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马2-多情野马无情刀
备注:亚马系列顺序为《武林亚马》-->《多情野马无情刀》-->《柔情种马》
◆第一章武林种马
财富与声望本是每个人拚命所追求的东西,只不过有许多人达到目的之后,都树立了许多仇人。
有些仇敌是金钱所不能摆平的。
外号叫做“刮地三尺”的大恶霸史大光,树立的仇人不少。
这些仇人没有一个不想置他死地,可是史大光的日子却过得很安逸,因为他很会保护自己。
有钱有势的人都会保护自己,只不过史大光更会保护自己罢了。
有人说,想杀史大光,自己使得先交代后事,因为当哪个妄想杀史大光的人,尚未冲过第一道保护网的时候,就已经躺在血泊里了。
长安,这座十朝帝王之都,四四方方的城墙里面,住着不少英雄侠士,更住着许多骚人墨客。
当然,也住了不少豪富,富得连他们自己也算不清有多少财产?
如果一个人只要是数得清自己一共存了多少钱,这个人顶多不会饿肚子。
算不清自己到底有多少财富的人,才是真正的富豪。
长安也住了不少可怜人,每条街上都有靠伸手要饭的人,而且还真不少。
但是这里也住着不小真正的大富豪。
这里也住着两大门派、三家武馆、五家大镖局,但无论哪一家,都比不过这个恶霸头子“刮地三尺”史大光的名响亮。
无论谁的财富,也休想与史大光相提并论,更没有谁可以躲过史大光那要命的回马一枪。
现在,亚马来了。
他的任务就是杀这个恶霸史大光。
亚马杀人,并不是跟史大光有仇,也不是要为民除害,他没有那么伟大。
他杀人是为了银子,亚马为了某种理由,需要大量的银子。
为了银子而杀人的人,通常都叫做职业杀手,也叫做刺客。
但是一般情形下,都称之为“杀手”。
亚马现在就是标准的杀手,只不过他是客串的。
亚马来到长安城以后,很快的找到一间房子。
房子不大,只有一张床。
亚马把房子租下来,租期三月。
他一次付清房租,心平气和的住下来。
不知他用甚么办法?把自己饿得又干又瘦,头发莲乱,满面于思,模样整个变了,再也没有人认得出他原来就是那个风流倜傥,女人心目中的“武林种马”。
他就好像是个吃闲饭没事干的人一样,长安城内本来就住了不少吃闲饭的人。
不过,亚马租的房子座向很好,冬暖夏凉,每当阳光从房后射过来的时候,亚马总是搬张凳子,坐在屋门檐下乘凉,现在正是夏末秋初。
亚马租的房子位置也不错,是在西大街中间的一处巷道口上,每天都会有人进出这条巷道。
亚马从不仔细的去看这些人,他只是坐在那儿闭目养神,偶尔挥动一下手中的扇子。
亚马住的地方附近就是个大酒楼,名字非常特别,叫做“望月酒楼”。
长安城内有许多酒楼,但这望月酒楼却时最有名的一家酒楼。
有名的酒楼就会引来诸多名士的光顾,如果有人在望月大酒楼宴客,这个人必是很有地位的人。
史大光就常在这里宴客。
他每个月总有几次进出望月大酒楼。
亚马也不时光顾这家酒楼,因为这里大师傅的手艺实在不错。
亚马第一次走进望月大酒楼的时候,史大光就在请客。
当时席开二十四桌,二楼已人满为患,可是楼梯上却站了八个人。
亚马只瞄一眼,便立刻明白那八个人的底细,他们来自太行山。
江湖上提起“三鞭五刀太行八虎”大概没有不缩脖子的人。
只有一个人不会缩脖子,这个人便是亚马。
二楼正中央有个又高又大的锦衣黑脸壮汉,这人平时的眼睛总是眯成一条线,浓密的络腮胡又活像张飞。
如果他把眼睛睁大,就立刻会令人发抖。
任何人如果突然看到一头豹子,一定会发抖。这个人的眼睛睁大,就如同一双豹目。
这个人就是大恶霸“刮地三尺”史大光。
史大光的身后还站了两个人,两个面目泛灰的青年。
别人都在动嘴吃菜喝酒,这两个人却把嘴巴闭得紧紧的,就好像史大光身后站了两个木头人似的。
木头人是不会张嘴吃喝的。
“天山两匹狼,赫连英与赫连强!”
亚马在内心里这样的念着。
其他的护卫、打手、跟班,更是数不清,前前后后将他团团围住。
史大光有这些嗜血的杀手替他护卫着,他就甚么地方都可以去了,在望月酒楼宴客,更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更何况,这家望月酒楼根本就是他的产业。
看了这种情形,亚马抛下碎银子便走了。
第二次也是这样。
史大光的酒宴方兴未艾,亚马便离开了酒楼。
亚马明白,这地方下手十分困难,就算侥幸成功,自己也难以脱身,除非自己卯上了。
所以他不急,时间还很长,机会总是有的。
一个成功的杀手,不但要达成任务,也要全身而退。
一个顶尖的杀手,不但全身而退,而且还能把自己身形掩藏得没人看出是他下的手。
亚马就是这种顶尖的杀手。
所以江湖上甚少有人知道有他这号可怕的人物。
第一个月也就这样过去了。
史大光一共在“望月大酒楼”出现七次。
亚马也跟去七次了。
当然,他总且失望而归。
亚马的失望是短暂的,因为他的限期还未到。
限期来到,他就有机会,只要一击成功,过去那些短暂的失望便也会一扫而空。
亚马绕道先回自己的住处,他刚登上台阶,那扇半旧的木门己拉开了。
木门时由里面被入拉开的,而且有暗器破空之声,向他袭来。
幸好亚马有一双最善于收发暗器的魔手,他不用眼睛看,只要伸出两只手指一夹,就将那暗器夹住,身子不停,闪电似的翻掠而入,一把就将那床沿上的人影扑倒!
他动作实在太快,那人竟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压制得不能动弹,惊慌中发出嘤咛之声。
亚马蓦然一惊!原来他正压制在一名美貌妙龄女子的胸膛上。
再一看手上的这枚暗器,是一枚用黄金打造得极为精致的兰花。
亚马脱口惊呼:“金兰花?”
那女子即不挣扎亦不呼叫,反而吃吃笑着:“不错,我就是金兰花。”
亚马赶紧放手,坐起身子,道:“你怎么来了?”
“我早就来了。”声音果然好听。
金兰花的娇,就如同兰花半开放,脸蛋儿不施脂粉,就好像五月红了顶儿的桃子,既有红也有白,嫩极了。
圆圆的脸蛋像月亮,说出话来柔似骨,也可爱极了。
这种姑娘如果有武功,又是杀手,那才真的可怕!
偏偏这金兰花果然就真的有极厉害的武功,而且是名杀手集团中最高明的杀手之一。
但亚马却仍是一副冷酷面孔,道:“你来监视我?”
金兰花道:“我来帮你的。”
亚马道:“我甚么时候需要人帮助?”
金兰花道:“这一回你就需要人帮助。”
亚马道:“金姑娘,回去吧,我还不需要人插手。”
金兰花道:“我本来不来的,是和大叔的意思,他不希望失去你。”
亚马笑道:“以天价才能请得动我‘江湖野马’还会对我不放心?”
金兰花道:“和大叔说,那个史大光的命不比‘江湖野马’的命值钱,如果可能会牺牲掉你,他宁可另谋别途……”
亚马长长一声笑,道:“你回去吧,替我告诉和大叔,说我谢谢他。”
金兰花道:“你真的有把握?”
亚马道:“不知道。”
金头道:“为甚么不让我留下来?”
亚马望着她那玲珑有致的身材,轻轻叹道:“你留下来,对我唯一的帮助就是……”
金兰花似乎已经从他的眼睛里读到某些微妙的讯息,非但没有脸红心跳,反而骄傲地挺胸而上,眼眸中尽是挑逗,道:“我会对你有甚么帮助?”
亚马道:“你是和大叔的高级杀手分子,你也应该知道杀手任务的苦涩……杀人之前是紧张的,杀人的时候是疯狂,杀人之后却又是无奈,你说是吗?”
金兰花“嗤”的一笑,道:“所以你更需要我,我可以使你不紧张……”
亚马已经一把搂住了她,道:“你能使我不紧张吗?”
金兰花贴了上来,将他推倒在床上,道:“我会尽力试试看……”
要在床上解除亚马的紧张实在是不容易。
金兰花费尽了吃奶的力量,变换了十几种姿势,自己精疲力尽,亚马却仍是昂然如怒马!
金兰花怒道:“为甚么你在床上有这种本领?”
亚马吃吃笑道:“你难道没有听过我另外一个外号——‘武林种马’?”
金兰花已经一泄再泄,涕泪横流,瘫软长叹道:“不行了,我快要死了……”
亚马微笑道:“那么,你还是快回去吧,千万别死在我的床上。”
金兰花又爱又恨地捉住他那条昂然怒立的野马,叹道:“我走了,它怎么办?”
亚马道:“你不用担心它,也不用担心史大光,回去告诉你的和大叔,三个月的期限内,我一定能达成任务!”
金兰花走了,亚马不曾着她的身影。
关门声传过来的时候,亚马已经躺在床上了。
他头枕着那把二尺尖刀……
刀把向里,刀把上的星月宝石发出闪耀的光芒。
刀尖向外,刀尖更发出吓人的极光!
他的右手抚摸着刀把,就好像在抚摩春天的一头柔美的秀发。
亚马就是把刀当成爱人。
第二天、第三天,都不见亚马的出现。
房门上了锁,亚马出门去了。
谁也不知道亚马去了甚么地方?就好像他从来未到长安城似的,亚马突然失踪,就算金兰花也不知道亚马去了甚么地方?虽然她曾经又回来找过亚马,而且来了三次。
金兰花心中明白,如果想找到亚马,就得紧紧的盯上史大光。
因为亚马的任务就是要杀史大光,而且限期也快到了。
金兰花不能不替亚马担心,史大光不死,亚马一定活不成。
因为她实在太清楚和大叔的势力。
一旦亚马死了,金兰花以后的日子也会过得苦涩,过得不愉快。
不知道从甚么时候起?她心中只有一个亚马。
中秋。
中秋是个大节,对于望月酒楼面言,中秋更是个热闹的日子。
这一天的晚上,望月酒楼东面二楼上的八扇大窗子,纷纷取了下来,坐在酒楼喝酒的客人,一面喝酒,一面赏月。
那一轮远从晒山背后升起来的明月,像一块溜圆的白玉般,滚向天空。
就在这良辰美景的月圆之夜“刮地三尺”史大光依照往例的包下望月大酒楼的第二层。
这一回他宴客十桌,十桌等人临窗而坐……
史大光就坐在正中的大桌上。
通往二楼的弯形大楼梯上,依伏站着八个怒汉。
八个怒汉也正是“王鞭五刀太行八虎”。
站在史大光身后的两个青年,也仍然是“天山两匹狼”赫连英与赫连强。
酒席是丰盛的,史大光请客的酒席当然是一流的。
每一道菜均有五名伙计分别往楼上送。
每一道菜均博得客人的赞叹,当然这些赞美是说给史大光听的。
史大光总是捋着山羊胡子哈哈笑。
“看,月亮升起来了!”
有人这样嘘叫起来,引得采宾客转脸望向晒山方向。
天空中果然一片皎洁如洗,那美丽的圆月正冉冉上升着……
就在这时候,五名伙计手中捧着八实里子汤直往二楼上去。
五名伙计的衣着白净,五名伙计的姿势一样的俐落。
每个伙计均手托着红木盘子,上面是景德镇大海碗,八宝莲子汤正冒着香甜诱人的白烟。
没有人在这时候去注意这五个伙计。
除了楼梯上把守的“三鞭五刀大行八虎”八人之外,就连史大光身后的“天山两匹狼”也举首望向东方。
东方的天空,初升的月亮太美了。
五个伙计到了楼上,最后的那位伙计身手真快,未见晃动……他已抢先把莲子汤送上正中的大桌,那模样就好像一个争宠献殷勤的人似的。
带头的伙计己面色青青地,他还未开口喝叱,忽然间见那碗刚刚端离木盘的大碗莲子汤,飞瀑似的洒向史大光身后的“天山两匹狼”。
那伙计的右腕便也陡然银光一现。
比刚升的月光更亮的银光,那么凌厉的银光抹过史大光的脖子,便也撩起大量鲜血飞溅。
那伙计只是半旋身,便拔空而起,就像一头翻过墙头的凶豹一般,直往街心飞去。
太快了!
如果说眨眼之间够快,那么这伙计的动作,比眨眼还快!
许多人刚刚伸头望向大街上,却早已不见那伙计的影子了。
追出的人共分两批。
一批是楼上,赫连英与赫连强均带着满身八宝莲子汤,并肩从二楼的窗口跃向街心追去。
守在楼梯口的“三鞭五刀太行八虎”则是自楼下冲向街心。
除了这两批人之外,还有七名不知名的大汉,也自暗中跃出来,这些人的手中都握着锋利的砍刀。
在这时候,通往望月大酒楼的后院通道上,突然传来了一声大叫,有个伙计从那里奔出来。
这个伙计的双手抱着头,似乎还有一些晕头转向的。
惊吓过度的大掌柜已迎上去,那伙计叫道:“掌柜的,有人抢走我的八宝莲子汤,还狠狠的一掌敲在我后脑勺上!”
亚马闪身走进小屋里,他匆匆脱下酒楼伙计穿的外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对于外面乱纷纷的脚步声,他只是嘴角一牵。
便在这时候,暗影里传来一声笑:“恭喜,你得手了。”
是金兰花,她竟然还在这里。
“你怎么还没走?”
“你要我去哪里?”
“回和大叔那里。”
“我是和大叔派来协助你的,你任务未完成,我不敢回去。”
“我说过,我不需要你插手。”
金兰花又摆款柳腰走近亚马。
她眨动着比外面的月亮还亮的星眸,掀动着十分逗人的俏嘴,道:“你现在更需要我……”
亚马道:“怎么说?”
金兰花路纤纤手指,轻悄悄地在亚马的面上搔动着,道:“你不是说过么?杀人之前是紧张的,杀人的时候失疯狂的,杀人之后却又是无奈的……”
亚马道:“不,我跟你不一样,我早已麻木了。”
金兰花又是“嗤”地一笑,道:“那你更需要我,我可以使你不麻木,而且……”
她将窗帘轻轻掀开一角,笑道:“史家的护卫保镖大举出动,大概不太会盘查一对正在‘做爱’的夫妻吧……”
亚马果然已听到呼喝盘查之声,不由向她笑道:“上回在这床上的教训还不够么?这次怎么就不怕死在我的床上了呢?”
金兰花缠了上来,娇媚无限,道:“我现在才真正体会到男人的那句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亚马吃吃笑道:“你也想牡丹花下死么?”
金兰花道:“不对!是被‘武林种马’‘踩’死……”
门外已传来杂杳的步履声、呼喝声……
她二人飞快地剥光了衣物,倒在床上……
房门被野蛮粗鲁地撞开……
亚马正野蛮粗鲁地撞进了她的玉门关!
金兰花不由自主地惊叫了一声:“啊!”
“天山两匹狼”赫连英与赫连强惊得张口结舌,目瞪口呆。
后面紧跟着的几名壮汉,更是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蓦地一只绣花鞋砸了过来,金兰花泼辣怒骂道:“看甚么看?没见过你爸爸妈妈是怎么生你的?”
赫连英与赫连强忙不迭地退出房间:“对不起,对不起……”
八月,北雁南飞。
亚马只身走在黄土官道上,目送一队排成人字形的雁阵,嘎嘎然掠过了顶空,于云天远处消逝,心中怅然若失,感慨万千。
他没有去过雁来的地方,但他却住过雁去的地方。
因为,那是他的故乡。
十多年来,每年这个季节,他都羡慕地望看一队队的雁阵掠过蓝空,飞向南方。
飞向温暖的气候,飞向肥美的水草,飞向他们的第二故乡,就是他的第一故乡。
每年这个时候,他都希望能跟雁阵结伴归去。
可是,每年他都几乎为着一个相同的理由,如失群孤雁般,飘泊异乡,餐风饮露,做着他不想做而又不得不做的事。
每年,他最大的享受,便是向一些来自南方的客商,探听一些南方的消息。
可是,知道了南方的消息又怎样?
景物依旧,人事已非。
旧秋未消,又添新愁。
江南春尽离肠断,萍满汀洲人未归!
忽然,他鼻子里嗅到一股香味……
一股能引人饥肠辘辘的香味……
原来那官道尽头,有一片辽阔的枫林……
官道尽头,是一片辽阔的枫林。
枫林深处,有块空地。
空地上挖了一个大坑洞,坑洞上架了一口大石锅,锅中正煮着一锅香喷喷的兔肉。
那是一只八、九斤重,肥得像头小羊羔的灰色大野兔,它是三名流浪汉的晚餐,也是他们准备喝下一大坛子酒,唯一的一道下酒菜。
就在三名流浪汉一切处理完毕,各舀了一大碗酒,围着兔肉石锅,打算动箸之际,忽然发觉亚马走了进来。
三名流浪汉望着这个向他们走过来的青年汉子,先是带有几分敌意和疑讶之色,但也很快的便放松戒备神情,露出会心的微笑。
因为他们已看出这青年汉子也是个流浪汉,显然比他们三兄弟还要潦倒得多的流浪汉。
亚马走了过来,掏出七枚小铜钱,摊开排在石锅边沿上,开口道:“我只剩下这么多钱,想向你们分几块肉……”
他的脸色很憔悴,但双目却炯炯有神,声音也很镇定,道:“如果钱太少,不够买肉,就请你们揣给我一点汤。”
三人中那个矮胖汉子取过一只粗瓷碗,伸入石锅中,不分肥瘦,连汤带水,舀了满满一碗,一面递过去,一面问道:“你是怎么称呼?”
“亚马。”
“亚马?”
“我姓马,名野,人家嫌‘马野’两个字不容易叫,就叫我野马,久而久之,就叫我亚马……”
他一面接过粗瓷碗,一面道:“谢谢三位大哥,这一碗肉你们给得太多了……”
“兄弟姓孙,名叫孙大维,外号‘野狼’”
他又指指那个身材粗壮,脸上有刀疤的汉子,道:“这是我们老二薛高。”
接着,他又指向另外一个汉子道:“这是老三蔡包。”
亚马点点头,道:“哦!‘鲁西三狼’!”
有人识得他们的大名,孙大维显得很高兴,指着亚马的粗瓷碗道:“你先把这一碗肉吃下去,吃完了,拿空碗过来,咱们喝酒……酒有一坛子,肉有一大锅,尽够咱们哥儿几个吃喝个痛快!”
亚马却退后两步,在空地上坐下。
他先放下了肉碗,然后从背袋里取出两个玉口饼,一面道:“谢谢,你们请……我吃下这个就够了。”
孙大维是个粗人,不习惯拉拉扯扯、婆婆妈妈的那一套,他见亚马不肯过来,也就不再客气了。
回过头,迳自招呼自己的两名兄弟吃喝起来。
孙大维和他的两名兄弟,酒量、食量都不错。
亚马吃下他手中的最后一口玉口饼,三兄弟也将一大锅子的兔肉和一大坛子的酒,干得精光。
孙大维抹抹嘴巴,抹在掌心上的油渍,顺势就搓擦在衣摆和衣袖上,他重新打量了亚马几眼,开口道:“老弟也是个练家子?”
亚马收起粗瓷碗,道:“练过几年。”
孙大维道:“过去在哪条道上混?”
亚马道:“打杂,卖体力……”
孙大维道:“没有靠过码头?”
亚马道:“没有。”
孙大维点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他们萍水相逢,还谈不上深厚的交情,如果一股劲儿盘问下去,就算他是一番好意,也极容易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所以,他很快的便转换了一个话题,道:“瞧你兄弟这身打扮,好像也混得并不怎么得意……”
他注视着亚马,语气很恳切,道:“既然你老弟有着一身好功夫,干么不去投靠萧五爷?”
亚马抬头道:“萧五爷?”
孙大维有点意外,忙问道:“怎么?你连大萧山‘穿云豹子’萧剑青萧五爷都没听别人说过?”
亚马眨了一下眼皮道:“这位萧五爷有钱养闲人?”
孙大维哈哈大笑,道:“养闲人?哈哈……你老弟年轻力壮,又会几手,能算是一个闲人么?”
亚马道:“既是这样,你们三位为何不投靠过去?”
孙大维再度大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不会去?我们若不是为了去投靠这位萧五爷,我们怎么会走到这条路上来?我们请你老弟一起去……”
孙大维转身向两名盟弟挥手道:“收拾收拾,该去找个好位置了。”
他的两名盟弟应了一声,便忙着收拾起来。
他又问亚马:“老弟要不要和咱们一起走?”
亚马茫然道:“你说要去找个好位置?”
孙大维又笑了,笑得很诡秘,他压低了嗓门道:“老弟,你知道打这儿去大萧山,有几步路程?”
亚马摇摇头,道:“没有走过,不知道。”
孙大维道:“这里是新野县境,到枣阳是二百里,从枣阳到大萧山,是这段路的四倍!一则雇加起来,最少得半个月以上才能到……”
亚马忽然点头道:“唔,我懂你孙老大的意思了,你说找个好位置,就是找份好工作,大家先积蓄一点工资,好做将来上路的盘缠。”
孙大维本来想笑,但他又忍了下去,道:“瞧你老弟,老老实实的,想不到说起话来,还真逗趣。”
他没等亚马开口,又接着道:“如果照着你老弟的意思办,我们要等到哪一天才能到达大萧山?”
亚马现出迷惑的神情道:“要不然……”
孙大维低声道:“不瞒你老弟说,我们在这附近‘干’一票。”
原来是这个意思,亚马不由叹口气……
太阳偏西,枫红如火……
远处山脚下,已有炊烟袅袅升起。
官道一端,忽然出现两个小黑点子。
那是两名徒步而行的客商。
孙大维因守候过久,已显得有点焦躁不安,这时忽然发现猎物目标,不由得霍地站了起来。
他扭头望望另二边藏身树林中的老二薛高和老三蔡包,朝两人分别比了一个手势。
显然,他在一至思两人作动手之前的进备。
亚马忽然冷冷的说道:“孙老大,你坐下。”
孙大维一怔!道:“甚么意思?”
亚马道:“这两人你们动不得。”
孙大维讶然转过脸去道:“为甚么?”
亚马看向远处,淡淡的道:“来的是一对年老的主仆,在这种人的身上,不会有甚么大油水?”
孙大维道:“再不济,三、五两银子总该有吧?”
亚马道:“这个数目也许有……”
孙大维道:“那不就对了!”
亚马道:“不,你也该想想,这很可能是他们主仆在外辛苦了半年或一年的血汗钱,我们劫下了这笔银子,人家一家日子怎么过?”
孙大维道:“要都像你老弟这样天生一副菩萨心肠,干我们这一行的,岂不个个要喝西北风?”
快要下山的太阳又圆、又大、又红,但从西北高原上吹过来的季节风,却是愈来愈使人感觉冷。
虽然鲜明艳丽但已失去热力的太阳下,还是有雁阵飞过,飞向南方……
亚马目光遥凝远处快要下山的太阳,缓缓道:“我的心肠并不如你孙老大想像的那么慈悲……我杀过的人,也许比你们三兄弟杀的人加起来还要多得多!”
孙大维不由一怔!
亚马拔起一根已半枯的野草,咬在嘴里咀嚼,接着又说:“但我不管杀人也好,救人也好,我都一定遵守一项不变的原则。”
孙大维忍不住道:“甚么原则?”
亚马道:“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孙大维脸色发白,两眼瞪得大大的,眼光之中闪射着一股怒意,怒意中也隐透着几分惧意。
“喂,兄弟,你别弄错了!”
他双手叉腰,挺着胸脯道:“是我‘野狼’孙大维收容了你,并不是你兄弟收容了我们。”
亚马道淡淡道:“我知道。”
孙大维更加生气的道:“你知道?你这样开口就教训人,你是不是以为你已成了我们‘鲁西三狼’的首领?”
亚马淡淡一笑,道:“放心,你孙老大的地位牢固得很,就算你们‘鲁西三狼’心悦诚服,我亚马也不会成为你们的首领。”
这一说,孙大维更不自在了,怒声道:“因为我们‘鲁西三狼’不入流?不在你马兄弟的眼里?”
亚马又移目望向远处,淡淡的道:“我们的作风和想法都不同,我们不该谈论这些的……”
孙大维道:“不谈这些最好,现在我且请教你老弟,如果放过了这对主仆,我们怎么办?”
亚马道:“我们有的是时间,我们有的是机会。”
孙大维道:“别打高空了,老弟,我且问你,假使错过了这一票,我们大伙儿今晚怎么过?”
亚马道:“我保证会替你们猎获几只野兔或野狼,绝不会让你们饿着肚皮挨过这一夜的。”
孙大维道:“酒呢?”
亚马道:“我会体你们去镇上买一大坛回来。”
孙大维冷笑道:“买一大坛?嘿嘿……你老弟说得倒轻松,用你老弟那七枚小铜钱去买?还是要咱们哥儿几个剥种子?”
亚马道:“没钱买,我会去偷……”
孙大维皱皱眉头,欲言又止。
主仆两个人走过来了……
从两人的相貌和装束上可以看出,走在前面的老者,显然是位结束了西席生涯的老夫子。
后面挑了一担简单行李的,正是一名忠厚的老人家。
主仆两人走过去了……
果然甚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亚马起身,走入林中,一面道:“我去里面找猎物,你们宰杀时,我再去八里铺替你们弄些酒回来……”
孙大维忽然道:“慢一点。”
亚马转过身来道:“甚么事?”
孙大维目注官道远处,面带喜色道:“我们的运气好像还不错呢,那边有一伙正点子来了!”
亚马走回原来站立的地方,朝孙大维目光示意之处望去,发现刚才那对主仆出现的官道上,果然又出现了一大伙人。
亚马眼力超绝,他很快的就看清来的是一组骡马车队。
前面两头健马上,骑着的是一名中年华服汉子,和一像管家身分的老者。
后面是两顶乘坐内眷的青篷小轿……
再后面则是三辆满载箱笼杂物的大板车,以及四、五名徒手而行,像家丁模样的短衣壮汉。
孙大维扭过头来道:“你老弟这下该没有话说了吧?”
亚马道:“你们要的,只是一点盘缠,希望最好能适可而止。”
孙大维道:“你老弟不想帮忙?”
亚马仍注视那前行的车马队,道:“等会儿由我对付后面那批家丁,看样子他们可能都会几手武功。”
孙大维欣然道:“好,要得,等下就瞧你老弟的了!”
亚马道:“等下我也要瞧你们的。”
孙大维一怔!道:“瞧我们甚么?”
亚马道:“希望贤昆仲别太贪心,也别太黑心,我们要的只是银子……请招呼薛老二和蔡老三不许亮家伙,不可伤人命,更请切记别惊吓了人家的女眷。”
孙大维点头:“我知道。”
接着,一场出奇的抢劫展开……
那一行骡马车轿队伍走近“野狼”孙大维第一个冲了出去。
这位“鲁西三狼”的老大,虽然天生一副五短身材,走起路来鹅形鸭步,好似两腿之间夹藏着一个巴斗。
但一旦窜耀腾扑起来,却极其迅捷灵活,不下于一头冲向羊群的野狼。
“野狼”孙大维一冲出去,那中年汉子和老管家就傻了眼,他们显然没想到,在这样一条官道上也会遇上这种事。
树哑上的薛高和蔡包跟着凌空跳落。
他们都是干这一行的老手,双脚落实地面之后,立即奔向那三辆大板车。
后面徒手随行的五名家丁,果然兼具护卫之职,人人面现怒容,在领头一人吆喝之下,个个卷袖叱喝出声,分扑薛高和蔡包二人。
亚马人如乳燕离巢,一掠而出。
他横身拦住那名领头的家丁,大声道:“他们要的,只是少许盘费,大家容忍一点,在下保证诸位人人太无事!”
那家丁一口唾沫飞出:“放你娘的屁!”
