粉腮冷得如罩寒霜,幽幽地道:“爹,何必强人所难……”
蒋尉民温和地道:“明珠,别太任性!”
“爹,女儿并非低三下四之辈,他要黄师兄送回翠玉耳坠,便已表明了态度……”
“立身武林,本有许多不为人道的难处。”
“女儿不想再提此事!”
徐文讪讪地道:“世妹,愚兄负疚良深……”
“不必,世兄忒谦了。”
蒋尉民一摆手道:“到此为止,别说了,用饭吧!”
徐文处在这尴尬的局面下,本待辞去,但又觉不妥,这样将表示不够气度,同时双方的关系不能也不会断绝,如果拂袖一走,以后见面将更难堪,而且对方父女对自己的情义岂能抹煞。
当下点了头,随着离房。
这地下室重门叠户,布置得十分考究,充分显示蒋尉民的匠心经营。
到了别室,酒菜早已齐备,虽非山珍海味,但也十分精致。
席间的空气十分沉闷,彼此都很少说话,连小宝也缄口了,倒是蒋尉民东一搭西一搭地说些江湖轶闻,企图缓和这不调和的气氛。
徐文无心去听那些,脑海一直盘旋着如何应付这辣手的问题?
突地——
一条人影闪现席前,赫然是一个面如冠玉的锦衣美少年。
徐文栗喝一声:“五方使者!”
陡地离席而起。
锦衣少年向蒋尉民恭施一礼,道:“见过师父!”
徐文一听对方声音,不由大感赧然,来的是“闪电客”黄明。他实在弄不清楚黄明的真正面目到底是什么,这一对难师难徒,作风完全一样,化身无数。
黄明先向蒋明珠与小宝问了好,才转向徐文道:“贤弟,‘鬼湖’之行辛苦了!”
徐文一侧身道:“没什么。大哥,坐下喝一杯,慢慢再谈。”
“对不起,我没时间。”
蒋尉民沉重地道:“情况进展如何?”
“尚无头绪,不过……”
“怎么样?”
“有一点十分可疑!”
“对方易容之术。似与本门同源……”
“这不足为奇,天下三大派易容之术,大同小异,主要是揭穿对方面目,或探出对方出身来历。”
“实在很棘手,对方老奸巨滑,弟子以使者身分,尚无法在总坛内畅行。”
“棘手也得办。”
“是的。”
徐文听出端倪来了,黄明在自己赴“鬼湖”之前,所谓要办的急事,原来是到“五方教”中卧底。蒋尉民所谓的一着棋,大概也就是指此而言了。
当下插口道:“大哥现在是‘五方使者’?”
“不错!”
“身分不低,大哥真有能耐……”
黄明以手指面道:“完全凭这副面孔。”
徐文讶然道:“此话怎讲?”
“‘五方教’遴选使者的条件第一是人才好,第二是年纪轻,第三才是武功。”
“哦!不过,哪里去找这么多年青高手?”
“只要根基好,由教主亲授武功,一月速成。”
“大哥至今尚不知教主的真面目?”
“不知道。我想恐怕没有几人知道,连高地位的人在内。”
“何故如此神秘?”
“这便是正与邪的分野。正派人士,讲的是光明磊落;邪门人物,只求目的,不择手段,处处讲诡秘、奸诈。”
“小弟提供大哥一点线索!”
“‘五方教主’便是曾对小弟下过手,以诡计夺‘佛心’的‘过路人’!”
“好!”
蒋尉民接言道:“小子,别多呆败露马脚,有什么事赶快说完上路吧。”
黄明目注徐文道:“是关于贤弟的!”
徐文一震,道:“关于小弟?”
黄明期期艾艾地道:“是的……”
“什么事?”
“你先看看这个再说。”
说完,递过一个纸包。徐文惊疑地接了过来,打了开来,俊面登时大变,双手开始发颤,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
纸里包着的,是一绺乌溜溜的青丝。
“大哥……这……怎么回事?”
黄明以黯然的声调道:“是‘天台魔姬’送给贤弟的!”
徐文身形晃了两晃,栗声道:“她……送给我?”
“是的!”
“大哥见到她了?”
“嗯!”
“她……好吗?”
黄明目光一垂,凄然道:“贤弟,她……死了!”
徐文恍若被焦雷轰顶,“砰”地一声坐回椅上,面上的肌肉起了急遽的抽搐,双目如铃,眼珠似要脱眶而出,歇斯底里地叫道:“她……死了!”
蒋尉民、蒋明珠、宝儿,无不面上失色。
黄明上前,用手抚着徐文的肩头,声音中充满同情地道:‘资弟,人死不能复生,你该节哀顺变!”
徐文陡地站起身来,一把捉住黄明的手腕,厉声道:“她是如何死的?”
由于过分激动,用力过猛,黄明痛得做牙咧嘴,苦着脸道:“她是自杀的!”
“自杀,为什么?”
“因为她的身体已经为‘五方教主’玷污!”
徐文狂吼一声;“该杀!”
目眦尽裂,血水,泪水,顺脸颊而下,那份惨厉悲愤之情,令人不敢直视。
黄明手腕被捏,“哎哟”出声,徐文似有所觉,赶忙松了手。
蒋明珠螓首直垂到胸前,宝儿小口合不拢来,稚气的脸上,也涂上了激愤之色。
蒋尉民长叹了一声道:“贤侄,冷静些!”
徐文颤抖的手,捧着那绺发丝,泪流如泉。
他的心,在刹那间被残酷的现实撕碎了,灵魂像是被活生生地剥离了躯壳。过度的悲愤,使他的脑海呈现麻木的空白。
情未酬!
恩未报!
她竟然死了,而且是死在屈辱之中,她能瞑目吗?
一绺青丝,代表了万千情意。她死了,留在爱人心里的,只有这一点。她唯一期望的,是与他结发,而他也自誓不辜负她,然而,一切都幻灭了。她怀着多深的恨、多大的痛苦而结束了如花似锦的生命!
空气,死寂的悲惨。
这一刻,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久久,徐文木然抬头嘶声向黄明道:“大哥,经过的详情如何?”
黄明以低沉的声音应道:“数天前,恰值教主外出我第一次被派中院警戒,设法弄醉了同伴,摸入内院,听见一个女子悲切的哭声,一看,竟然是她……”
“以后呢?”
“我表明了身分。于是她剪下了青丝,交给我,说‘寄语郎君,今生不成连理,但求来生结为并蒂……’”
“她还说什么?”
“‘请你珍重。这绺青丝,算是留给你的唯一遗物。’并且说,她的心虽死不变,那一份情,将伴她进入坟墓。然后,她……自断心脉而亡!”
徐文眼角又渗出了泪,疯狂地吼道:“你没有阻止她自杀?”
“她说,龌龊之身,不足残存。她之所以偷生,就是等待机会讯息。她望你为她师徒报仇!”
“我说你为何不阻止她?”
“来不及了!”
“你自私!”
黄明噔地退了一步,激动地道:“贤弟何出此言,愚兄是这样的人么?”
徐文一句话出口,觉得木妥,这对黄明与蒋尉民父女,是一种人格上的侮辱,但要收回,已来不及了。
但,这一丝侮意,随即又被无边的悲愤所掩去,凄厉地道:“你明知她会走这条路,为什么来不及?”
黄明发急道;“贤弟,要愚兄剖心相示么?”
“用不着!”
“贤弟我知道你此刻的心情,我不怪你……”
徐文咬了咬牙,道;“她的遗体呢?”
“埋葬了。”
“葬在何处?”
“总坛之后的林中。”
“总坛在何处?”
“嵩山后峰第三道洞口,有三株虬松品字排列,入涧,通过一个山洞,便到了。”
蒋尉民黯然道:“贤侄,我心里也很难过,没有什么好说,只希望你冷静。
‘天台魔姬’很不幸,但武林中比她遭遇更惨的所在多是。”
徐文木然地点了点头,仍注视着黄明道:“大哥,可有家父母的消息?”
黄明瞠目道:“令尊也在该教之中?”
“是的,‘五方教主’亲口透露。”
“我回去后,尽力探查就是。”
蒋尉民一挥手道:“你可以走了,别误了大事!”
“是的。”
黄明先向他师父行了礼,然后诚挚地向徐文道:“贤弟,你责备得是,我该早防她这—
步的,但没有防到,这一点,愚兄将负疚终生。不过,请贤弟谅解,愚兄决非有意坐视这悲剧发生!”
“大哥言重了!”
“我走了,你珍重,愚兄将以行动来赎罪……”
“大哥这一说,小弟无地自容了。”
“再见了!”
话声中,转身疾掠而去。
蒋明珠到此才开了口,以异样的音调道:“世兄对‘天台魔姬’用情很深?”
徐文瞟了她一眼,泫然欲泣地道:“我受之于她的太多,而我却丝毫也没有报答过她……”
“她很爱你?”
“是的。无言的爱,完全奉献的爱,牺牲自我的爱。而我起先对她不屑,以后,我发觉了她的不平凡,可是……唉!一切都完了,迟了!她不该死的,她……为什么要这样?即使她被恶魔玷污了,她的灵魂仍是圣洁的,我岂会计较这些……”
“她能得到你如此的爱,虽死也当瞑目了!”
“世妹,她不知道的,她不知道我……的心,我没有向她表示过,她只是片面地爱我。
我们最后一次分手并不愉快,谁知……一别永诀……”
徐文用手绞扭自己的头发,希望藉肉体的痛苦,减轻些心灵的负荷。
蒋明珠芳心有些酸楚,她又何尝不是痴心地爱他!
“世妹,没有她我不会活到今天!”
“为什么?”
“第一次,我被‘五方教主’冒充家父形象下毒手,她用她的血救了我……””
“血?”
“是的。她曾服食过‘石龙血浆’,血中含有护生圣品,因此之故,我无数次死而复生……”
“啊!”
“啊!”
蒋尉民父母惊呼出声,这的确是武林中前所未闻的珍闻。蒋尉民见多识广,“石龙血浆”为何物,他当然知道,不禁连连点头,充满谅解与同情地道:“贤侄,我完全明白你的心情了!”
蒋明珠也深受感动,但女孩面薄,同时也喜欢矜持所以没有作声,但那心意,已从面上的表情流露了出来
徐文激愤的非止一端,父母被质,爱人受辱而死,罪魁祸首,却是本门叛徒,这使他有口难言。
“世叔,小侄想立即告辞……”
“你到何处去?”
“‘五方教’总坛!”
“何不谋而后动?”
“小侄分秒难耐!”
“‘五方教’高手如云,贤侄只身闯虎穴……”
“小侄自会小心在意。”
“好吧!我与你一道……”
“不!”
徐文断然地一摇头。
蓦在此刻——
一条人影跄踉奔入,“砰”地一声,栽倒地上,血从地面漫了开来。小宝尖叫一声,蒋尉民父女与徐文无不大惊失色。
第二十章少林寻经
徐文在正阳城“鬼屋”地室之内惊闻“天台魔姬”的噩耗,悲愤欲狂,正拟辞别“妙手先生”蒋尉民一家人之际,一条人影突然奔入,“砰”然栽倒,血水漫地而流。室中各人无不大惊失色。
只见来人是一个蓝衫少年,已气息奄奄。
徐文骇然道:“他是谁?”
“妙手先生”蒋尉民一个纵步,到蓝社少年身前,口里道:“是我第二徒弟施可授!”
“是世叔的门下?”
“不惜!”
蒋尉民俯下身去,用手探了深穴脉,栗声道:“剑伤,流血过多,恐怕……”
以下的半句话没有说出口,但可想而知是凶多吉少了。
徐文也凑了过去,只见剑痕累累,像一张张的小口,汩汩冒着鲜血,皮肉向外翻转,厥状之惨,令人不忍卒睹。
蒋尉民目中泪水直流,哽咽着不能出声。
蒋明珠动作倒蛮快,这时已取来了伤丹,递与她父亲……
蒋尉民突地低叫一声:“不好!”
徐文一惊道:“什么事不好?”
“看这所受的剑伤,可能是‘五方教’伏伺在‘鬼屋’四周的弟子所为,他一路流血奔入密室,恐怕被对方发现……”
“小侄出去看看!”
“宝儿,给你世兄带路,你别现身。”
“好的。”
宝儿应了一声,拉起徐文便往外走,走的却不是来时路径,想来这地室的通道必然不少。
顾盼间,来到一堵石壁之前,宝儿伸手一按,石壁裂开了两尺宽一条缝,徐文一闪而出。宝儿道:“世兄,我回去看二师兄,停会再来接你。”
“不必了,留着门我自会回来。”
“世兄,下手别容清,多杀些……”
“放心,‘地狱书生’不致于心肠太软!”
穿过约三丈长的南道,眼前是一片密集的凤尾竹丛,拂开枝叶,只见这片竹丛是植在池中央的假山上,距地边约莫四文。徐文大是惊叹,像这种暗道,外人要想发现的确不太简单。
池对边,黑影幢幢,来往逡巡。
夜空中,飘来四更鼓声,距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徐文退回竹丛之后,纵上假山石头,然后投升空中,一旋,两旋,转了方位,鬼魅般地落到地上,了无声息。
他定了身形,四下一扫,发觉潜伏的“五万教”教徒不在少数,看来对方是非得手而后才甘心。此际,已不见火光烟气,想来那小院的房舍已成墟了。
“沙!沙!”
他故意放重脚步,朝空旷处走去。
“谁?不许任意走动!”
显然对方把他认作自己人了。他充耳不闻,前行如故。
“唆!唆!”三条人影窜了过来。
徐文连对方的衣着形貌都不屑于分辨,迎着人影,“毒手”电闪点出,“砰!砰!”声中,三名教徒糊里糊涂地送了命。
声音惊动了其余伏匿的人。
“什么人?”
暴喝声中,又有五条人影从暗处扑出。
徐文照方抓药,解决了五人。
“朋友,好辣的手段!”
冷喝声中,徐文倏然回身,只见三丈外站着一个锦衣少年,当下冷哼一声道:“‘五方使者’!”。
锦衣少年可能到此刻才认出徐文,骇呼一声道:“‘地狱书生’!”
徐文寒声道:“不错,正是区区在下!”
那名“五方使者”不待徐文话完,掉头朝暗影里逝去。他很有自知之明,不敢与徐文动手。但徐文怨毒已深,恨“五万教”入骨,哪里肯放过他,身形一划,由测方绕截,快得有如鬼影飚风。
“五万使者”闪出不过五丈,便被徐文截住。
“你还想逃么?”
“毒手一式”猝然攻出。“五方使者”挥剑相拒,招式才发出一半,凄哼一声,栽了下去。
警哨之声,此起彼落。
徐文循声扑杀,惨号代替了警号,充斥夜空,本就阴森可怖的废园,此刻变成了鬼域。
盏茶工夫之后,一切的声浪平息了,死的,陈尸“鬼屋”;活的,闻风而遁。
徐文杀机未泯,继续巡搜,但已找不到发泄的对象。
到底死了多少“五万教”教徒,也没有人去清点。
徐文搜巡了一周之后,回到那地室入口的池旁,蒋尉民业已伫候。
“世叔,那位令高足……”
“伤及内腑,回天乏术了!”
“他回来得不巧……”
“他是有急事赶回的。”
“什么急事?”
“‘五方教’在城外十里林内拘留了一百名丐帮弟子准备天亮时集体屠杀……”
“有这等事?”
“‘五方教’”要丐帮交出一名独目老丐……”
“哦!”
徐文倏忽想起“闪电客”黄明曾易容为独目老丐,想不到贻锅丐帮。
蒋尉民沉重地道:“事缘黄明……”
“这点小侄知道。”
“所以二徒才冒死报讯。”
“小侄去处理此事。”
“怎好偏劳……”
“世叔见外了,这是削除‘五方教’劳力的好机会,小侄岂能错过。此刻距天明不远,小侄就此告辞!”
“贤侄事完务必回转,从长计议对付……”
话没说完,徐文已去得没了影儿。他知道蒋尉民将要说些什么,但自得“天台魔姬”噩耗,他悲愤欲狂,片刻也不能忍耐,就此离开自采行动,是为上策。
正阳城十里外,一片密林,此时还隐在拂晓前的黑暗中。
林内,天光不透,伸手不见五指,漆黑如墨;林外,不时有人影在逡巡。
陡地——
林中央亮起了四支火炬,火光照处,只见数约百名鹤衣百结的乞儿,老少不等,列坐林地中,一个个怒目切齿,但却没有任何声音。
四周,围着数十名武士。每五名黑衣人之间,夹着一名锦衣人。
场面诡秘而肃杀。
远处村落中,传来了断续的鸡啼。
一个银髯老者现身了,目光一扫这批丐帮弟子,冷森森地道:“时辰将到,贵帮仍未交出本教所要的人,看来是准备牺牲各位了!”
一个须眉俱白的老丐,从第一排居中站起身,惨厉地道:“‘五方教’茶毒武林,残杀无事同道,天理难容
银髯老者一抬手,道:“住口!杨分舵主,此刻不是谈天理人道的时候。”
“杀人者人恒杀之,报应是不爽的。”
“废话不必说了,天明时分,便是三日限届……”
“老化子等死后变厉鬼也要索这笔血债!”
“哼!哼!如果丐帮总舵不交出那名独目老丐,还有第二个一百,第三个一百,到交出人来为止。丐帮弟子虽多,总会杀得光的。”
“本帮根本无独目老丐其人。”
“那是空话!”
“‘五方教’真的敢做这惨无人道的事……”
“事实不会改变的!”
曙色,使火炬的光变得黯淡。
一名锦衣武土高叫一声:“禀统领,时辰到!”
银髯老者大喝一声:“预备!”
“呛!呛……”
所有“五方教”在场武士,长剑齐出了鞘。
百名被掳劫的丐帮人质,齐齐离地而起,一阵小小骚动之后,便平静了。虽然每一个人都目眦欲裂,悲愤如狂,但在分舵主未出声之前,没有一人行动,这显示出丐门的规律是如何的森严,也表示出丐门弟子的非凡。
一幕武林中前所未有的集体屠杀惨剧,将要上演了。
场面虽未现血腥,但已被恐怖充满。
所有的长剑,对准了预定的屠杀的目标。
银髯老者右手慢慢上扬,他准备下令屠杀了……
蓦在此刻——
一个冷得令人发颤的声音突地传自暗影之中:
“尹超,你想如何死法?”
原来这银髯老者,便是率人围攻“鬼屋”的“五方教”总坛武立统领尹超。
银髯老者面色立变,厉声道:“何方朋友,请现身出来。”
所有持剑武士无不悚然失色。
丐帮弟子却也惊疑不置。据他们所知,总坛方面并不知道他们被劫持的地点,同时帮中也不会有任何高手有独自前来解救的能耐。
奇迹般,一条人影幽幽然出现,是一个面目挺秀气的青衣书生。
六七名剑手一拥而前。
“哇!哇!”
青衣书生择手之间,有四名剑手栽了下去。
尹超怪吼一声:“‘地狱书生’!”
声音中充满了震栗之情。这一嚷出名号,丐帮弟子方面,死亡的恐怖顿消,而“五方教”众剑手,一个个如逢鬼魅,纷纷撤身,紧靠在一起,作势戒备。
徐文向尹超身前一欺,道:“昨夜让你逃脱,多活了几个时辰,现在,你算死定了!”
尹超暴喝一声:“小子少狂,未见得!”
随着喝话之声,双掌扶以毕生功力,猛然拍出。他身为“五方教”总坛武士总管,功力自非泛泛,这在死亡的威胁下,全力劈出的一掌,威力大得令人咋舌。”
徐文不闪不让,举掌硬封。
“隆”然一声巨响,双方各退了一步。也就在徐文一退身之际,具有特殊身分的锦衣武士电闪扑上,十余支长剑,扶番霆之威,密集攻出。
徐文闻风知警,回身,出掌……
“哇!哇!”
有两名应掌栽了下去,但也有三柄剑刺上了徐文身躯,热辣辣的痛楚,使他更加杀机如狂,“毒手二式”——“屠龙斩蛟”倏然展出。
惨号声中,又有两名扔剑栽倒。
同一时间,尹超悄没声地从背后扑击,左掌右指,俱指向徐文致命要穴。
“砰!”挟以一声闷哼,徐文前冲八尺。虽遇突袭,手却未停,又有三名锦衣剑手横尸当场。
“纳命来!”
徐文口里暴喝一声,身形如电速转,正好迎上尹超第二次扑击,本能地“毒手二式”顺势攻出。
凄哼声中,尹超的身形一个踉跄。可是数支长剑,又告从不同方位向徐文攻到。
徐文双掌一圈一放,把那些长剑封了回去,身形一个虎扑,抓住了银髯老者尹超。
尹超奋力一挣,居然脱出徐文掌握,弹身便要遁走。
“站住!”
栗喝声中,徐文横截尹超身前。尹超顿时老脸灰白,连连后退。
白发老丐一声狂喊,丐帮弟子发动反击。
那些一直不曾动手的黑衣剑土,此刻被动地卷入了战斗。在徐文面前,他们连出手的资格都没有,但对付丐帮弟子,情况可就不同了。双方甫一接触,丐帮弟子立即有了死伤。
此际天色已经微明,火炬也不知在何时熄灭了。
疯狂的搏杀,在略显昏暗的林中展开。
未死的几名棉衣剑士,仍死盯住徐文与尹起这一对没有放松。
丐帮弟子似十分明白这些锦衣武士的能耐,专拣穿黑衣的厮杀,不敢向锦衣级的进攻,由是之故,死伤还不大。
徐文目中碧芒熠熠,从喉咙里沉哼了一声,仍是那“毒手二式”罩向尹超。
“哇!”
尹超在惨号声中栽了下去。
“撤退!”
锦衣武士之一,厉声发令。
徐文杀机已无法遏止,转身之间,那名发令的武士首先栽倒,接着,又是一名在弹身之际摔倒地面。
黑在武士已全失斗志,纷纷图脱,但被丐帮弟子拚命缠住,在三五人对付一人的情况下,黑衣武士开始伤亡……
徐文猛施“毒手”,碰到的便是死。
徐文眼见锦衣级的已无一生存,所剩不足二十的黑衣级武士,丐帮弟子已足能应付,便弹身离开现场,到小溪边洗净了身上血污。身上的剑例仅是皮伤,敷了药便没事了。他连片刻都不愿耽延,立即就道奔向嵩山。
“天台魔姬”之死,刺激得他几乎发狂,胸中那份怨毒杀气,简直无以形容。
半日工夫,他奔行了近百里路程。
道旁高挑的野店酒旗,勾起了他的食欲。他想,该填饱肚子再赶路。
于是,他蜇入店中,要了一盘牛肉,半只山鸡,两角酒,自斟自饮起来。酒入愁肠化作无边恨,那股怨毒更加如火如荼。他本打算稍饮赶路,这一来,他感觉需要酒的刺激与麻醉,三角、四角,顷刻间,连尽了七角酒,眼前的人物影子,都成了双的。
他用手指甲刺了刺脸颊,木木然没有感觉,已是接近醉的程度了。
“天台魔姬”的倩影,直在眼前晃动。
他想痛哭一场。
他想杀人。
他想看见血,鲜红的,从仇人身上流出的血。
倏地——
醉眼迷离中,他看见一条人影呈现面前——锦袍蒙面。
他以为是幻像,揉了揉眼睛,那影子没有消失。
酒,顿时化成了冷汗。他按桌而起,两眼暴睁,碧芒似电,杀机云涌,栗人的话声,一个字一个字从口里吐出:
“叛徒,我不把你碎产万段誓不为人!”
所有酒店中客人的目光,全集中射了过来。
店小二哈腰上前,苦着脸道:“相公,请担待些,小店……”
“滚开!”
店小二一个踉跄,退到角落里直发愣。
一个熟得不能再熟、日思夜盼的声音,发自锦袍蒙面人之口:“孩子,你……怎么了?”
声音中,充满了哀伤凄哽。
徐文全身一颤,杀机尽泯,代之的,是无比的激动。
“爹,是您么?”
“孩子,连我你都不认识了?”
“真的是您……”
“孩子,到外面去谈吧。”
徐文起初怀疑又是“五方教主”弄的玄虚,现在,语言证明了这真是他父亲。他激动得手足无措,全身发麻,泪水不自禁地如泉涌出。
锦袍蒙面人摸出一些碎银放在桌上,算是酒资,然后转身,出门。
徐文如置身梦中,恍惚地跑着出了店门,向前遁走去。
父亲被劫持于“五方教”中,何以会脱困现身?
开封道上陈尸之谜,终算完全澄清了……
走了不远,转入道旁林中。
徐文面对历尽劫难的父亲,心中的疑虑并未全消,过去数次残酷的教训,使他余悸犹存,他在万分激越中开口道:“爹,您不是被‘五方教’囚禁么?”
“是的,但我终算脱困了!”
“母亲呢?”
“孩子,我会设法救她的。”
“她没有受什么折磨吧?”
“我见不到她的面。”
“爹,‘五方教主’究竟是何许人物?”
“这……为父的也不知道。”
“爹不知道?”
“不知道。”
“父亲应该知道的?”
“为什么?”
“父亲当年的‘毒经’何来呢?”
“哦!这个么?……为父的从‘五方教主’学到的徐文大感困惑,栗声道:“可是爹说不知道对方是谁?”
“孩子,听我说,当初我无意中碰上他时,他是一个神秘人物,不曾露过真面目,也不肯道来历,现在亦然。”
“他为何囚禁您?”
“要追回‘毒经’!”
“哦!……”
蒙面人的手,轻轻搭上了徐文肩头,凄声道:“孩子,你受了许多苦?”
徐文下意识地一颤,但当他感觉那双手并无恶意时,心头又升起了歉疚。多少时日,他没有被这双手抚摸了,多少时日,他没有感受过亲情的慰藉了。
他以为此生再无父子相见之日;想不到奇迹似的又得以重逢。
一阵悲从中来,他又流出了泪水。
他有无数的话要说,有许多谜底要揭开,然而过多的意外,使他不知该从何说起,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蒙面人又温柔地道:“孩子,听说你身手十分了得,是有奇遇么?”
徐文点了点头。
蒙面人紧追着道:“说给为父的听听。”
徐文十分为难地道:“爹,格于门规,恕孩儿不便奉禀。”
蒙面人默然了片刻,道:“孩子,既是如此,不说也罢。”
徐文心中万分歉疚,但他实在不能泄露“万毒门”之秘,虽亲如父子,门规依然重要。
为了缓和空气,他转变了话题道:“爹,您当初说血洗‘七星堡’的凶手是上官宏等人……”
“是呀。怎么样?”
“孩儿已查明了。”
“谁?”
“‘横天一剑’魏汉文!”
蒙面人连退数步,骇呼道:“这怎么可能?”
“是他亲口承认的。”
“他……竟然还活着……”
徐文默然,他想到“妙手先生”所说的故事,父亲所为简直如同禽兽,但为人子的,能说什么呢?痛苦,又悄悄地爬上了心头。
“他人在何处?”
“‘卫道会’中。”
“你与他交过手了?”
“是的。孩儿该杀他的,可是……”
“可是什么?”
“为了一些特殊原因,孩儿放过了他,但他迟早会授首的……”
他想到了大母“空谷兰苏媛”。她的故事该告诉父亲吗?会引起什么后果?论情理,屈在父亲,自己将采取什么立场呢?
蒙面人的手,仍停留在徐文的身上,由肩及背,口里长长一叹道:“孩子,为父的昔日所为,的确不当,我……后悔了……”
徐文最希望的,便是听到这种心声,他激情地道:“爹,过去的不必提它了……”
“孩子,一个人立身处世,不能走错一步,一失足便成千古恨啊!”
“爹,除去面巾,让我看看您的脸?”