亚马一拧腰,采腕一抄,便将那家丁手腕把住。
紧跟着轻轻一扭一推,那家丁便趺跌撞撞的向前冲出五、六步,栽坐地上。
人虽载倒,却未受伤。
另外分扑蔡包和薛高的四名壮汉,也遭他们两人击退。
这群家丁自知不是对手,都哼哟着假藉揉腰抚膝,就势赖在地上,好像一个个都已受了重伤,都已失去了再战的能力。
亚马正为这批脓包家丁感到好笑,忽然“鲁西三狼”老三蔡包发出惊呼:“啊!我的娘呀!”
亚马尚以为那位蔡老三遭到暗袭,蓄势旋身,游目疾掠。
看清之后,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那位蔡老三正在对着一口打开的木箱发呆,脸上布满了一片篁暑犹疑,难以置信的神情。
原来木箱中竟是一个个排列整齐的金元宝,估计总重量,当以百斤以上。
“野狼”孙大维和老二薛高闻声,一齐聚拢过来。
他们忙着打开其他的木箱察看,结果在三辆板车上,计发现三箱黄金,其他木箱里则都装的是些掩人耳目的杂物。
不过,就这三箱黄金来说,就已经是笔惊人的财富了。
中年汉子和那名老管家全都吓得面无人色,瑟缩着发抖。
不知道他们是心痛这笔财富的损失?还是耽心钜金被劫走之后,强盗们可能会杀他们灭口?
亚马走向那名很头的家丁,喝道:“你们主人是干甚么的?”
那家丁似乎也看出情势不妙,畏缩地道:“这,这……你要去问那位老管家,我们兄弟几个不是他们的人,也不知道车上有这么多黄金……”
亚马道:“你们是镖局伙计?”
那家丁道:“不是。”
亚马道:“是什么?”
那家丁道:“打手。”
亚马道:“甚么地方的打手?”
那家丁道:“牡丹院。”
亚马道:“牡丹院?是妓院么?”
那家丁道:“是的……”
亚马道:“从哪里来?”
那家丁道:“洛阳。”
现在,亚马明白了,那中年汉子是洛阳一家大妓院的东家,在经营许多年,赚进了太多女人皮肉钱之后,暗中将积蓄化为黄金,准备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好的享受个下半辈子……
又圆、又红的太阳,有半边坠下西山……
风更冷了……
亚马缓缓转身,目光所及,不禁微微一呆……
黄土官道上,那跑在前头的两头健马已经起步,马背上的由中年汉子和老管家,都勾腰垂头,好像魂魄已经出窍,随时都会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两顶青篷小轿和三辆板车,也在准备上路,那些家丁模样的壮汉,也都纷纷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们拍打一下身上的灰尘,打算离去……
一切看来都很正常,只是“鲁西三狼”和那三箱黄金,已告不知去向?
那三兄弟带着三箱黄金哪里去了?答案只有一个,进了枫林!
以亚马的一身轻功来说,如果他相道上他们,当然没有追不上的道理。
不过,亚马脸上现出鄙夷之色,他不屑与他们那种人为伍……
此外,这个中年华服汉子的三箱黄金,是靠无数女孩子出卖青春和健康的皮肉钱。
当然属于不义之财的一种,甚至可以说是各式各样不义之财中,最航脏、最卑下、也最无耻的一种。
像华服中年汉子这种人,别说他拿走了他的三箱黄金,就是连他本人的性命也一起取走,相信也绝对没有人认为做得太过分。
如今,亚马犹豫的是,将这样一笔惊人的财富,由这个中年汉子手上,移转到“鲁西三狼”那样的人物手中,是否恰当?
这一问题的答案,无疑也只有一个——不恰当!
可是,不恰当又当如何?
亚马心里明白,他如真想收拾那三兄弟,那只是举手之劳,只不过那样一来,三箱黄澄澄的金元宝,便会落在自己手里,到时候他又将如何来处置这三箱黄金?
这件事情若是被人传扬了出去,他在别人心目中,他这种行为将会带给别人一副甚么形象?
届时,谁能了解他的想法和作法?
届时,他将能以甚么方法来向别人表示,他并不是一个见财起意,以黑吃黑手法狠心杀劫同伙,而独吞赃物的卑鄙小人?
两顶青篷小轿已经起步,三辆板车的车轮也已开始滚动,那最后一个从地上站起的家丁,正苦着脸朝亚马走过来。
他虽然觉得已无颜面再见他的主人,但在这种荒凉的官道上,他除了仍然追随车队离去,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抉择……
又圆又红的太阳,在西边天际只剩下梳背大小,隐现在红黄搀杂的彩震中……
西北风渐渐强烈……
就在这时候,风由忽然隐的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
一声不完整的尖叫,好像叫声刚刚发出,就遭到了强力的制止!
那家丁经过亚马身边时,说了这么一句:“那是我们尤大娘……”
他像是有心为亚马解除迷惑,也像是在喃喃自语。
亚马一惊:“你说甚么?”
那家丁继绩向前走:“是那高大个子掳走的……抢了人家家当,又抢了人家女人……还说甚么保证人人太平无事……”
亚马闷吼一声,人已掠起……
他掠向枫林……
冷风吹不进密林,林中很静……
静得令人无法想像在这样一片宁静的枫林中,竟会藏有狐兔蛇鼠虫鸟,竟会藏了三名黑道暴徒,一个被劫的女人,以及三箱黄金。
他的心中怒火燃烧,小心而快捷的向前搜索……
他相信自己的听觉,也相信自己的判断……
亚马终于在枫林深处,一座土丘后面,找到了那个劫财又劫色的薛高!
他到达得幸好还不太晚……
那女人被压在地上,衣裳已被撕破,露出大部分雪白的肌肤……
薛高兴奋得满面通红,不住喘息,正一面拉扯着自己的衣带,一面像是发了疯似的在说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脏话。
亚马飞跃过去,他愤怒的一脚踢出。
薛高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踢,惊得“啊哟”一声,翻滚出去,在七、八尺外撞上树根,又弹了起来,再跌下去!
亚马这一脚踢得虽重,却不是踢在要害,薛高体格相当壮健,虽然挨了一脚,居然一个挺身,就站立起来。
他看清踢他的人竟是亚马,不禁又气又怒,大吼着骂道:“奶奶的,你小子懂不懂得规矩?就算你他娘的想插上一腿,也得等老子先上了再说!”
亚马冲过去,左右开弓,劈雳啪啦,又是一连四个大耳光。
薛高被打得两眼直冒金星,就是找不着机会还手,急怒之中,大叫道:“老大、老三!你们快来……”
他边退还吼,叫道:“这小子窝里反,不存好心,大概是想独吞我们那批黄金!”
远处,草丛中悉悉沙沙一阵响“野狼”孙大维和老三蔡包像兔子般,双双向他立身处窜了过来。
薛高双手护脸,两颊肿得像是贴上了一个对切的馒头,鲜血从嘴角流出,成丝成串,彷佛一口咬了大小七、八条尚在蠕动的红蚯蚓。
孙大维和蔡包见他们老二这副狼狈相,不由得全动了真火。
他们劫得三箱黄金,一人一箱,恰好分配,本来就觉得多了一个外人亚马,是十分碍事的事。
亚马如果一声不响的追上来,他们都不一定愿意将三份匀成四份;如今亚马既然先动手打了他们老二,无异于给了他们一个好借口。
他们那还一是过机会?
野狼孙大维又挺起那个圆滚滚的大肚皮道:“喂,小老弟,你是得寸进尺,愈来愈嚣张了!”
老三蔡包从旁帮腔道:“念在咱们相交一场,你小子若是个识相的,就赶快夹着尾巴逃命吧!”
老大孙大维接道:“我们‘鲁西三狼’可以发个慈悲,一切不再计较,就算咱们从来没有碰过面……”
亚马缓缓扫了三兄弟一眼,冷笑道:“我原以为只有一个姓薛的不是东西,想不到你们竟是物以类聚,一个比一个更混账。”
蔡包望看老大孙大维,怪叫连声的火上添油道:“老大,你听听,这不是要造反了么?”
孙大维沉脸道;“上!”
老三蔡包第一个挥刀扑向亚马,恨不得起手一刀便将亚马彻底解决。
他本是富家子,只为了天性嗜赌,弄得倾家荡产,走投无路,才仗着当年护院武师传授的一身轻功,沦落黑道。
自与孙、薛二人结拜,干起无本生意之后,这位仁兄依然赌性不改;平时敲诈勒索劫掠所得,差不多全部孝敬在赌台上。
赌徒下场人人一样。
这位蔡老三,也跟一般赌徒的心态差不多,认为并不是他的赌技不如旁人,只是运气太差了。
只要有一天有了大本钱,一定可以把以往输掉的,一下子全部如数的赢了回来。
现在,他若以一箱黄金作赌本,这样的赌本可以说大得不能再大了;这是他多年来的梦想和愿望,就是皇帝老子也不容破坏。
何况,只是一个临时的搭伙,名不见经传的小伙子?
“野狼”孙大维双掌一错,紧跟着也抢入了战圈。
老二薛高一双眼睛在指缝中闪动,向前走了两步,忽又站住。
他心中忽然闪电般的掠过一个如意的念头。
土丘后面这块空地不大,他如果也参加进去,三人围攻一人,双方一定施展不开,反而碍了老大和老三的手脚。
他是个已经受了伤的人,即使是慢一步出手,相信老大和老三也一定不会见怪责备他的。
这是他为自己留的退路,而他真正在心底盘算的是……
像目前这种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火拚场面,以他过去的经验,他知道很难出现一面倒的结局,绝大多数的情况,都是落个两败俱伤。
一旦如他所预料,这种场面出现之后,再由他来收拾几个失去抵抗力的伤残,真可说是易如反掌。
到那时候,那个标致的小娘们,便是自己嘴里的一块肥肉,而他所得的黄金,也由一箱罢三箱,足够他今后半生挥霍个痛快。
他又为甚么不冒险稍稍观望一下?
这位薛高刚想到一半,耳中忽然传来两声凄厉惨号!
他吃了一惊!正待定神察看之际,亚马已如旋风般到了他的身边。
亚马冷冷的望着他,道:“姓薛的,你们不是结拜兄弟么?你怎么不上去帮帮他们的忙?”
薛高一看,那老三的刀不知怎么搞的?竟砍在老大的脖子上!而老大的刀也不知怎么搞的?竟刺入了老三的肚子!甚至大半截刀锋还伸出背后来!
这两名匪徒,竟是恶贯满盈,互砍而亡……
薛高心头一凉,突然跪了下去道:“小兄弟第请高抬贵手,三箱黄金薛某只要一箱,那娘们也归你兄弟享用……咱们先结一个善缘,容薛某以后补报……”
亚马轻轻一“哼”道:“您还是先去跟你们老大和老二解释,解释罢……”
谁知他才一转身,这个跪地求饶的家伙就已挥刀扑来!
他从背后偷袭!
亚马最恨这种背后偷袭的无耻之人,这种无耻之人根本不容活在世上。
他只抬腿轻轻一拨一送,这家伙就已飞跌出去。
只不过这家伙的运气也实在不好,他恰巧就扑趺在那两个兄弟的身上!
那伸出的半截刀锋,却恰巧刺入了他的肚子!
一声惨号,一阵挣扎……这密林又渐渐静了下来……
冷风吹不进密林。
落日余晖也照不进密林。
枫林中静寂而黑暗。
那女人仍然躺在那座土丘后面,因为身上衣裳大部分已被撕成飘飘荡荡的碎条片,以致大部分的肌肤,包括几处重要部位,都仍裸露在寒冷的空气中。
亚马从中等身材的蔡包身上脱下了一套衣服,丢在女人的胸膛上。
“快点穿好起来!”
他背转身子道:“只要我们脚程够快,说不定我们半夜立会到八里铺,可以赶上你得丈夫。”
那女人仅轻轻蠕动了一下,没有回答他的话。
亚马只好又转过身来:“你怎么不起来?”
“我……我的脚……”
亚马蹲下身来,伸手一握,就知道她的脚踩扭伤了,他可以想像得到,一个纤纤弱质的妇道人家,在薛高那厮的暴力挟持之下,所受到的惊吓和创伤。
双手一阵搓揉,熟练地为她重新接好脚踝,又伸手去把托她的腰。
在她右边胸颈之间看到了一块瘀痕……
她一条右腕绕过他的颈项,抓住他的肩头,慢慢的挣扎着坐起来,但她胸脯上覆盖的那堆衣服,却因而又滑落下来。
亚马看到他不该看的地方……
却在半途与她的一双视线不期而遇……两人四目相接,均不禁微微一呆。
他们这尚是第一次面面相对,相互瞧清对方的面貌。
亚马不知对方在看清了他的面貌后,是一种甚么感觉?
他只知道,当他看清了这女人的面貌之后,心头“噗通”的一声,既感到吃惊,而又意外,几乎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还是……
他的第一个感觉是,这女人太年轻了,年轻得根本不像是个已经嫁了丈夫的女人。
◆第二章意外之劫
适才那个骑在马背上的华服中年汉子,少说点也在四十岁以上,而这女人,依他估计最多不会超过十八岁。
而这女人的容貌,也端正秀丽得令人心醉……
到底是女人脸皮薄,她首先避开了他的视线,垂下头道:“谢谢你……”
亚马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坪然跳动的心情,道:“……你快点穿上衣服,我们也好早点上路,再迟就恐怕赶不上你男人的车队了。”
这女人叹口气,道:“我姓陈,叫秀秀……”
亚马“哦”了一声,要扶她起身,陈秀秀却不肯站起,嚅嚅道:“我走不动,不想走……”
亚马一怔!奇道:“你不想走?”
她点点头道:“是的,就是走得动,我也不想走……”
亚马道:“为甚么?”
陈秀秀道:“你不知道那男人的脾气……”
她幽幽地长叹,道:“你们劫了他的金子,就等于要了他的命;他不管在甚么地方落脚,都会先去报告官府。”
亚马点点头,并不在意,因为,他觉得这是人之常情,道:“这不能怪他,他有权这么做,是该这么做!”
陈秀秀道:“你……”
亚马道:“我要做的,只是送你回去,也把金子退还他……他即使报了官府,也留我不住。”
陈秀秀她抬起头,眼出由着泪光,道:“你为什么一定要送我回去?”
亚马道:“我已经向一名家丁打听了,以他过去所操的淫业,就算他失去了全部的积蓄,也是他应得的报应,没有人会去同情他的,他也不值得别人去同情,但是……”
他稍稍顿了一下,语气冰冷,道:“但是你不该忘记你是他的女人,不管他的行为如何?至少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她的头垂得更低了,喃喃道:“他的确对我很好,他这次盘掉了‘牡丹院’就是为了我……可是,有件事……”
亚马道:“甚么事?”
陈秀秀道:“我说不出来……就是说出来,大爷你也无法相信。”
亚马道:“那你就别说了吧……”
陈秀秀道:“大爷,你如果一定要送我回去……我,我倒不如……就死在这里。”
亚马一怔!道:“你,你这话甚么意思?”
陈秀秀道:“他大老婆三个月前刚刚过世,他打算把我留满百日,再做他的填房。”
她拭了一下眼角:“我原是被人拐卖到牡丹院的一个清倌人,他却自己看上了我,不让我接客,甚至歇了业,要带我回他湖南故乡,打算舒舒服服的享受下半辈子。”
亚马皱眉道:“男人有了足够的财富,有了中意的女人,多半会百这种想法,他这样想和这么做,又有甚么不对?”
“我没有说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是说他的脾气……”
陈秀无限委曲的轻声倾诉着。
“他的脾气你已经说过了。”亚马道:“你说这批黄金就是他的命根子,只要在一个地方落了脚,他马上就会报官府,对不对?”
陈秀秀道:“我没有把黄金看得那么重要,这一点对我并没多大关系。”
亚马道:“那你认为重要的,是哪一点?”
陈秀秀道:“是他的醋劲。”
亚马道:“甚么?醋劲?”
陈秀秀道:“平常时候,只要有人对我多瞄一眼,他表面上声色不动,暗地理一定会买动几个混混儿,找机会将那人痛揍一顿,万一揍不成那个男人,他就会将怨气出在我的头上,对我施以拳脚……”
她垂着头,又拭了一下眼角:“这也许跟他经营的行业有关,在他眼里,这世上几乎没有一个正经的女人。”
亚马不由同情的望了她一眼。
“他认为男女之间,只要有了眉来眼去,就一定有奸情。”
她抽泣了一下,接道:“你们把我掳来,弄得我发篷衣破,如果我被送回去,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等你走了,我岂不是死路一条?”
亚马再度皱眉:“这个……”
他知道世上多的是这种男人,自己拥有三妻四妾,就连婢女都不肯放过,还要四处风流留情,搞的愈是厉害,愈是得意非凡。
认为自己精力过人,雄风大振,传为佳话,万世留名!
但如果他的女人有了不端的行为,便认为是奇耻大辱,不见人头落地,不足以消心头之恨……
一悠长低……
林中一片漆黑
“我好冷……”
她颤抖,蜷缩成一团,倒进他怀里……
他轻轻搂住她,一双手已开始不老实了……
“秀秀……你应该穿好衣服,克制一点……我亚马并不是个君子……”
陈秀秀已经在颤抖:“我……不怕……”
亚马的手在全身游动:“我怕……”
陈秀秀呻吟道:“你怕甚么?”
亚马道:“我怕有时我会把持不住,在这种地方,这种环境……犯下大错!”
她的声音也有些颤抖,心口坪坪的跳动着:“就算是做错了,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她转过身子,缠住他的脖子,以两片柔软发烫的嘴唇,轻轻地盖住他的……
然后,他们双双倒下去,就像胶一般黏在一起……
一对相悦的青年男女,他们相互献出了自己的身体,投入了激流的洪炉,彼此燃烧……
疯狂的缠绵,一次又一次……
第二天,当他们醒来时,他们仍然紧紧抱在一起。
她搂着他,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噗嗤一笑,面孔忽然红了起来,然后,便往下缩着身体……
将发烫的面孔埋入他阔大健壮的胸膛中……
他则轻轻咬着她的耳朵,她的颈子,她的肩,轻轻呵口热气……
她怕痒,挣扎、滚动……
他捕捉,压抑。
然后,在一股不可遏止的渴求烧灼下,他们又再度缠绵……
经过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在获得了完全的满足后,他们静静的躺着……
他们闭着眼皮,手挽着手,轻轻抚摸,都好像忘记了身处何地?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饥饿……
又过了很久很久,亚马突然听到一阵咕噜噜的里异声,吓得一跃而起,惊道:“那是什么声音?”
秀秀笑道:“那是我肚子饿了的声音…”
亚马这才也感觉到饥肠辘辘,这才起身,叹道:“真可惜,这里明明有三箱黄金,却不能充饥!”
秀秀打开一只箱子,取了一锭黄金元宝出来,道:“却能买到许多好的东西……”
亚马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秀秀娇媚道:“随你怎么办,只要不把我送到那男人手上……”
亚马叹气道:“可是,我不能娶你,我还有其他的女人……”
秀秀道:“你不用娶我,你只要先帮我把这三只箱子埋好,再随随便带我到哪个城市,哪个村子,我会在那里隐姓埋名,落户安居,然后……”
亚马道:“然后怎么样?”
秀秀道:“然后你就有个安稳舒适的家,有个忠贞贤淑的女人……你随时可以来,也随时可以走……”
亚马又叹了口气,道:“好,我带你去吃牛肉面,去吃纹银二十两一碗的牛肉面!”
牛肉面,每碗纹银二十两!
这张崭新的纸条儿,红底黑字,就贴在“萧记面店”的白粉墙上。
宝钗硬着头皮把新价纸张贴出去,心里就一直嘀咕。
这年头物贱金贵,一条又肥又壮的大黄牛,市价也不过十来两银子,一碗牛肉面竟卖二十两纹银,谁会吃呢?
可不是吗?从清晨开门到现在,整整一天了,店里始终冷冷清清,门可罗雀,除了几只苍蝇在炉灶上伸懒腰,半碗面汤也没卖出去。
萧记面店座落的这条巷子,本来已经偏僻,一向行人稀少,难得有主顾上门;偶而进来个客人,只要一看到那张红纸标价,莫不吓得掉头就走。
走了倒也罢了,最难忍受的是那些嘴上缺德的,临走还伸伸舌头,道:“乖乖,索性拿把刀来吧,只怕人肉也没这个价钱……”
更有些轻薄恶少笑道:“如果牛肉能烧得跟老板娘的手膀子一样,又白又嫩,倒是值个十两、二十两的,可惜那只能看,不能吃,连摸摸也不行……”
老板娘姓萧,名宝瓶,是个二十五、六岁的标致小寡妇,一向闲言冷语听惯了,左耳进,右耳出,只当没听见。
她却有个十七、八岁的妹子,不是亲生,却叫宝钗,收养了许多年,在她的店里充当小伙计。
这一双姐妹花,一样美貌如花,在城南一带见也颇具艳名……
此时宝钗己憋了一整天闷气,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低声道:“姊,我看这样下去不行了,世上哪有二十两银子一碗的牛肉面……”
宝瓶却把粉脸一扬,冷冷道:“谁说没有?今天萧记面店的牛肉面,就卖二十两银子一碗,爱吃就吃,不吃请便!”
宝钗直摇头,道:“面卖不出去倒是小事,我是耽心把主顾全吓跑了,以后生意怎么做呢?”
宝瓶啐道:“呸!我都不怕,要你耽甚么心儿?亚马说过,今天是财神爷过生日,大吉大利,只要咱们开得起价钱,就有人付得起银子。”
宝钗苦笑道:“老板娘,别怪我多嘴,谁不知道亚马是出名的醉猫,他的话,怎能当真?”
宝瓶登时把脸一沉,道:“为甚么不能当真?亚马虽然好酒贪杯,却从不欺人、骗人,他说咱们今天要发笔横财,一定不会错。”
宝钗道:“万一他料错了呢?”
宝瓶缓缓道:“万一料错,那是我命中无财,不能怪他,就算萧记面店明天就倒闭歇业,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宝钗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可是,咱们已经白等了一整天,何曾有半个财神上门……”
“嘘……那不是来了么?”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巷口果然来了许多人。
这些人,有的华服革履、有的布衣草鞋,有七、八十岁的老头儿,也有十七、八岁的小伙子。
老老少少,形形色色,不下二、三十人。
大伙儿走到门外,抬头看看店名招牌,纷纷道:“不错,萧记面店,就是这一家。”
一面说着,一面争先恐后奔进来,各寻桌子坐下。
他们虽然结伴而来,彼此却好像并不相识,进门的时候,分明都已看见墙壁上的红纸标价,却没有丝毫惊讶的表情。
反是宝钗心虚,期期艾艾,不敢上前招呼。
宝瓶低喝道:“发甚么呆?还不快去招呼客人,问问客人要吃甚么?”
宝无奈,只好要挨着桌儿问过去。
谁知道?回答竟完全一样:“牛肉面!”
宝钗真楞住了!心想:“出鬼啦,世上居然真有这种邪门事儿?”
正诧异,门外又陆续来了好些客人,没多一会,店里巳告满座。
他们也全都一样,要吃—牛肉面!
奇怪的是,虽己座无虚席,客人却宁可挤坐四周的桌子,特意留出正中一张方桌,没人肯坐。
而且,所有上门的客人,每人都只要了一碗午肉面,竟然谁也没问过价钱。
更奇怪的是,面端上去了,有的根本不吃,有的只尝了二口,便放下筷子。
满满一屋子客人,全像木头似的坐在那儿,既不吃面,也不说话,都眼巴巴朝着正中那张方桌发呆。
这一来,连宝瓶也不禁纳闷了,暗忖:“他们在等甚么?难道全是空心大老官?存心不付面钱……”
正捉摸不透,外面又进来两个客人。
这是一对老夫妻,看年纪,都已六旬开外,花白的头发,蓝布的衣裤,老婆婆手里挽着个小包袱,老头儿肋下夹着一柄破雨伞。
只看这身打扮,不必猜,准是刚从乡下进城来的。
老夫妻俩,你扶着我,我搀着你,颤颤巍巍走进店门,显然没注意墙上那张红纸条儿。
两人见店中业已满座,只有正当中的方桌空看,连忙抢步上前,一屁股坐了下来。
老头儿一面放下包袱和雨伞,一面笑着道:“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老伴,你说这些人有多傻?放着宽敞位子不坐,宁愿挤得跟蛆虫似的……”
老婆婆道:“嘘!小声点儿,你瞧瞧店里的人,都拿眼珠瞧着咱们呢。”
老头儿四周望望,果然满店客人都正瞪眼看着自己,脸一红,不禁“哼”声道:“奇怪,又没多长一个鼻子,有甚么好看的?是他们自己不坐,又不是咱们硬抢过来……”
老婆婆低声道:“看情形,咱们只怕坐错地方了。”
老头儿道:“都一样的桌子,怎么错了?”
老婆婆道:“这张桌子摆在正当中,八成就是人家说的‘雅座’不是普通人坐的。”
老头儿道:“甚么叫雅座?”
老婆婆道:“听说,坐这种座位,就得多付钱,谁要是坐了,包管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所以大家都管它叫‘哑座’!”
老头儿道:“这简直是麻子不叫麻子,叫‘坑’人了。”
老婆婆道:“城里头坑人的把戏多着呢,你没听李家村大柱子他爹说么?上次他进城,在饭楼吃了一餐饭,只付了大账,忘记付小账,结果被跑堂伙计揍了一顿;后来,他在人家墙脚撒了一泡尿,叫人逮住,又挨了一顿揍,最后说尽好话告饶,还被硬拿去三钱银子作赔偿,才罢了手。”
老头儿道:“大柱子他爹是个窝喜废,没出息。如果换了是我,我就不给,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老婆婆道:“不给?就拿你送衙门,先打一顿板子,少不了还得赔钱才行。”
老头儿道:“我的尿了他墙,他不给我钱,反叫我赔他银子?衙门难道不讲理吗?”
老婆婆道:“你不知道,衙门都是城里人开的,专门对付咱们乡下人!”
老头儿忿忿道:“那好,赶明儿,咱们也别耕地种田了,索性大家多砌些墙角根,等着人来撒尿,一泡尿三钱银子……不用一年半载,咱们就发财了……”
正说着,宝钗送来两副筷子,问道:“两位老人家,吃甚么?”
老头儿正在气头上,见人人面前都是一碗牛肉面,也不甘示弱,大声道:“来两碗牛肉面,少放点辣椒。”
老婆婆低声道:“等一等,最好先问价钱,听说城里的东西都贵得很。”
老头儿用力拍拍包袱,道:“别怕,老太都带来了,我倒不相信,一碗牛肉面还能贵到哪儿去!”
宝钗接口道:“两位老人家最好先问问清楚再吃,咱们这儿的牛肉面,今天可的确不便宜。”
老头儿道:“不便宜,要卖多少钱一碗?”
宝钗伸出两根指头,道:“每碗纹银二十两,卖价责收,概不赊欠。”
“你说什么?二十两银子?”
老头儿跳了起来,大叫大嚷道:“这是甚么价钱?要杀人吗?二十两银子,买两条牛都够了……”
老婆婆急忙掩住他的嘴,低喝道:“嚷甚么?咱们嫌贵,尽可以不吃,穷嚷个甚么劲?”
老头儿气得直吹胡子,忿忿道:“岂有此理,真拿咱们当乡巴佬吗?二十两银子一碗牛肉面,走遍天下,也没有这种价钱!”
老婆婆不理他,转问宝钗道:“伙计,如果咱们不要牛肉,只吃面,得多少钱一碗?”
宝钗道:“对不起,今天不卖阳春面,所有面都加好牛肉了。”
老婆婆想了想,道:“一碗面要二十两银子,那么面汤要多少钱?”
宝钗道:“面汤不要钱。”
老婆婆忙道:“好,就给咱们来两碗面汤吧。”
宝钗道:“甚么?你们占着一张大桌子,只喝面汤?”
老婆婆道:“拜托别嚷嚷好不好?咱们吃不起牛肉面,光喝汤还不行吗?”