“孩子……”
徐文只觉“命门穴”上挨了重重的一指,奇痛攻心,他甚至连意念都不曾转过来,便惨哼着栽了下去。
“哈哈哈哈……”
蒙面人纵声狂笑,笑声如枭鸣,如狼嚎,刺耳已极。
徐文知觉未失,五内皆裂。
完了,一切都完了,他丝毫没有感觉,结果覆辙重蹈,又一次栽在仇人手下。
他奋力一挣,但又踣了回去,他只觉天旋地转,魂儿出窍。
为什么,对方模仿父亲的声音会如此逼真?
他目眦尽裂,嘶吼道:“你……你……卑鄙无耻……”
蒙面人阴森森地道:“孩子,你命真大,数次死而不死,今天,奇迹不会再发生了……”
“住口!‘五方教主’,你会遭报的!”
“孩子,什么叫报应?哈哈哈哈……”
悔、恨,整个地吞噬了他。父亲既被劫持,岂能轻易地脱困呢?而自己竟然再次坠入奸谋诡计之中。的确,奇迹不会再发生了,这一次栽定了,一切思怨情仇,将在无比的恨中幻灭。
而无法瞑目的是“万毒门”将由自己而断送,“毒”成为叛徒肆虐武林的利器,历代祖师,行将永远含恨九泉。
蒙面人语意森森地道:“小子,本座命你以上官宏夫妇人头作为交换你父母的代价,而你,有意不践诺言,本座不得不下这狠手了!”
徐文蹙住一口行将消散的真气,凄厉地道:“祖师有灵,必然报应你!”
“祖师?嘿嘿嘿嘿!徐文,想不到你归入了‘万毒门’,你更非死不可了!”
“哇!”
徐文气急攻心,喷出了一口鲜血,其气一浊,他昏了过去。
但,一股怨毒,使他在决不甘心就死的情况下,又苏醒过来,只是他丝毫无能为力了,死神已紧紧地攫住了他。
“五方教主”呵呵怪笑声中,扬起了手掌,口里道:“孩子,为了我活,你必须死,这是自然法则;死后别怨我,这是你的命运注定如此下场!”
徐文目眦冒出血水。
蓦在此刻——
数条人影同时涌现,他隐约辨出是“卫道会主”上官宏、“云中仙子”、“痛禅和尚”、“轿中人”杜如兰,还有些不认识的……
他终于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又悠悠醒转,眼前人影幢幢。
久久,他的视线由模糊而清晰,看见包围着自己的,是上官宏一行。
自己被仇家所救么?
他咬了咬牙,勉强发声道:“‘五方教主’呢?”
“云中仙子”愤愤然地应道:“被他兔脱了!”
徐文闭目养了养神。他明白,自己体内若没有“天台魔姬”的血,“命门穴”被点,十个也死了,但若非上官宏一行现身,说什么也逃不过“五方教主”的毒手。
他试行运气,发觉功力仍在,只是很虚弱。
他再度睁眼,苦苦一笑道:“各位为什么要救在下?”
“卫道会主”上官宏冷冷地道:“算是同仇敌忾吧!”
徐文咬紧牙关,双手撑地,摇摇不稳地站了起来。
上官宏冷电般的目芒,在徐文身上一绕,道:“徐文,本座有一百个理由可以杀你!”
徐文惨厉地道:“为什么不动手?”
“在这种情况之下杀你,有失武林道义,同时……”
“怎么样?”
“你愿意与本座等联手么?”
“联手?”
“嗯!暂时抛开私人仇怨,共同戮力歼灭武林祸源。”
“不!”
“什么,你不愿意?”
“在下个人自采行动。”
“独木难支大厦。”
“那是在下一个人的事。”
“云中仙子”冷哼了一声,道:“徐文,此刻的生死你尚不能自主!”
徐文内心一震,倔傲地道:“尊驾等要下手,死又何妨!”
“徐文,狂傲对你并无好处……”
“在下不计较什么好处坏处!”
“你知道想取你性命的人不在少数?”
“这一点在下非常明白,不过尊驾等人今天这笔人情在下会记在心里。”
“卫道会主”上官宏再次道:“你愿是不愿?”
徐文冷冷地道:“在下很少会改变主意。”
“如此你走吧,本座不想现在杀你……”
“承情了,后会有期!”
说完,举步便朝树林深处走去,脚步有些蹒跚。他的意思是要寻个隐僻之处运功疗伤,但照目前情况,如碰上“五方教”的高手,后果便堪虞了。
走了没几步,身后突然传来“卫道会主”的冷喝声:“慢走!”
徐文回过身来,道:“会主后悔放在下离开?”
“还不至于。”
“有何指教?”
“你所有之毒,似与‘五方教’同出一源?”
徐文心头一震,不能承认,但也无法否认,窒了片刻之后,道:“天下用毒者颇不乏人,大同而小异。”
“卫道会主”一颔首,表示同意此说,然后沉重地道:“你不否认‘五方教’是武林祸源吧?”
“当然。”
“为此,本座对你有所请求……”
“对在下有所请求?”
“是的。如果你‘地狱书生’以武林苍生为重,请你答应!”
“会主说说看?”
“请你提供避毒之方!”
徐文大感意外,对方竟然对自己提出这等要求。以“武道”立场而言,自己应该答应这要求,但对方却是自己的仇家……
“卫道会主”接着又道:“本座这要求基于武林公义,不及于私人恩怨!”
徐文转念一想,“五方教主”是本门叛徒,如果以毒害人,便属违反门规,自己势不能袖手,当下断然点头道:“可以。”
“如此本座先行致谢!”
“这倒不必。不过话说在前面,彼此间的帐仍然要结算。”
“当然。本座已有言在先,不涉及私人仇怨!”
徐文从怀中取出下山时师太祖所赐灵丹,抛与上官宏,道:“人口一粒,可以避百毒!”
上官宏接在手中,道:“武林同道会感激你的义举!”
徐文此举,使在场的全为之动容。
他扫了诸人一眼,再度转身离开,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他救过上官宏父女,上官宏也救了他。而预想将来,对方不会放过父亲,自己当然也不会置身事外,武林中的恩怨,的确是不可思议。
他寻到了一个树穴,钻了进去,运本门心法疗伤。
“命门”死穴被点,换了旁人,早已横尸当场,焉有命在。他所以能活,全凭“天台魔姬”当日所输含有“石龙血浆”之血,才能保住生机。
功圆果满,已是第二天的早晨。
他出了树穴,目光扫处,不由惊呼出声。
只见五具锦衣少年的尸体,横陈在距树穴不及五丈之处。从衣着判断,死者当是“五方教”使者级的高手无疑。
这五人如何死的呢?
自己彻夜运功,毫无所觉。如果这五人是搜寻自己而来,那自己又脱过一次死厄了,是有人暗中援手自己吗?
这批锦衣少年的身手,在武林中都可以列入第一流等闲人物,岂能伤得了他们,何况有五人之众,这暗中救自己的该是谁呢?又是上官宏一行人吗?
突地——
五具尸体之中,有一具动了一动。
还没有死!
徐文自语了一声,弹身逼近,一看,只见这个尚未断气的锦衣少年,死状最惨:一柄长剑,由后背直透前心,长剑头尾穿身而现。其余四具,却未见剑痕。
这就有些不可思议了,难道援手自己的是“毒道”高手?由此看来,先前推断是上官宏等人所为的想法被推翻了,因为上官宏等不擅用毒,“卫道会”中仅掌令“崔无毒”是此中能手,但他昨天并不在场,而且他一向只解毒而不以毒伤人。
到底是何人所为呢?
他俯下身去,翻转那中剑者的尸体。
“呀!”
他全身汗毛直竖,连呼吸都停止了。天呀,这中剑的锦衣少年,竟然是奉师在“五方教”卧底的盟兄“闪电客”黄明。
从剑伤而论,他已无救了。
徐文身形连打了几个踉跄,一时之间,呆若木鸡。
黄明手足又动了一下。
“大哥!大哥!”
徐文悲声嘶唤着,伸指连点黄明大小处穴道,然后按住“脉根”,逼人一股真气。渐渐,黄明苍白如纸的面颊,现出一丝红润,鼻息也粗重起来。
此刻,如果稍一不慎,便将使黄明提早断气。
徐文含悲忍泪,耐心地把本身真元,缓缓逼入黄明体内。
约莫一刻光景,黄明睁开了眼,失神地、茫然地转动着眼珠。
“大哥,大哥,我是徐文!你振作些!”
这时,徐文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扑簌簌掉了下来。
黄明呆滞失神的目光,停在徐文面上,久久,他似已看出眼前的人是谁,面皮微微地牵动了数下,努力地翕动着嘴唇。他想说话,但发了出声音,失神的眸子,充满了痛苦无助的表情。
徐文继续输以真元,他希望黄明至少能吐出心中的话然后死。
过了片刻,黄明口里有了声音,但细如蚊蚋,几不可辨。
“令堂……令堂……”
徐文一听提到母亲,登时心弦绷紧,连呼吸也停止了,急急地低声道:“大哥,家母怎样?家母怎样?”
声音,变得比哭还难听。
黄明在挣扎,努力,又继续吐了几个字:
“‘毒经’……少林僧……”
徐文一颗心几乎跳出了腔子。“毒经”是本门传派至宝,他除了受命清理门户之外,更要紧的是寻回半本“毒经”,急煞道:“‘毒经’怎样?是否落入少林寺……”
黄明头一偏,咽了气。
徐文像是失足落入万丈冰窖之中,一下子身心都麻了。
黄明死了,留下了一个不可解的谜。
“妙手先生”蒋尉民和两名弟子,先后为武林正义而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徐文才失声哭了出来。第一次,他痛哭流涕,但哭只是一种发泄,还不能代表他心中深切的悲痛。
他与黄明相交不足一年,但黄明对他可说情同手足。
是谁下的手呢?
如果下手的人目的是援手自己,不察黄明真假身分,那黄明死的可真太冤枉了。我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悲痛之中,还渗着负疚,这苦酒更浓了。
罪魁祸首,仍是“五方教主”。
他足足呆了个把时辰,才忍泪起身,就地挖了一个坑,把黄明安葬了。指刻墓碑“盟兄闪电客黄明之墓”,下署”盟弟徐文泣立”。
为了怕黄明遗体受侵,他把另四具尸体也易地埋葬,但不立碑,只用些枯枝掩盖新土。
完毕,重回黄明墓前,坐在地上深深地想——
“令堂……‘毒经’……少林僧……”
这是什么意思?
莫非母亲早已脱出魔掌,带出了“毒经”……
“少林僧”三字又作何解呢?此地根本不是少林范围,而且少林派一向不干预武林是非,门人也极守清规……
他想,深深地想——
少林僧?“毒经”?是了,必然是“毒经”落入了少林僧人之手。黄明是“妙手先生”
首徒,偷之一道当然精绝。假设他盗出了“毒经”,而后“毒经”又被少林僧人所夺;也有可能,他们一行五人在遭了杀手之后,少林僧人恰巧路过,发现“毒经”,顺手牵羊……
也有可能,少林僧人便是杀人凶手,目的是“毒经”。而自己在树穴之内疗伤,时置黑夜,根本就不会被发现。
总之,这谜底必须由所谓的少林僧口中揭晓。
“毒经”万不能落入旁人之手。
至于黄明先提自已的母亲,这一点目前尚无法推测,只有待解开少林僧之谜后再说了。
当然也许关键全在少林僧身上,这少林僧是一人?是数人?就不得而知了。
赴少林寺。
他立即决定了行动。
他此行的目的是到“五方教”讨血债。“五方教”在嵩山后峰,少林寺在正面,倒是一举两得,没有冲突。
他立起身来,面对黄明的新坟,哀声喃喃地道:“大哥,安息吧!我走了,我一定查明事情真相让你死得瞑目……”
他说不下去了,泪水模糊了视线,悲伤阻塞了咽喉。
对盟兄作了最后的凭吊,然后出林踏上大道。
太多的哀伤与刺激,使他忘了疲乏,忘了饥渴,一味地赶路。他不敢静下来,否则他会发狂。
这一天,傍午时分,他来到少林寺山门之前。
两个中年僧人,现身出来,其中一人合十道:“施主驾临敝寺,有何贯干?”
徐文冷冷地道:“在下求见贵寺掌门人!”
“见敝掌门?”
“嗯!”
“访问有何贵干?”
“这一点不必问了!”
两僧登时面现不豫之色,仍是那开口的僧人道:“小僧据何通禀?”
“就说在下求见!区区‘地狱书生’徐文!”
两僧人面色大变,齐身向后退了数步,惊怖之色溢于言表。
徐文悲愤怨毒集于一身,只是他矜于自己也是一门之长,所以先顾到了一个‘礼’字,心中已是相当不耐,当下接着又道:“在下不耐久候?”
两僧人不敢再开口,掉转身,如飞向寺门奔去。
徐文缓缓挪动脚步,登石级走向寺门。
刚到寺门,一名老僧迎了出来。徐文一看,认得是在“卫道会”立舵大典中,曾经见过一面的少林罗汉堂住持“一心大师”。当下一抱拳道:“大师请了!”
“一心大师”惊疑地扫了徐文一眼,合十还礼,沉声道:“施主光临,有何见教?”
“想向贵掌门人查询一件公案!”
“公案?”
“是的。”
“先请进,奉茶!”
说完,侧身肃客。
徐文再度抱拳,道:“大师请!”
“施主请!”
徐文不再谦让,昂头进入寺门,穿过护法韦陀殿,来到前院。知客僧迎上前来,先望了望“一心大师”的眼色,然后朝左边厢房一比,道:“请施主到客舍奉茶!”
徐文心念一转,自己此来不是作客,当下冷冷地道:“不必了,在下急事在身,不能久留!”
“一心大师”趋前一步,道:“施主之意……”
“在下想立刻见掌门人。”
“施主可否将率因告知老衲,如老衲可以作主,就不必惊动掌门人了。”
“恐怕大师作不了主啊!”
“一心大师”老脸一变,道:“施主无妨说说看?”
“贵寺有人劫经杀人!”
“一心大师”陡然一震,不期然地后退了两个大步,栗声道:“劫经杀人?”
徐文勾动心中悲痛,声音变得十分肃杀地道:“不错!”
“请问所劫何经?所杀何人?”
“劫的是半部‘毒经’,杀的是‘五万教’五名使者!”
“啊!竟然有这等事……施主目睹么?”
“差不多,死者临死吐露的。”
“老衲毫不知情……”
“所以在下要见贵掌门人。”
“施主是以什么身分来此?”
“个人身分。”
“一心大师”窒了片刻,向知客僧一挥手道:“启禀掌门!”
知客僧顶礼转身疾步而去。“一心大师”转向徐文道:“请稍候!”
工夫不大,知客僧匆匆奔出,道:“禀住持,掌门在大殿接见来客!”
“嗯”
“一心大师”应了一声,又道:“施主请随老衲来!”
到了大雄宝殿前,只见一个面相庄严、身披金黄袈裟的老僧,站在阶沿下的院地中。身后十二名威猛僧人,想来是护法弟子。
“一心大师”趋前恭施一礼,然后退开一旁。
徐文上前抱拳为礼,道:“武林后进徐文,参见法驾!”
少林掌门声如洪钟似地道:“施主少礼,请道来意。”
“数日前,遂平道上,有人劫经杀人,据被杀者其中之一临死吐露,是贵寺门下所为,在下特来晋谒,请掌门人查明此事!”
少林掌门双眉一皱,道:“施主莫非误听人言……
徐文声音一寒,道:“决无其事。在下深信死者所言非虚!”
“本座可以断言,本门弟子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掌门人太自信了?”
“近日本寺弟子并未有外出之人……”
“难道没有在外的么?”
“有。首座护法长老‘悟元大师’,他能做出此等事么?”
“很难说!”
少林掌门面色一变,大声道:“施主不信么?”
“请问‘悟元大师’返寺否?”
“甫于今晨回寺。”
徐文冷哼了一声道:“可否请出一见?”
少林掌门微微一抬手,身后一名护法弟子躬身退下。不一会,一个体态威猛的白眉老僧从殿侧转出,远远扫了徐文一眼,然后向掌门人顶礼合十,道:“掌门宣召有何法谕?”
少林掌门把徐文的活简述了一遍。“悟元大师”宣了一声佛号,道:“弟子全不知情。”
徐文无明孽火冲面而起。黄明的话,决不会假,而这“悟元大师”又恰于今晨返寺,在时间上正好吻合,对方却推得一干二净。
心念之中,冷极地道:“掌门人对这公案,只作如此交代么?”
少林掌门怫然不悦,愠声道:“施主之意,本座该如何交代?”
“请先交出‘毒经’!”
“‘毒经’?本座从何交出?”
“这得问掌门自己了!”
少林掌门修养再深,也禁不住勃然震怒,栗声道:“小施主是有急找岔来的么?”
徐文也瞪目道:“未始不可!”
罗汉堂住持“一心大师”怒声接口道:“施主有何目的尽可言明,不必以莫须有之事为借口……”
“大师这么一说,是在下无理取闹了?”
“施主自己明白!”
“难道一个人临死会造谣诬栽贵寺不成?”
“施主说死的是五名‘五方教’使者级高手?”
“不错!”
“施主当很清楚该五使者的身手高低?”
“当然!”
“如此合五使者之力,江湖中能加以悉数杀害的高手,屈指可数几人?”
徐文不由一窒。的确,这是实在话,五名“五方使者”联手,能加以杀害的,真还找不出几人。他听出“一心大师”言中之意,凭少林首座护法“悟元大师”的功力,不足以同时诛杀五名使者级的“五方教”高手。
但天下事往往不能以常情衡量,也许其中另有文章而最重要的是黄明决不会说谎话。
“一心大师”接着又道:“请问施主,该五名使者,是如何致死的?”
徐文又是一震。四人死于毒,黄明丧于剑,而毒与剑均非少林所长,自己如说出来,又给对方反驳的口实,但却又不能不答复,只好照实道:“四人死于‘毒’,一人死于‘剑’!”
少林掌门冷冷地道:“小施主,以死因而论,剑非本门弟子所长,毒则更为本门禁例。”
徐文一时无言可对,但心中确实未甘,这谜底非揭穿不可。黄明已死,不能起他干地下来问个详细,唯一依据的,便是他最后吐露的“少林僧”三个字。
想了一想,转向“悟元大师”道:“大师真的不知情么?”
“悟元大师”怒不可遏地道:“施主,你太过分了,敞寺掌门之尊的答复,尚不足以信么?”
“在下坚信死者之言不虚!”
“那你是栽定本寺的人?”
“贵寺当提出合理的答复!”
“否则的话呢?”
“在下不得真相不罢休!”
“以施主这意,准备怎么样?”
徐文顿时目露杀机,道:“大师当可想到后果!”
少林掌门一抬手,止住“悟元大师”庄严无比地道:“容本座召集本门所有弟子,详细调查,旬日之内答复如何?”
“贵寺既无门人在外,要查真相,立即可为,何必要旬日之久?”
“本座所说无弟子在外,是指略有身手的弟子而言,一般弟子当然不会杜寺不出!”
徐文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才好,对方的话入情入理,但也难保十日之内另生枝节,而这“毒经”却万不能落入别人手中,何况,据黄明遗言,还关系着母亲……
蓦在此刻——
只见知客僧匆匆奔入,朝掌门人恭施一礼,道:“禀掌门,有位叫‘天眼圣手’的施主求见。”
徐文心头一震,蒋尉民怎么也会来到少林寺?
少林掌门沉吟着道:“指名要求见本座么?”
“是的。”
“可曾问了对方来意?”
“说是有要事面禀。”
“好,本座稍停接见。”
徐文忍不住道:“那位‘天眼圣手’是在下素识,也许正为此事而来……”
少林掌门深深地注视了徐文一眼,道:“请他进来!”
知客僧顶礼而退。工夫不大,一个江湖郎中,右手持串铃,肩背药箱,左胁下却夹着一个巨形包裹,一摇二摆地走了进来。
徐文一看,不错,正是“妙手先生”蒋尉民的另一化身。
蒋尉民一眼瞥见徐文,不由惊“噫”了一声,困惑地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徐文当然不能泄露对方身分,仅一抱拳,淡淡地道:“有要事而来,真是幸会!”
蒋尉民不再说什么,趋前数步,放下胁下巨包,朝少林掌门拱手,道:“区区‘天眼圣手’见过掌门人!”
“施主少礼,有何见教?”
“有件关系极大的事,请教掌门人!”
“施主请讲!”
“掌门先看这个。”
说完,俯身解开了那巨形包袱。
“呀!”
在场的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呼,只见包褒里包的赫然是一具和尚的尸体。
少林掌门神色剧变,激越地道:“施主,这是什么意思?”
蒋尉民冷冷地道:“请掌门辨认一下,可是贵寺弟子!”
首座护法‘悟元大师’跨步上前,一审视,栗声道:“禀掌门,是十三代弟子‘了空’!”
少林掌门宣了一声佛号,凌厉的目光扫向蒋尉民,道:“请施生解释!”
徐文是“毒道”能手,目光转处,不由脱口道:“是中毒而死的!”
在场的,无不大惊失色。
蒋尉民瞟了徐文一眼,道:“不错,是中毒而死的!”
在场的少林僧人,齐齐向蒋尉民怒目而视。
蒋尉民冷眼一扫众僧,然后沉凝十分地向少林掌门道:“很巧,区区昨夜投宿登封城外的‘净灵寺’,这位贵门人也投宿该寺,深夜偷拆一封密柬,这……”
“施主请说下去!”
“区区得先请教掌门人,死者所持密柬是掌门人所差传达的么?”
“一封密柬?”
“不错!”
“传监寺!”
一名弟子应声而退。
现场顿呈死寂,但气氛却十分诡秘。不久,一个虎面僧人快步而来。
“监寺弟子‘悟真’参见掌门法驾!”
“免。‘了空’是你所差么?”
“悟真”转身,才瞥见地上的尸体,不由惊呼道:“了空’他……”
少林掌门面色一沉,道:“‘悟真’,你向本座解释!”
“俗真”转身垂首,道:“两月前,弟子差‘了空’送一份度牒到福建莆田下院……”
“两月前么?”
“是的。”
“但据‘天眼圣手’施主说他是于昨夜在‘净灵寺’中偷拆密柬……
“禀掌门,算时日,他当由下院回转。”
蒋尉民冷哼了一声道:“密柬内并非度牒!”
少林掌门一愕道:“是什么?”
“是一本徐有剧毒的秘笈。他便是偷拆而中毒致死!”
少林掌门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其余的又是一阵惊呼。
徐文也双目圆睁。
蒋尉民接着又道:“是以区区特地冒昧奉谒,请掌门人示知这秘笈的来路。”
少林掌门困惑至极地先扫了“悟真”一眼,然后才凝重地道:“涂有剧毒的秘笈?”
“一点不错!”
“秘笈何名?”
蒋尉民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厚厚的羊皮封套,一扬,道:“‘毒经’!”
“‘毒经’?”在场的又惊呼出声。
徐文全身猛震,忘情地大叫道:“世叔,给我!”
蒋尉民震惊地望了徐文一眼,迟疑地把羊皮套交了过去。徐文接在手中,颤抖着手打了开来;抽出一看,是一本薄薄的古书小册子,封面上有两个古体篆字:“毒经”,下侧方注了两个小字:“上册”。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属于本门的至宝,但他凭感觉确定是本门之物无疑。再翻开几页,一看内容,不错,正是本门之物。
他把“毒经”纳入怀中,望着惊异莫可名状的蒋尉民道:“世叔,小侄正为这‘毒经’到少林寺而来。”
“你……为‘毒经”而来?”
“是的。”
“你事先知道了情况?”
“不。是……”
是什么,他说不下去了,喉头似被什么东西哽住,泪水立即在眶内打转。
蒋尉民骇然道:“到底怎么回事?”
徐文咬紧牙关,强抑悲痛,凄声道:“黄明大哥,他……”
“他怎么样?”
“死了!”
蒋尉民噔噔连退数步,双目暴睁,厉叫道:“黄明死了?”
“死了,死得很惨……是被利剑穿心而死的!”
“什么……地方?”
“遂平道上,小侄……亲手安葬的。”
蒋尉民面上立起抽搐,身躯簌簌直抖,泪如涌泉般滚了出来。
少林僧众自掌门人以下,一个个骇震而又困惑地望着这一对,没有人开口。
蒋尉民拭了拭泪水,道:“事实经过如何?”
徐文咬牙把事实经过说了一遍。
蒋尉民目中露出了杀光,这是极少见的现象,在徐文的印象中,这神偷儿一向都是滑稽应世,机智为先。
徐文一转身,面对少林掌门人“可以解释了吧?”
少林掌门一震,道:“要本座解释什么?”
“‘了空’何以身怀‘毒经’?”
“他已因此丧命,本座将派人彻查此事。”
“是搪塞么?”
“搪塞!施主这话……”
“事实非常明显,‘五万教’四名使者是死于‘毒经’所含的剧毒,而另一人,也就是在下盟兄,却被利剑所杀。他临死遗言,指出是贵寺弟子所为。而以死者‘了空’而言,似无此功力杀人劫经,其中必有原故。这原故,请掌门人交代!”
声落,目光向首座护法“悟元”扫了过去。
“俗元大师”甫今晨返寺,时间上正好巧合,论身手,要杀黄明是办得到的。
蒋尉民厉声道:“掌门人,小徒黄明,匿身‘五方教’为的是武林正义,而今竟遭横死,很显然是一种谋杀……”
“谋杀?”
“难道不是么?”
监寺“悟真”沉声喝道:“施主休得无礼!”
蒋尉民悲愤过度,已完全失去了平时的为人态度,横目相向道:“无礼!今天如不交代明白,这佛门净地将要染血!”
这话,使得在场的少林弟子面色大变,个个横眉竖目,只是格于规戒,不敢发作。
徐文加上一句道:“掌门人,请速作决断!”
少林掌门怒声道:“施主欺本寺无人么?”
“不敢,在下只要素还命债!”
“本寺弟子陈尸当场,难道不是人命么?”
“在下没有义务答复这问题。”
“施主准备如何办?”
“请交代劫经杀人的内情!”
“本座在事实真相未明之前,无法交代。”
“那就别怪‘地狱书生’心狠手辣了……”
首座护法“悟元大师”怒哼了一声道:“你敢怎样?”
徐文目中碧芒陡现,冰寒至极地道:“杀人!”
这两个字,出自“地狱书生”之口,别具惊人威力。
少林僧家齐齐怒哼出声。
少林掌门高空了一声佛号,道:“我佛慈悲!本寺开派以来,专门之内未见过血腥!”
徐文冷森森地道:“今天可能要破例了!”
罗汉堂住持“一心大师”合十道:“请掌门裁夺!”
少林掌门一袭金黄袈裟无风自荡,显然已激动万,罗汉堂负有护寺之责,住持僧这一请示也就是等于请命出战,这后果是相当可怕的。少林寺虽闭关自守,不问江湖是非,但耳目却灵,“地狱书生”最近在江湖中的名声作为,他们十分清楚,别的不谈,单说那“毒手”,寺中谁人与敌?
掌门人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那一老睑的肌肉在不停抽动。
这局面,如何应付?
空气中充满了浓重的杀机。
蒋尉民狂声道:“区区今天如不能为徒报仇,不打算活下少林峰了!”
喝话声中,身形欺了上去……
场面在蒋尉民一欺身之际,骤呈紧张,所有护法弟子,全部作势而待,“一心’、“悟元”、“悟真”三个有地位的高僧,齐齐横身拦在掌门身前。
徐文一弹身,截住蒋尉民,激颤地道:“世叔,交给小侄了!”
说完,碧芒闪闪的眸子,同扫三僧,道:“在下如出手,有死无伤,三位齐上还是哪位先上?”
这话狂妄至极,但也令人不寒而栗。
在场的,谁也挡不住徐文的“毒手”,因为“毒”并非一般功力所能抗拒的。
罗汉堂住持“一心大师”向前迈了一大步,字字如钢地道:“本座为少林荣誉出战!”