宝钗道:“这……”
“这有什么关系?看他们都一大把年纪了……伙计,你就送两碗面汤给他们喝,又有甚么不应该?”
说话的是邻桌一位虎头大汉,相貌威猛,身如半截黑塔,怒目瞪着宝钗,语气中充满了不耐烦。
宝钗发觉满屋子的眼睛都瞪看自己,再看看那黑大汉的神情,心里不禁有些发毛,只得忍气吞声,端来了两碗面汤。
老夫妻俩解开包袱,取出两个干馒头,就着面汤,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满店客人,目不转瞬地望着他俩,似乎看得津津有味。
老头儿对黑大汉很感激,忙撕下半个馒头递了过去,道:“来半个馒头吧。”
黑大汉露齿微微一笑,说道:“别客气,两位只管放心喝,如果不够,再跟伙计要。”
老头儿连声道:“够了,够了,刚才若没有大爷您帮忙,咱们连面汤也捞不着喝呢,唉!城里这些生意人,真比衙门的捕快还凶……”
那黑大汉忽然凑过头来,正色问道:“两位老人家从何处来?”
老头儿道:“西乡长水店丁家洼子,离城有百多里路。大爷您呢?”
黑大汉没有回答,又问道:“两位是姓马吧?”
老头儿道:“不是啊,我姓何,我老伴娘家姓吴,咱们都不姓马。”
黑大汉皱皱眉,道:“那么,两位认不认识一位叫亚马的人?或是受他之托,来这儿……”
何老头摇手道:“大爷一定弄错人了,咱们是刚从乡下进来看花会的,根本不认识甚么亚马。”
黑大汉显得很失望的样子,勉强笑了笑,道:“对不起,是我弄错了。”
何老头道:“大爷…你们要寻那亚马是甚么人?有甚么事?”
黑大汉似乎不愿深谈,漫应道:“没有甚么,只不过随便问问罢了。”
不仅黑大汉如此,满店客人听了何老头的回答,都流露出无限失望之色,纷纷移转目光,望向店外,再也不愿多看何老头两夫妻了。
没多久,巷口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座中有人轻呼道:“来了!”这句话,立刻引起轻微的骚动,大家不约而同地都
紧张起来,有的急忙整衣正坐,有的赶紧拾起筷子,低着头假装做吃面状……
宝瓶和宝钗也忍不住好奇,忙向店门外望去。
蹄声及门而止,一共是五人五骑——一男四女。
那四个女的,一式翠绿色的紧身衣裙,腰系长剑,个个丽质天生,貌美如花。
为首的却是一位少年公子哥儿,年纪只有二十多岁,瘦瘦高高的个子,穿一件大红大绿绡花儒衫,手执一柄折扇,不时一收一合,故作潇洒状。
其实就算他不故作潇洒,这少年公子的模样儿倒也挺俊,只是眉宇之间,隐约透着几分女性的媚气而已。
店中客人一见是这五名男女,顿都泄了气,人人脸现不屑之色,假装吃面的都懒洋洋抛了筷子,甚至有人低声咒骂道:“他妈的,阴魂不散,这小子居然又跟来了。”
少年公子站在店门口,仰面干笑两声,道:“哇,盛会,盛会,小生今天竟来迟啦!”
众人脸色全是冷冰冰的,谁也没有答腔。
少年公子施施然跨进店来,又同宝瓶拱手笑道:“这位小娘子,想必就是萧记面店的老板娘了?”
宝瓶忙还礼,道:“不敢当,公子请坐。”
少年公子道:“请教芳名?”
宝瓶含羞一笑,说道:“小女子贱名宝瓶。”
少年公子一翘大拇指,道:“好名字,清丽淡雅,出污泥而不染,真个是人如其名,无怪郭兄独具慧眼,要看中这小小的萧记面店了。”
他嘀咕了一大串,宝瓶似懂非懂,只得笑道:“多谢公子谬赞。”
少年公子欠身道:“小生姓杨,草字柳风。乃是柳下惠的柳,风花雪月的风。”
宝瓶忙道:“哦!原来是风公子。”
少年公子忙纠正道:“不不不,是杨公子……”
宝瓶忙收口道:“杨柳风公子。”
杨柳风顾盼而笑,道:“红粉当炉高朋满座,小生适逢其会,真正是三生有幸。”
忽然发现临窗桌上,坐着三个器宇不凡的锦袍老人,忙又深深施体,谐笑道:“原来三位老爷子也在座,难得啊难得,小生这厢有礼了。”
那三个锦袍老人理也不理,都扭头望着窗外,假装没有听见。
杨柳风毫不在意,遥见正中方桌只有老夫妻俩,便大摇大摆,走了过去。
四名少女紧随在身后,寸步不离。
杨柳风屁股刚挨着板登边沿,不知是谁突然重重吐了一口唾沫:“呸!”
这一声好响,满屋客人都吓了一跳。
四名绿衣少女霍地按剑旋身,怒目注视着屋角。
杨柳风却仍然笑容可掬,待坐定了,才缓缓转过脸来,含笑道:“是哪一位朋友,吃着苍蝇了吗?”
屋角一人应声说道:“老子也分不出是蜜蜂?还是苍蝇?反正一样叫人呕心想吐。”
那是个黑脸壮汉,坐在靠墙一张竹桌边,短衣对持,敞着胸口,露出前胸一大片黑茸茸的胸毛,配上满脸胡渣,宛如一头狰狞的黑猩猩。
跟他同桌,却是个瘦长汉子,穿一件青布马长袍,头小身子细长,弓背缩腰坐在那儿,乍看之下,活像一只大螳螂。
杨柳风轻“哦”一声,微微一笑,说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河西双雄’崔、刘二位老爷子……”
青衣瘦长汉子冷冷道:“少套交情,凭你杨柳风身分,还过不配跟老子们称兄道弟。”
杨柳风并不生气,笑嘻嘻道:“好,不配就不配,这有甚么关系呢?再者,说穿了,大家都是‘瞎驴子进磨房’让人牵着打转,谁又比谁高明多少?”
“河西双雄”怒目圆睁,勃然变色,同时冷哼了一声,退席而起。
黑脸壮汉扬手指着杨柳风喝道:“姓杨的,你骂谁被人牵着打转?”
杨柳风耸耸肩,道:“我骂我自己,难道不行吗?”
青衣瘦长汉子冷笑道:“你若敢在老子们面前嘴里不干不净,当心老子活剥了你的皮。”
杨柳风的涵养功夫竟是极好,虽被指着鼻子辱骂,仍然神色自若的笑道:“二位何必生气呢?人不亲土亲,彼此都是一条船上的渡客……想想看吧,最近半个月来,吃过多少小馆?花了多少冤枉钱?到头来,连人家的影子也没看见,这不是让人牵着打转得是甚么?”
这番话,不但说得“河西双雄”面面相觎,满屋座客,也莫不耸然动容。
杨柳风又仰面轻吁了一口气,接着道:“不过嘛,这也可以叫做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既然上了这条船,没有选择,只好埋头吃面,照价付钱罗。”
说着,果然也叫了五碗牛肉面,自己和四名绿衣少女,每人一碗,踞案大嚼起来。
“河西双雄”居然没有再逞强,两人重又坐下,低声秘议着……
黑脸壮汉道:“老大,看情形,风声已经泄漏,这些人,竟跟咱们抱着同样目的。”
瘦长汉子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道:“很可能有人从中捣鬼,故意散播消息,捉弄咱们……”
黑脸壮汉道:“既然如此,咱们还等甚么?”
瘦长汉子道:“不,明知上当,咱们也得等下去,这些人都是冲着‘江湖野马’而来,上当的并不祗咱们两个。”
黑脸壮汉一叹道:“那要等到甚么时候?”
瘦长汉子道:“他们不走,咱们也不走,尤其这只‘花蜂’杨柳风,不知转的甚么念头?咱们非跟他泡到底不可……”
两人在屋角秘议,临窗桌上那三个锦袍老人也在窃窃私语……
只见一人身穿红衣,红脸,是边疆潼关一带鼎鼎有名的“红石堡”堡主,低声道:“杨柳风适才的话,并非全无道理,从近半月种种迹象看来,令人不能无疑。”
另一人接口道:“莫非怀疑是那亚马在故弄玄虚?”
红石堡主道:“若真是亚马故弄玄虚,咱们花费些时间和金钱,倒也值得,怕只怕是另有旁人,假藉他的名号,招摇行骗。”
那人道:“果真如此,咱们反而省事了。”
红石堡主道:“为甚么?”
那人道:“堡主请想,那亚马此时虽不肯露面,他在城中岂能没有耳目?一旦知道有冒名招摇,必然要出面查究,那时候,咱们还担心找不到他?”
红石堡主叹道:“话是不错,但咱们时间有限,必须在最近几天内找到他,否则,对方一定趁虚而入,后果将不堪设想了。”
那人劝慰道:“这种事,急也无益,咱们只要尽心尽力,纵或不能使他为我所用,至少也不让他被对方所用,目的就达到了。”
这位秦姓老人摇头道:“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在座都是黑白两道高人,那个叫亚马的若不能为我所用,必然会被对方所用。”
同桌另一人突然道:“秦兄不必焦急,依小弟看,事情还不致那么严重。”
此人浓眉如墨,眉心有一粒豆大的黑痣,一直很少开口,但从他那双闪烁不定的眼神,可以看出他是位颇工心计的人物。
秦姓老人连忙说道:“郝兄,有甚么高见?”
郝姓老人说道:“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小弟认为亚马再有通天本领,在江湖中只是一匹野马,一名浪子……以秦兄的身分地位,屈尊坠贵,要找他真不容易,咱们这样胡乱跟着乱转,只怕水远也找不到他……”
秦姓老人道:“我就是为了这个心烦,但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郝姓老人道:“不难,欲知入山路,须问山中人。”
秦姓老人冷冷一“嘿”道:“谁又是‘山中人’?”
郝姓老人眼角一瞟那放作潇洒的杨柳风,低声道:“俗话说物以类聚,咱们要想能找到那个叫亚马的,只怕还得从此人身上着手。”
秦姓老人微微一征,说道:“郝兄,可是要我‘红石堡’跟这种无耻小人合作论交。”
郝姓老人摇摇头,道:“话不是这样说法,小人也有小人的长处,咱们只要用其所长,戒其所贪,凡事谨慎些,又何惧小人。”
秦姓老人沉吟道:“这个……”
另外那人道:“小弟赞同郝兄的主意,欲成大事,便不能太拘于小节……但不知郝兄准备如何着手?”
郝姓老人道:“如果秦兄也愿意,小弟自有安排。”
秦姓老人点头想了想,说道:“好吧,既然你们都赞同,就照郝兄的主意试试看吧。”
郝姓老人微微一笑,扬声道:“杨公子!”
杨柳风正低头吃面,听见呼唤,连忙放下筷子,含笑起身道:“三位老爷子,是叫区区在下么?”
郝姓老人道:“不错,杨相公若吃饱了,请过桌一叙如何?”
杨柳风简直有些受宠若惊,忙取出丝巾,媚态十足地拭了嘴和手,恭恭敬敬的走了过来,欠身一礼,道:“小生杨柳风,见过三位老爷子。”
秦姓老人冷冷“哼”了一声,算是回礼。
郝姓老人摆手道:“请坐。”
杨柳风刚落下半个屁股,看看秦姓老人面色,忙又站起,陪笑道:“三位老爷子面前,哪有小生的座位?有甚么吩咐,小生恭聆教诲。”
郝姓老人道:“不要紧,坐下来好说话。”
杨柳风嘿嘿干笑,还带忸怩。
秦姓老人“哼”道:“叫你坐,你就坐,还装甚么小脚?”
杨柳风这才连声称谢,斜着屁股坐了下来。
他一落座,满店目光全都投向这张桌子,人人流露山惊讶之色,尤其屋角的“河西双雄”不但吃惊,简直感到震骇万分。
杨柳风自己也深感诧异,定定神,才拱手道:“三位老爷子呼唤小生,不知有何教言?”
郝姓老人点点头,道:“杨公子,咱们虽然无深交,彼此早有所闻,红石堡主秦兄是位豪爽人,这位太极门的应长老,也布喜欢转弯抹角,至于老朽……”
杨柳风笑道:“三位老爷子威震三湘,小生早已仰慕久矣!”
郝姓老人笑了笑,道:“既然如此,最好不过了,咱们就直话直说,用不着虚套。”
杨柳风道:“正是,小生也是个直心人,从不会兜圈子说假话。”
郝姓老人道:“好,我要请问一件事,杨相公远来金陵,直有何贵干?”
杨柳风伸出右手小指和大拇指,嗳昧的笑道:“老爷子何必明知故问,在座这些人,谁不是为了这位朋友?”
郝姓老人道:“你可知道大家为甚么要找他?”
杨柳风耸耸肩,道:“这个……人各有志,小生就不便胡猜了。”
红石堡主沉声道:“你自己找他为了什么?”
杨柳风沉吟了一下,说道:“堡主这话,真把小生问住了,老实说,小生甚么也不为……”
红石堡主道:“这是甚么话?”
杨柳风凑过头来,压低声音,嗳昧笑道:“三位老爷子可知道那亚马的外号叫甚么?”
郝姓老人一怔!道:“他不是叫‘江湖野马’么?”
杨柳风道:“不,他还有另外一个外号……”
郝姓老人奇道:“另外一个外号……叫甚么?”
杨柳风道:“‘武林种马’!”
郝姓老人一怔,道:“种马?怎么会有这么一个无聊的名字?”
杨柳风道:“只因他风流成性,见到女人就拖不动腿……小生我,一时好奇,也来瞧瞧热闹而已。”
红石堡主“哼”道:“你从苏北老远赶到金陵来,这些日子,每次必到,就为了瞧热闹?”
杨柳风笑道:“所以嘛,我就知道堡主不会相信吧,其实,话又说回来,像三位老爷子这样百身分有地位的人,这些日子,不也一样在金陵城里花大钱吃小馆子,难道又有甚么特殊目的不成?”
红石堡主一怔!倒被他反问得答不出话来。
旁边那位太极门姓应的长老接口道:“实不相瞒,咱们三人远来金陵,可不是瞧热闹的。”
杨柳风故作惊讶道:“那么,三位老爷王有什么目的呢?”
应长老道:“目的也是想见见那位‘江湖野马’亚马。”
杨柳风道:“哦……”
应长老道:“咱们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必须找到亚马,至于详情,现在不能奉告,希望你杨公子能助一臂之力,事成之后,自当重谢。”
杨柳风目光流转,沉吟着道:“三位老爷子望恩思,是要小生打听那‘江湖野马’亚马的下落?”
应长老道:“正是。”
红石堡主接道:“你反正只为了瞧热闹,并无特别目的,这样不会耽误你的正事吧?”
杨柳风笑道:“堡主言重了,长者命,不敢辞,小生纵然有事,也得暂时搁在一边,先替三位老爷子跑腿效力才是。”
红石堡主道:“咱们也不会让你白跑腿,只要能见到那‘江湖野马’你要甚么代价,尽管开口。”
杨柳风忙道:“能为三位老爷子效劳,这是小生的荣幸,谈代价就太俗气了,不过,那位‘江湖野马’宛如天际神龙,行综难觅,凭良心说,连小生也不知道怎样于能找到他……”
郝姓老人道:“你杨公子交游广阔,相识遍天下,道上朋友认识的多,消息总该比咱们灵通些!”
杨柳风苦笑道:“老爷子明鉴,这年头,朋友愈来愈现实,没有利害关系,谁肯出力?”
郝姓老人道:“要怎么样才会有人出力?你不妨明说。”
杨柳风故作沉吟道:“这个嘛,三位老爷子都是聪明人,江湖上混混的朋友,为来为去,还不就是为了‘名利’两个字……”
郝姓老人道:“好,须要多少钱?你说吧!”
杨柳风笑笑道:“小生所谓的‘利’字,并非指一般金钱。”
郝姓老人道:“那是指甚么?”
杨柳风道:“听说红石堡有一种独门圣药,名叫‘子母金丹’如果秦老爷子舍得一盒‘子母金丹’我想事情就好办了。”
三个锦衣老人听了这话,都不觉倏然变色。
所谓“子母金丹”乃是红石堡百年来独门秘制的药九,功能活死人,生筋骨,号称“天下第一圣药”。
红石堡对“子母金丹”的配方,一向珍惜性命,历代相沿,传子不传女,武林由人更视此药无价之宝,许多入梦寐以求,连瞧一眼都办不到,杨柳风居然欲得金丹为酬,岂非强人所难?
郝姓老人和应长老都知道红石堡主绝不可能答应这个条件,两人面面相觎,忧形于色。
红石堡主脸上笼罩着一片寒霜,冷冷道:“杨柳风,你这要求,未免太过分了吧?”
杨柳风站起身来,拱手道:“小生也知道所望太奢,不过,要找‘江湖野马’亚马的人也不少,秦老爷子若认为不值得,就当小生没有说过好了……三位请宽坐,小生告退。”
说着,欠身一礼,离开了临窗桌子。
红石堡主突然沉喝道:“站住!”
杨柳风早知会有人唤住他,潇洒停步,转身为礼道:“堡主,还有甚么吩咐?”
红石堡主神色凝重的道:“我可以答应给你一盒‘子母金丹’但不知你有没有把握找到这匹野马?”
杨柳风笑道:“把握虽然说不上,小生自信已有寻找他的线索。”
红石堡主道:“说出来听听。”
杨柳风却耸耸肩,道:“这些线索,也可以说是小生半个月来,花费许多金钱和时间获得的一点发现,就这样说出来,岂非太冒失……”
红石堡主取出一块鸡血红的小石,重重放在桌上,肃容道:“这是本堡的红石信物,事成之后,你可以随时持此石揭,赴红石堡换取一盒‘子母金丹’。不过,我也有两个附带的条件……”
杨柳风道:“堡主请说。”
红石堡主道:“第一,从现在起,凡是有关亚马的任何消息,你不能再转告给其他人;第二,最迟五天之内,咱们要见到亚马,超过时限,这物便得追回。”
杨柳风笑道:“一切遵照吩咐,老爷子放心吧。”
一面收起了红石信物,一面又坐了下来。
郝姓老人和应长老都喜出望外,急忙催促道:“杨相公,你有甚么发现?现在该可以谈了。”
杨柳风神秘笑了笑,压低声音道:“这可是小生凭心血换来的收获,也是半个月来,细心观察得到的发现,我先说出来,供三位老爷子参考……”
红石堡主不耐烦道:“拣重要的说吧!”
杨柳风轻轻道:“三位老爷子请回想一下,这些日子,咱们大伙儿在金陵城中吃的小馆子也不少了,譬如,第一次在南湖‘竹林小馆’吃羊肉泡馍;第二次是在王府井巷‘小云轩’吃水笼汤包;第三次嘛,在城外‘李凤姊小吃店’吃锅贴酸辣汤;第四次……”
红石堡主冷冷截口道:“咱们要知亚马的消息,你尽说这些不关痛痒的事干甚么?”
杨柳风摇头道:“这些都是关系重大的事,老爷子若认为无关痛痒,那就大错特错了。”
郝姓老人忙道:“杨公子,有话但请说不必绕圈子。”
杨柳风道:“刚才小生所说这些地方,都有一个相同的点,不知三位老爷子可曾注意到?”
红石堡主道:“咱们只知道这些都是冷门小吃店,价钱贵得吓死人,除此之外,还有甚么特别的地方?”
杨柳风笑道:“这就叫做明察秋毫而不见车薪了,其实,三位老爷子忽略了最重要一件事……”
红石堡主道:“哪一件?”
杨柳风低声道:“这些小吃店里,都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娃儿。”
三人不约而同“哦”了一声,目光都不期然转注到老板娘萧宝瓶身上……
可不是吗?眼前就是一间冷门小吃店,价钱贵得吓死人,柜台里也正是一位风姿绰约的俏寡妇。
红石堡主喃喃道:“咱们真是老糊涂了,竟没注意到这些巧合。”
杨柳风得意地道:“小生已经仔细打听过‘竹林小馆’的闺女名叫翠花;‘小云轩’的老板娘叫小红,才三十出头;李凤姊更是只有二十来岁,再加上今天这一位……只怕不能算是巧合了。”
红石堡主道:“若非巧合,又表示甚么意义呢?”
杨柳风道:“这证明了一件事,咱们的一切举动,都是那匹野马,在暗中支使,而他却不愿出面跟咱们相见……”
红石堡主道:“这样说来,要找他!非希望渺茫?”
杨柳风笑了笑,道:“小生却认为恰好相反,正因有些发现,要找他反而更容易。”
红石堡主道:“你有什么打算?”
杨柳风道:“如何打算是小生的事,老爷子只须信任小生,五天之内,必有佳音回报。”
红石堡主想了想,道:“好吧,咱们就等你五天,希望你言而有信,不要耽误了咱们的大事。”
杨柳风道:“但是,小生要预先申明,眼下欲找亚马的人很多,难保没有人在暗中阻挠捣乱,小生只负责探听他的下落,无法保证他肯应跟三位老爷子见面,到时候,或许要劳动老爷子们亲自转移就教也难说。”
红石堡主道:“那是自然!只要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咱们愿意亲自去见他。”
杨柳风起身道:“既然如此,小生告退了。”
红石堡主也不挽留,挥挥手站了起来,叫道:“伙计,算账。”
宝钗连忙应声道:“三位老爷子,一共六十两。”
红石堡主掷下二百两银子,道:“连这位杨公子五位的账一起算,多下的不用找零了。”说完,三人离座出店,扬长而去。
宝钗捧着雪花花的银子,连连鞠躬道:“小费四十两,谢啦!”
一碗面卖二十两银子,已是骇人听闻,小费一赏四十两,更是破天荒的豪举,难怪满店食客,个个目瞪口呆,却把宝瓶和宝钗两姊妹笑得嘴也合不拢来。
杨柳风倒好像受之无愧似的,领着四名绿衣少女,施施然走出店门,边走边吟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可惜这么便宜的牛肉面,以后再也吃不到了。”
他一走“河西双雄”也急忙起身,叫道:“伙计,这是面钱……”
丢下五十两一锭大元宝……连十两银子找零也顾不得要,便紧跟着追了出去。
其余客人一见,都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争先恐后的大叫道:“伙计,收钱,收钱……”一个个都将整块银子抛在桌上,匆匆奔出店去。
宝钗来不及收钱,急忙取来几只麻袋,大把银子往袋子里丢,转眼竟装了满满两大麻袋。
客人全走了,只剩下那对喝面汤的老夫妻俩,兀自张大嘴巴,望着那成袋的银子发呆。
也难怪,乡下人嘛,就算活一辈子,只怕也没见过许多银子……
入夜收店以后,宝瓶和宝钗连拖带推,才把整袋银子搬进卧房,用不着点灯,单是那闪闪耀眼的银光,已经把房间照得雪晃了。
这笔横财,足够舒舒服服过一辈子。
她可以把店顶出,给宝钗几个钱,打发她另谋高就,或者索性发点银子,替她找个老公,就把面店交给小俩口去经营,自己乐得好好早几年痘顺。
可是,自己人今年才二十多岁,难道就这样孤孤单单守一辈子寡,不替以后的日子打算打算么?
想到将来岁月,就想到亚马,心里不觉就烦躁起来……
自从死鬼去世以后,这些年来,自己一缕芳心,早已系在他身上,偏偏冤家竟装痴扮傻,总没有半句实心话儿。
相识多年,自己对他可算得温柔体贴,千依百顺,谁知道冤家却总是半真半假,若即若离,看似有情又无情。
宝瓶也知道亚马是个风流种子,相好的不止自己一个……
这些,她都不抱怨,她只怨自己不能以万丈柔情,使顽石溶化,浪子回头。
一念痴迷由衷起,面对这雪花般的银子,也觉得索然无味了。
钱!钱有甚么用?再多金钱,也买不到情人的心。
宝瓶长叹了一口气,顺手将麻袋推到床底,懒洋洋栓上房门,决心不再去想那些恼人的事,忙累了一整天,该舒舒服服洗个澡,洗净满身汗汗污,也涤去心中烦闷。
她解卸罗衫,让自己浸沉在温暖的浴盆里,正闭上眼睛准备享受这片刻的舒畅……
突然,窗上一声轻响,一股冷风吹了进来。
宝瓶急忙扯过一条浴巾,匆匆里住身子,低喝道:“是谁?”窗外无人回应。
宝瓶心里狂跳喔道:“亚马,不许胡闹,当心宝钗还没睡熟……”
话未毕“刷”地一声,一束绳圈忽然穿窗而入,套住了她的身体。
接着,绳圈一紧,已将她拖离浴盆。
宝瓶急了,沉声道:“亚马,快放开我,不然,我可要叫啦……”
绳圈将她拉过来,趺入一个大男人的怀抱中……
全身仍是湿答笞地,就与那个大男人一起跌到床上……
果然是亚马!该死的亚马,为甚么要我这样日思夜想,寝食难安……
千百句责骂却说不出口,也来不及说出口,樱桃小嘴就被他的热吻堵住……
宽大的手掌游走周身抚慰得令人心悸……
厚实雄伟的身躯就已经压了上来……
芳心与肉体全部被他攻占……
强而有力的冲击令忍不住的全身痉挛,大声呻吟……
晶莹洁白的躯体上,有晶莹闪亮的汗珠,那是刚才与亚马一场激情肉搏,抵死缠绵的结果……
刚刚才在楼上的床上摆平了姊姊宝瓶,现在又在楼下的房间摆平妹妹宝钗……
亚马望着这个年轻、纯雅却多情的女孩,心中有些微感叹。
这一对并非亲姊妹的姊妹花,每次到这里来,都必须两露均沾,不可厚此薄彼!
有人在轻轻敲门,宝钗并未睡着,立刻应道:“门没有闩。”
是宝瓶推门进来,赤裸着身子只围了一张薄薄的被单,叉手向亚马道:“这女孩,是怎么回事?”原来她后面还跟着那个陈秀秀。
亚马道:“咦?她不是在堂屋里坐得好好的么?”
宝瓶道:“我听到堂屋有声音,本来还以为是闹小偷……”
秀秀指着亚马,嗫嚅道:“我是他带来的……”
亚马笑道:“我正想拜托你二人这件事……”
她挪动一下身于,将宝钗往旁边挤挤,空出一些位置,伸手拍拍床铺,道:“你先上来,我再告诉你……”
宝瓶扔掉被单,挤到床上去,亚马左拥右抱,亲了这个再亲那个。
宝钗笑骂道:“你倒会享齐人之福……”
宝瓶亦道:“两个不够,居然又弄一个来……”
亚马深深叹口气,摆脱她们坐直身子,道:“这正是我烦恼的地方,有时候我真想一走了之,永不再现身……”
宝钗急忙拉住,道:“不行!”
宝瓶亦拉住,道:“不要!”
亚马道:“又弄一个来,不是会惹你们呕气么?”
宝瓶叹道:“好吧,我们不呕气就是……”
宝钗亦叹道:“你却绝对不可以不理我们!”
宝瓶望着仍站在门口的陈秀秀,道:“说吧,这女孩是怎么回事?”
亚马伸手将秀秀牵在手中,将前因后果详细说了一遍,道:“你们三个,将那三箱资金,连同你们今天卖牛肉面的钱,一起收了,到昌黎孤儿院,去投靠华芳姊姊,全心全意协助她,好好以爱心照顾那些孤儿!”
宝瓶道:“你呢?你还要去流浪么?”
亚马道:“不错,我还要四处去流浪,尽量再去多找些黄金白银……”
秀秀忍不住插口道:“你有那三箱黄金,还不够么?”
亚马道:“你知不知道我除了昌黎之外,另外还有平阴、应天、祁门、安顺、承德,一共六所孤儿院,总共皈养了两千多名孤儿,要给他们最好的生活环境,要给他们最好的教育照顾,每年须要多少钱?”
宝瓶叹道:“你真是太辛苦啦……”
宝钗亦叹道:“你这样辛苦弄钱,可不能昧着良心,不择手段……”
亚马挺胸道:“这就是我值得骄傲的地方,我在外面混来混去,当过流氓,做过保镖,客串杀手,当过帮主,唯一没做过的就是昧着良心的混蛋!”