“出手吧?”
“本座为主,让施主先着!”
“接招!”
喝话声中,徐文展出了“毒手一式”,功力用到十成:“一心大师”袍袖一挥,如封似闭,采的是守势,但却寓攻于守,论招数,的确是妙着。
“砰!砰!”连震,徐文的“毒手一式”竟然被解。
少林掌门等,在双方出手之际,纷纷退出圈子之外。
徐文用毒,收发由心,这一招,完全以真功实力发出,并不含毒,否则只要掌指与对方肌肤接触,“一心大师”势非当场倒下不可。
“一心大师”封了对方一着,雄心大振,以为“地狱书生”不过尔尔,沉喝一声,少林七十二艺之中的“碎碑掌”猛然劈出,掌势之雄浑沉猛,令人咋舌。
徐文傲性使然,双掌挟以毕生功力,硬封出去。
他仍不用毒,要以真实功力称量一下罗汉堂住持功力究竟有多深。
“隆”然一声巨震,狂风漫卷,三丈之外,仍觉劲风迫人。
闷哼声中,“一心大师”踉跄后退,身躯连晃,几乎栽了下去。
徐文也被反震得退了两个大步,脚下的青砖,碎了四块。
这一个照面,看得在场的动魄惊心。
“一心大师”身为罗汉堂住持,身手在少林寺中是数一数二的,竟然接不下两个照面,由此而观,谁是徐文的对手?
徐文冷森森地开口道:“在下念及佛门净地,不宜亵读,所以这两手没有用毒。现在,在下要开杀戒了,勿谓言之不先。”
提到“毒”,自掌门人以下,无不悚然变色。
蒋尉民栗声道:“贤侄,用不着慈悲,杀吧!”
首座护法长老“悟元大师”沉重一声佛号,弹身取代了方才“一心大师”的位置,老脸凝重得有如铁板,栗声道:“施主出手吧!”
徐文认定“悟元”必与“毒经”和黄明之死有关,心中已生杀念,眸子碧芒大盛,双掌一提,道:“‘悟元’,本人要你一招丧命!”
“悟元大师”老脸成了紫酱之色,双目暴睁,僧袍无风自鼓,功力已提到极限。
所有的目光都直了,心弦绷得紧紧的。
少林掌门面寒如冰,但掩不住内心的激动。
就在这杀机浓炽逼人之际,大殿中传出一声洪喝:
“师祖佛驾到!”
洪喝过处,少林僧众齐齐面呈肃穆庄严之色,梵唱声中,纷纷转身退到两侧,排成两行;正待交手的“悟元大师”也退入行列中。
“当!当!”
钟声悠然响起,一片祥和庄严之气,把现场的杀机,似乎也驱散了。
徐文不由自主地退到了蒋尉民身侧,投以询问的一瞥。
少林掌门高宣一声佛号,在场的齐声应和。
只见一个枯瘦如柴的白眉老僧,法相庄严,垂眉合目,盘膝坐在一个巨大的蒲团上,由四个虎面僧人,一人一手,抬着蒲团,从大殿中缓缓而出。
所有僧众,合十躬身。
蒲团在阶沿放落,四个虎面僧人恭谨地俯首走向两侧。
少林掌门战战兢兢地道:“弟子不肖,惊动佛驾!”
白眉老僧枯瘦的手微微一挥,没有开口。
场面顿时静得落针可闻,钟声也告停止。
蒋尉民轻声道:“想不到这老怪物还在人世,看来少林寺不为‘五方教’侵扰是有原因的。”
徐文剑盾一蹙道:“如何处理?”
蒋尉民沉默了一下,道:“听对方划出道来吧,反正这公案非合理解决不可。”
白眉和尚开了口,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如有形之物,震得人耳膜作响:“老衲‘梵净’,不染尘俗已三十年,想不到今天再沾劫尘。我佛净地,不容玷污,两位施主太过分了!”
蒋尉民正要开口,徐文已抢先一步道:“老禅师可知事件始末?”
“老衲已知。”
“请问老禅师如何了因?”
“事实必须查明。两位施主先退出少林,听候答复。”
徐文窒了一窒,道:“老禅师不查究一下真相么?”
“当然。”
“晚辈说现在?”
“必须假以时日!”
“恕晚辈不能接受!”
“小施主准备何为?”
“公案不了结不离少林!”
白眉老僧双目倏地睁开,两道冷森森的目芒,如电般直射到徐文面上。徐文心内一惊,下意识地退了一个大步。
从这目芒,可以看出这老僧修为之深。
空气又呈无比的紧张。
第二十一章怨散仇消
白眉老僧双目倏张,冷电似的目芒直射在徐文面上,徐文下意识地退了一个大步。
场面突呈无比的紧张。
白眉老僧目芒一敛,自语般地道:“我佛慈悲,弟子面壁三十寒暑,仍然动了嗔念,佛说无相,弟子仍着了相,三十年苦参,竟未能扫除尘埃……”
少林掌门伏跪于地,道:“弟子罪孽深重了!”
掌门人这一下跪,其余弟子,悉数跟着跪下。
紧张的气氛,变为无比的肃穆。
徐文目注蒋尉民,道:“世叔,尊意如何?”
此刻蒋尉民已冷静下来,悠悠地道:“先去办另一件大事吧。”
“大事?”
“嗯!”
“也好。”
蒋尉民沉声问白眉老僧道:“禅师乃有道高僧,破关出面,后辈等不能不知进退,以违武林尊卑之旨,但愿五日内能有明确答复,后辈二人暂且告退!”
说完,拱拱手,拉着徐文,转身向寺门走去。
身后,传来一声悠长的佛号。
出了山门,徐文忍不住问道:“世叔,那白眉老僧是什么辈份?”
“上代掌门的大师兄,年已百岁开外,法号‘无相’,一甲子之前,充为少林第一高手,性情十分古怪,嫉恶如仇,武林中无人不钦,曾博得圣僧之称。”
“此事如何了?”
“五日后再说吧。”
“世叔说有大事要办?”
“是的,我便是为了这事赶来。你世妹也来了。”
“哦!世妹现在……”
“在山下等候。少林规矩,女子不许入寺。”
“世叔说的大事是什么?”
“‘卫道会’倾巢而出,进攻‘五方教’……”
徐文心头一震,道:“何时?”
“我因无意中碰上了‘毒经’这档事,绕道奔了来。因为我想到‘毒经’与你父有关,可能也牵涉上‘五方教’。‘卫道会’的人马今晨进后峰山区……”
“那双方可能已接触了?”
“可能。事关武林劫运,我也是被害者之一,所以想为此尽点力,想不到……
唉!黄明竟然已遭了不测!”
言下,又是该然欲泣,足见他师徒情分之深。
徐文却是惶急万状,热血阵阵沸腾。“五方教主”是本门叛逆,决不能让“卫道会”捷足先登。虽然双方胜负之数未可预卜,但父亲与母亲还在“五方教”手中。上官宏一行与父亲是生死仇人,如“卫道会”得手,后果难以想象。
也许,此刻赶往已嫌迟了……
心念之中,恨不能插翅飞去。
蒋尉民突地停了脚步道:“贤侄,也许我们都错了!”
“错了,什么错了?”
“你不是说黄明在断气前向你说:令堂……‘毒经’……少林僧……几个断续不全的字眼吗?”
“是的。”
“我早先要黄明设法投身‘五方教’有三种用意……”
“哪三种用意?”
“第一,查探‘五方教主’的来历、出身,以解开对方毁我开封府第、追杀我父女之谜。第二,伺机盗取‘佛心’。第三,算是为武林尽一份绵薄。”
“哦?”
“所以,有一个可能,黄明盗取‘佛心’之时,没有得手,而带出‘毒经’。
与他同道的四名使者,一是追截黄明,也可能是黄明的‘毒经’露了底,引起争夺,于是四人死在‘毒经’所附剧毒上。此际,恰好碰上少林弟子,乘机劫夺……”
“黄明大哥之死呢?”
“我现在想到了,他是死于四使者之一的手下,因为他们都是用剑的,而少林僧人从无带剑行走江湖的,剑术也非少林之长,就是说少林僧在夺‘毒经’时,黄明业已伤在剑下,只是没有断气。”
徐文点头道:“世叔推测的极合情理……”
“还有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
“黄明自知难以活命,而把‘毒经’交托那少林僧。可惜,那少林僧死了。”
“是的,也有可能。可是黄明大哥曾先提家母?”
“可能他已碰到令堂,想告诉你有关令堂的讯息,但力不从心,他已说不出来了,而‘毒经’一事,又非交代不可,所以才说出了三个断句……”
徐文深深一想,道:“如见到家母,这谜底或可揭开。”
蒋尉民颔了颔首。
徐文目光朝远近的山峦一扫,道:“世叔,可有能通后峰的捷径?”
“怎么样?”
“小侄想先一步赶去。”
“不会会你世妹了么?”
“小侄……心急如焚,唯恐家父母在双方火并中受害,是以……”
“这……最好是绕行山脚,前后峰险阻重重,求近反远了。”
“如此容小侄先走一步?”
“好,你先走吧。哦!慢着……”
“世叔还有话指示?”
“那册‘毒经’,你以前见过吗?”
“不曾。不过,小侄幼时所练毒功,与上面所载的路数口诀完全一致,小侄在寺中略略过目……”
“我怀疑一件事……”
“何事?”
“‘五方教’似与令尊有某种关系存在!”
“小侄也有此想,这不久便可证实的。”
“好了,你去吧,我与明珠随后赶来。”
“失礼了!”
说话声中,身形一起,如电般朝峰下泻去。
一路之上,他展尽全力飞驰,现在的时间可说是分秒必争。
但,无论如何快,人的体力终是有其极限的。这段山程,少说也有七八十里,能在两个时辰之内赶到,便相当难能的了。
他不断地冥想着可能发生的情况,心内有如火焚。
正行之间,只见一条人影,踉踉跄跄,迎面奔来。
徐文不期然地刹住势子,只见来的是一个行脚僧人,形象狼狈十分,一时动了好奇心念,脱口喝了一声:“站住!”
那僧人收步望了徐文一眼,突地“砰”然栽倒,口中吐出白沫,喘息如牛。看来是疾奔之后脱力的样子。
徐文心想自己没有工夫管这些闲事了,弹身正待上路……
突地——
数条人影疾奔而至。那少林僧挣起身来,回头望了一眼,举步又奔,但只三四步,便又仆倒。
徐文不期然地卸了劲道,停住势子。
人影如飞而至,是四名劲装黑衣汉子,其中一人大叫道:“那秃驴在这里了!”
徐文横身一栏,冷冰冰地道:“站住!”
四黑衣人齐齐收势,其中之一恶狠狠地瞪了徐文一眼,道:“小子,你找死么?”
另一人已扑向那名脱力的和尚。
徐文头都不转,一闪身,又回到原处,像是根本不曾移动过。
“哇!”
那名扑向僧人的黑衣人倒地而亡。
这一手,吓得其余三个黑衣人亡魂皆冒。
徐文喝问道:“报上来路?”
黑衣人之一战栗地道:“‘五方教’巡山弟子……”
话还没说完,徐文已出了手,只那么轻描淡写地一挥,三名黑衣人惨号着栽了下去,至死还不知道是如何死的。
徐文回身向面无人色的僧人道:“你是少林寺的弟子?”
“是的。”
“你走吧。”
“哦!施主,你……你……可是‘地狱书生’?”
徐文一怔神,道:“不错。怎么样?”
那和尚挣起身来,激动地道:“阿弥陀佛,我佛有灵小僧正要找施主!”
徐文一震道:“什么?找在下……”
“是的。小僧法号‘了因’。的确是幸会了!”
“找在下何事?”
“数日前,小僧在遂平道上,无意中碰见一场凶杀惨剧……”
徐文心中一动,道:“请说下去?”
“凶杀的是五名‘五方教’锦衣高手……”
“啊!”
“其中一名,重创未死,见小僧路过,托小僧把一件物事交与施主……”
徐文面色大变,栗声道:“还有呢?”
“了因”惊惊地望了徐文一眼,接着道:“小僧因另外有事,把那物事交与师弟‘了空’先携返少林……”
徐文又“啊”了一声,连退三步,面色变得更难看了,那神情,使“了因”和尚大感骇然,话声也因之止了。
这的确是一个可怕的误会。
徐文内心悚栗不已,若非“无相禅师”现身,势必血染少林不可,而结果却不幸被蒋尉民事后猜中,竟然是一场误会,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当下激动地又道:“那托物之人还说了什么?”
“没有,仅说了无论如何把此物交与‘地狱书生’,同时决不可触及内中之物,因它涂有剧毒,说完,便……”
“然则大师父何以知道在下便是‘地狱书生’?”
“施主‘毒手’之名,江湖中恐妇孺皆知。”
徐文愧疚万分,忙道:“请大师父上复贵掌门人,就说在下致十二分歉意,五日之约取消,容在下日后登寺负荆请罪!”
“了因”和尚大惑不解地道:“小僧不明白施主话中之意?”
徐文无暇解说,也不便于解说,含混地道:“大师父回到寺内,便可明白洋情。恕在下不能久留,就此别过!”
说完,双拳一抱,弹身疾离。
事实证明,少林那名叫“了空”的弟子,受“了因”的再托付,先把“毒经”
携返少林,路上必是一念好奇,忘了同门的告示,擅自开视“毒经”,以致中毒而亡,恰被蒋尉民瞥见,这误会便坐实了。
黄明之死,是死于同伴“五方使者”的剑下无疑了。
原因既明,虽因大闹少林而感歉疚,但内心却轻松了不小。
半个时辰之后,徐文来到了嵩山后峰,照着不久前黄明的指示,径奔“五方教”
总坛所在地的密谷。
一路之上,发现不少死尸。
这情况,显示“卫道会”业已发动了攻击。
心头一急,身形更紧了。
越接近密谷,死尸越多。从死者衣着判断,多半是“五方教“徒众。
徐文急越外谷,到了山腹通道之前,数条人影现身拦住去路,为首的是一个蓝衣中年,他,赫然是“卫道会”总管古今人。
古今人率人守卫,表示“卫道会”攻击业已得手。
徐文一止步,冷冷地道:“古总管,幸会!”
古今人抱拳哈哈一笑道:“少侠来得好,请进!”
说完,侧身让道。
徐文现在对于“卫道会”既非敌,也非友,他是要来办自己的事,略略迟疑之后,向古今人抱了抱拳,道:“贵会此行很顺利?”
“初步行动是很顺利,没有遭遇重大抵抗。”
“目前情况如何?”
“未可逆料。”
就在此刻,一名黑衣汉子奔了出来。
古今人迫不及待地道:“里边情况如何?”
黑衣汉子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道:“双方伤亡相等,战况十分惨烈!”
徐文虚悬的心,落下一半。
黑衣汉子又道:“对方一般的身手都很强,看来我方处于劣势。”
“好,你休息一会!”说完转向徐文道:“敝会生曾提及阁下,希望阁下能暂摒恩怨……”
徐文一扬手,道:“在下的行动自己作主,再见了!”
一弹身,向窟道中奔了进去。
沿道尸体累累,血腥刺鼻,看来“卫道会”突破这窟道时,付出不少代价。
穿过长长的黝黑窟道,眼前一亮,到了里谷,震耳的厮杀声也同时入耳。
徐方展目一望,这谷天然奇地,四面里巨峰围绕,形成一口巨大的井,靠里的一端,房舍毗连。这时,人影闪晃,遥遥可见刀光剑影。
惨号声!
暴喝声!
喊杀声!
交织成了一首疯狂而恐怖的乐章。
徐文的目光四下扫掠了一遍之后,弹身朝斗场奔去。
猩红的血!
残缺的尸身!
断刀,折剑!
绘出了一幅不忍逼视的奇惨画面。
凶恶的拚杀,如火如荼,谁也不曾注意到这位煞星的来临。
徐文直朝斗场欺去,只见上官宏夫妇双战“五方教主”。满场中,数这一对最酷烈。其余“轿中人”杜如兰、“丧天翁”、“痛禅和尚”、“崔无毒”……一干高手,或一对一,或一对二,迎战一批锦袍锦衣人。
剩下的二三流弟子,形成混战。
差不多的人,都是双目赤红,浑身浴血。
徐文特别注目的,除了“五方教主”之外,便是大母“空谷兰苏媛”与“横天一剑”魏汉文一对,两人备迎战了一名“五方使者”。“横天一剑”,剑势如虹,迫得对手险象环生,而“空谷兰苏媛”却被对手打得手忙脚乱,招式不成章法。徐文心念疾转,看情况这拚斗,“卫道会”方面稍处下风,但一时还不致有多大变化,自己最紧要的是先救出父母。
心念之中,穿越战圈,向那片房屋射击。
当身形穿过“空谷兰苏媛”身侧之际,顺手向她的对手攻出一掌。
“哇”的一声惨号,那名锦衣少年弃划而倒。
“空谷兰苏媛”被这猝然的情况惊得一呆,徐文已穿人群而过,她没有看清是谁助了她一着。
徐文一路穿行,凡顺手的,就赏他一指,穿过斗场,死在“毒手”之下的,在十余人之谱。
他一心悬念父母的安危,直闯入屋。
他搜完了一间又一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看来教徒已全部参战了。
突地,他发觉自己的行为近乎愚蠢,“五方教主”经营这地方,必然有秘室之类的建筑,父母亲被他劫持,定然囚禁在极隐秘的处所,似自己这般搜寻,等于白费气力,还是先解决“五方教主”为上。
心念之中,他掉头奔了出去。
只这片刻工夫,场中情况又起了变化,“五方教徒”个个骁勇耐战,“卫道会”
已居于劣势。
一声暴喝夹惨号俱起,“痛禅和尚”劈了对手。
接着,“丧天翁”也告得手。
两名拔尖高手突入人群,劣势又告扳转。
徐文冷阴阴地欺到了“五方教主”这一组圈子边。
“‘地狱书生’!”
“‘地狱书生’!”
一人呼,数人应,杀气蒸腾的现场,加上了一层恐怖的色彩。
“五方教主”如非练成了“佛心’所载玄功,他决无法在上官宏与“云中仙子”
这对夫妻手下,颉颃如此之久。
在惊呼“地狱书生”的声音中,“五方教主”目光朝徐文扫了过来。
高手过招,丝毫不能分神,这一来,等于给对手以可乘之机。
“砰!砰!砰!”
挟以一声愁哼,“五方教主”连中三掌,身形踉跄之下,一股血箭射了出来。
上官宏与“云中仙子”一左一右,杀着跟踪出手……
“五方教主”身形玄奇至极地一旋,竟然脱出上官宏夫妇的威力圈外,一个倒射,疾逾星火地向总坛房舍方向泻去。
同一时间,一条人影凌空射起,弧形划落,一道狂飓从空卷压而下。
“嗯!”
闷哼声中,“五方教主”被迫回地面。
人影疾泻而降,他,正是“地狱书生”徐文。
两人面面相对,“五方教主”惊悸地步步后退。
徐文满怀怨毒,目爆杀光,亦步亦趋地亲迫着毫不放松。
“云中仙子”娇躯一挪,玉掌从后切向“五方教主”的后心……
“住手!”
“云中仙子”不期然地收手后退,困惑地扫了徐文一眼。
“五方教主”停止了后退之势,眼中尽是惊怖之色。
徐文咬了咬牙,厉声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该认命了!”
“五方教主”嘿地一声怪笑道:“徐文,如果你要父母的命,现在履行诺言还来得及……”
徐文目眦欲裂,暴喝道:“住口,你在做梦!”
“你以为本教主败了么?你以为‘五方教’就此冰消瓦解么?告诉你,小子,如果你这样想便错了!”
“家父母究竟被你囚禁何处?”
“你想和他们见面么?容易得很,立即践约!”
徐文恨不能把他生撕活裂,目前“毒经”业已从少林寺中得回,剩下的便是救出父母,然后按门规执法了。
场中拚搏仍然继续。
上官宏夫妇紧盯住徐文与“五方教主”这一对。
“桥中人”老尼杜如兰,这时解决了对方,欺了过来,冷厉地道:“‘五方教主’,你该交出‘佛心’了?”
“五方教主”狡黠残狠的目光一瞟杜如兰,道:“当然,如你有本领,便可取回去!”
杜如兰一扬掌,向“五方教主”劈了过去……
徐文横身一拦,道:“谁也不许出手!”
杜如兰收回了手掌,愤然道:“徐文,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文眼都不转地道:“他应该由在下处置!”
“为什么?”
“这一点尊驾可以不必问!”
“卫道会主”接口道:“徐文,你当知他对整个武林的威胁?”
“这点在下明白!”
“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徐文当然不能泄露本门秘密,心念一转,道:“上官会主,在不认为阁下等该先行结束拚战,再及其他,方为上策?”
“卫道会主”迟疑地道:“本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在下亦然!”
“你能笃守武林公义么?”
“人格担保!”
“好,暂时交给你!”
说完,一挥手,与“云中仙子”、“轿中人”齐齐向场中央欺去。
“五方教主”阴森森地道:“徐文,你竟然与仇家伉瀣一气,置血仇于不顾……”
徐文不屑地一哼道:“那不关你的事!”
“你可否想到他们在利用你毁了本教之后,将如何对付你?”
“这是我个人的事!”
“你情愿牺牲父母之命么?”
“你讲什么都是空的,今天你必须在门规之下伏法!”
“五方教主”倏地后退一步,栗声道:“你开口门规,闭口门规,怎么回事?”
徐文回顾无人,抑低了声音道:“叛徒,本人已受命为‘万毒门’第十五代掌门弟子,明白了吧?”
“五方教主”双目圆睁,激越地道:“你……受伍尚之命入门?”
“你错了,本人受师太祖之命清理门户!”
“你……奉师……太祖之命……”
“现在先说出我父母囚禁之处?”
“还是不说为妙……”
“为什么?”
“上官宏夫妇、横天一剑’、‘空谷兰苏媛’,这些人会放过他俩么?”
徐文为之一窒,这确是实话,母亲倒无所谓,父亲只要一现身,这些仇家与之不共戴天,后果实在堪虞,但,难道让父母仍陷于不明的情况中么?在没有露面之前,谁能保证他们是否真的安全呢?
心念之中,一咬牙道:“别人寻仇,是另一回事,现在你先说出囚禁处所!”
“那处所十分隐秘,除了本座之外,无人知晓……”
“要你说?”
“说出来你也找不到,除非本座带路。”
“事到如今,你还想弄玄虚么?”
“信不信由你。”
徐文窒了片刻,道:“现在报出你真实姓名来历?”
“办不到!”
徐文七窃冒出了烟,切齿道:“你当真至死不悟么?”
“五方教主”阴恻恻地道:“谁说本座会死?本座如死,在场的将全部殉葬!”
这话听来令人不寒而栗。
徐文厉声道:“今天如果再让你逃出手去,我自决当场!”
“那你准备自决好了。”
“你……还有人性吗?”
“哈哈哈哈,小子,人性兽性,其间又相去几何?”
徐文按住将要进爆的杀机,狠声道:“我们先算算私帐也好,你以不同形貌,数次暗算本人……”
“不死是你命大!”
“你奸污‘天台魔姬’使她羞愤自杀……”
“不能做本座夫人,是她福薄!”
徐文狂叫一声,一掌劈了出去。
“五方教主”双掌一圈,竟把徐文雷霆万钧的一击,消解于无形。徐文心头大骇,看样子在这不长的时间里,他似已恢复了全部功力,这使徐文警惕大生,心一横,施出了“毒手三式”。
徐文明白,只有这“毒手三式”还可制得住对方,一二两式根本莫奈其何。
这一击,他用上了十二成真力,劲势之强,招式之辣,世无其匹。
“嗯!”
闷哼声中,“五方教主”身形一个踉跄,退了三四步,陡地倒射而起……
“哪里走!”
巨喝如雷声中,数道如山掌力,把“五方教主”震回原地。
出手的,赫然是上官宏夫妇等七八名顶尖高手。
徐文这才发现拚斗业已结束,遍地非死即伤,“卫道会”的高手们,业已围了过来,在三丈外各占一个方位,把自己与“五方教主”圈在中心。
“五方教主”目光环扫四周,惊怖之中不失残狠。
徐文心知对方太过凶狡,如不制住,难免再生变故。那父母的下落与师门严命可能又将落空了。
“躺下!”
暴喝声中,他再次攻出了“毒手三式”。
“哇!”
惨号夹着闷哼同时传出,在场的无不悚然变色,只见“五万教主”连退四五步之后,“砰”地坐了下去,口血汩汩而冒,濡湿了整幅衣襟。徐文在对方拚命反击之下,闷哼出声,倒撞了两三步才稳住身形。
“丧天翁”怒哼一声,口里道:“好歹无废了他的功力再说!”
徐文大喝一声道:“不许动他!”
“丧天翁”横眉竖目地道:“什么意思?”
徐文咬紧牙关道:“你们谁也没有资格动他!”
“小子,你未免太目中无人了……”
“阁下不信就出手试试看?”
“老夫不信这个邪……”
“卫道会主”沉声道:“护法且请退下。”
“丧天翁”究其实真不敢与徐文硬碰,藉此收蓬,气呼呼地收回脚步。
“五方教主”喘息了片刻,一抹口进血渍,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徐文向前一欺,“五方教主”惊悸地向后一退。
场中的空气仍然紧张得令人窒息。
“五方教主”栗声道:“我们的事不能当众解决!”
徐文沉重地一点头道:“这我知道!”
一直不曾开口的“痛禅和尚”凝重十分地道:“徐少侠,你们不能私相授受,必须对武林同道有合理的交代?”
徐文心中大感为难,论理,“五方教主”肆虐武林,同道受害不计其数,是该有所交代,但清理门户是派内私事,不能公开……
心念数转之后,毅然道:“对武林会有明确交代的!”
“如何交代?”
“此刻言之过早!”
“这话什么意思?”
“在下不拟解释,但保证必有交代。”
“五方教主”残狠的目光一扫“痛禅和尚”,厉声道:“周大年,背主叛门之徒,还逞什么口舌?”
“痛禅和尚”惊怔地退了数步,他想不透“五方教主”何以也知道他的底细?
他的目光瞟向了“卫道会主”上官宏。
上官宏开了口:
“阁下知道的事不少?”
“五方教主”恨声道:“上官宏,本教主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还多。”
“阁下指的是他当初没有执行徐英风的命令?”
“当然,你最清楚这一点。”
“阁下可知‘大义’两字何解?”
“知与不知没什么分别!”
“对了,这便是正邪的分野……”
“上官宏,你现在得意还嫌过早,你以为胜败已成定局了么?哈哈哈哈……”
笑声有如荒山狼嗥,使人听了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受。
“丧天翁”声如沉雷地道:“会主,请当机立断,勿贻后患!”
这话引起了全场共鸣,齐把目光射向“卫道会主”上官宏。只有徐文例外,一张俊面,其寒如冰,栗声道:“在下郑重声明,谁也不许动他。”
场中传出一片怒哼之声,徐文的话引起了极大的反感。“五方教主”为武林公敌,受害者不计其数,“卫道会”付出如此高的代价,而徐文未表明立场,一味独断独行,自然令人不服。
“卫道会主”上官宏力排众议,道:“徐文,本座相信你会有交代,不过,对方必须先说明两件事。”
“哪两件事?”
“第一,他的姓名、来历,务必先行交代!”
这并非苛求,徐文又何尝不极想知道这一点。当下,接口转向“五方教主”道:“你阁下想来已听清楚了,答复吧!”
“五方教主”阴阴地道:“本座不拟答复!”
所有在场的闻言之下,无不勃然震怒。
徐文也怒不可遏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五方教主”不愧一代枭魔,蛮无所谓地道:“徐文,这对你并无好处!”