宝瓶掩口笑道:“所以你在外面混来混去,只混到一个‘江湖野马’的外号,即不褒,也不贬……”
亚马道:“还混到一大堆仇人,一大堆朋友!”
宝钗接口道:“一大堆女朋友!”
亚马道:“不是女朋友,是一大堆女情人!”
秀秀道:“所以你才叫‘武林种马’?”
亚马匆匆披衣而起,在她脸上吻了一下,道:“你说得对极了……”
一声“再见”他已穿窗而出,投入夜暗中去了……
才一落地,亚马就心生警觉,站立不动……
果然从街角四下暗处,走出四名少女。
那四个女的,一式翠绿色的紧身衣裙,腰系长剑、个个丽质天生,貌美如花。
为首的一名少女行礼道:“我家公子有事求见亚马大侠……”
亚马皱眉道:“你家公子是谁?”那少女道:“我家公子姓杨,草字柳风,乃是柳下惠的柳,风花雪月的风。”
亚马道:“哦,原来是风公子。”
那少女忙纠正道:“不不不,是杨公子!”
亚马道:“杨公子……不认识!”
那少女道:“去见了面就认识啦!”
亚马道:“无缘无故,我干么要去跟他认识?”
那少女道:“我家公子门路很多,跟他认识了,可以介绍你赚很多钱……”
提到钱,亚马的兴趣就来了,同时又挤挤眼睛道:“也可以多认识四个美女!”
四名少女一起吃吃而笑,道:“五个!”亚马一怔!道:“你说甚么?”
那少女道:“你要不要来?”
亚马似乎已被香风薰醉,道:“要,当然要……”
转过街角,就有一辆又高贵、又华丽的马车。
晶亮的黑漆勾着金色的线条,车门、车个都有紫红的绒布帘。
车前,车后都装饰着鲜花,还没有走近,就已香味袭人……
亚马暗叹这样的香车,如果再配上绝色美女,才是人生绝妙享受!
还没有走近,就已听到车内传来又娇又甜的声音道:“亚马大侠还不上车么?”
一听这声音,亚马就知道车上己坐了一位绝色美女,他心中不由惊喜,毫不犹豫,登车而上。
这才发觉车上坐着的,兄是一位少年公子哥儿,顶多只有二十岁年纪,瘦瘦高高的个子,穿一件大红大绿绣花儒衫,手执一柄折扇,不时一收一合,故作潇洒状。
其实就算他不故作潇洒,这少年公子的模样儿倒也挺俊,只是眉宇之间,隐约透着几分女性的媚气而已。
车厢不大,只有并排的两个位置,亚马只能挨着他坐下。
才一坐下,车已启动……两匹纯白骏马拉着,缓缓而行……
四名少女,二人坐上车辕,负责驾车,另二人则骑着骏马,左右护送……
那少年公子开口道:“久闻亚马大侠之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亚马只好客套回答:“风公子见召,有何指教?”
杨柳风吃吃笑道:“小生姓杨,不姓风。”
亚马急忙改口:“杨公子……好会享受。”
杨柳风挨在他身边,挤着他笑道:“人生几何?对酒当歌,及时行乐,切莫蹉跎!”
好甜美的嗓音,好薰人的体香,娇柔的身躯挤在身上,亚马退无可退,让无可让,不禁苦笑道:“我号称‘武林种马’风流一辈子,却从未尝试过‘相公’的滋味……”
杨柳风一怔!立刻坐直了身子,呕道:“你说甚么?你说我是相公?”
亚马道:“你不是么?”
杨柳风道:“人家我只不过是自小被当做儿子养,自小就喜欢作男生打扮,人家我,是道道地地,货真价实的……女儿身!”
亚马亦怔道:“是么?”
杨柳风牵他的手到胸前,道:“不信,你摸摸看!”
亚马一摸,果然柔软,但是仍坚持道:“这也不准,除非伸手进里面摸……”
杨柳风俏脸一红,并未反对。
亚马才有几分相信,这就老实不客气,探手而入,果然接触到温暖滑腻的肌肤,果然摸到一双高耸坚挺的肉峰……
杨柳风不由自主地全身一颤,嘤咛一声,连坐都坐不直,倒在他的怀中……
温香软玉抱满怀,亚马心中暗叹:“难怪那少女说了一句‘五个’原来是指她家公子本是女儿身……”
亚马的手极有魔力,才三两下,这杨柳风就己溶化成了一滩软绵绵的糖,任由他肆无忌惮,上下其手了……
正在紧要开头,杨柳风奋力推开了他,坐直身子,道:“你如果要,我会给你,但不是现在!”
亚马道:“甚么时候?”
杨柳风道:“先帮我做一件事……”
亚马道:“甚么事?”
杨柳风道:“帮我拿到红石堡主的‘子母金丹’!”
亚马惊道:“‘子母金丹’?那是江湖知名的疗伤圣品,他怎么舍得?”
杨柳风道:“但是他已经答应了……”
接着她将其中因由,详细说了。
亚马怒道:“原来是你出卖了我!”
杨柳风被骂得呆住,又泫然欲泣,道:“那只是因为我娘受了伤,非要这红石堡的‘子母金丹’才能救命,我本想以重金聘请你去偷,但是我没有钱……”
她凄楚哀求道:“我出此下策,情非得已,我又怕那红石堡主事后反悔抵赖,或是用假药打发……”
杨柳风娇躯又投入他怀中,道:“求求你帮我,我虽没有钱,但我可以身相献!”
她轻轻咬着他的耳朵道:“坦白告诉你,我还是处子之身……”
亚马听在耳中,几乎不克自持,却笑咪咪道:“只你一个还不够,还要加外面四个……”
杨柳风敲着他的脑袋骂道:“你好贪心!”
亚马嬉皮笑脸道:“没办法,我就是这个调调儿!”
杨柳风努力坐直身子,道:“好,我答应……”
亚马也坐直身子,然后伸手入怀中,不知道沾了些甚么黏答答的液体在指甲上,便开始往自己的左额角上划去……
随着指痕,那液体就在他额角留下一道痕迹……
才几秒钟而已,那液体就遇风而干,不见综影……
他的额角上却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就像是曾经受过刀伤一样……
杨柳风惊奇不已,道:“你为甚么要这样?”
亚马却扬眉一笑,道:“这样丑不丑?”
杨柳风叹道:“这样看起来更帅!”
◆第三章扮演情圣
马车停在一片大草坪上,杨柳风先跳下车来,走向一株参天大树。
树下静立着三名老人,正是白天时杨柳风在“萧家面馆”遇到的那位身穿红衣的红脸老人,红石堡主,与秦姓、郝姓三老。
杨柳风姗姗上前一礼,道:“三位老爷子,小生幸未辱命,已将亚马大侠请来了……”
红石堡主眼睛一亮,道:“在车上么?快请……”
杨柳风却笑吟吟道:“堡主且慢,你们三位老爷子,有谁曾见过这位‘江湖野马’么?”
三人面面相觑,他们果然都不曾见过。
杨柳风道:“如果我随便带一个人来,三位老爷子肯相信他就是真的‘江湖野马’么?”
红石堡主沉吟道:“这果然是个难题……”
秦姓老人却道:“不要紧,我听说那‘江湖野马’有两项举世无双的绝技,叫做‘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郝姓老人道:“那是甚么玩意?”
秦姓老人道:“那‘心有灵犀一点通’我是不懂,但那‘身无彩凤双飞翼’却是一种极高妙的轻功……”
红石堡主道:“好,杨公子去请那位亚马大侠出来,请他露一手‘身无彩凤双飞翼’咱们瞧瞧……”
杨柳风点点头,转向走到车旁,向亚马轻声道:“你真的会那‘身无彩凤双飞翼’么?”
亚马道:“你上来帮我才行。”
杨柳风只好上车,道:“我怎么帮你?”
亚马道:“你只要闭上眼睛,不许出声!”
杨柳风道:“好。”
她果然闭上眼睛,亚马却将她揽入怀中,对着她的樱唇吻了下去……
这一吻就有如天雷勾动地火,杨柳风一颗芳心就再也把持不住,一具娇躯整个钻进他的怀里,紧紧地缠住他,梦魇般的呻吟道:“我要,我要……”
亚马却轻轻推开她,为她整整衣衫,轻声道:“等到拿到‘子母金丹’再说,现在我们可以出去了!”
亚马率先跨出车厢,向那三老抱拳一礼,道:“三位老人家一定要见见甚么叫‘身无彩凤双飞翼’么?”
红石堡主竟望着他额上的刀痕瞧了半天,这才点头道:“不错,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你是真的‘江湖野马’。”
亚马道:“如果我是真的‘江湖野马’那又如何?”
红石堡主道:“如果你是真的‘江湖野马’老夫有一笔生意要你去做,当然可以让你赚很多钱……”
听到钱,亚马的兴趣就来了,急忙问道:“能赚多少?”
红石堡主却冷冷道:“先证明你就是亚马!”
亚马道:“好,看清楚了!”
他只见他弯腰从地上拔下一束青草,分执左右手上,吸一口清气,双手平张如鸟翅,脚尖一号,拔身而起!
这一拔三丈,并不稀奇,一般轻功上有造诣的,大约都能办到,但是亚马却在去势将尽了际,叫了一声:“小心暗青子!”
只见他手腕一抖,一支青草疾射而至,射在红石堡主脚前,竟能全部没入土中!
而他自己却能藉这掷草之反作用力,再升三尺!
左手掷完右手再掷,如此再升三尺!
就这样将一把青草全部掷完,亚马竟已飞升至七、八丈高!
杨柳风连声叫好声中,亚马这才双臂平伸,有如凤凰展翅一般,冉冉自天而降,姿势轻盈美妙之极……
杨柳风大声欢呼道:“好极了,妙极了,棒极了!”
又转头向三老道:“怎么样?看清楚了没有?这就是顶顶有名的‘身无彩凤双飞翼’!”
亚马亦微笑抱掌道:“献丑了……”
红石堡主大感佩服,用力握住他的手道:“亚马大侠绝技无双,老夫大开眼界!”
秦姓老人与郝姓老人亦争先恐后地拥了上来,道:“佩服,佩服!”
红石堡主拉住亚马,道:“他的身分已确认,现在咱可以来谈谈生意了……”
亚马却稳稳站定,不为所动,道:“慢来慢来,还有一件事,请老堡主先履行了,再谈生意也不迟……”
红石堡主道:“甚么事?”
亚马的手向后一伸,杨柳风立刻将一枚晶亮红石放在他手中。
亚马将红石举在手中,吟吟笑道:“老堡主还记得这石头么?”
红石堡主先望了杨柳风一眼,冷冷道:“老夫答应,叫他以此石为凭,到红石堡去换一盒‘子母金丹’。”
亚马笑道:“你那红石堡远处边塞潼关,来回千里,旷日废时,何不先将你随身携带的,交给她算了?”
红石堡主道:“这‘子母金丹’乃希世之珍,当然是放在红石堡妥善保存,哪能轻易随身携带?”
亚马脸色一变,冷冷笑道:“难道老堡主自认武功天下第一,远离红石堡也不怕万一负伤生病?”
红石堡主怒道:“你这是甚么话?”
亚马亦大声道:“难道你敢说你身上没有?难道你根本存心要欺负杨柳风,存心抵赖?”
红石堡主气得发抖,但是有事要他去办,也只好忍气吞声道:“好吧!”
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的檀木盒来,递到他手上,道:“这一盒只有六粒,千万珍惜使用……”
亚马也将红石交到他手中,再转身将那檀木盒交到杨柳风手中,微微笑道:“你们之间已经银货两讫,互不相欠啦!”
杨柳风眼中满是情意,道:“谢谢……”
亚马道:“好了,你们先走吧,我还有生意要谈……”
杨柳风又变得依依不舍,道:“甚么时候再见到你?”
亚马笑道:“你找我固然不易,我找你却很简单……”
眼看着杨柳风主仆五人,驾着那辆华丽马车而去,红石堡主这才开口道:“现在,我们可以谈谈生意了吧?”
亚马笑道:“看来你颇有诚意,难道我们一定要在这荒郊野外站着谈?”
有钱人的享受究竟不一样。
红石堡主不但是有钱人,还是潼关边疆最有权势的人,只可惜这里是江南,不是他的势力范围。
即便如此,他身边仍有秦、郝二老人全力为他跑腿办事,所以他仍是气派十足,傲气薰天。
包下了这座豪华酒楼的整个二楼大厅,却只在正中摆了一桌。
一桌最精致的酒席,主人有三个,客人只有亚马一个。
一杯金黄色的“洋河桂花酿”斟在晶亮透明的水晶杯里,真像满满一杯黄金。
亚马一口喝干,抿着嘴唇细细品味道:“嗯,好酒!”
又夹了一片“蜜汁火腿”在嘴中细细咀嚼道:“嗯,好菜!”
这才抬头望了三位主人一眼,慢条斯理道:“好啦,现在可以开始谈谈生意了。”
身穿红衣的红脸老人,红石堡主显然不满意亚马的态度,但是目前有求于他,只好暂时忍耐着道:“嗯……请教马大侠,你有个外号叫甚么?”
亚马道:“人人知道我叫‘江湖野马’……”
红石堡主道:“不,我是说另一个外号。”
亚马一怔!不知他是甚么意思?但也只好据实回答道:“也有人叫我‘武林种马’……只不过是一些无聊女子之间的口耳相传,不值一提。”
红石堡主嘴角含笑道:“那些无聊女子为甚么会送你这么一个尊号呢?”
亚马居然大言不惭,故作姿态,叹道:“那是因为我长得实在英俊潇洒,天下女人不知道被我迷死多少!”
三个老人都几乎要忍住呕吐,红石堡主道:“如果有女人不被你迷……”
亚马道:“那是因为她还没有发现我的优点……”
红石堡主道:“那么,你会怎么做?”
亚马道:“那……当然就算啦,我干么闲着无聊,去在意外人怎么想。”
红石堡主道:“如果那是个又年轻、又漂亮的女人……”
亚马立刻心动道:“又年轻、又漂亮?”
红石堡主道:“又温柔、又多情,而且多金……”
亚马连眼睛都睁大了,叹道:“天下真的有这么好的女人么?我怎么从来都没有遇到过……”
接着他又起疑,盯着红石堡主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么?”
红石堡主笑道:“这就是我要跟你谈的生意。”
亚马大感意外,道:“你说甚么?你再说清楚一点。”
红石堡主叹道:“好吧,本来家丑不可外扬,但是为了要根本解决问题,现在也顾不得了……”
亚马听到他说“家丑”二字,不便插嘴,只有静待他自己往下说。
红石堡主续道:“老夫我只有一子,从小就不听话……”
江湖上曾经流传,亚马倒也听说过这一段,他的独子叫欧振荣,自小就受不了父亲的权威统治,不愿再受父亲阴影笼罩,更不肯接受父亲给他安排的婚姻,洞房当夜,就离家出走,独自出去流浪江湖……
不久就有消息回来,欧振荣病倒在山东,红石堡派人去接,已经来不及,接回来的只是一具灵柩,和一名一直照顾病人的少女……
这少女扶棺而来,竟然有孕,生下遗腹子,是个女孩,是欧家的唯一血脉,取名明珠,宠爱有加。
亚马道:“欧明珠今年该有十七、八了吧?”
红石堡主道:“今年正好十八,却发生了大不幸……”
亚马吓了一跳,道:“又怎么啦?”
红石堡主道:“是老夫一念之差,为她择偶,许配山西霹雳堂厉家的长子厉戎……”
亚马道:“厉家很好呀,名垂江湖近一百五十年,霹雳堂的‘火器’甚至与蜀中唐家的‘毒药’并称齐名!能攀上这样的亲家,红石堡在江湖上更能屹立不摇……”
红石堡主却猛灌了一杯酒,恨道:“可是……唉!”
亚马皱眉道:“老堡主莫非想……悔婚?”
红石堡主道:“不得不悔!”
亚马道:“为甚么?”
红石堡主道:“我那独生孙女,行为不检,有个秘密情郎,已经珠胎暗结了!”
亚马吃惊道:“是谁?”
红石堡主道:“打死她都不肯讲……”
亚马道:“原来是她要悔婚……”
红石堡主道:“这是女方要悔婚,可是又无法向男方开口,说了厉家也不肯相信,为了双方颜面,又不能公然闹翻脸……”
亚马想想此事果然棘手,红石堡主道:“不得已只好请你出马,来演一出戏。”
亚马道:“甚么戏?”
红石堡主道:“你不是‘武林种马’么?当然是演情圣。”
亚马吓一大跳,道:“演情圣?跟你那宝贝孙女儿明珠?”
红石堡主道:“不错……”
亚马道:“也就是说,要我假扮那个情郎,故意让山西厉家看到?”
红石堡主道:“尤其是厉戎父子,他们如果看到,必然主动退婚……”
亚马大惊失色道:“厉戎父子!”
红石堡主道:“你怕了?”
亚马叹道:“怕是不怕,只不过往后会永远要提心吊胆过日子,随时准备挨炸弹!”
红石堡主道:“当然,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亚马眼睛又睁大了,道:“你打算用多少来补偿我?”
红石堡主伸出一根指头,道:“这样够不够?”
亚马道:“一千两?”
红石堡主道:“一万两!”
亚马道:“白银?”
红石堡主道:“黄金!”
亚马一颗心怦怦直跳,表面上却装着勉为其难,道:“好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接着不免失笑,人家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孙女儿,难道还会有下次么?
亚马干咳一声,道:“订金预付一半……”
红石堡主道:“行,订金送到哪里?”
亚马道:“用你的名义,送到山西祁门西南黑水沟的一所孤儿院,请那位银川公主签收……”
红石堡主眯起眼睛瞧了他半晌,道:“原来你还是位慈善家……”
亚马叹道:“只因我是个孤儿出身!”
红石堡主道:“好,然后呢?”
亚马道:“然后把收据,放在信封里,再把你要我演的戏,写成详细剧本,包括时间、地点、场景、人物、观众……愈详细愈好。”
红石堡主道:“哦……”
亚马道:“一起都放进信封,悄悄贴在这张桌子底下……剩下就是我的事啦!”
红石堡主道:“行!”
李凤姊清醒时,发现自已赤裸裸睡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
这是一间布置华丽的卧房,绣杨锦褥,幽香扑鼻,却是一间陌生房间,一张陌生的床!
临窗漆桌上,陈设着木梳、铜镜和许多花粉胭脂。
奇怪的是,那些梳妆用品,竟然无一不是李凤姊常用的东西。
更奇怪的是,连她准备沐浴后更换的亵衣,以及一套收藏在箱底的绣花锦缎衫裙,居然也整整齐齐折放在床头边。
陌生的房间里,触目尽是自己熟悉的物品。
李凤姊暗想,准是亚马在恶作剧,除了他,绝不会有别人。
连忙穿好衣服,略作梳洗,迳自推门走出去了,一脚踏出房门,却不禁呆了。
原来外面是间大厅,已经坐着好几位花朵般的美人儿。
这些女孩子,李凤姊几乎全都认识,其中有“竹林小馆”的翠花,“姊妹小吃店”杨家姊妹俩,以及“小云轩”那位标致的老板娘小红,还有宝瓶、宝钗一起拥住一位清纯美丽的少女秀秀……
李凤姊惊讶的望看她们,她们也惊讶地望着李凤姊,大家脸上都布满疑云。
这时候,珠帘掀处,进来两个人——赫然竟是那一对姓何的乡下老夫妻。
老婆婆先向宝瓶微笑点头,道:“老板娘,实在对不起,没害你着凉吧?”
李凤姊红着脸道:“你们是甚么人?”
何老头笑道:“老板娘何其健忘?咱们虽然只喝面汤没付银子,却也一样是主顾呀!”
李凤姊道:“我跟你们无怨无仇,你们把我掳来,究竟想干甚么?”
何老头道:“老板娘,千万别误会,咱们请诸位到这儿来,绝无丝毫恶意。”
老婆婆接口道:“不但没有恶意,咱们还耽心诸位在这儿住不惯,特地把诸位常用的衣物都取来了,务求各位过得舒舒服服,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李凤姊道:“你的意思,是要把咱们囚禁在这儿?”
何老头忙道:“不不不,咱们天胆也不敢囚禁诸位姑娘,只是求诸位在此地小住数日,帮咱们一个忙。”
李凤姊道:“我们能帮你们甚么忙?”
何老头道:“不瞒诸位说,咱们为要见一个人,可是没有办法找到他,迫不得已,才想向姑娘们求助。”
宝瓶诧异道:“你们要见谁呢?”
何老头笑道:“提起此人,姑娘们都很熟悉,不仅熟,彼此还有很深厚的感情,咱们要见他很难,诸位姑娘却跟他常有往来……”
宝瓶不觉“哦”了一声,脱口道:“你是说亚马?”
何老头连连点头,道:“不错,正是名满江湖的‘江湖野马’亚马大侠。”
宝瓶忽然发觉事情不单纯了,忙道:“你们找他有甚么事吗?”
何老头道:“咱们是诚心诚意求见亚马大侠一面,有几句很重要的话,想当面转告他。”
老婆婆接着道:“是的,咱们只想当面转告亚马大侠几句话,对他非但无害,反而有莫大的好处。”
宝瓶沉吟道:“是几句甚么话?能不能先告诉我们?”
何老头笑了笑,道:“这要请姑娘们多多包涵,咱们只是受人之托,必须见到亚马大侠,才能说出来。”
宝瓶道:“如果你们见不到他,又怎么办?”
何老头道:“咱们想见亚马大侠固然困难,他若要找咱们,却容易得很,我想,亚马大侠发现诸位姑娘同时失踪,一定会找到这儿来的。”
宝瓶道:“万一他不肯来,你们是不是打算永远把咱们关在这儿?”
何老头笑道:“不会的,亚马大侠是最重情意的人,他得到消息,必定会来,只要亚马一到,咱们立刻恭送诸位姑娘回家。”
宝瓶道:“我是说,万一他不顾咱们的死活……”
何老头摇手道:“姑娘只管放心,咱们对亚马的为人很了解,他绝不是那种人。”
忽然有人轻笑接口道:“这话可难说呀,凡事不怕一万,就伯万一。”
话声入耳,厅里女孩子都惊喜地叫了起来:“亚马!亚马!”
从门后面走出来的,正是这半个月来,弄得那些江湖人物团团转,千辛万苦要谋一面的“江湖野马”——亚马!
江湖中难得有一段平静的日子,才难得发觉“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
动荡的时势最容易造就英雄,各式各样的英雄,有好的英雄,有恶的英雄,有成名的英雄,也有无名的英雄,有成功的英雄,也有失败的英雄。
在这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英雄中,引起争议最多,被人谈论得最多的,恐怕就是这个“江湖野马”亚马了!
江湖中人人都知道有亚马这样一个人,但却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在哪里?多大年纪?甚至没有人知道他长得甚么样子。
大家只知道一件事,而且绝对不容置疑:“亚马从来不要人的命,除非你自己要把命送给他!”
这世上当然很少人甘愿把自己的命送上去的,却着实有不少人宁愿把自己的心送上去——尤其是女人。
漂亮的女人!
这一对乡下老夫妻也没有见过这个“江湖野马”此刻终于见到了……
却不由得有些意外!只见这位名满天下的“江湖野马”年纪绝对不到三十,白净的面孔,修长的身材,眉目清秀,满脸笑容,看上去,只是个和和气气的大孩子,并无出奇之处。
如果一定要说他有甚么特别的地方,那就是一双大手,十指细长有力,张开来,足可以抓起两个大西瓜,此外,就是他脸上的笑容了。
他一只手横抱在胸前,另一只手正悠闲地拨弄着门帘上的珠串,身子倚着门框,嘴角绽着微笑。
那笑容,显得放荡不羁,蛮不在乎,豪爽中又有几分调皮的意味。
那老夫妻俩就站在门口,竟未发觉他是甚么时候来到身后的?两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流露出惊诧之色。
何老头抱拳道:“请问——阁下莫非就是‘江湖野马’亚马大侠?”
亚马歪着头道:“你看像不像?”
何老头急忙欠身施体,道:“亚马大侠好似天际神龙,见首不见尾,今天总算是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让咱们见到亚马大侠的风采。”
亚马笑笑道:“那是因为今天运气实在不好,这条天际神龙的龙尾巴被人家给踩住了,只好自己送上门来,老天爷才不管这些闲事哩。”
何老头陪笑道:“咱们实在是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还望亚马大侠多原谅。”
亚马耸耸肩,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原谅也不行啦,我只想请问一声,刚才二位的承诺,还算数不算数?”
何老头连忙道:“当然算数,亚马大侠请放心,咱们这就派人分别送各位姑娘回去。”
亚马一摆手,道:“好,请先履行诺言,其他的话,咱们等一会再谈。”
老婆婆立即侧身让路,道:“姑娘们,请……”
可是,这些女孩子们,却都痴痴地望着亚马,谁也没有离去的意思。
亚马笑道:“没事啦,你们还不回家,等甚么?”
宝瓶栘步近前,悄问道:“亚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嘛?你不说明白,叫人家如何能放心得下?”
没等他回答,翠花已经跟了过来,低声道:“这两人都是干甚么的?他们会不会为难你?”
小红也焦急地问道:“你是不是欠了他们的赌债?到底欠了多少?我这儿还有点私房钱……”
接着杨家姊妹也抢着道:“亚马,咱们等你一块儿走,要死也死在一块!”
大家争着剖情示爱,都有“与郎连心,难舍难分”之意。
亚马举手摇了摇,道:“你们都不愿意回去,是吗?”
众女异口同声道:“我们要跟你在一起!”
亚马微笑道:“大家都留在这儿,其实也没有甚么关系,不过,希望你们先听我说一句话,然后再作决定……”
于是,先向宝瓶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接着,又对小红、翠花、秀秀、萧家姊妹……
每人都同样耳语了一句……
众女听了,都现出惊喜之色,不约而同道:“真的?你没有骗人?”
亚马只点了点头,众女顿时发出一声欢呼,争先恐后,夺门而去……
这情形,直看得老夫妻俩瞠目结舌,如堕五里雾。
好一会,老婆婆才惊叹道:“亚马大侠,你这是用的甚么法术?竟能使这些美女们受命,唯命是从?”
亚马笑道:“那不是法术,只不过一句真言而已。”
老婆婆道:“哪一句真言?”
亚马道:“我只告诉她们:谁先回到家,明天我就先去谁家。”
老夫妻俩怔了怔!不觉大笑起来。
何老头拱手道:“佩服,佩服!除了亚马大侠,别人也难以消受如此艳福。”
亚马摇摇头,低声道:“她们若互不见面,固然是艳福,像这样鼻子对眼睛,不是福气,倒变成呕气了。”
何老头惶恐地道:“这么说来,竟是咱们替亚马大侠添了麻烦啦。”
亚马仰面笑道:“一窝雀儿,总免不了打架……只要不耽误生蛋就行。”
自己拉过一把椅子,大剠刺的坐了下来,扬眉道:“说吧,二位如此煞费苦心要找我,究竟为甚么事?”
何老头连忙肃容道:“不瞒亚马大侠,老奴以此不很光明的手段,只是奉了主人之命,特地前来拜谒。”
亚马道:“二位的主人是谁?找我有何赐教?”
何老头道:“敝主人久仰亚马大侠盛名,渴欲求见,特命老奴夫妇专程前来相请,至于敝主人的姓名,老奴不便奉告,等见面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亚马诧道:“连个姓名都没有,叫我跟谁去见面呢?”
何老头道:“敝主人吩咐过,只要亚马大侠应允相见,明日午夜,敝主人将在南门外张家大院内亲自恭候。”
亚马轻“哦”道:“南门外张家大院,就是那幢久已无人居住的废宅么?”
何老头道:“正是,敝主人将扫径张灯,亲候侠驾光临。”
亚马耸耸肩,笑道:“这倒挺有意思,既不相识,也不知道名姓,偏偏又约在一座空屋废宅里见面?你那主人好像料定我一定会去似的?”
何老头道:“敝主人对亚马大侠仰慕已久,此次竭诚肃请,实因有一桩大事,欲求亚马大侠鼎力相助。”
亚马道:“哦?是甚么大事?”
何老头道:“此事关系太大,内中详情,只能留待敝主人亲自与亚马大侠面谈,老奴不敢预泄。”
亚马笑道:“可是,我除了醇酒、美女之外,别无所长,你家主人找我帮忙,只怕是找错人了。”
何老头道:“敝主人却认为,举目当世,除了亚马大侠,再无第二个人有这份能力,也因此才命老奴夫妇专程恳邀,务必求亚马大侠屈驾一晤。”
亚马道:“他既然这样瞧得起我,为甚么不肯亲自来一趟,反而要我去见他呢?”
何老头忙道:“这一点,亚马大侠千万别误会,只因近月来,金陵城中高人云集,都是为了要见亚马大侠,敝主人实有不得已苦衷,未便在城中露面。”
亚马耸耸肩,道:“看来你家主人竟是位神秘人物嘛,冲着这份好奇心,我倒真想见见他……”
何老头接口道:“亚马大侠若应允相见,非仅敝主人深感荣幸,老奴夫妇也同领盛情。”
亚马道:“不过,咱们话可说在前头,见面归见面,这并不表示我能帮他甚么忙。”
何老头说道:“这是自然,老奴仅代敝主人先致谢意,明目午夜,洁樽敬候侠驾。”
亚马抖抖衣衫,站起身来,笑道:“洁樽倒不必,酒最好多准备些。”
话落,举步跨出了大厅。
何老头一面欠身相送,一面叮咛道:“亚马大侠别忘了,明日午夜,南门外张家大院……”
亚马没有回答,身影已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许久,老婆婆才轻呼一口气说道:“皇天不负苦心人,咱们总算把他逼出来了。”
何老头却摇摇头道:“先别高兴的太早,咱们能想到这个主意,人家也会想到,尤其是‘花蜂’杨柳风,更不能不防。”
老婆婆道:“你以为杨柳风真会替红石堡出力吗?”
何老头道:“那厮为了贪图‘子母金丹’很可能跟红石堡合作。”
老婆婆“哼”道:“他若真敢跟咱们作对,那就是自寻死路了,咱们就算不敢对付红石堡,难道还不敢对付他姓杨的?”
何老头道:“话虽不错,但在大局未定之前,最好不要打草惊蛇,咱们只须设法绊住他,不让他在明日午夜前跟亚马见面,以后就不必耽心了。”
老婆婆道:“好,你去向主人报讯,城里的事交给我,老婆子自有对付杨柳风的办法。”
何老头道:“不仅是杨柳风,其他各路来意不明的人,都须严密防备,这地方已经不能再留,必须立刻撤走,把力量布置在城南一带……”
老婆婆挥手道:“我知道,误不了事的,你只管办你的去吧。”
张家大院就在南门外邻近雨花台不远处,满院苍松,绕着一座百年古屋。
古屋共有五进,都是红砖砌成的瓦房,如今,房屋已有部分倒塌,那雕花漆彩的门窗,更是破烂不堪。
满目蛛丝鼠粪,庭前野草丛生,显得既荒凉、又阴森。
这种鬼地方,别说夜晚无人敢去,即使在白天,也是一片寥寂,人迹罕至。
可是,今夜却不同了,石阶上的青苔,已经洗刷的干干净净,由大门通往前院正屋的小径,也铺上了一层层的细砂。
两侧野草全部铲去,连沿路的树枝,都已修剪整齐。
整座前院,打扫一新,门窗都经过修补,而且从新糊了窗纸,配上帘幔。
午夜时刻终于来临,何老头夫妇已经掌着灯笼,在大院门口等了大半个时辰了。
何老头望望天色,道:“那匹野马,到底会不会来?”
老婆婆道:“他要是不来,他就不叫亚马!”
何老头道:“为甚么?”
老婆婆道:“因为他自己说的,除了醇酒、美人,他别无所长……”
身后有个声音赫然大笑道:“可不是,今天这两样都有了,他如果不来,就不配叫亚马!”
果然是那潇洒不羁的亚马,出现在暗夜中。
老婆婆冷哼道:“醇酒倒是准备得有,美人嘛……”
亚马笑道:“三十年前的‘玫瑰神剑’风四娘,是名震江湖,赫赫有名的大美人!有这样的美人在场,我若不来,就真的不配叫亚马!”
老婆婆竟有些腼腆笑道:“三十年前的大美人,三十年后却只能算是个老太婆啦……”
亚马施施然而至,他还是那身装束,还是那副蛮不在乎的神情,还是满脸和蔼的微笑。
何老头举灯相迎,低问道:“亚马大侠只有一个人来?”
亚马道:“难道你家主人还约了别人?”
何老头忙道:“不,敝主人只邀请了亚马大侠一位客人,因为今夜之会,事关重大,实在不愿再有外人窥探,老奴恐亚马大侠带着朋友同来,所以问一问。”
亚马笑道:“你是怕我带朋友来白吃?”
何老头道:“老奴耽心发生误会。”
亚马笑着拍拍他的肩,低声道:“放心吧,我只有身上带钱的时候,才有朋友,今夜正好囊空如洗,朋友们早就躲得远远的了!”
何老头似乎仍不放心,举起灯笼向四周照了一遍,才掩上大门,领着亚马向前院走去。
前院正屋帘帷低垂,门窗紧闭,看不见灯光,也不闻人声。
何老头在屋檐前停了下来,侧身肃容道:“亚马大侠请进。”
亚马道:“你家主人呢?”
何老头道:“正在屋中恭候。”
亚马微微皱眉,道:“这种待客的方法,不嫌太冷淡些吗?”
何老头欠身道:“荒宅简陋,人手欠缺,请亚马大侠多原谅。”
亚马笑了笑,道:“话倒是实情,既来之,则安之。主人不克分身,客人只好自己进去了。”
量吴说着,人已拾级而上,推开屋门,跨了进去。
门开处,眼前顿时一亮。
原来屋里不仅灯火通明,而且有七、八名黑衣人正肃立而待。
这些人全都穿着同样的黑袍,戴着同样的黑色头罩,分列左右两侧,否言不动,只用冷峻的目光,凝视着亚马。
房屋正中,摆着一张长桌案,桌前只有一把椅子,除此之外,别无陈设。
亚马耸耸肩,道:“这倒好,一个客人,却有八位主人,敢情今天是准备‘罗汉请观音’啦。”
八个黑衣人默然不答,身后房门却“蓬”地一声掩闭起来。
亚马回顾了一眼,笑道:“诸位,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何必还玩捉迷藏游戏呢?”
左首第一个黑衣人冷冷道:“咱们并不想跟阁下捉迷藏。”
亚马拱手笑道:“阁下最先开口,大概就是此地的主人了?”
那人不答,站在他身边第二个黑衣人却接口道:“你猜错了,咱们都是主人。”
亚马道:“总有一位主持的,不然,我这客人究竟该对谁说话呢?”
左首第三名黑衣人应道:“无论对谁说话,全都是一样。”
亚马笑笑道:“诸位这样轮流发言,是否伯被人听出了口音?识破身分?”
第四个黑衣人道:“你只须知道咱们是主人身分便够了,其他何须多问。”
说到这儿,左边四个黑衣人都已经轮流说过一次话,剩下右边四人,尚未开过口。
亚马对右首第一个黑衣人笑了笑,道:“这一次,大概该轮到老兄发言了……请问,咱们可以坐下来再谈吗?”
那人一指桌前椅子,道:“请坐。”
亚马道:“可是,这儿只有一把椅子,我若坐了,诸位岂不都得站着?”
右首第二人答道:“这是咱们的事,不劳阁下操心。”
亚马道:“大家都没有座位,却让我一个人坐,这样有些不好意思。”
第三名黑衣人道:“阁下远来是客,自然该让客人坐。”
亚马露齿一笑,道:“既然诸位如此谦让,我就不客气啦。”
说着,走到那仅有的椅子前面,一屁股坐了下去。
刚坐下,他就发觉上当了。
敢情那椅子又冷又硬,竟是精钢铸造的。
而且,就在他身子坐落时,猛然“铮!铮!”连响,脚踝和腰部,已被三只钢环紧紧扣住!
换句话说,除了双手以外,他整个身体,已被机关锁在钢椅上,再也动弹不得了。
亚马心里虽然吃惊,脸上仍带着微笑,摊开双手,说道:“诸位,这算甚么意思?”
右首最后一个黑衣人沉声道:“说实话,你究竟是不是‘江湖野马’亚马?”
亚马道:“难道你们认为我是假冒的?”
那人冷哼道:“如果你是假冒的,现在承认还来得及,再迟就后悔莫及了。”
亚马道:“我是道道地地的‘江湖野马’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那人道:“好!”
声落,脚下疾退三步,同时解开黑袍前襟,露出一排革制刀囊。
革囊中,整整齐齐插着二十四支柳叶飞刀。
其余黑衣人也迅速散开,返到不同的方位,纷纷解开衣襟,露出随身革囊。
八个人各站一方,囊中暗器也无一相同,有柳叶飞刀、连环弩、三棱镖、甩手箭、黄蜂针、毒蒺黎、铁莲子……
左首第一个黑衣人的暗器最特别,表面看,那只是十二枚如意金钱镖,大小形式都和普通金钱镖没有甚么不同,然而,其中有两枚,竟是纯金打造的。
两枚小小金钱,虽然说不上多珍贵,但他在十二枚暗器中杂入两枚纯金制品,却不知用心何在?
亚马大声道:“各位,可不能谋财害命呀,我身上一文钱也没有……”
话犹未完,桌上油灯突然熄灭。
只听“飕飕”连响,四面八方同时响起一连串强劲的破空之声……
劲风纵横飞掠,充斥全屋,也截断了亚马的话声。
好半晌,破空之声静止,房内一片沉寂。
黑暗中有人轻喝道:“亮灯!”
“唰”!
火光一闪,油灯复明,八个黑衣人都不约而同发出惊呼。
只见亚马仍然好好坐在钢椅上,神态自若,毫无异状,椅前长桌上面,却整整齐齐排列着二十四把柳叶飞刀、十二支三棱镖和甩手箭以及成堆的连环弩、黄蜂针、毒蒺藜、铁莲子……
这些暗器,不但陈列整齐,而且分门别类,一件不少,就像出售暗器的店铺,在这儿设了个“样品柜”。
其中只有一种与原数不符——
就是那十二枚如意金钱镖,仅十枚陈列在桌上,另外两枚纯金制的却不见了。
八名黑衣人异口同声道:“‘江湖野马’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亚马回说道:“别佩服啦,这种待客的方法,真教人吃不消……喏,东西全在这儿,诸位自己来认领吧,我可要告辞了……”
说着,伸伸腰,站了起来。
不知甚么时候?椅上那三道钢箍竟已全被解开。
八名黑衣人一齐欠身,道:“亚马大侠,请留步。”
亚马道:“怎么?靶也练完了,难道诸位还觉得不过瘾?”
左首第一个黑衣人道:“咱们不识亚马大侠金面,为了辨别真假,多有冒犯,还望亚马大侠原谅。”
亚马道:“你们把人锁在铁椅子上,四面围住用暗器揽射,以这种手段来辨别真假,未免太过分了吧?”
那人道:“咱们也知道这样稍嫌过分,但若不如此,就无法领教亚马大侠的神技了。”
亚马冷冷一哂,道:“天下会接暗器的人,并非亚马一个,你们怎么知道我是真是假?”
那人道:“天下会接暗器的人虽然很多,却无人能同时接住八种不同暗器,即使能,也绝不会如此从容,而且……”
亚马道:“而且甚么?”
那人轻轻一笑,道:“能够在黑暗之中,这么多暗器里,分辨出质料的贵贱,及时将两枚纯金的金钱镖收藏起来,只有亚马大侠才办得到。”
亚马不禁仰面笑道:“我被你们当靶子射了半天,就算收点压惊费,难道不应该?”
那人道:“应该,应该……不仅应该,咱们还准备了美酒,为亚马大侠压惊!”
举手一挥,其余七名黑衣人立即鱼贯退了出去。
不片刻,何老头推门而入,将桌子收拾干净,另换了两把交椅,并且搬来许多精致的酒菜。
菜很丰盛,酒并不多,仅小小两只瓷坛,当何老头拍开坛口泥封,登时满室薰风,里善扑鼻。
亚马吸吸鼻子,脱口大赞道:“啊!好酒,好酒……”
黑衣人请客入座,自己仍然带着黑布头罩,掩住本来面目。
桌上佳肴罗列,杯筷却只有一副。
亚马笑道:“主客合用一副杯筷,恐怕不太方便吧?”
黑衣人说道:“主人从不喝酒,那个杯子是给你用的。”
亚马道:“不喝酒吃点菜也行,总没有客人吃喝,主人在旁看看的道理?”
黑衣人说道:“在下终身茹素,不沾荤腥,这些酒菜,都是特地为亚马大侠预备的,贵客尽管享用……”
亚马道:“这么说,阁下是出家人了?”
黑衣人摇头道:“不,在下是胎裹素,并未出家。”
亚马道:“那么,请把头罩取下来,咱们面对面说说话,可以吗?”
黑衣人又摇摇头,道:“这一点,也请亚马大侠多原谅,在下有不得已的苦衷,此时还不便以真面目相见。”
亚马双手一摊,苦笑道:“看来咱们竟是话不投机啦!”
何老头忙道:“我家主人身世坎坷,十余年来隐姓埋名,从未以真面目示人。马大侠如怀疑酒菜不洁,老奴愿代主人先尝。”
亚马笑道:“我倒不在乎酒里有没有毒,只是不喜欢一个人喝闷酒。”
黑衣人道:“对不起,在下不会喝酒,马大侠请自用,不必客气。”
何老头道:“老奴本可陪亚马大侠喝几杯,但此酒得来不易,非平常佳酿可比,若被老奴分享,未免太可惜。”
亚马微微一笑,道:“是吗?真的有那么珍贵?”
说着,举杯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果然是满口生津,香醇无比。
亚马啧啧赞道:“啊,这是洛阳金家酒坊的‘千里香’而且是窖藏二十年以上的珍品!”
何老头微微笑道:“一点也不错,亚马大侠的确不傀酒中神仙。”
亚马道:“可是,洛阳金家酒坊,七年前已毁于大火,这酒市存有限,想必价值不低?”
何老头道:“据说此酒市存不到五十坛,自从金家酒坊被焚,已成无价之宝,家主人知道亚马大侠善饮,费尽心力,才搜购到这两小坛,足足花了千两纹银。”
亚马抚掌道:“如此美酒,就算毒死了也值得。”
伸手取过酒坛,竟口对口的,大喝起来。
那黑衣人似乎对亚马这种“牛饮”的方式深感惊异,愕然瞠目而视,不觉呆了。
亚马一口气喝了大半坛,抹抹嘴唇道:“痛快,痛快!”
黑衣人好奇地问道:“亚马大侠如此豪饮,难道不怕喝醉吗?”
亚马笑道:“人生难得几回醉,有此好酒,醉又何妨?不过,阁下请放心,今夜我是不会喝醉的。”
黑衣人道:“为甚么?”
亚马道:“俗话说的好‘青酒红人脸,财帛动人心’,阁下千金换酒,必有缘故,我若一醉不醒,岂非辜负了阁下深夜相召的盛情。”
黑衣人一怔!竟为之语塞。
亚马又喝了一口酒,笑道:“其实,这也没有甚么难为情的,咱们素不相识,你凭甚么要请我喝酒?我既然叨扰你的酒菜款待,总得知道主人请客的原因,否则,咱们岂不都变成糊涂虫了?”
黑衣人略作沉吟,点头道:“亚马大侠快人快语。在下也无须否认了。实不相瞒,今夜邀请亚马大侠到这儿来,的确是有事相求。”
亚马道:“不知是甚么事?我能不能帮得上忙?”
黑衣人道:“这件事,不仅关系在下的生死,更涉及一桩武林秘辛,除亚马大侠之外,别人即使有此力量,也绝不会答应相助,在下考虑了很久,才决定求见亚马大侠……”
亚马道:“你怎么知道我就会答应呢?”
黑衣人沉声说道:“因为,亚马大侠与当事双方,皆无恩怨瓜葛……亚马大侠行道江湖,一向都是扶弱锄强,不畏权势,不计毁誉,而且……”
亚马连忙摇手笑道:“好了,好了!你最好不要乱给我高帽子戴,我究竟是块甚么材料,自己清楚的很。”
黑衣人道:“在下言出由衷,并非谄谀之词。”
亚马笑道:“如果你真把我看作行侠仗义的人物,那就错了!老实告诉你吧,我既不行侠,也不仗义,只不过是个酒鬼浪子而已,当年在江湖之中‘江湖野马’亚马声名,更是狼藉,从无好评……”
黑衣人接口道:“关于亚马大侠当年为人行事,在下早已仔细打听过了,别人对你的评语如何,且不必计较,只看你不择手段,拚命找银子,为了要资助昌梨、平阴、祁门、应天四座孤儿院……”
亚马脸色一变,厉喝道:“住口!”
黑衣土立刻住嘴,亚马压低声音道:“你还知道些甚么?”
黑衣土立刻改口道:“我甚么都不知道……我是随便乱说的……我只知道亚马大侠最近手头不便,极需很多很多钱……”
亚马冷笑道:“所以你想用很多很多钱买我?”
黑衣人道:“不是买,是想请亚马大侠鼎力相助。”
亚马笑笑道:“为非作歹?”
黑衣人道:“申冤雪仇!”
亚马道:“杀人?”
黑衣人道:“正是。”
亚马微微一怔!道:“这是真话?还是说着好玩的?”
黑衣人道:“自然是真话。”
亚马默然片刻,不觉失笑,说道:“你们千方百计寻我,原来就是为了这一件事?”
黑衣人颔首道:“一点也不错,亚马大侠不是早就客串过‘杀手’了么……”
亚马傲然一笑,道:“即便是客串性质,也曾被封为‘杀手中的杀手’!”
黑衣人颔首道:“那就正好,只要亚马大侠答应,无论多少代价?在下都愿意照付。”
亚马想了想,道:“如果你们没有找到我,准备怎么办?”
黑衣人道:“在下决心搜遍金陵,一定要找到你,万一无法找到,或者你坚持不肯答应,迫于无奈,只好另请他人……总之,咱们已决心破釜沉舟,非杀他不可!”
亚马道:“听口气,你和那人之间,竟是仇恨深重,无法化解的了?”
黑衣人咬牙切齿道:“不,我和他完全没有仇,只因某种特别又特别的原因,只因为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亚马接口道:“我猜想,那家伙的武功一定非堂高强,势力一定很大,否则,你自己尽可寻他报仇,根本不必另求他人。”
黑衣人点点头,道:“你猜得很对,那厮不仅武功高强,而且是当今武林中一方大豪。”
亚马问道:“他是谁?”
黑衣人道:“他…”
何老头在旁边忽然干咳了一声:“嗯哼……”
黑衣人连忙改口道:“我不能轻易说出他的姓名,除非作先答应接受委托,愿意替我报仇。”
亚马望望何老头,微笑道:“那么,你们之间结仇的经过,是否能够告诉我呢?”
黑衣人道:“我只能说他与我有不共戴天的深仇,至于详细经过,希望你不必追问。”
亚马道:“这倒是令人为难了,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他是谁?更不知道你们结仇的经过?怎好糊里糊涂就答应去替你杀人?”
黑衣人道:“依照江湖规矩,职业杀手受雇杀人,都是只问代价高低,并不须要知道太多内情。”
亚马说道:“我不是职业杀手。”
黑衣人道:“你暂且客串,也是杀手,只要是杀手,就得依杀手的规炬……”
亚马道:“好,我要价很高……代价必须根据对方的身分、地位,以及下手时的难易而定,像这样事事讳莫如深,怎么能够决定代价?”
黑衣人道:“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你开口,我绝不会说半个‘不’字。”
亚马道:“这话当真?你不怕我狮子大开口?”
黑衣人道:“请说吧,但求能报仇雪恨,纵然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亚马耸耸肩笑道:“一个人命里注定要发财,真是挡也挡不住!唔,我得仔细想想,别把机会错过了。”
一面自言自语,一面猛灌了两大口酒,眼中现出深深如迷雾般的光芒来,盯着黑衣人的眼睛瞧了许久……
黑衣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怎么样?想好了没有?”
亚马缓缓伸出两个指头,说道:“初次交易,我也不好意思过分敲竹杠,就算这个数目吧……”
黑衣人道:“二万两银子?”
亚马摇摇头道:“不,两根指头代表两个条件……”
黑衣人道:“两个甚么条件?”
亚马道:“第一,黄金一万两!先付半数作为订金,其余的,事成之后一次付清。”
何老头脱口喊道:“你!”
黑衣人摆了摆手,说道:“老何,不要多嘴,就照亚马大侠的吩咐,去把银票取来。”
何老头话到口边,又忍了回去,叹口气,转身欲走。
亚马忽然道:“慢一点,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何老头道:“你还有甚么话说?”
亚马道:“我的价款一定要付现银,不收银票。我对那白纸上写黑字的玩意儿没有兴趣。”
黑衣人迟疑了一下,道:“好,我答应你,十二个时辰内当面付现……你的第二个条件呢?”
亚马道:“我要你!”
黑衣人惊怔!何老头怒喝:“放肆!”
亚马却稳坐如山,动也不动地视着这黑衣人。
黑衣人终于叹口气,向何老头挥挥手:“你们出去。”
何老头等人只好乖乖退出,同时将门带上。
黑衣人怒道:“你外号‘武林种马’怎么连一个男人都要?”
亚马吃吃笑道:“你少骗我,你骗不了我的!”
黑衣人伸手揭下头上的黑布……
满头乌黑的秀发披散……
一张美得令人心醉的脸孔……
黑衣人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男人?”
亚马笑道:“你也知道我的外号叫‘武林种马’你就应该知道我对女人特别有一套,无论你怎么伪装,怎么变音说话,我只要一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不但是个女人,而且是个漂亮女人!”
她又叹了口气,道:“你真的要我,才肯答应我去杀人?”
亚马肯定地点头,道:“真的!”
她开始脱衣服……她显然不惯于在人前脱衣服,尤其在陌生人面前。
但是她不得不脱,她一定要亚马去杀那个人,她一定要那个人死!
她咬紧牙关,忍住羞耻,终于颤抖着脱得赤条精光,因而全身都起了红红的疹子……
她将那张桌上的酒菜全都扫到地上,自己往上一躺。
她抬起一条手臂,掩住了自己的眼睛,如梦幻般如银铃的声音道:“来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亚马心中不忍,他心中长叹……
多少年来,他经历了多少女人,却从没有一个像她这样委曲,这样不情愿。
对于男女之间这回事,亚马扮过君子,扮过无赖,但绝不是小人。
像现在这样趁人之危的行径,亚马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他只有深深叹口气,道:“好吧,你起来。”
她一骨碌坐起身来,睁着诧异的眼睛道:“怎么?你不要了?”
亚马道:“今天先收订金……”
她又一怔!道:“订金?”
亚马虽没有动手,眼睛却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打量,一面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小秘密!”
她一跃下地,飞快地拾起自己的衣衫,飞快地穿着起来,眼睛俏皮地瞄视他,口中俏皮地哼着一首曾经流行过的小调歌曲:
……纵然不能长相聚,也要长相忆;
天涯海角不能忘记,我们的小秘密……
亚马哑然失笑道:“你的名字就叫‘小秘密’?”
她又恢复了冷漠的面容,她又穿回那一身黑衣,又罩好黑布头罩。
她伸手拉开了门,何老头等人都正好在门口想偷听,显然很意外,急忙站好,表示没有甚么。
亚马淡淡一笑,抱拳道:“多谢美酒款待,叨领盛情……告辞了。”
小秘密突然问道:“那五千两金子订金,明天送到甚么地方交款?”
亚马道:“请送到最近的应天孤儿院,请姜雪君姑娘签收……”
小秘密道:“行……”
亚马道:“现在可以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小秘密道:“七天之后,樊城西北,平溪镇外枣林干沟里,有三块青石,石下钢管,留有详细资料!”
◆第四章客串杀手
山西柳塘镇虽然名为“镇”只因地处要冲,交通便利,已经发展得比一座城还大。
天福客栈是柳塘镇最大的一家客栈。
天福客栈中“天”字号的几间上房,租金甚至要三两银子一天。
到天福客栈去的人,都认为这三两银子花得并不冤。
而最重要的是,这每天三两银子的租金并不是他出的,他是按照那贴在餐桌下的信封里的“剧本”所写,来到这间客栈。
而且一来到这里,天福客栈的掌柜就亲自领着他来到这间,有窗可以看西山日落美景的天字号上房,并且告诉他说这十天的房租都已付清了。
宽大舒服的床,干净的被单,柔软的鹅毛枕头,还随时供应洗澡的热水。
亚马正躺在床上,刚洗过热水澡,吃了顿舒服的晚饭,还喝了两斤上好的竹叶青。
无论谁在这种情况下,唯一应该做的事,就是闭起眼睛来睡一觉。
他已闭上了眼睛,却偏偏睡不着,他有很多事要去想,这件事其中好像还有些漏洞,可是他又偏偏想不出……
只要他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两个女人。
一个女人是个女扮男装的孝子,为了母亲的病,为了求取红石堡的仙丹,竟然把自己出卖给红石堡主……
另一个女人却是个为了某种原因要向某人索命,而不惜出出卖她自己的“小秘密”。
……纵然不能长相聚,也要长相忆;
天涯海角不能忘记,我们的小秘密……
亚马盯过别人的梢,也被别人盯过梢,只不过同时居然有三拨人盯他的棺,这倒还是他平生第一次。
三拨人并不是三个人。
那春水般温柔的女孩子,只不过是其中一个,第一拨只有她一个。
第二拨人就有五个,有高有矮,有老有少,骑着高头大马,佩着快剑长刀,一个个横眉怒眼,好像并不怕亚马知道。
亚马也只有装作不知道,事实上,他的确也不知道这五个人是甚么来历?为甚么要盯他的梢?
第三拨人是三个戴着方巾,穿着儒服的老学究,坐着大车,跟着书僮,还带着茶具酒壶,好像是特地出来游山玩水的。
亚马却知道他们并不是出来游山玩水的,他一眼就认出了他们,无论他们打扮成甚么样子,他都认得出。
因为他们虽然能改变自己的穿着打扮,却没法子改变脸上那种冷漠傲慢,不可一世的表情。
这三个老学究,当然就是红石堡主与秦、郝二老。
亚马并不想避开他们,他们也只不过远远地在后面跟踪,并没有追上来。
因为这场戏的剧本就是他们写的,钱也是他们出的,他们当然要跟上来看看这个男主角演得如何……
亚马投宿在天福客栈,这三拨人是不是也在天福客栈住了下来?
他们对亚马究竟有甚么打算?是不是准备今天晚上动手?
亚马从心里叹了口气,他并不怕别人来找他的麻烦,可是就这样眼睁睁的等着别人来找麻烦,滋味却不好受。
就在他叹气的时候,外面忽然有人敲门。
来了,总算来了。
来的是哪一拨?准备干甚么?
亚马索性躺在床上,非但没有起身,连问都没有问,就大声道:“进来!”
门一推就开,进来的却是店小二。
亚马虽然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失望,他非但不怕别人找麻烦,有时甚至很希望别人赶快来找麻烦。
店小二虽然说是来冲茶加水的,看起来却有点鬼鬼祟祟的样子,一面往茶壶里冲水,一面搭讪着道:“好冷的天气,简直就像是腊月一样……”
亚马看着他,早就算准了这小子必定还有下文。
店小二果然又接着道:“这么冷的天气,一个人睡还实在睡不着。”
亚马笑了:“你是不是想替我找个女人来陪我睡觉?”
店小二也笑了:“客官是不是想找个女人?”
亚马道:“女人我当然想要,只不过也得看是甚么样的女人。”
店小二眯着眼笑道:“别的女人我不敢说,可是这个女人,我保证客官一定满意,因为……”
亚马道:“因为甚么?”