这话使徐文莫测高深,猜不透言中之意,无奈之下,转向“卫道会主”道:“会主且先说出第二件事?”
“卫道会主”窒了一窒,才沉缓地道:“再交出‘七星堡主’徐英风!”
徐文俊面一变;尚未答腔:“五方教主”已呵呵怪笑道:“徐英风如果现身,怕不被尔等撕为碎片?”
话虽实情,但极富挑拨性。徐英风与徐文是父子关系,一旦上官宏等展开索仇,他自不能袖手。如果情况。演变至此的话,后果极难逆料,因为“卫道会”虽人多势众,但对徐文的身手是存有顾忌的,而徐文也不愿在一未解决门户私事之前,掀起另一争端。
其中仍然顾忌的是“五方教”除了现场死伤的人外是否另密状有高手,殊难逆料;如果徐文与上官定等动上了手,无疑的给“五万教”以反噬之机。
在场的,差不多都是老江湖,这些利害关系,是知道衡量衡量的,所以“五方教主”话落之后,没有人随便开口。
场面显得诡谲而沉闷。
久久之后,徐文才开口道:“在下先与他易地解决另一问题,会主所提出的两个问题,在下会有答复!”
“横天一剑”魏汉文与“空谷兰苏媛”并肩而立,面色铁青,几番欲言又止。
徐文故意不把目光转向这一对,因为那使他心痛,他受不了父亲当年的令人发指的行为。
就在此刻——
两条人影突然到了场中,一个是江湖郎中装束的怪人,一个是仙露明珠般的少女。
来的,正是“妙手先生”蒋尉民父女。
蒋尉民的身分,除了徐文与“空谷兰苏媛”之外,无人知道。
“五方教主”突地纵声狂笑道:“好哇?当真的群贤毕至,少长威集了。该来的,都来了!”
照情况,“五方教主”已成了瓮中之鳖,而他竟能笑得出来,这使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系上一个老大的疙瘩。
蒋尉民凝望了“五方教主”半晌,突地惊呼一声道:“你……”
你什么,他没有接下去,但这声惊呼,业已引起全场注意,包括徐文在内。
“五方教主”双目射出凶光,厉声道:“本座怎么样?”
蒋尉民先瞟了徐文一眼,心思沉重地道:“的确想不到……”
“想不到什么?”
“易容之术,虽无门户之别,但有精粗之分;教主虽改变了声音,但区区仍能从易容术方面,判断得出教主的来历!”
这等于是告诉众人,当前的“五方教主”并非本来面目,而是易容改声的。
徐文脱口大叫道:“他是谁?”
“五方教主”冷森森地道:“小子,我们换个地方解决彼此间的过节……”
蒋尉民接过话道:“徐文,我赞成对方的提议。”
徐文困惑地看了蒋尉民一眼,知道这话大有文章,但又不便当众问出口,因为蒋尉民的秘密与自己的身分都不能泄露。当下向“五万教主”道:“何地解决?”
“可以随本座来……”
蒋尉民一抬手道:“区区毛遂自荐,愿作见证人!”
“五万教主”立即应道:“使得!”
徐文歉然瞥了蒋尉民一眼,道:“此事毋须见证,也不便第三者介入。”
话说得斩钉截铁,毫无转圜的余地。
蒋尉民一摊手,没有再开口。
徐文一挥手,道:“请吧!”
“五方教主”挪步向圈外走去,徐文紧紧相随。站在这方位的,是“丧天翁”
与“桥中人”。两人怒目而视,没有让路的迹象。
徐文目中碧芒一闪,沉声道:“请让道!”
“丧天翁”与“轿中人”似被徐文的无形杀气所慑,不期然地向两侧各挪了两步,“五方教主”与徐文先后穿出圈子,向当中的巨屋走去。
“卫道会主”目送两人消失在巨宅门内,然后下令道:“请各位护法及堂主密切监视总坛房舍,其余各堂属弟子清理现场。”
一声令下,各堂主以上高手,齐齐朝巨屋采取了包围之势,其余不足二十的弟子,动手救死扶伤……
蒋明珠焦灼地向蒋尉民道:“爹,他有危险吗?”
蒋尉民答非所问地道:“唉!实在想不到,剧变将要发生了!”
“什么剧变?”
“稍停便知。”
“他……有危险吗?”
“不会。”
“爹如此肯定么?”
“嗯!”
“女儿看‘五方教主’眼神不善……”
“不至于。”
“爹知道他的真面目?”
“孩子,别多问,静待下文吧。”
夜幕渐垂,谷中一片晦冥。所有的目光,都注视着总坛房舍中最高的那座令厅,格于江湖规矩,没有人欺近去妄图窥探。
许久,不闻任何动静。
且说,徐文跟在“五方教主”身后,进入令厅。徐文心存警惕,冷喝一声道:“站住,此地最好!”
“五方教主”回过身来,两人相对站在厅地中央。
徐文咬了咬牙,道:“可以说话了!”
“五方教主”显得十分沉静地道:“容我先问你几句话……”
“问吧!”
“你已正式成为‘万毒门’掌门弟子?”
“不错。”
“也得了本门心法?”
“是的。”
“你所有的招式何名?”
“你没有知道的必要。”
徐文伸手怀中,摸了摸那粒师太祖所赐“法丸”,确定没有失落,才安了心。
这“法丸”是“万毒门”执法之物,给叛徒服用以代替诛戮。
“五方教主”哎哟一声,张口吐出一口鲜血,身形摇摇欲倒,栗声道:“你奉命清理门户?”
“一点不错,但在执行本门规则之前,你先交代几件事……”
“你……容我坐下说话么?”
徐文见对方伤势甚重,料想他已无甚作为,一颔首道:“可以,但别打算玩花样!”
“五万教主”艰难地移动脚步,走到靠右一排交椅的首位上坐下。
徐文逼近了两步,厉声道:“我父母究竟在何处?”
“你父徐英风早已死了……”
“什么?死了?”
“不错,死了。”
徐文目眦欲裂,厉吼一声道:“你曾说过是被你囚禁?”
“五方教主”阴狡地道:“兵不厌诈!”
“如何死的?”
蓦在此刻——
一声山崩地裂的巨震传入耳鼓,窗子门户被震得格格作响。
徐文面色大变,目中杀光暴露,栗声道:“怎么回事?”
“五方教主”哈哈怪笑一声道:“没有什么,出谷通道被封死了……”
“你……”
“我早说过‘五方教’并未真的到了山穷水尽之境,胜负未可逆料。”
“我劈了你!”
“迟了!”
徐文伸手抓了过去,“五方教主”的座椅闪电般下沉,徐文一抓落了空,椅子复原,却失去了“五方教主”的踪影。
一个意念般掠过脑海,他心里暗叫一声:“不妙!”身形一弹,如疾箭般向靠自己最近的窗口射去。
“轰隆隆!”
徐文后心挨了重重的一击,眼前一黑,撞下地去,烟硝刺鼻,他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神智复苏,心头升起了第一个念头:“我没有死么?”
四周寂静如死,黑暗中可见星光闪烁。
他翻身,翻不动,骨痛如折,用手一摸,发现自己被一根粗大的梁木压住,要起身非挪开梁木不可;仔细再一看,梁木的一端压在自己身上,大半段却埋在砖瓦木石中,看来,总有数千斤之重。
他冥想所发生的情况,幸而自己见机得早,否则焉有命在,早已被炸成粉碎了。想来自己在冲窗口的瞬间,炸药爆炸,后心被飞来横木击中,失去知觉,随即被倒坍的梁木压在底下。不幸中的大幸,如果被砖石所掩,根本也就别想活了。
徐文想到“五方教主”的奸狡,不由气得发指,恨得牙痒痒地。那恶魔假作伤重不支,要求坐下说话,使自己疏于戒备,猝然来上这一手。
徐文大悔自己失算,不够机警,结果吃亏在任性与自大之下。如果及时废了“五方教主”的功力,这一幕可能就不会发生了。
由对方炸毁通谷隧道一点看来,“五方教”仍有高手在暗中潜伏,伺机而动,难怪“五方教主”毫无畏死之容。
拚斗结束了么?
“五方教主”呢?
“卫道会”的人呢?
难道上官宏等业已全部遭了毒手?
心念及此,不由忧急如焚。他试着运功,其力仍在,只是伤势不轻,要想挣开重压,目前难以办到。
扭头望去,只见原来与“五方教主”相对的令厅业已全部炸毁,其余的房舍有的半倒,只有远处的未被波及,完好如初。
可怪的就是没有半丝人声,不见半点灯光,黑黝黝的有如鬼域。
当然,目前唯一急务是脱身,而脱身必须靠自己之力,首先第一步是恢复功力。
于是,他就被压之势,默运本门至高心法。
天色微蒙,徐文运功疗伤完毕,奋起神力,推开巨木,脱出身来。
“沙!沙!”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来到身侧不远之处,徐文机警地伏下身去。
只听一个轻声道:“这批家伙沉得住气,天快亮了,看来又是一番恶战!”
另一个道:“可惜‘五雷珠’早已用罄,否则早可解决他们了……”
“还不是瓮中捉鳖。头号敌人‘地狱书生’被炸得的尸骨无存,‘丧天翁’、‘横天一剑’、‘崔无毒’中计炸死,对方的实力已大打折扣……”
徐文一长身,扑了过去。两个谈话的惊“噫”一声,双双跳了开去,身手俐落十分。
“谁?”
接着是一声惨哼,其中之一栽了下去,那出声发问的,折头便朝暗影中遁去。
徐文如巨鹰般凌空扑了过去,一把抓住后衣领……
那人被抓,反肘回剑。
这一着的确厉害,徐文料不到对方手中有剑,而且反应灵敏。但那森森剑气方自一亮,徐文大惊,松手向侧方电挪三尺。嗤!剑尖裂衣,差一点便将穿透左助。
他盛怒之下,反手就是一掌。
惨哼再起,那人弃剑萎地,口里嘶哑地吼道:“‘地狱书生’!”随即断了气。
徐文大为失海,他是打算搞活口供的,这一来便砸徐文转出瓦砾场所,正在思索该采什么行动……
突地——
谷地中传来了数声暴喝,接着,起了搏杀的声浪。
徐文心头一紧,弹身向昨日厮杀的处所奔了过去。
天色已由拂晓的晦冥而转明亮,场中人影幢幢,远远可见一圈人墙,尽是锦衣劲装。徐文暗忖,好诡诈的“五方教主”,原来他还保存了雄厚的实力,他炸封入谷通道,显然蓄意要尽歼来犯对手。
心念之中,来到斗场附近,他看了看地势,登上谷边一块突岩,居高临下,场中情景,尽入眼底。
只见场子中央人影翻飞,风起震动,剑影刀光,打得极是惨烈;场子四周,被约百余的锦衣劲装剑手围住。
惨号频传,不问可知“卫道会”那些死剩的二三流弟子,正惨遭杀戮。
如果这情况持续下去,“卫道会”势必走上全军覆没之途。
徐文热血沸腾,身形拔升而起,一旋,再旋……
“住手!”
半空起了一声栗人心魄的暴喝,场中人不期然地全住了手。一条人影从天而降,他,正是“地狱书生”徐文。
身形甫自一落,“卫道会”方面忘形地发出了一阵欢呼。
“小子,你……没有死?”
“五方教主”欺了过来,声音中充满了震骇之情。
徐文目光一扫现场,果然不见了“丧天翁”、“崔无毒”、“演天一剑”魏汉文的影子。“五方教”那两名已死的弟子所说不假,三人业已在昨夜遇害了。
他的目光回到“五万教主”面上,凝视着,如两道有形的碧光。这目光,显示他心中的杀机业已升华到了极限。
“五方教”所有在场高手,无不面目失色。
“地狱书生”不死,“五方教”的计划算破灭了一半。
“五方教主”的目光由惊悸而转变为无比的凶恶,像是要择人而噬的猛兽。
徐文虽恨毒如狂,但头脑仍是清醒的,他不希望任何人干预自己与“五万教主”
之间的事。心念数转之后,转头向上官宏道:“会主,抱歉在下昨夜食言,没有依约交代。这魔头由在下对付,各位放开手杀吧!”
这话,正解决了上官宏一行的困难。虽然他们恨“五方教主”入骨,但没有一人是他的对手。“云中仙子”可以与他放手一搏,但要致他死命却难,何况“五方教”还有这多高手虎视眈眈。“卫道会”方面,二三流弟子几乎伤亡殆尽,可说牺牲惨重。当下,上官宏高应了一声:“好!”
场中搏杀又起。
徐文对“五方教主”业已无话可说,只有先制服他,才能谈其他一切。
“五方教主”怨毒至极地道:“徐文,小杂种,我要把你搓骨扬灰!”
徐文从喉里厉哼一声,扑了过去。
出手便是“毒手第三式”。
“五方教主”也是只攻不守,拚命反击。
一招!
两招!
三招!
“五方教主”口血连喷,身形摇摇欲倒。
徐文在对方亡命反击之下,身上中了不下八掌之多,逆血阵阵翻涌。
这是一场武林百年难见的龙争虎斗,可惜没人观赏,敌我双方,每一个活着的人都卷入了殊死决斗的风暴之中。
双方暂时停手喘息。
徐文的眼珠几乎突出眶外,惨厉地道:“我所使的,是本门‘毒手三式’之中的第三式‘阎王宴客’,叛徒,你必然伏尸在这祖师爷手创的招式下!”
“五方教主”连退数步,突地弹身向圈外电射而去。
“哪里走!”徐文大喝一声,全速追了下去。
突出战圈八丈左右,徐文猛一用劲,追及了对方,一掌推了出去。
闷哼声中,“五方教主”前冲两丈,回过身来。
徐文直逼对方身前,切齿道:“你还想逃么?”
“五方教主”身形半蹲,双掌虚空下按,身上的黑袍顿时鼓胀如球,头顶上冒出了蒸蒸白雾,口里一字一字地道:“我死你也活不了!”