店小二又笑了笑,笑得很瞹昧,很神秘,压低了声音道:“这个女人不是本地货色,本来也不是干这行的,而且,除了客官你之外,她好像还不准备接别的客。”
亚马道:“难道还是她要你来找我的?”
店小二居然在点头。
亚马的眼睛亮了,原来剧本里的女主角欧明珠,是安排这样出场。
听红石堡主说她是如何温柔美丽,亚马竟有些好奇,立刻道:“好好,叫她来!”
他却猜错了,店小二带来的却是原来女扮男装,现在却回复女装的杨柳风。
“这位是杨姑娘,这位是马公子,你们两位多亲近亲近……”
店小二鬼鬼祟祟地笑着,掂着脚尖溜了出去,还掩上了门。
杨柳风就站在灯下,垂着头,用双柔白纤秀的手,玩弄着自己的衣角。
换回女装,她竟是出奇的美丽,阅人多矣的亚马竟看得呆了。
她不开口,亚马也不开口。
他决心要看看这个女人,究竟想在他面前如何推荐她自己……
他很快就看见了……
灯光朦胧,美人在灯下。
她没有开口,但亚马忽然伸手,用两根手指轻轻一拉她的衣带。
衣带松开了,衣襟也松开了,那玉雪般的胸膛和嫣红的两点,就忽然出现在亚马面前。
亚马吓了一跳。
他实在想不到她的衣服只用一根带子系着,更想不到她衣服下面连一根带子都没有。
这种衣服实在比婴儿的尿布还容易脱下来。
于是刚才那风姿绰约,羞人答答的淑女,现在忽然变得像是个初生的婴儿一样,除了自己的皮肤外,身上几乎甚么都没有。
亚马叹了口气,道:“你做别的事是不是也这么干脆?”
杨柳风摇摇头,道:“我捉迷藏的时候就喜欢兜圈子……”
她微笑着,用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直视着他:“但你却不是找我来捉迷藏的。”
亚马只有承认:“我不是!”
杨柳风嫣然道:“我也不是来陪你捉迷藏的。”
亚马苦笑道:“我看得出来。”
杨柳风柔声道:“你既然知道我是来干甚么的,我也知道你要的是甚么,那么我们为甚么还要像捉迷藏一样兜圈子?”
她笑得更妩媚、更迷人,只不过她身上最迷人的地方,却绝不是她的微笑,而是一些男人不该去看,却偏偏忍不住要去看的地方……
亚马是男人,他忽然觉得自己心跳已加快,呼吸急促,连嘴唇都在发干。
杨柳风显然已看出他身上这些变化,和另外一些更要命的变化。
“我看得出你已是个大男人,我知道你一定也不喜欢在这个时候还玩捉迷藏、兜圈子的游戏……”
她慢慢的走过去,忽然钻进了他的被窝,就像是一条鱼滑进水里那么轻巧、灵敏、自然……
可是她的身子却不像鱼。
无论江里、河里、海里,都绝不会有一条鱼像她的身子这么光滑、柔软、温暖。
亚马又叹了口气,在心里骂了句:“他妈的!”
每当他发觉自己不能抗拒某种诱惑时,他都会先骂自己一句,然后他就已准备接受诱惑。
他的手已伸出去……
“你那四位美丽的侍婢呢?”
“我到这里来‘卖身’怎么好带她们一起……”
忽然间“噗噗噗”三声响,三枚金镖,四柄飞刀,五支袖箭,同时从窗外飞入,往他们身上打了过来,来势又急又快!
杨柳风脸色变了,正准备大叫。
她还没有叫出来,这几件来势快如闪电的暗器,竟然都凭空落下,每件暗器都断成了两截。
杨柳风刚张开嘴,已怔住!突听“砰”的一声,一个人手挥钢刀,破门而入。
这人劲装急服,不但神情凶猛,动作也极骠悍,显见是外家高手。
谁知他刚冲进来,突然又凌空倒翻了出去,就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从后面揪住了他的脖子。
接着,又是“砰”的一声,窗户撞开,一个人挥动着双刀,狂吼着从窗外飞入,又狂吼着从对面一扇窗户飞了出去“叭哒”一声,重重的摔在窗外楼下石板地上。
杨柳风眼睛都直了,实在看不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门外又有个人冲了进来,笔直冲到床头,手里一柄鬼头卫高高扬起,瞪着亚马,厉声道:“我宰了你这……”
这句话他只说了一半,手里的刀也没有砍下来,他自己反而倒了下去,四肢收缩,脸已发黑,又像是突然中了邪,在地上一弹一跳,忽然滚出门外。
满屋子刀剑、暗器飞来飞去,好几个魁梧大汉跳进跳出,亚马好像没看见,居然还是躺在那里,动也不动。
一阵风吹过,被撞开的门忽又自动关上,被撞开的窗户也合起。
亚马还是神色不变,好像早已算准了,就算天塌下来,也会有人替他撑住似的。
杨柳风吃惊的看着他,慢慢的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角,又摸了摸他心口。
亚马笑笑,道:“我还没有被吓死。”
杨柳风道:“你有没有病?”
亚马道:“一点病都没有。”
杨柳风叹了口气,道:“那么你上辈子一定做了不少好事,所以才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无论到了甚么地方,都有鬼神在暗中保护你。”
亚马得意而笑道:“一点不错,九天十地,诸神诸魔,都在暗中保护我!”
杨柳风却笑了,眨着眼笑道:“既然有鬼神保护你,我也不怕啦,我们还是……”
她的手在被窝里伸了过去……
亚马就好像忽然触了电一样,吃惊的看着她:“经过了刚才的事,你还有兴趣?”
杨柳风媚笑着:“我娘吃了红石堡的‘子母金丹’病情已经大好,她对我说,要我感恩图报……”
她伸出玉手,向着桌上那盏油灯屈指一弹。
油灯熄了,屋子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她的声音吃吃笑道:“这是我唯一报答你的方法……而且我也喜欢这种方法……”
在这么黑暗的屋子里,无论甚么事都会发生的……
谁都知道这屋子里将要发生甚么事……
黑暗中只听一声娇吟:“轻一点,人家我是第一次……”
亚马睡得很甜,他已很久没有睡得这么甜了。
他不是圣人,她更不是,所以昨夜他们很疯……
等到他醒来时,枕上还留着余香,她的人却已不见了。
不见了也好,自己有戏要演,而女主角不是她,要是等一下撞见,岂不是尴尬?
窗外有杂音,虽然尽量压制,又岂能瞒过亚马这样的人物?
他忍不住伸头往窗外一看,却是一堆壮汉抬着五口棺材……
亚马不禁长叹,长叹人生之无常,他几乎立刻就可以肯定,这五个人就是昨天跟踪了他一天,昨夜又闯入他房中的人!
这五个人都不是他杀的,但又的确是因他而死的。
从丢在房间地上的暗器、兵器看来,这五个人都是山西霹雳堂厉家的外围分子,不知受了甚么谣言蛊惑,把他当成了敌人……
正在暗自长叹,忽然眼睛一亮。
只见同样是这“天”字号客房的另一扇门半掩,有美丽的倩影一闪。
只那匆匆的惊鸿一瞥,亚马立刻就认出那是昨夜以肉体回报,今晨又悄悄溜走的杨柳风!
原来她并没有悄悄溜走,原来她只是偷偷住进了另一间,也许打算找机会再扮一次“卖身的女人”?
想不到这女人有时候还真的喜欢玩捉迷藏、兜圈子的游戏!
不过男女之间,偶而有点变化调剂,总比每次都直接上床,办完事就说拜拜好多了……
亚马竟然也生起了一个顽皮的念头,你可以假扮妓女,我难道就不能假扮采花贼?
一念及此,就真的蹑手蹑脚,推门而出……
小小的一道门闩当然阻不住亚马,只要算准门闩的位置,用小刀轻轻一拨……
推门时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就算有声音也不要紧,因为他已听到“哗哗”的水声……
原来她正在屏风后面洗澡,几件浅浅绿色的丝质衣衫搭在屏风上,最上面的是一件绣有鸳鸯戏水图的肚兜。
亚马心中暗笑,轻手轻脚地抽下那件肚兜,又轻手轻脚地溜上了她的床,拉开被子,躲了进去……
却把那肚兜留在床上……
连头盖脑的蒙住,躲得极为巧妙,耐心地等候着猎物。
果然听到她沐浴完毕,听到她跨出水盆……
听到她一声惊咦,似乎是惊异为甚么肚兜不见了……
又听到她叹了口气,似乎发现肚兜怎么竟在床上?
任何女人都必定先系肚兜,再穿衣衫,所以他听到她已经过屏风,来到床边。
正伸手取肚兜,突然一只强有力的手伸出来将她捉住……
还来不及惊叫,就已被拖入被中……
她要奋力挣扎,却被一个粗壮的男子紧紧缠住、搂住、吻住……
该死的是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恰巧就压住了她腰部的“软麻穴”!
即便是再高的武功,现在也已经完全“英雌”无用武之地啦!
她挣扎不得,立刻就被他强行攻破玉门关,直捣黄龙!
大棉被盖住了光线也盖住了声音,只见一个在做无效的挣扎,一个却在勇猛地冲锋陷阵!
亚马附在她耳边道:“不用装啦,是我,我是亚马!”
她果然不再挣扎,任由他摧残蹂躏……
许久许久……
亚马终于心满意足,精疲力尽……
正想掀开被子,又被她伸手拉回来连头带脑盖上:“不要!”
亚马一听声音不对,吓得翻身坐起,她却仍紧紧抓住被子把自己头脸盖住,急切叫道:“不,不要看,不要看我,我也不要看你!”
亚马更是吃惊不小:“你不是杨柳风,你到底是谁?”
那个又羞愧、又惶然的声音道:“我是欧明珠……”
亚马惊道:“你就是欧明珠?你怎么会……”
欧明珠哭泣道:“怎么会……怎么会莫名其妙地被你毁了清白……”
亚马闻言一惊!转眼瞧去,她只蒙住自己的头脸,一具精雕细琢,白玉女神般的身躯,一览无遗,胯下污秽狼藉,飞红溅血,果然被自己鲁莽地白玉破瓜!
欧明珠又羞又愧地扭动缩回被中,一面道:“你走,你走,我不要你看!”
亚马长叹一声,也钻进被子,将二人一起连头蒙住,道:“这样我就看不见你,你也看不见我啦……”
他温柔地靠到她身旁,与她并肩而卧,柔声道:“对不起,是我不好,我错把你当成另外一个人啦……”
欧明珠只是“嗯”了一声。
亚马又道:“不过奇怪,我一向很少认错人……你怎么眉宇神情间,跟她这么像?”
欧明珠“哼”了一声,道:“她是谁?是一个叫杨柳风的女孩子么?她跟你……”
听来竟然醋意很浓,亚马只好坦承道:“不错,她跟我很要好,但是……”
亚马好奇道:“但是你真的是欧明珠?真的是红石堡的独生孙女儿?真的是山西霹雳堂厉戎的未婚妻?”
欧明珠道:“当然是真的,如假包换!”
亚马道:“可是,红石堡主却说,你有一个秘密情郎,珠胎暗结……”
欧明珠道:“那是假的,那是我情急之下,信口胡编的!”
亚马道:“你为甚么要编这样的谎话?”
欧明珠道:“因为我讨厌厉家,讨厌厉戎……”
亚马道:“为甚么?”
欧明珠道:“因为他又恶又丑,又不断的仗着权势,在外面欺压善良,胡搞女人,听说还有严重恶疾缠身……更重要的是,他根本就贪图我的财富!”
亚马道:“你的财富?”
欧明珠道:“你不知道我是红石堡唯一合法的继承人?”
亚马失笑道:“不错……可是你怎么会知道他在外面的种种恶行?”
欧明珠道:“你以为我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么?”
她竟然伸手搂住了他,凑到他的耳边,道:“当然我也听说过你,偷偷的见过你……”
亚马道:“是吗?‘江湖野马’‘武林种马’……我的名声可不怎么高贵!”
欧明珠竟缠了上来,道:“外面的女人,可在心里爱死你了……”
亚马忍住偷笑,道:“那么你呢?你也在心里爱死我了么?”
欧明珠的一只手竟又向下探索,挑逗得他蠢蠢欲动,一面吃吃笑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每天都在幻想,能给你生个孩子……”
亚马再也忍不住,一下子又扑了上去,道:“好,你就给我生一个……”
他又攻了进去,不过这次没有那么粗暴,这次他温柔多了……
欧明珠享受着他的温柔,道:“你要男孩?还是女孩?”
亚马笑道:“说着玩可以,你别当真啦……”
欧明珠道:“为甚么不能当真?”
亚马道:“就算是你真的与厉家解除了婚约,我也不可能成为你欧家的女婿!”
欧明珠道:“谁要你当女婿?”
亚马道:“不当女婿,你怎么能生我的孩子?”
欧明珠道:“为甚么不能?我早就跟爷爷说我有了秘密情郎,已经珠胎暗结……”
亚马颇感意外,道:“可是……”
欧明珠道:“我如有了孩子,他们就不可能再逼我去嫁别人……而且我们的孩子将来长大了,也跟我一样,继承红石堡,成为红石堡主!”
亚马心中暗爽,开始用力冲刺,道:“他成为红石堡主,那我呢?”
欧明珠已经渐入高潮,娇喘呻吟道:“你若始终不肯娶我,儿子是堡主,你也只能当红石堡的贵宾……”
亚马也到了最后关头,努力进攻,一面道:“生儿子这种事,是急不来的……”
欧明珠已经语不成句,又努力说道:“不管,在生得儿子之前,谁也赶我不走!”
接着就一阵剧烈的痉挛,双双登上欢愉的一高峰……
许久许久,欧明珠才从虚脱中回魂过来……
亚马仍枕着她一只粉臂,沉沉鼾睡,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手臂抽出来。
裹了一张床单,她下床到窗口去。
推开窗子,将原来放在桌上的一瓶花放到窗口上去……
背后却传来亚马的声音道:“这就是你与爷爷约定好的暗号么?”
欧明珠道:“你最好先将衣服穿上,他们随时可能出现……”
亚马却一把缠住了她,笑道:“要演就要演得像一些……”
欧明珠挣扎道:“你放手,我要穿衣服……”
房门突然被撞开,只听一个尖锐刺耳,如夜枭般的声音怒喝道:“好呀,奸夫淫妇,哪里走!”
又听那个身穿红衣的红脸老人,红石堡主大叫道:“明珠,他是谁?”
亚马知道这场戏演到这里就够了,抢过一张被单裹住自己,猛地拔腿,撞破屋顶,逃之天天。
撞门进来的正是厉戎父子二人,竟连那个人是谁都来不及看清楚,又惊又怒。
厉戎向欧明珠喝道:“看你做的好事,真给我们厉家丢脸!”
欧明珠不甘示弱,道:“我还没有嫁到你家,丢的只是我欧家的脸!”
厉戎又喝道:“那男人是谁?”
欧明珠大声道:“你管不着!”
红石堡主却道:“是亚马!”
欧明珠大惊道:“爷爷,您怎么可以说出来?您这不是害了他么?”
亚马早就在这小树林里准备好衣衫与马匹。
谁知道除了马匹与衣衫之外,在这里等他的,还有七名高手!
“琼岛七鹰”绝对可以算是高手,七个可怕的高手,这一点,由他们七个人所站的方位和姿势可以看得出来。
这七个人绝对称得上是用剑的高手,而且是高手中的高手,亚马很清楚自己遇上了劲敌,只是他不知道这七个人为何拦在马路上?把他包围在中央,而且七只手已强而有力地扣在剑把上。
七只手扣在剑把上就表示他们已准备对亚马出手,看到这等光景,亚马那额角上的刀疤又泛出红光,问道:“敢问七位,为何拦住在下?”
七个人同一个声音,声音比冰还冷,道:“杀你!”
亚马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杀我?在下跟七位有不共戴天之仇?”
七个人同时回答道:“没有。”
亚马道:“有杀子夺妻之恨?”
这七个比冰还冷的人,居然也有幽默感:“我们都尚未成亲。”
没有成亲就没有妻没有子,当然也就没有杀子夺妻之恨,他们这样说,亚马自然知道他们的意思。
亚马道:“既然无仇无恨,七位为何摆下七星剑阵?好像是要杀在下的样子!”
“琼岛七鹰”道:“不是好像,是事实,我们要杀你。”
亚马道:“哦?为甚么?你们要杀在下,总该有个理由吧?”
“琼岛七鹰”声音依然比冰还冷,绝不是开玩笑的样子,道:“为了银子。”
亚马道:“银子?你们是……”
“琼岛七鹰”道:“职业杀手!”
亚马道:“杀了在下,能得多少钱?”
“琼岛七鹰”道:“不多,只有一千两银子,却够咱们痛快一个月了!”
亚马道:“这个理由会不会荒谬了些?”
“琼岛七鹰”道:“不会,因为有人告诉我们,杀了亚马,我们就会愈来愈红,将来再接生意,就可以开价一万两!”
亚马不知道,有那么一天,也会让别人赚钱。
“琼岛七鹰”道:“因为亚马是个名人,杀了名人,我们就会变成名人,这一点,就算别人不同意也不行。”
亚马道:“你们怎么知道在下就是亚马?万一,在下不是亚马呢?”
“琼岛七鹰”道:“错不了,阁下就是亚马没错。”
亚马道:“在此之前,你们见过亚马?”
“琼岛七鹰”道:“没见过。”
这七个人倒也很诚实,没见过就说没见过。
亚马道:“既然没见过亚马,你们又如何确定在下就是亚马?”
“琼岛七鹰”道:“因为你的额头,那个人说亚马的额头上有一道刀痕,阁下的额头上不就有一道刀痕吗?”
这下子,亚马就算自己不想承认自己是亚马也不行,因为他本就是故意要别人注意他这项特征。
亚马又问道:“告诉你们这件事的人是甚么人?”
“琼岛七鹰”道:“一个身着红衣的红脸老人。”
亚马道:“你们有没有问他是谁?”
“琼岛七鹰”道:“我们不管他是谁,只管出名……亮出你的刀吧!”
亚马知道那就是红石堡主,但也不必说破,“琼岛七鹰”似乎不愿意再说下去,右手已同时扣住剑柄“呛”七个人已同时抽出身上的配剑。
七个人,七把剑,却只发出一道声音!
他们的动作,整齐而划一,干净而俐落,显然个个都是久经训练的好手,而且练的是合击的剑式。
七把剑已整齐的扬起于空中,毒蛇般的盯着亚马!
空气在瞬间凝住,气息沉闷而迫人!
沉闷的气息迫使树上的鸟儿,纷纷逃出树林,飞得一只也不剩。
可以想见的是,这一击必然是石破惊天的一击;这一击也必然是震古铄今的一击!
这一击已将击出……
亚马突伏i呼道:“等一下,在下跟七位商量一件事,可以吗?”
七个人握剑的七只手,垂了下来道:“商量甚么?”
亚马道:“你们要杀在下,不就是为了要出名吗?”
“琼岛七鹰”道:“这件事相信我们已经说得很明白,阁下该不会是个聋子,还要我们重申一次?”
亚马突然呼道:“在下正好知道有个人比在下更有名,杀了他,也许你们的名气会更大也说不定。”
“琼岛七鹰”好奇地问道:“对方是甚么人?”
亚马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潼关‘红石堡’?”
“琼岛七鹰”道:“红石堡主?”
亚马道:“你们也知道红石堡主这个人?”
“琼岛七鹰”道:“是的,听说他的‘红石十八斩’很够分量!”
亚马道:“他比我更有名,我出一千五百两银子,你们如果杀了他,将来再接生意,就可以开价一万五千两!”
“琼岛七鹰”相互对望一眼,道:“好,先付钱!”
亚马道:“先付订金行不行?”
“琼岛七鹰”道:“不行。”
亚马叹口气,只好取出一叠银票,数了一千五百两交给他。
“琼岛七鹰”接过银票,与他们得自红石堡主的一千两银票放在一起,小心地收在怀内。
亚马道:“现在你们肯放过在下了?”
“琼岛七鹰”的答案是:“不,我们还是要杀你!”
亚马的脸都绿了一半,怔道:“你们不是收了我的钱,要杀红石堡主吗?”
“琼岛七鹰”道:“是的,我先杀你赚他的一千两,再杀他,赚你的一千五百两!”
这下亚马的脸全都绿了,原来杀手还可以两边拿钱,两边杀人!
“琼岛七鹰”却已厉声喝道:“动手吧!”
“吧”字一落“琼岛七鹰”握剑的七只手已再度整齐的扬起……
七个人分七个方位,七把剑如同七条毒蛇……
毒蛇刚出洞,正待择人而噬!
亚马很清楚地知道,此时再说甚么也没有用,他虽然十分不愿意动手,但是,架还是要打,这就是江湖!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只要你在江湖行走一天,就会遇到很多事,有些事虽然你不愿意去做,却不得不做,因为别人会逼着你去做!
就像现在,亚马就不得不出手,他叹了口气,道:“好吧,你们且等我一下……”
“琼岛七鹰”道:“等甚么?该不会想要找机会‘落跑’吧……”
亚马叹道:“在你们‘琼岛七鹰’的七星剑阵之中,普天之下,还有谁能跑得掉?”
“这倒是实话!”“琼岛七鹰”听在耳里,甜在心头。
亚马突然飘身掠上树林,随手折起一段树枝,去掉细小的分枝和树叶,在手上握了握之后,又飘身落回原地……
毫无疑问地,亚马准备以这段树枝,来抵挡“琼岛七鹰”的七星剑阵……
七个冷漠高傲的人,七柄如毒蛇般的剑“琼岛七鹰”的七星剑阵已然发动,其势锐不可挡!
七把剑巧妙地布成七道浓而密的剑网,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席卷向亚马!
亚马手中没有刀,却有一段树枝;树枝当然比不上刀,但是有树枝总比没有树枝好,虽然不太称手,至少还可以略微抵挡那七剑。
亚马手中的树枝蓦然一抖,一出手就有七种灵巧的变化!
七种变化急点“琼岛七鹰”七只握剑的手!
亚马果然名不虚传,用的恰是破解七星剑阵的招式。
“琼岛七鹰”一见到亚马出手,就知到巧遇劲敌,七星剑阵自动起了变化,七个人互换方位和角度……
变化之中,自有一股更逼人的剑气,汹涌而来!
钢剑的威力果然不同凡响,亚马身上的衣服至少被划了七个洞,才堪堪化解七星剑阵的“七星赶月”这一式。
“琼岛七鹰”不免暗自心惊,人家手上只不过随便地拿着一段树枝,就已灵巧地化解自己七个人苦练十多年的合击剑式。
须知“琼岛七鹰”乃是巴山老人的得意门徒,七个人中的任何一个,都具备一流的水准;放眼江湖,罕逢敌手。
七个人分别开来,各有其惊人的成就,合击之式更是所向披靡,锐不可挡,想不到一出手就受挫,这口气,他们绝对咽不下!
咽不下这口气,只好再出手。
“琼岛七鹰”虽然不说话,但是七个人的心意相同,想要击杀亚马的企图心非常旺盛!
“琼岛七鹰”再度腾空出手,这一次他们使的是“七星夺魂”其威力更胜数十倍!
光看气势,亚马心中已暗暗叫苦……
叫苦归叫苦,架还是要打。
情况十分危急,不容亚马多想,再想下去的话,命就没了,亚马不敢怠慢,迅速将左手平举于胸前,修长的手指半张地持着树枝的下端,右手横过头顶,强而有力地扣住树枝……
树枝朝天,这是“屠龙刀法”的起手式。
“屠龙刀法”是相当可怕的招式:虽然亚马手上没有刀,但是树枝仍然能够发挥九成的威力!
“琼岛七鹰”的剑势一经发动,不可收拾,层层剑网宛如汹涌的海浪,一波一波的席卷而来!
一波急于一波,一波猛于一波,波波凶险,波波宝叩,瞬间吞没了亚马。
亚马犹如置身狂涛巨浪中,随波逐流,情况愈来愈凶险,呼吸愈来愈急促,非设法穿出剑网不可,否则,他将死在“七星夺魂”之下。
亚马相准了时机,以一式江湖失传已久的绝顶轻功,身形拔高三丈,树枝略移向簿万,身形如急转的陀螺,手中的树枝已凌空劈下,这就是“屠龙刀法”!
“屠龙刀法”屠绝天下。
“琼岛七鹰”的七把长剑散落一地,握剑的手也无力的垂落下来,他们败了,败得无话可说……
亚马虽然胜了,却胜得很辛苦,他的身上至少被划破了七七四十九道伤口,血正从伤口处,汨汨地流出来……
幸好这些伤口都不严重,他自己带得有刀伤灵药,涂涂抹抹,也就是了。
重要的是那些钱,一千五百两白银,又可以拯救多少孤儿?
“琼岛七鹰”只好乖乖地再吐出那些银票,狼狈地匆匆而去……
古道两边都有树林,远远延伸向高耸的山峦,这一段路很奇怪,竟然是连绵无尽的枫林。
正是秋风送爽时节,所以枫叶把天边都染红了,枫叶红于二月花……
亚马骑着骏马,剑在腰畔,巨万银子在囊中,青春之火炬刚刚点燃,有谁知道他的心事么?
他忽然敞开衣襟,迎着含有寒意的秋风,但气秋风却吹不散心中之炽热,当然更吹不散心中的人影……
不是一个,而是一些……
那些曾经与他有过炽热的情缘,却又无法长相厮守的美丽倩影……
还有那小小的秘密!
对,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小秘密,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贩夫走卒都一样。
你只不过忘记、失落而已,绝对不会没有。
亚马的小秘密是甚么?
……纵然不能长相聚,也要长相忆;
天涯海角不能忘记,我们的小秘密……
他看见十余丈外路边,系着一匹马。
他曾不止一次见过这匹马,由马鞍以至这匹马,亚马全都熟悉之至。
这匹马的主人看来只有二十岁左右,一表斯文,却佩着长刀。
这两天来在路上、在饭馆、在旅舍等,至少碰见他十二次之多。
亚马虽不想注意他,却也看得出他那年轻高傲,未经风霜的脸上,不时流露出惊惧怀疑神色。
但此刻,这匹马它怎么会还在这里?
这条路满眼枫红,路静人稀,正是拦途劫杀的最好所在,莫非那小伙子遇上麻烦?
他绝对不想知道那小伙子任何事,但却也已知道他姓何名不凡,也知道这个何不凡和他一样,是要到前面距此数百里远的樊城。
正想着,枫林内一阵簌簌声响,是何不凡走出来,由他拉拉衣服的小动作,不难明白他到树林里做甚么。
任何人都不免要“方便”而任何男人到林中方便一下,一点都不奇怪……
亚马不觉释然一笑,因为他们终究路上常常相见,彼此眼熟得很,随意拱手为礼,就任由自己的坐骑以平常速度前进……
亚马已超过何不凡,不过片刻间,何不凡已跨骑用小快步跟了上来……
亚马曾经牢牢记住二百个面谱,任何喜、怒、哀、乐、疑惧等最细微的表情都有,所以任何表情他已经一望而知,根本不必经过大脑。
亚马回想起第一次见到何不凡,他那对眼睛宛如惊兔,骨碌碌不断瞧过来,无疑自知处身在危险中,所以眼角皱纹特别深……
甚至在肚子饿吃饭时,仍然有点如惊弓之鸟的样子。
何不凡固然很可怜,但亚马自己有任务在身,实在不便多管闲事,所以后来瞧也不瞧何不凡一眼。
何不凡已超前一段路,转个弯,身影就快要被一片枫林遮住……
这时亚马却突然勒马停住,原来他看见前面树丛里,转出五条人影,将何不凡拦在路中间!
五条人影四个是蒙面黑衣大汉,还有一个却是个美貌窈窕的女孩子,虽是很年轻,看来却十分成熟丰满。
只要一见美貌少女,亚马的眼睛就睁大了,他一向怜花惜玉,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欺负女孩子!
而前面那女孩子显然是受了欺负,她眼中含着泪水,拼命挣扎着摇呀摇扭身子。
何不凡一下子从马上跳下来,大叫道:“哎哟,妹子,唉!天啊,你没事吧?”
最右边也是身材最高的黑衣人冷冷道:“姓何的,你敢向前走一步,你妹子肋骨最少要断两根,你信不信?”
何不凡急忙退后两步,眼中也涌出泪水,道:“放了我妹子,你们要怎样,冲着我来就是!”
最高的黑衣人从面罩后透出来的声音很冷酷,冷笑道:“很好,就凭你这一句话,我们负责送她平安回家,丝毫无损,但你得跟我们走!”
她那妹子却拼命挣扎大叫:“不要,哥,不要!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最高的黑衣人怒喝:“住口,不然我就……”
何不凡又惊又急,大叫道:“不要欺负女子……我……我答应你们!”
何不凡弃刀于地,双手交叠背后转过身子,长叹一声。
但这时他却看见了亚马从枫林转角处走出来,他竟然弃马徒步,怪不得没有蹄声。
亚马走路姿势虽是懒散,可是速度却有意想不到的快,忽然间已到了何不凡面前,淡淡说道:“他们很厉害么?他们一定赢得过你身边的刀么?”
何不凡用奇异难以解释的眼光瞧他,道:“如果他们一定赢得我,就不必掳劫我妹子。”
亚马道:“好,你妹子的安全包在我身上,但这几个人你自己料理!”
何不凡不必回答,因为亚马根本不须要他回答。
事实上亚马已像一阵风一般,急速转弯,绕过何不凡,同时又像电光打闪那么快,就站在那些蒙面黑衣人中间。
抓住少女头发的那名黑衣人,只见亚马指尖如剑,对准他胁下要害!
他甚至想像到指尖刺戳人体内那种骨裂血溅的可怕剧痛感觉。
这个黑衣人平时绝对不是想像力特别丰富的人,如果有时间给他思考,他一定觉得诧里万分。
为甚么他还能够极清楚“看见”亚马像剑一样的手指?而且同时泛起了那么鲜明被“刺中”的可怕景像感觉?
他立时松开少女头发,一个筋斗翻开寻丈,骇出了一身冷汗!
但目光一转,不觉又傻了。
亚马仍然站在原处,全身姿势和“手指”一望而知未曾移动过半分半寸。
身材最高的黑衣人怒声道:“老贾,你这是干甚么?”
他责骂的居然不是亚马,而是自己同伴!
在别人眼中,这老贾的确该骂,亚马当时只不过那样子一站,相距尚有四尺,亦没有动手,他却像见到鬼一样,翻着筋斗逃开去,连用两条腿开步走也来不及的样产。
亚马神色冷淡如往,他连嘴巴也懒得动,所以不说话,他伸手拉住少女走开一边。
一切动作,包括脚步迈动时,都散发出懒散味道。
那少女头发蓬松,衣服已被撕碎,几乎遮不住胸前重要的部位……
眼眶中犹有泪水闪出晶莹光芒,瓜子型脸庞,轮廓极鲜明,而泛出逼人魅力。
亚马从这张脸庞,彷佛看见另一张脸庞,心中叹口气,想道:“我是不是因此才出手呢?”
何不凡立刻趁机拔刀,阻住四名黑衣人,手和步伐都极坚稳有力,那么年轻斯文的小伙子,一刀在手,马上就完全变一个人似的。
不过四个黑衣人显然都属硬手,并且擅长联手群攻,又由于他们根本不再望亚马一眼,显示他们惯于讲求达成目的,用最有效率的方法。
亚马又拉着少女懒懒走开,她脚步有点蹒跚,似乎不能跨开大步走路。
他带她走入林内一株大树后,虽是离大路不过两三丈,却幽静得仿佛远离尘俗人世。
亚马用他自己都觉得刺耳的声音问道:“你脚上起泡?很痛?”
少女摇摇头,几点泪光随着这动作溅落,其中一点落在亚马手背;亚马不动也不看,但却知道是她的泪珠。
几声凶悍叱喝传入耳来,少女身子一震,道:“唉,天啊!哥哥一个人,他们却有四个。”
亚马道:“希望你哥哥能够赢得他们。”
少女满面哀求神色,道:“恩公,你……你帮帮他好不好?”
亚马好像看到那张脸庞,好像听见他久违的声音,所以他想答应,并且答应她为她做一切事情。
但他默然冷淡地瞧她,摇摇头,道:“我跟你哥哥讲好,我管你的安全,他管那些人。”
少女惊道:“如果他管不了怎么办?你既然是他的朋友,求你就帮帮他……”
亚马回答道:“你哥哥不是我的朋友。”
少女道:“你说甚么?但你们相识,你又救了我,而你们却不是朋友?”
亚马道:“不是……我没有朋友,也不要有。”
叱喝声更急厉,显然战况极剧烈。
少女跪下去,就像一般女人那样要抱住男人大腿哀求,但她没有抱到,亚马不知怎的?只一步人就已经在大路上去了……
望着这个能从自己美色之下溜走的男人,心中竟有几许暗恨。
亚马已跨上了自己的坐骑,伸手向她,道:“看来你哥哥能赢,但也不一定,我虽答应保护你的安全,但也不想与那些人纠缠,所以我要把你带开……”
少女望望那边的战场,想了一下,毅然伸手给他。
亚马只轻轻一带,就将她拉上马来,放在他的前座,问道:“你还坐得住么?”
少女道:“可以。”
身子却一歪,几乎跌下马去。
亚马不得不伸手将她拦腰搂住,缰绳一抖,这马就拨开四蹄,疾奔而去……
马儿颠簸摇晃,她虚弱地倚偎在亚马怀中,在他强有力的臂膀环抱之下,竟然有说不出的倚赖之感。
渐渐地,她整个人都靠了上来……
渐渐地,她扶着他的手,慢慢向上托,让他压住了自己的胸膛……
他的手开始不老实起来,一把就握住了她丰满而坚挺的双峰……
她忍不住的“嗯”了一声,轻责道:“你在干甚么?”
那里真是又坚挺又丰满,亚马入手一握,就再也舍不得放开……
她羞得满脸涨红,怒道:“放手!”
亚马手一松,她却又差一点被颠下马背,她又急忙抓住他的手道:“抱紧抱紧,我快掉下去!”
亚马果然又将她抱紧,而且老实不客气地紧紧压在她的胸膛上……
这少女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怦怦乱跳,全身发软,连坐都坐不稳了……
亚马却又全身都贴到她的背上来,炽热的呼吸就在耳边,轻声道:“告诉我,你叫甚么名字?”
少女难耐地呻吟着道:“我叫何不欢……”
“何不欢?好名字,人生几何?何不寻欢?”
炽热的呼吸就在耳边,更令她全身酥麻……
突然她发觉他的一双手,不知何时竟悄悄地伸手入了她的胸衣,直接握住了她的一双乳房!
何不欢忍不住的一阵颤抖,哀求道:“不要……”
亚马不但没有听话,反而更恣意地玩弄着,何不欢不安地扭动着身子:“不……不要……”
他这手实在太有魔力,何不欢全身无力,瘫软地靠倒在他怀中,几乎跌下马去,亚马只好紧紧搂住她……
马儿不再受到催逼,开始放缓步子,平稳地在这无边无际的枫林中,缓步而行……
亚马的手继续拨弄着,在她耳边轻声道:“我要玩……游戏!”
何不欢几乎已经融化,完全不知道他在说甚么?只知应声道:“好……”
亚马得到允许,立刻以极熟练、极轻柔的手法,剥光了她的衣物,也剥光了自己的……
待得他进入她所产生的胀痛感传来,何不欢才惊觉到他对自己做了甚么。
那真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经验,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她的灵魂渐渐被推上了云端,虚无、缥缈……
终于又失足从最高最高处往下跌落!
她啊啊大叫着紧紧抱住他,以免被摔得粉身碎骨!
然后她的灵魂又回来了……
她虚弱地伏在他怀中喘息着……
她全身虚脱地叹息着道:“我刚才在做甚么啦?”
亚马道:“你刚才在拼命发抖,在大声喊叫……”
何不欢伏在他怀中羞不可仰,道:“叫得很大声么?”
亚马道:“不要紧,在这样的枫林中,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好了,绝对不会有人听到!”
何不欢初尝异味,竟然回味无穷,忍不住道:“这游戏……真好玩!”
亚马道:“你还想要么?”
何不欢又想要,又有些怕,嗫嚅道:“不,不!我受不了……”
她果然浑身香汗淋漓,虚弱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不由得怜惜地抱住她,道:“累了就睡一下……”
何不欢却挣扎坐起身来,道:“不,我们跑了这么久,哥哥一定急死了,我们回去了吧……”
亚马道:“回哪里?”
何不欢道:“前面一个叫做‘五桐’的小镇,如果哥哥能脱险,我们会在那里会合……你呢?”
亚马道:“我还要往前走,我会在梧栖过夜……”
黑夜的五桐小镇,秋意更浓更冷……
而这房间内虽然黑暗却很温暖……
黑暗的房里,隐隐传出一对年轻男女的声音……
他们说话声音细得几乎像蚊子,不过凝神倾听,还算清晰……
男子“哎哟”一声,道:“该死,你碰到我伤口,好疼……”
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你是怎么负伤的?”
男子不回答,女子的声音又道:“你把他们四个都宰了?为甚么?”
男子道:“那亚马不肯上当,留下那四个难保不漏口风……”
仔细听来,竟然是何不凡与他的妹妹何不欢?
何不欢道:“伤在左手?严不严重?我看看……”
何不凡道:“不必,我已经自己上药,自己包扎好了……”
突然又是“哎哟”一声,道:“该死,你碰到我伤口……”
何不欢娇笑道:“你有九条命,死不了。”
何不凡道:“你怎么啦?你向来对我很好、很温柔。”
何不欢道:“那是因为你武功很好,好得能够在三十招内把我劈成三截,我不想被利刀劈成三截,所以不得不对你很好、很温柔……你呢?”
何不凡叹口气道:“我当然也不想被利刀劈成三截。”
何不欢道:“可是你现在却受了伤,伤势虽然不很严重,但我现在三十招之内可以把你劈成三截,你相不相信?”
何不凡又叹口气道:“相信……”
一支长剑穿过了左肩,这种重伤,不相信也不行。
何不欢道:“你现在还可以一掌击伤我,但你最好记住,第一、此地不是客栈,而是我两天前就已预先租下,布置好了的秘窟,你永远猜不出我已安排些怎样的埋伏……”
何不凡道:“你倒真是有心人……”
何不欢又道:“第二、现在正有一把小小毒剑,贴近你的脖子,你若是不小心割破一点点皮肤,就不必等我劈成三截了。”
何不凡笑道:“我一定很小心……”手已搂向何不欢的纤腰。
何不欢惊叫道:“你的手……”
何不凡道:“我这只手没有受伤……”
何不欢用力抗拒,道:“可是你的伤,须要休息……”
何不凡怒道:“刚才是不是才在他那里得到很大的满足?是不是跟他有了某种协议,从此就可以不要我了么?”
何不欢道:“没有,没有!”
何不凡道:“那么我现在要,你却不给我?”
何不欢道:“你要记得,我现在是你的妹子……”
何不凡道:“那也只是做戏给他看……”
何不欢又叫道:“住手!”
何不凡道:“我不管,我要!”
突然一声惊叫,是发自何不凡口中,他哀哀呼痛,道:“你碰到我的痛手了!”
何不欢冷哼道:“这样你才会乖乖的睡!”
梧栖只有一间像样的客栈……
这客栈的一楼厅堂也兼营餐厅。
桌上的菜不少,而且香气四溢,但何不凡似乎没有胃口。
他一只手包扎着吊在胸前,面色也不好。
受了那样的伤,又整夜在“醋”字上面打转,面色怎么好得起来?
何不欢坐在他对面,亦是眉宇笼愁,不大吃东西。
亚马从楼上下来,走进饭馆的动作态度,还是有股懒懒的样子,但当目光落在何不欢面上时,心中冷冷一笑,然后移动脚步走到何不凡兄妹桌子边。
他们见到他时很热情,于是亚马坐下来喝酒,一壶喝完又一壶……
“醒醉已非今世事,悲欢不似旧时狂……”
何不凡谈到他的身世,以及屡次被追杀的往事,不禁泪眼盈眶。
当然他妹子何不欢更是早就宛如梨花一枝春带雨了。
亚马如此冷漠刚强的人,竟也禁不住频频长叹。
苏北“洋河大粬”烈得如刀割喉,但也香得连鼻子都能歪掉。
何不欢虽然是女孩子,却很能喝,三斤大面非同小可,却都倒入他们肚子里。
亚马当然也不肯输给他们,他也喝了不少。
何不欢玉面加上一层嫣红,眼睛变得水汪汪,樱唇又红艳又柔软。
还有那高高挺起的双峰,柔软灵活的腰肢和修长的大腿……
纵是隔着衣服看,任何男人都不会容纳存在“纯洁”这念头。
亚马是不折不扣的男子,而何不欢就坐在他旁边,不但可以看见她整个身材,同时膝腿相接,又暖热又软滑。
他显然很费力才控制住自己,使自己不在这对兄妹面前失态。
但何不欢的手忽然搭在他腿上,还摇摇他说道:“你说嘛,你究竟姓甚么?叫甚么名字?”
亚马忍不住揑住她软绵绵的玉手,道:“我叫亚马。”
两兄妹都惊“啊”一声,何不凡讶道:“你是亚马?你就是人称‘江湖野马’?”
何不欢道:“传说‘江湖野马’是小偷、是大盗、是侠士、是流氓,也是杀手……”
她认真地望着他,又拼命地摇着头道:“你真是个杀手?你一点也不像……”
亚马醉态可掬,用力拍着她的香肩,道:“杀手的额头上都该有‘杀手’两个字么?”
◆第五章少女不欢
何不欢不禁打个寒噤,道:“那么,你杀了很多人?”
亚马道:“当然,天下还有比杀人赚钱,更便宜、更舒服的工作么?”
何家兄妹面面相觑,不会回答。
亚马叹口气道:“你们兄妹俩出身豪门望族,虽然练成了一身武功,也经历过大难,也知道江湖上不少事,但终究缺乏真正经验,我的事说了你们也不懂……”
这几句话听来他似乎未醉,但他接着竟自放开喉咙唱歌,又显得醉态可掬。
……纵然不能长相聚,也要长相忆;
天涯海角不能忘记,我们的小秘密……
是甚么小秘密?世上除了那黑衣少女以外,还有谁能会得此意?
若问亚马醉了没有?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所以那少女何不欢扶他回房之时问他醉了没有?他也回答不出。
不过他却沉迷于她身上的香气,以及她富有弹性充满诱惑的肌肤……
可惜路程很短,很快就回到房内,和衣倒在床上,发出鼾声……
何不欢伸手入怀,已经触摸到那柄小小的毒剑,她只要轻轻的割破他一点点皮……
但是她不敢动手,这个人到底醉了没有?
而他躺下的姿势虽是那么的“撩人”却又是那么的“无懈可击”似乎随时可以像豹子一样的弹起反扑!
呆望着他那天生英锐挺秀的气质,他那健康却不粗壮的躯体,他那大大张开的双腿,中间有丰厚饱满的贲起……
想起昨日在林中,一场抵死缠绵,欲死欲仙的滋味,何不欢霎时脸红心跳……
但是她仍是不敢出手,她沉默地望着他,良久良久,忽然叹口气,正要颓然退出房间,忽听他在梦魇:“不要走……”
何不欢的脚,竟像是被钉在地板上,再也拔不动了……
“过来……来呀!”
何不欢一颗芳心怦怦乱跳,这不就是他们约定好的计划么?
他们约定好要找机会灌醉他,再由她去接近他……
何不欢终于一咬牙,先去关好门窗,再回到他的床边……
一下子就被他拦腰搂住……
一下子就被带得仆倒在他身上……
一个热烈的吻就已将她的嘴堵住……
他那只该死的手,不知道按住了背上甚么穴道?令得她全身酸软无力……
那该死的另一只手,已飞快的剥光了她的衣物……
她的头发间还有一支淬有巨毒的发簪,只要在他情欲最高亢时,刺破他一点点皮……
但是几次想动手,却总是下不了狠心……
不知他是有意无意,他将她的双手大大地推到两侧去。
双脚又被他排在外面,她被死死地抵在床上,接受他那一波波排山倒海的攻击,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
很快地,她又被推上了欢愉的高峰。
再怎么也会耐不住的呻吟,终于爆发几声尖叫……
终于彻底崩溃……
除了努力喘息争取空气,她几乎已无法思考……
门开了,何不凡进来,冰冷的长刀,刀锋抵在她胸口,抵在她那高耸的双峰上……
何不欢从甜美的梦中醒来,尚未见到那可怕的刀锋,就已发觉那匹种马已经不在……
枕上仍有他粗犷的气息,胯间仍有他秽物残留……
一阵甜蜜与幸福又涌起,却又一跃而起,心中喘喘难安……
何不凡用咬牙的声音道:“……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很狂、很放纵?”
何不欢承认道:“他实在太强了,我忍不住。”
何不凡冷笑道:“怎么没有下手?是没有机会?还是舍不得?”
何不欢叹道:“我怎能舍不得?他不死,我就得死……”
何不凡叹了口气,长刀收起,道:“现在知道还不迟,咱们谈谈正经事……第一、我找机会近身刺杀他的机会不大,一击失败就永无机会。第二、用迷药亦十分困难,你看见没有?他虽然醉眼蒙胧,但同一壶的酒你我不喝他绝不先喝。第三、他对你虽然很有意思,但他仍然不让你有任何下手的机会……”
何不欢道:“这种人谁能暗算他?唉!这匹种马当真名不虚传,他简直不是人!”
门窗全都紧紧关闭,但银灯未熄。
灯光照见床上的这个赤裸人体,虽然躺着仍然看得出那她双肩瘦窄,胸前双峰高挺丰盈,腰很纤细灵活……
而最突出的不是她如画的面貌,亦不是白皙肌肤,而是浑圆修长的双腿交接之处!
任何女孩子有这么一双性感的长腿,绝对可以颠倒无数男人了。
何不欢的躺姿很诱惑,尤其双腿相并微曲,那是一种令男人“爆炸”的姿势。
何不凡亦很年轻,全身只有左臂有布扎着,身体其余部分仍旧是个十足健康的男人,眼看着她这“爆炸”的姿势,他也快要爆炸啦!
他扑身而上,她却一滚就跳下床来,怒叱道:“你身上还有伤,不适合做这种事!”
何不凡喘息着道:“我的伤我自己知道,不要紧……”
何不欢却匆匆抓起床单裹住自己,咬牙道:“我刚刚才经过一场剧烈的肉搏,我那里还痛得很,我已经不行了!”
何不凡不得已,只好叹气道:“唉……”
这房间里安静了许久,只听何不欢又道:“如果我们任务失败,回去后,老大会不会也对我们动用家法?”
何不凡道:“一定会,任何人都不能例外……虽然我们算是最佳搭挡,立功屡屡,但也不能例外。”
何不欢道:“我本来已有点兴头,现在好像忽然掉在冰窖里……”
何不凡道:“你放心,咱们永远不许失败!明天,亚马一定会变成死尸,我担保。”
何不欢道:“真的?”
何不凡道:“你听过唐天翔与巴洛这两个人没有?”
……纵然不能长相聚,也要长相亿;
天涯海角不能忘记,我们的小秘密……
今天是“小秘密”与他约好的日子,亚马果然来到这片约定好的小树林。
树林很小,小得除了他自己,就再也藏不下别人,甚至如有任何人走近,他亦可立刻发现。
他在树林内,以枯树叶生起火堆……
火舌熊熊喷跃,发出“劈啪”声。
大白天,而天气也不冷,烤火取暖么?
天气不对,烤东西吃么?又没有任何可以烧烤材料。
他只不过走到一处干沟,果然见到三块青石……
他解开裤子蹲下,假装出恭,却伸手在青石下摸索,果然找出一个圆形钢筒。
旋开盖子,从里面抽出两页纸,纸上写得麻麻密密。
他详细看了一遍,竟然就已恨得牙痒!
假装出恭完毕,伸手一按,钢筒深深埋入泥上,再也没有痕迹……
系好裤子出来,又将这两页纸投入火堆……
火光闪亮了一下,那张纸已消失无踪……
第二张纸跟着飘落火舌中,纸张作最后挣扎,发出一些光亮,然后又归于虚无……
纸像灰蝴蝶飘飞在天空……
但纸上的字,也就是一些代表冷酷现实的资料,并未化为灰烬消失,而是藏在亚马脑中……
远在襄阳城,一个富有又有势力的秦老员外,一定不知道亚马这个人,更不会知道亚马正在想他。
这份资料供给亚马多种情事细节,要他设法找出一个杀死秦老员外的妥当办法。
如果这秦老员外只是个普通老员外,当然不必多费脑筋,更轮不到亚马出马。
他不是普通人,他姓秦,老员外单名一个“烈”字,但二十年前的真正身分,是“半匹狼”端木通。
这“半匹狼”可怕得你难以想像,难以形容;不但是第一流顶尖的职业凶手,而且是极阴险淫邪的那种人物。
尤其是“淫”的方面,简直可以形容“只要是女人都行”。
总之亚马这次要去杀的就是这样一个人物。“小秘密”不惜任何代价,包括一万两黄金,包括牺牲自己肉体色相,一定要这个秦烈从世上消失!
当然这些资料都很详尽,例如现在改名换姓,叫做秦烈的“半匹狼”端木通,只有一个儿子叫秦叔泉,已娶媳妇,媳妇也是襄阳人,姓王芳名筱蝉。
但秦烈本身已经极难对付,平日深居简出,而又聘请了不少高手做护院武师,这个人确实很难杀死。
亚马愈想愈感到险阻,困难重重,禁不住叹口气。
亚马孤独清净地骑马走了一程,忽然热闹起来。
原来前面的路旁有一座凉茶棚,而何氏兄妹也在凉茶摊喝茶。
何不欢的瓜子脸溢散青春娇艳,宛如雨露充足的初夏,芙蓉盛开,既美丽而又充满诱惑魅力。
亚马本来已收缰勒马,但看了何不欢一眼,轻叹一声催马行去。
何不凡却奔出茶棚来,拦住马头,道:“马兄,喝杯茶再走……反正路很长,迟一点、早一点都没有分别。”
亚马道:“是么?你确知前面的路很长?”
何不凡道:“漫漫人生路,何处是归途?你说长不长?”
亚马叹道:“但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人生之路再长,迟早都会走完的。”
何不凡道:“正因为如此,有些忘不了、丢不下的,当面不可错过。”
亚马想了一下,面上慢慢露出笑容,但眼睛却显得更冷酷更明亮,道:“好,喝杯茶聊一聊也好。”
茶亭内只有一对可怜兮兮卖茶的老夫妇,此外就只有何不欢,用春花般娇靥迎接亚马。
她亲手倒一碗茶给他,道:“茶叶是我们自己的,最好的茉莉香片,你尝尝看……”
亚马接过茶碗,吸了口气,道:“好香……茶碗也洗得很干净,谢谢……”
他托住茶碗往嘴边送,但动作很慢,好像怕碗内滚茶溢出。
忽听得一声凄厉惊惶尖锐的马嘶,就像是忽然被人砍了一刀那样的嘶鸣,亚马把沾到唇边茶碗栘开,讶道:“我的马,奇怪……”
何不凡与何不欢也一齐转眼望去,只见那马又蹦又跳,却立刻又恢复平静,完全无恙。
二人又紧急回头,只见亚马正仰脸把最后一滴茶汁也倒入自己口里,放下茶碗,咂咂嘴巴道:“果然好茶……”
何家兄妹互望一眼,会心而笑。
何不凡道:“马叫是很平常的事,你干么认为奇怪?”
亚马道:“不是马儿叫奇怪,而是你们转眼看它之时,有没有奇怪感觉?”
何不欢摇头道:“没有呀,我只不过转一下眼睛而已。”
何不凡突然露出深沉神态,缓缓道:“有,我感到有一阵寒冷,似乎是杀气弥漫。”
亚马的手仍执着茶碗,微笑道:“那是因为我怀疑这碗茶有问题,我想杀人。”
何不凡心中已经笃定,傲然笑道:“你想杀人?不!亚马,你错了,简直大错特错;是有人想杀你,绝对不是你杀人。”
何不欢起身退后数步,面色十分沉重,因此使她看起来像一块石头,而不再是一朵鲜花。
亚马道:“难道是你想杀我?别忘记我帮过你忙,救了你妹子。”
何不凡右手已按住刀柄,冷冷道:“我不会忘记,因为是我给你机会救她的。”
他没有立即动手,显然是在等喝下去的那碗茶药力化开。
亚马似乎不知,开口道:“原来那四个蒙面黑衣人,根本就是你安排好的人?”
何不凡道:“为了引你入瓮!”
亚马道:“不过当时我有两件事想不通?现在正好向你请教。”
何不凡道:“哪两件事?”
亚马道:“你们为何要苦心积虑,要向我下手?”
何不凡道:“因为我们是杀手,有人出钱要我们下手!”
亚马讶道:“是谁?是谁要买杀手杀我?”
何不凡冷哼道:“你现在执行的任务是杀手,这句话本就不该问!”
亚马更是吃惊,道:“你们已经知道我是杀手了?”
何不凡道:“我们不知道,我们的老板知道。”
亚马道:“你们的老板是谁?是不是红石堡主?”
何不凡兄妹紧紧地闭着嘴,他们仍坚守杀手的职业道德,绝不透露顾主的身分!
亚马冷笑道:“你们却应该知道,要杀我并不容易,搞不好会连命都赔进去,所以你们该提高价码,多要些银子才对……”
何不凡道:“一万两黄金,你说够不够?”
亚马不由哈哈大笑起来,道:“一万两黄金?想不到我还能值这么多钱……”
接着又长叹道:“这倒好,我为了赚一万两黄金,答应冒险去杀人,却有人花同样一万两黄金买杀手要杀我……真是身兼杀手和被杀双重身分,是猎者又是猎物,哈哈……”
突然脚步踉跄,重又坐稳……
何不凡悄悄向妹妹一笑,面有得色,而何不欢的面仍极凝重,对这个极危险的“江湖野马”深具戒心,负伤的野兽会不会反噬?
到底谁是“猎物”?谁又成为“猎者”?等到最后尘埃落定才知道。
亚马仍然托住茶碗,全身姿势都很懒散,正如猎取其他动物维生的肉食猛兽,如虎、豹等,面对猎物时往往装出不注意、不感兴趣神态,但眼睛却锐利如鹰隼。
何不欢竟从内心发生惊惧,颤声道:“亚马,我们除了拚出胜败生死之路,还有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亚马失笑道:“不是你们为了一万两黄金要杀我么?”
何不欢道:“可是……”
何不凡厉声道:“住口,难道你不知道你这样已经先输了一半?”
何不欢发抖着道:“不是输了一半……根本就完全输了!”
何不凡咬牙道:“不,还没有,我们还有人……”
亚马终于向何不欢说道:“如果你前天问我,便有其他路可走,但今天没有了,因为你已不能在三十招内把他劈成三截了……”
何不凡、何不欢一齐变色,是真正出自内心的震惊!
这些话本是在夜半无人私语时说的,亚马怎能得知?
难道他就在窗外?
难道那天他就已经起疑?
既然他知道第一晚对话,第二、第三晚当然也不例外……
而且除对话外,其他的事,他会不知道么?
何不欢突然尖叫一声,道:“你偷看、偷听我们?你不是人……”
何不凡立刻恢复冷静,沉声道:“何不欢,到了生死存亡关头,还说这些做甚么?”
但何不凡双手一分,已抽出那把长达五尺的尖刀,刀身闪耀炫着精光。
亚马道:“何不凡,你怎么敢保证今天一定能取我性命?”
何不凡道:“我有强力后援!”
亚马道:“强力后援?例如是谁?”
何不欢道:“四川唐家的毒药及暗器手法,天下第一,你大概不会反对,唐天翔这人你亚马当然听过!”
亚马道:“原来是他……”
何不凡又道:“还有一位是近身肉搏的专家巴洛,想来你亦听过这个名字吧?”