徐文心头大凛,不知对方要使什么歹毒武功,当下也把功力提到极限……
一条人影疾奔而至,骇呼道:“小心,他竟练成了‘佛心’上所载的‘乾坤寂灭’……”
来的,正是“白石神尼”的胞妹“轿中人”杜如兰。“白石神尼”是“佛心”
主人,杜如兰当然知道内情。听那声骇呼,证明事态相当严重。
徐文心头剧震,不知“乾坤寂灭”是什么,但也没有退缩的余地。
“呀!”
一声栗吼,“五方教主”下按的手掌向上翻起,电闪按出……
徐文的“毒手三式”,也挟毕生功力发了出去……
“轿中人”抽身暴退。
罡风四射,裂空暴响。
“哇!哇!”
两声惨号几乎不差先后地传出,双方栽了下去。
徐文面如金纸,口血涌冒,刹那间,他完全失去了意识。
“五方教主”却是伏地而倒,猩红的血,从脸孔贴地之处蜿蜒流出。
“轿中人”老尼壮如兰也呆了。
良久,徐文意识复苏,一个声音在心里大叫:“徐文,你不能死,不能死,振作起来!”
“轿中人”挪步向“五方教主”身边欺去……
徐文心头大急,拼尽余力,嘶吼一声:
“不许动他!”
这一吼,口血又告喷了出来,头晕目眩,金星乱冒,但却阻止了“轿中人”的行动。倔强、信念。使徐文身上产生一种力量,支持着他站了起来。他面目的惨厉,却令人不敢逼视。
摇摇欲倒的身形,好一会才稳定下来。
他含糊地喃喃出声:“他不能这样死去,他必死在……门律之下,他有许多事必须交代……”
“轿中人”愣愣地望着徐文,不知他说的是什么。
场内疯狂的搏杀如火如荼,惨嗥之声四山齐应。
“五方教主”四肢蜷动了一下,抬了抬头。
“轿中人”栗声道:“他还没有死!”
徐文耐心地候着,如果他有余力,他会先助他活过来,可惜,他已一丝多余的力气都没有了,残存的力气,仅只能支持自己不倒。
他极快默运本门心法,希望恢复些功力。
两名锦衣剑士奔了过来,目光扫及现场,惊呼一声,双双举剑劈向徐文。
“轿中人”双掌一分,迎了上去,两个回合,毁了两名剑手。
搏杀之声转为稀落,这一场恐怖的屠杀业已近尾声。
“五方教主”居然撑地坐了起来。
阳光,从山尖透入谷底,一切都是猩红的。
人影豕穷狼奔,败的在逃命,胜的在追杀。
现场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惨!
徐文突地面向“轿中人”道:“请前辈暂避一时!”
“轿中人”惑然道:“为什么?”
“晚辈要秘密解决一件事。”
“贫尼必须追回‘佛心,……”
“晚辈负责办到。”
“轿中人”困惑地转身退开。
徐文这一阵已恢复了二三成真力。
“五方教主”暗哑低沉地开口道:“天亡……我也!”
“自作孽,不可活!”
徐文向前一跨步……
两条人影从谷底方向奔来,赫然是蒋尉民父女。
蒋明珠忘情地欢呼一声道:“世兄,你无恙!”
徐文感激地投以深深地一瞥。
蒋尉民栗声吼道:“徐文,你不能杀他!”
徐文一窒,激颤地道:“为了什么?”
蒋尉民咬了咬牙,栗声道:“你可以揭下他的头巾与面具!”
徐文大惑,心中疑云大盛,看来蒋尉民早已知道对方是谁,他这话大有文章。
“五方教主”费力地举手,以中指戮向自己的“太阳穴”,意图自决。
徐文已无思索的余地,一弹步,虚空一点,“五方教主”的右手嗒然下垂,口里喊出一种极其刺耳的嘶吼声:
“徐文……你……快下手杀了我!”
徐文伸手一把抓落对方的头巾与面具。
“呀!”
他惊怖至极地狂叫一声,连连后退,“咚”地一屁股跌坐地上,面孔扭曲得变了形,几乎昏死过去。
这一刹那,恍如末日来临,又似被人生撕活裂,脑海里一片空白。
久久,他才凄厉地发出了绝望、悲苦、无助地呼声:“这……不可能啊,太惨酷了!天啊!天啊!”
“五方教主”,赫然正是他父亲“七星堡主”徐英风。
他做梦也信不到会是这种使人不能置信的结局。
“锦饱蒙面人”、“七星故人”、“黑面汉子”、“过路人”……这些曾对他下过杀手的神秘面目,一个一个在眼前显现。
徐英风头侧的疤痕,像利刃穿透了徐文的心。
父亲不择手段地要杀自己!
他谎言劫持母亲以要挟自己!
他奸污了儿子的爱人“天台魔姬”!
他一再地做出人神共愤地恶行,欺师灭祖!
徐文的心碎了,灵魂似被剥离了躯壳,此刻的痛苦,没有适当的字眼可以形容。
他双手绞扭着头发,再度惨厉地呼叫:“天啊!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为什么啊?”
那声音,凄厉得不像是发自人的口,令人不忍卒听。
蒋尉民掉下了泪水,惨然道:“英风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徐英风仰窗望天,面孔扭曲,没有吭声。
徐文突地站起身来,掉头踉跄向外奔去……
蒋尉民横身一截,激颤得语不成声地道:“徐文,你能……一走了之,上官宏他们会放过他吗?”
徐文哭出了声音道:“世叔!我……怎么办?”
“面对现实,先解决了当前问题,再慢谈其他!”
“可是……小侄……如何解决?我……除了死……”
“不许说傻话!”
数十条人影,齐朝这边奔来。突地有人怪叫一声:“徐英风,他是徐英风!”
蒋尉民一拉徐文,折回徐英风身前。
只见上官宏凄厉地大笑道:“徐英风,的确想象不到。这是天意!哈哈哈哈,天意!”
一条人影,向徐英风飞扑而来。
徐文毫不考虑地横身发掌。
人影被迫了回去。她,赫然是大母“空谷兰苏媛”。
徐文横身拦在父亲身前,面孔苍白得不带半丝血色,目光有一种疯狂的迹象。
上官宏暴喝道:“徐文,你要庇护他么?”
徐文口唇动了半晌,才迸出一句话道:“各位动手,必须先杀了在下!”
空气像是凝结了,使人鼻息皆窒。
“空谷兰苏媛”厉声道:“徐文,你要庇护他,照样你必须杀尽在场的人!”
徐文内心的痛苦难以言宣,父子之情,他不能袖手,然而父亲是武林公敌;另外,他是本门叛徒,自己成了执法者,这……
他不敢再往下想……
他望着这曾经是父亲大夫人的“空芬兰苏媛”,面上波动着阵阵痛苦的痉挛,无话可答。
唯一之途,父子同归于尽对方手下,因为子不能杀父,而父亲确死有余辜。
母亲呢?
想到母亲,他真想痛哭一场。可是,这场合他不能这样做,他同时已没有勇气向父亲问母亲的下落,他也不敢再回头看一眼那曾经被视为神圣尊严而其实是最丑恶的脸孔,他也觉得无颜对天下武林同道,但现在,他又不能逃避。
就在此刻——
一个黑衣人奔近上官宏身前,施了一礼,道:“禀会主,崔掌令与魏护法三位……”
“怎么样?”
“发现陈尸第二进院中!”
“空谷兰苏媛”凄厉地大叫道:“汉文死了!”
“云中仙子”立即上前扶住她的肩头,道:“请节哀顺变!”
“空谷兰苏媛”身形晃了两晃,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那笑声,比哭还凄惨万倍。
徐文受不住这无形的内外煎迫,狂声大叫道:“你们出手啊!”
“空谷兰苏媛”挣开了“云中仙子”的手,向前一欺身,厉喝道:“徐文,闪开!”
徐文咬紧牙关道:“办不到,你尽管出手就是!”
“我不想杀你……”
“同样办不到!”
“看掌!”
“砰”地一声,徐文栽出一丈之外,口中射出一股血箭。他没有还手,也没有运功护身,在场的都看得出,徐文存心寻死。
“空谷兰苏媛”一呆,但,无比的怨毒催迫着她非杀徐英风不可。
徐英风自决不成,而伤势又重,自知难逃公道,索性闭上了眼。
上官宏沉声道:“徐文,你最好退出此间!”
徐文一晃身,回到了原处,口里道:“办不到!”
蒋尉民双手直搓,显出一种焦灼但又无可奈何的神气。
“空谷兰苏媛”突地回头悲声道:“魏护法的剑可曾……”
一个黑衣武士立时捧上一柄带鞘长剑,道:“在这里!”
“空谷兰苏媛”抽出长剑,抛了剑鞘,一抖腕,正待蓦地——
一条纤细的黑衣人影奔入场中,赫然是一个风韵依稀的半老徐娘,但眉目之间却锁着极深的愁意,粉腮也呈苍白之色。
徐文悲呼一声:“妈!”
人已扑地跪倒。这时,他才痛哭失声。
这黑衣妇人,正是徐英风的二夫人蓝玉珍,也就是徐文的母亲。
蓝玉珍泪水盈睫,抚了抚徐文的头顶,道:“孩子,别哭了,起来!”
徐文一时哪能收得住满腹锥心刻骨的悲愤,仍哀哀痛哭不已。
蓝玉珍手中捧着一个小锦盒,幽幽地道:“这是‘佛心’,哪位收回?”
“轿中人”上前宣了一声佛号,道:“交与老尼吧!”
她接了过来,退在一边。
蓝玉珍突地向闭目坐地的徐笑风道:“英风,事到如今,我要说话了!”
徐英风双目一睁,凶芒熠熠,但随即又垂下了头,颓然道:“你说吧。”
蓝玉珍一拉徐文,黯然道:“孩子,起来,听我说。”
徐文收泪站了起来,全身却抖颤不止。
“痛禅和尚”向蓝玉珍合十道:“二夫人,贫僧便是当年‘七星八将’之首周大年!”
“我知道!”
徐文凄凉地再唤了一声:“妈!”
蓝玉珍幽长地叹了一口气,拭了拭即将流出的泪水,粉腮突现一片坚毅之色,道:“我不是你妈!”
徐文骇然退了一步,栗声道:“您说什么?”
蓝玉珍先扫了上官宏一眼,然后才以栗人的声调道:“徐英风也不是你父亲!”
徐文目瞪口张,连退数步,久久才颤声道:“我……还活着么?我是在梦中之?
还是……”
“孩子,不是梦,你真正的父亲是他!”说着,手指上官宏。
上官宏面色大变,惊愕万状地望着蓝玉珍。
徐文以手击头,狂呼道:“我受不了,我……受不了!啊!天!这是怎么回事?!”
蓝玉珍目注上官宏,继续说下去:“上官宏,他便是尊夫人祝艳华当年所生之子。我恰在他出生前三天生一女,生后两天便夭折了。徐英风怕仇连怨结,本欲杀了他,是我不忍,强抱来抚养,视为已出。这事没有别人知道。他该是上官文,应该归宗认父!”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这真是意想不到的秘闻。
徐文在骤然之间明白了。怪不得父亲千方百计要毁自己,原来是这个原因。多么可怕,多么离奇!他妄指仇家,要籍自己之手杀亲父,存心多么恶毒!
上官宏陡地上前,一把抱住徐文,不,该改称上官文了,泪落如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上官文双膝一屈,又是一阵悲从中来。他想到亲生母亲祝艳华的惨遇,怨毒抬头,但对象已成了徐英风。
徐英风恨毒地叫道:“蓝玉珍,你……你……”
蓝玉珍咬了咬牙,又道:“孩子,听我说几句话,我命一个叫黄明的送‘毒经’给你,收到了吗?”
徐文猛地抬头起身,黯然道:“收到了。黄大哥……也死了!”
事实证明,黄明被同路的锦衣剑土所杀;锦衣剑士触“毒经”而亡;少林僧受黄明临死之托,也中毒身亡。结果弄出一场大风波。
“孩子,还有‘天台魔姬’,她曾以本身之血救你,我亲眼见的。她……她死了!”
徐文点了点头,当初“天台魔姬”口中的神秘黑衣妇就是她。
“徐英风数次害你不死,本可歇手,因为你身世之秘并无外人知道,但因他头上留下的疤痕无法消除,所以势成骑虎,只有狠心到底。我不耻他的为人,但我总是他的妻子。现在,我出卖了他,为了大义,失了夫妻之义,我……”
话声未落,人已栽了下去,自断心脉而亡。
场中起了一阵嗟叹之声。
徐文突地弹身到徐英风身前,手指捻住“法丸”,厉声道:“徐英风,你该碎尸万段,为了门规,你吞下去结束你罪恶的生命吧!”
徐英风长叹一声,接过“法丸”纳入口中,仰面栽倒,登时气绝。
“空谷兰苏媛”悲呼一声,前扑挥剑,斩下了徐英风的头颅,然后高叫一声:“汉文哥,我来了!”倒剑自刎。这动作太突然,众人抢救已是无反。
“云中仙子”挪步上前,上官宏一拉上官文道:“孩子,这是你后母。当初为父的巧遇‘白石神尼’,习成绝艺,嗣后与你后母成婚,生下你妹妹紫薇……”
“啊!妹妹呢?”
“咳!他命苦,现在山中抚育那因罪恶而生的孩子。”
徐文黯然,当初倾心的红衣少女,竟是自己的异母妹妹,真是不可思议。
上官宏下令收尸理骨,救治那些未死的伤号。
蒋尉民突地把上官宏扯到一旁,低语了许久。上官宏叫过上官文,道:“孩子,你对明珠姑娘怎样?”
“天台魔姬”已死,徐文自无话可说,期期地道:“但凭爹作主!”
上官宏向蒋尉民道:“好,就此为定,一月后愚父子登府求亲!”
蒋尉民哈哈一笑道:“如此先告辞一步了!”
“请!”
蒋尉民携蒋明珠飘然而去。
上官文困惑地道:“入谷通道不是被封了么?”
“蒋尉民已从蓝玉珍口中探悉出另一条密道。”
“哦!”
现场清理完毕,已至未时左右,一行人怀看沉重而悲怆的心情,循密道出谷。
(全书完)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