亚马道:“真是他们两个?我几乎不敢相信,他们都是当今第一流好手,我不但听过名字,而且跟他们合作杀过一些几乎杀不死的人。”
何不凡讶道:“你认识他们?”
亚马道:“何止认识,我们根本是仇人,因为他们都认为如果我活着,他们就很不利……所以他们都拿我做目标,练成几种专门对付我的手法!你想,我何止‘认识他们’那么简单?”
何不凡忽然面色不对,道:“你究竟想说甚么?”
亚马道:“如果你知道有这种一流好手,把你当作目标,你怎么办?除了像乌龟一样躲起来,就只有想法子找出消灭他们之道,对么?”
何不欢道:“对,当然这样做。”
亚马道:“所以你很不幸,因为我有一招剑法足足练了一年,只有一招而已,对别人全无用处,但却是专门对付他们两人的!直到现在我才证明这一招剑法果然有效……”
何不凡道:“是吗?”
亚马道:“你刚才感到杀气的那一阵,正是我用那招剑法收拾了他们之时,如果你还不信,就看清楚些,或者过去检查一下……”
何不欢几乎要昏倒,为何如此不幸竟然碰上这种对手?
现在还须检查?如果不是出事了,怎么等这么久还不按约定的计划现身动手?
那唐天翔、巴洛扮作卖茶的老翁、老妪,扮相肯定是百分之百无懈可击,但这只是对外行人而言,以亚马这等顶尖行家,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何不欢用呻吟似的声音道:“亚马,你为何不出手?为何要说这么多话?”
亚马道:“因为我要你明白,我亚马虽然不算是很聪明的人,但你们却还未有骗得过我的本事……”
何不欢回答道:“就算骗不倒你便又如何?”
亚马道:“你必须立刻作一个决定,你是要跟我决一死战?抑是选择另一条路?”
何不欢讶道:“我还有别的路走?”
亚马道:“有,你帮我去杀一个人……当然很棘手、很困难,你可能反被他杀了!”
何不欢连想也不想,道:“好,我选这条路。”
亚马声音冷如冰雪,道:“你若不后悔,首先立刻杀死这个何不凡,然后再去结束‘白衣银笛’申厚卿,你应该知道我平生杀人一定有银子才肯干……”
何不欢望着何不凡,望着他手臂上的绷带叹道:“两天前或许还有一点把握……”
亚马道:“你也可以选择与他联手……”
何不凡立刻接口道:“对,我们不但在床上是最佳情侣,也是杀手界的最佳搭挡,我们联手完成过多少个任务,我们只要同心协力,联手把他除名……”
何不欢却二话不说,双手一分,手中就多出一双两尺来长,精光四射的短刀,扑向何不凡,吼道:“我当杀手,是你逼的,我跟你上床,也是你逼的,从现在起,我不干了!”
何不凡怒吼道:“你不信我可以在三十招内,把你劈成三截?”
何不欢咬牙力拚道:“你试试看!”
何不凡本以为三十招必可把她劈成三截,事实却大出他意料之外……
她手中两把锋快短刀宛如雌虎双爪,并且到第十五招最危急之时,她忽然施展出奇异诡变手法。
何不凡不但从未见过,当时甚至还差点送了性命,饶是不死也要负伤溅血。
所以男人绝对不可轻视女人,只要把她逼到绝境,她一定有些绝招令你瞠目结舌,一但弄不好,你连命也保不住。
那何不欢突然飞起凌空扑落,很像飞燕投怀,但更像凶猛豹子从树上扑下。
她双刀旋绞幻化出一片精芒光晕,令人目炫神摇,瞧不准她从哪个角度攻入。
何不凡长刀飞绞,凌厉无比,但何不欢似乎还快了一些,有如劲箭疾射升空,刀光如雪,整个人投入了他的怀中。
似情人最后的拥抱……
何不凡丢下了他的长刀,轻拥着她,口中喃喃道:“好,很好,你很好……”
何不欢却轻轻推开了他,叹道:“你也很好,我会记住你的好……”
何不凡深深地叹了口气,倒下去了……
亚马轻轻走过来,轻轻揽住了她……
何不欢却轻轻推开他,道:“我现在就替你去杀申厚卿,然后……”
亚马道:“然后去帮我照顾孤儿,抵赎往日一切罪行,还有……等我!”
何不欢却激动地投入他怀中:“真的?你真的肯收容我?”
亚马用力揽住她,道:“当然真的。”
何不欢却又轻轻推开他,道:“只要我还能活着回来……”
亚马道:“我只要你记住一句话,你就一定能活着回来。”
何不欢道:“甚么话?”
亚马道:“从现在起,为你自己活着,为我活着!”
何不欢向他凝视良久,眸子中现出无比明亮的光彩,在他脸颊上匆匆一吻,转身飞奔而去……
“白衣银笛”申厚卿,的确很难让人忘记。
因为他虽是将近四十之人,但清秀潇洒的风度,会使人觉得他还是翩翩少年,尤其那一身雪白色挺直儒衫,令他在人群中更为特出。
但最重要是他的“银笛”,近十五年来若是谈论起江南武术名家,申厚卿绝对列于前五名之内。
所以何不欢觉得头很大,为甚么连“白衣银笛”申厚卿这等人物,居然亦肯做私人保镖?“杀手”这口饭岂不是愈来愈难吃么?
不过无论如何这人非死不可,否则何不欢便活不成。
凭良心说,亚马比“白衣银笛”申厚卿可怕得多,宁可跟申厚卿拚一百次命,也不愿欺骗亚马一次。
秋阳失去夏天光彩,而使人微感凄冷,照在无数盛开的菊花上,好像更寂寞、更孤清,白衣飘飘的申厚卿已经在千百朵雏菊丛中,漫步很久,口中漫吟:
芳华绝代,漫凌缤纷,欲将沉醉换悲凉,情歌莫断肠……
不是别有情怀,只是悠闲自在,随口吟诵……
一股森冷杀气从树丛后透出,申厚卿心生警惕,悚然停步。
这秦员外府中,两年来平平安安,无所是事,秦烈老员外礼数周到恭敬,酬金丰厚得使人不敢相信。
但果然很有问题,就有人劝过他“酬劳愈丰,危险愈大”!
这一股杀气,竟是平生第一次,使他心胆微微怯寒。
他轻轻叹口气,扬声道:“这样也好,横竖十余年来还未碰过敌手,该来的就来吧……”
何不欢一步跨出树丛外,右手按住刀柄。
申厚卿的确很惊异,因为这何不欢虽然美丽得像一朵花,又年轻得让人难以相信,但那大将之风,绝对假装扮演不出,尤其那股杀气,可怕之极。
何不欢说道:“不必多说,咱们无仇无怨,但是今日局面却注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申厚卿道:“你讲得很明白,而你的气度锋芒亦显示你很够资格,请!”
何不欢扬手掣出一双短刀,刀尖笔直指住对方、心窝。
杀机弥漫,森寒刺骨,是生与死之无情挣扎,只为求“生存”的冷酷天性亦表露无遗。
何不欢却道:“听说你的银笛不但是武林有数奇门兵刀,吹奏时也是天下一绝;可惜我是外行,不然的话我现在的心情真想听一听。”
申厚卿却右手轻握银笛,一面轻敲左掌,一面随口吟唱道:
我有白衣银笛,要倚一枝香雪;吹微玉城霞,清影渺难却,飞絮满天涯……
他不是说话,不是吹笛,而是吟诵一首词,其中几句……那孤寂向往的声调神情,使得不甚通文墨的何不欢也深感怅触。
何不欢似在沉醉,不由叹道:“好听得很,还有没有?”
申厚卿的微笑,好像千百年来独自行往于荒旷山川大地。
他道:“有,还有……”
他又吟唱道:
……难道春花开落,又是春风来去,便了却韶华?花处春来路,芳草不曾遮……
何不欢道:“我虽不明其意,但觉得末后两句没有那么好听。”
申厚卿道:“沉哀悲伤的气势果然大大弱了……你说得对,不过假如我们继续吟诵下去,却把生死决战忘了,岂不笑话?”
何不欢道:“多谢你提醒我,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忘记,因为‘江湖野马’的名字就足以保证有余。”
申厚卿惊讶得有一刹那失去了潇洒风度,问道:“‘江湖野马’?他要你杀我?”
何不欢道:“正是!你想想看,既然亚马叫我杀你,我敢不敢忘记呢?”
申厚卿道:“想不通,真想不通……亚马为何要杀死我?”
何不欢道:“因为你是秦老员外的保镖,而秦老员外就是二十年前天下第一杀手‘半匹狼’端木通!”
申厚卿大吃一惊!本想问是不是真的,又觉得问出来只证明自己更呆、更笨、更傻,叹了口气道:“这种事谁想得到?但居然给我都赶上啦……”
何不欢的双刀无声无息由空中落下,宛如电光划破黑夜长空。
申厚卿虽然横笛挡住,但却被森森刀气以及强大无匹的劲道,震得立足不稳,在地上连滚十转,远达丈半才跃起身,一身白衣染上斑斑泥土痕迹。
但他根本没有时间喘息,因为何不欢刀锋已劈到胸口,刀招全无丝毫花巧,却绝对能杀人,而且一刀就足以要命!
这一刀申厚卿仍然及时封住,但当他被刀势震退时亦已清晰知道,一定逃不过第三刀。
“好鄙卑、恶毒的手段!”
他心中怒骂,说起来何不欢的确卑鄙、恶毒兼而有之,因为她要申厚卿吟诵诗词,使他杀机气势减弱,又提起亚马和“半匹狼”端木通使他分心;而就在此时突然出手暗算……
第三刀立刻出现,由头顶劈落,宛如黄河之水天上来,威不可当。
武林中赫赫有名的“白衣银笛”申厚卿,竟然走不上三招,由头顶到胸膛被劈出一道深得不能再深的伤口,鲜血喷溅,把左近好多丛金黄菊花染成鲜红一片……
何不欢慢慢走出园子,她很想走得快些,但她竟然慢慢走。
亚马、何不凡、红石堡主,甚至申厚卿……等人的身影在她眼前交错出现,但她现在还追求甚么?
争强好胜,金银如山,以及醇酒美人,都是一场幻梦!
因为她小腹的剧痛已变得麻木,“白衣银笛”终究是武林中一流高手,他绝对不会死得那么容易,除非他决定一命换一命。
何不欢虽然杀了申厚卿,自己却受了严重的内伤……
她很想走得快些,但是终于还没有走出这片花园,就倒地不起了……
倒在离申厚卿不远之处……
接着就听到紧急的笛声,有人叫道:“刺客,有刺客!”
接着就听到远远近近都有紧急的笛声,都有人大叫着:“刺客,有刺客!”
她绝望地想着:“我要死了,我再也见不到那匹种马了……”
忽然她忆起亚马对她说的一句话:“从现在起,为你自己活着,为我活着!”
一股迫切的希望,再见到亚马的希望,由然而生,她还没有死,她不甘心就此而死!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她奋力挣扎而起,一跃登上了高高的围墙……
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接住了她,何不欢又惊又喜,道:“亚马,是你?”
银灯下罗帐深垂,秦叔泉忽然坐起,身上虽无一丝半缕,却好像一点不冷。
秦叔泉甚至还把被子掀到一边,于是一个女人赤裸的身子出现眼前。
肌肤雪白,丰乳长腿,加上眉目如画,风情醉人的脸孔。
即使身为她丈夫而且结婚了两年之久,但这般可喜的妻子,至今仍然百看不厌,更舍不得虚度春宵。
王筱蝉微微而笑,笑得娇媚之极,昵声道:“别这样,连白天也脱光给你看,难道还不够?”
秦叔泉道:“当然不够……”
王筱蝉缓缓闭眼,感觉到他的手已经出动,遍体摩擦揉捏。
他的贪婪热情,每次都能使她欲情沸腾,使她尽其所能迎合他,并且自己也得到极大欢乐。
不过当欢乐过后,王筱蝉却沉默得近乎悲哀,她显然有内疚、有羞涩,因为两年前前她很意外很偶然地得知家翁“秦老员外”竟然就是“半匹狼”端木通。
她的父亲本来相当富有,却花尽家财,务求报复妻子被奸杀之仇,最后迫不得已回到原籍襄阳,却不料攀上这门亲家,因而又有足够银子,继续雇请高手,访寻追杀仇人……
但命运却如此奇怪,把她和仇人的独生子黏在一起。
每一次当她充满热爱激情,而得到兴奋满足之后,她都感到不安内疚……
她应该和仇人之子继续下去?她为何不把秘密告诉父亲?
今夜秦叔泉已是第三度燃起贪婪的情欲之火,这使得王筱蝉感到奇怪,这男人虽然还只有廿二岁,正值年轻力壮,但何必如此拼命?好像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似的?
其实他还有几十年时光,因为她父亲已逝世,纵然想把秘密说出亦来不及了,他为甚么如此亢奋而不知满足?
直到秦叔泉终于又一次全然满足,大量的发泄,颓然乏力伏在她身上喘息,她才道:“你一定很累了,为甚么这样呢?”
秦叔泉振作起精神,声音沉重难听,说:“因为我们要小别一阵子。”
王筱蝉吃一惊!道:“小别?你要出门?到哪儿去?”
秦叔泉道:“我不出门,只不过你换个房间而已。”
王筱蝉绽开一朵美丽眩目的笑容,道:“原来如此……那也很好,我乐得趁机休息。”
秦叔泉面上没一丝笑容,绷得紧紧的,道:“但你得不到休息,你并非一个人睡……而那个人却不是我!”
王筱蝉笑骂道:“你胡扯甚么?”
秦叔泉叹道:“你要换个房间,而那房间一定要灯烛辉煌,亮到连地毯上的一根头发都要看得清楚……”
王筱蝉笑道:“那要干么?”
秦叔泉道:“最要命的是你必须一天十二个时辰,脱得精光,全身不着寸缕!”
她忽然跳起,把秦叔泉掀倒一侧,道:“你……你的话难道是真的?”
秦叔泉垂头丧气地回答道:“当然是真的。”
王筱蝉道:“你一定发疯,神智不清,你真要你老婆在一间亮光光的房间,脱光衣服陪别人睡觉?”
秦叔泉道:“跟你睡觉的不是别人……是老员外。”
王筱蝉几乎碰穿帐顶,但很快就冷静下来,如此奇怪不可思议之事必有内情,呱呱叫并无好处。
她道:“你说吧,我听着呢。”
秦叔泉道:“你永远也猜不到老员外从前是干甚么的。”
王筱蝉叹口气,道:“我不猜,你告诉我。”
秦叔泉道:“二十年前他就是天下最有名、最厉害的杀手……你知不知道杀手是甚么?”
王筱蝉道:“反正会杀人就是了,你往下说。”
秦叔泉道:“他当然仇人很多,虽然他早有布置,摇身一变,变成襄阳仕绅,但是二十年后还是被仇人找到……”
王筱蝉道:“是吗?”
秦叔泉叹道:“申厚卿十天前被杀了,就是最好的证明。”
“白衣银笛”申厚卿,两年来见过不少次面,所以秦叔泉说出他惨死之事,王筱蝉不禁悚然,亦不禁恻然。
秦叔泉又道:“打从申厚卿被杀那天开始,老员外就躲到地窖,至今十天之久……”
王筱蝉道:“难怪这些天都没见到他……”
秦叔泉又道:“那个地窖很隐秘,躲到里面谁也休想找到他,但是他绝对不能一辈子躲着,所以他决定反击……”
王筱蝉道:“人家在暗处,他在明处,怎么反击?”
秦叔泉道:“他原本是天下无双的杀手,任何躲在暗处的暗杀伎俩都了若指掌,所以他找出一个绝妙之计,专门对付这个当今第一流的杀手。”
王筱蝉问道:“难道他已查出那人是谁?”
秦叔泉道:“还没有确实证据,但细算天下当今职业的或客串的杀手,却也只有一个人有本事有胆子接下这件生意,这个人就是亚马,外号‘江湖野马’……”
王筱蝉悚然动容,道:“好奇怪的名号!”
秦叔泉道:“也是个极危险的人物!”
王筱蝉大惊道:“那么岂不是我们全都很危险?”
秦叔泉沉重地点点头,紧皱着眉,看来他把自己的安危看得很重,甚至重要过美丽的妻子。
做妻子的看在眼中,不由得心中暗叹……
秦叔泉叹口气然后说道:“单单躲避当然不是办法,如果有力量反击的话,躲避更不划算,所以老员外要借你用一下。”
王筱蝉道:“你说清楚些,怎样借法?怎样用一下?”
秦叔泉道:“老员外说,任何打手杀手要有行动,先得了解对方,起码先‘照光’……”
王筱蝉好奇道:“照光?”
秦叔泉道:“就是先设法看清楚目标人物,以免打错杀错人,更进一步就是查清楚对方全家人的一切,包括相貌在内,那个杀手亚马事先一定设法见过我们全家人相貌,也许包括你……”
王筱蝉不由自主地惊“啊”了一声,缩起了身子……
秦叔泉继续道:“你又年轻,长得又漂亮,脱掉衣服当然更令任何男人无法不注意……所以假使亚马一揭开帐子,看见你的身体,跟着发现你的身分,就算是木头人也会惊讶得愣一下。”
王筱蝉内心感到果然理由十足,任何人忽然见到媳妇在家翁的床上,又是赤条条充满诱惑力,你想不惊得愣住都绝对不可能。
秦叔泉又道:“只要那杀手惊愣失神之下,老员外杀他就绰绰有余!”
可是她为甚么又隐隐感到不大对劲?照理说端木通就算近于禽兽之淫,但也不可能对媳妇有邪念啊!
只听秦叔泉又道:“这是我们全家生死关头,他想来想去只好决定这样做……他说当然你起初心里会不舒服,会很难过,但你既然是秦家的人,为了秦家也只好免为其难了。”
既然身为秦家的人,为了秦家也只好免为其难?你是秦家的儿子,你也只好为了秦家而让出老婆了……
这话他都已经说出口,自然是经过了考虑,他也已经同意了的。
她瞪着奇异的眼睛望着他,道:“他只要我脱光衣服?他只来陪我睡觉?他不会对我做别的事?”
秦叔泉突然变得铁青难看,道:“做甚么事?”
王筱蝉道:“做你刚刚在我身上做的事。”
秦叔泉咬紧牙根,道:“他已经六十多岁了,已经没有多少精力了……就算还有一点这种欲望,他还有三名不比你大多少,也不比你丑多少的女人,就睡在那间保护得很好的秘室外面,他可以随时去发泄的……”
王筱蝉却仍然不能释怀,道:“如果……他一定要……我可以拒绝吗?”
秦叔泉却闭紧了嘴,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王筱蝉又道:“如果我无法拒绝,你会怪我吗?”
秦叔泉更是拒绝回答!
王筱蝉终于叹了口气,问道:“几时开始?”
秦叔泉道:“明天。”
明亮灯烛照亮秘室每一个角落,地上是厚厚的地毯,赤裸脚板踏上去温暖愉快。
灯光也照亮王筱蝉娇艳年轻的玉靥,以及秦老员外红润饱满的富泰相貌。
他们一定没有想到秦叔泉,或者故意不去想。
当然更不知道秦叔泉本来清俊的面孔,现在黑得像炒菜锅,又呆呆站在黑暗中。
王筱蝉已喝了五杯甜甜的女儿红,入口很甜很好喝,喝后劲道颇强,但王筱蝉毫不警戒或后晦……
因为现在她觉得场面容易应付得多,芳心亦没有那么难过不安。
“酒”的确具有如此奇妙作用。“老员外”秦烈又替她斟满一杯,道:“继续喝,世上有很多事情是发生后、过去后,才发现并非想像中那么困难、那么痛苦……我讲这些话不知你懂不懂?”
王筱蝉道:“我懂,但叔泉从不跟我谈这些,他常常还像个大孩子似的……”
秦烈举起巨大的犀角觥,若是装满酒至少有大半斤,他喝的是特地从天津运来的“玫瑰露”,酒力猛烈得如刀子,而酒香中又散发出阵阵玫瑰香味。
王筱蝉比他更豪爽,一喝就是一满盅,现在她已干了九盅,忽然道:“老爷,真的有必要留我在此?我入秦家两年,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房间……这么一个房间,外人能找得到?进得来?”
秦烈微笑道:“这房间叫做‘秘室’,普通人当然找不到,但暗杀道好手却一望而知,尤其……”
王筱蝉忽然发觉他笑容中似乎有某种神奇气概,含蕴不肯屈服的骄傲意味,这种气概最容易使女人直觉感到,并且使她们倾倒敬佩。
秦烈好像突然年轻了很多,神情以及全身肢体散发出旺盛充沛的精力。
他又道:“亚马是值得尊敬的对手,所以我决定攻击而不逃避,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王筱蝉道:“我不明白,但我感觉得到。”
秦烈眼中闪出仰慕光芒,喃喃道:“当年不该叫叔泉娶你,该是我才对……”
王筱蝉听得很清楚,但是自己也不知何故,故意问道:“你说甚么?你自己想怎样?”
秦烈道:“还是谈谈亚马吧……今天早上我叫你上‘善护寺’上香,目的就是把你送去给他看清楚。”
王筱蝉吃一惊!道:“万一他那时动手怎么办?”
秦烈道:“绝对不会,何况保护你的七个人都是高手,其中有两位更是武林大名家,武功比起‘白衣银笛’申厚卿只强不弱,他们一个是‘江北八剑’之一‘雨过天青’徐浩,他若遇上亚马,就算最后败北,也绝非五十招内之事!另一个是江湖十大异人之一‘神御’卫如风,他的鞭子也至少可以拚亚马五十招以上。这两人加起来,亚马一定很难讨好。”
王筱蝉问道:“很难讨好是甚么意思呢?”
秦烈道:“即是多半会败亡之意。”
王筱蝉道:“叫他们找到亚马直接拚一场岂不是更好?”
秦烈道:“不好,如果亚马完全不分心情况就不相同,我不想做没有把握之事。而且亚马若是死于我手底,他绝不敢不服气!”
王筱蝉酒意一定相当浓,所以态度说话都很随便,说道:“这样说来我们这场戏非上演不可了?”
秦烈望着她,眼中忽然闪动奇异的复杂的光芒,点头道:“对,戏台已经摆好,角色亦都上了场,看戏的人也都订了座买了票。”
王筱蝉喝完杯中之酒,道:“只不知这一杯已经是第几杯?”
秦烈道:“第十三杯,你居然还未醉?也算得酒量不错的了……”
王筱蝉娇靥上的红霞,如果可以刮下来下酒,一定醉死任何酒量最好的男人。
她的头微微摇晃着,说道:“我想躺下,但一定要脱光衣服?”
秦烈用难以形容眼色望着她,声音很坚决,道:“一定要脱光。”
王筱蝉道:“你呢?”
秦烈道:“我也一样。”
王筱蝉道:“准不准盖被子?”
秦烈道:“密室很温暖,暖得你盖住任何东西都会出汗。”
王筱蝉挑衅地望着他,道:“你的意思是我不能盖被子……我们都不能盖被子?”
秦烈道:“这样亚马如果掀开帐子,才看得清楚,才会愣住。”
王筱蝉道:“那我躲到帐子里才脱衣服,好么?”
秦烈点点头,扶她上床,放下罗帐。
她的衣服一件件丢出来,无声无息的落在床口地毯上。
秦烈忽然一口喝干满满一杯的玫瑰露,然后也脱光衣服。
帐子里传出王筱蝉惊讶的声音,道:“老爷,你好壮健,甚至比叔泉还壮健得多。”
秦烈道:“别提叔泉,在这个房间,我不想听见他的名字,你一定也不想听到吧?”
王筱蝉神经质地笑道:“或者想,或者不想……唉!难道连这最后一件也得脱掉?为甚么一定要通通脱掉呢?”
已经平静无波住了五天之后,亚马独自跑到郊外山上一座寺院“善护寺”。
他已经来过三次,每天早餐后独自悄然来到,在大殿烧香礼佛之后,便绕到寺后一座亭子,倚柱瞑目睡一个时辰左右……
然后回到大殿,再烧香礼拜才离去。
这一个时辰的瞌睡对他极为重要,因为虽然屋子没有问题,佣人也没有问题;但他身兼“猎人”“猎物”两种身分,从无一夜睡得安稳。
因此他好想念门外有一口水井的那间屋子,还有那个有着悲惨回忆,心地善良的女人“小秘密”……
这座“善护寺”的寂静环境,也能使他稍稍安心,朝拜进香的人不多,除了一两个小沙弥之外,就根本无人走近寺后亭子,所以他的确能够在这儿补充不足的睡眠。
如果有任何问题,如果敌方已相信你某种习惯,则今天不发动攻势,亦不会迟过明天。
“现在我只是一块‘饵’而不是猎人……更不是没有生命之险的普通人。”
这时他委实万分羡慕平凡的人们。
“亚马啊,你万万不可忘记‘半匹狼’端木通乃是二十年前最伟大的杀手,他不但能保护自己,而且还能反击,你只要有一步差池,就立刻变成路边的死狗!江湖上没有人记得你,因为你是失败者!”
一个小沙弥走到亭边,他的脚步声亚马记得很清楚,知道是左颊有块淡红色胎记的小和尚智空。
以往亚马不会睁眼,但今天他却睁开眼睛,道:“智空,今天敢是哪一位佛祖菩萨圣诞?”
智空大约十五岁左右,嗓子犹有童音,道:“没有呀。”
亚马又说道:“外面很热闹,为甚么?”
智空道:“马施主你耳朵真灵,那是本城秦老员外家眷来上香。”
亚马心跳加速不少“鱼儿”果然要上钩了……
可惜那将是比任何鱼都可怕的“鲨鱼”,钓这种鱼绝对要小心,一不小心就会被鲨鱼吃掉的。
做了四天“饵”终于使鲨鱼发现,并且过来嗅嗅瞧瞧,目前虽然只是家眷,但已等于灵敏有效的触须。
只不知这智空小沙弥会不会也“变”成秦家的触须?
“半匹狼”端木通二十年来,在襄阳已是有财有势的“秦老员外”,他若是想法子使这小沙弥从无害“变”为有害,一定可以做得到。
所以他默然而坐,一直等到智空打扫收拾完毕,转身行出七、八步,才道:“智空,等一等。”
小沙弥停步回头,道:“甚么事?”
亚马缓缓走近,微笑审视他表情,道:“如果来上香的是秦老员外的儿媳妇,我就等一会才走,因为我怕碰见她。”
智空道:“正巧就是他的媳妇,老员外和少爷没来,但家人仆婢却有十几个,不像诚心来上香拜佛……”
亚马讶道:“不上香拜佛,来干甚么?”
智空笑道:“像是摆阔……其实襄阳有谁不知秦家有钱?”
亚马释然一笑,道:“既然是他家媳妇儿,我且躲避就是,免得碰上不好意思。”
智空笑笑不解,道:“为甚么?”
亚马道:“你是出家人,告诉你也不打紧,她从前几乎做了我的妻子,我们曾经见过面,所以还是不要碰见她最好……你说该避一避,还是去见她一面呢?”
智空犹带稚气脸上露出慎重寻思表情,然后道:“还是避一避的好!”
亚马道:“好,但是如果她到处走动,说不定会溜到这边来,你可要帮帮我忙。”
智空不解道:“帮忙?我能帮忙?”
亚马道:“你走快一步到这里来,陪着我一面说话一面走开……人家一瞧我们边走边谈,以为是寺里的人,至少也很熟络,一定不会多加注意,甚至连我的面孔也不瞧一眼。”
智空想了一想,道:“对,这个忙我可以帮。”
他拿着扫帚走了,但他几乎是立刻就跑回来,微微喘气道:“她来啦!”
亚马立刻起身离开亭子,与智空随意说着话,由花木扶疏间错开离去。
这寺庙后面,到处花木锦绣,宁静清幽,顺脚游赏一下甚是合理,但亚马却不作此想,却认为她的行动更证实她是“触须”。
透过树影仍可看见一些婢女和几个家人。
此时他忽然身子一震,变成木头人呆立不动。
智空拉拉他衣袖,低声道:“走吧,走吧,别瞧啦。”
亚马全然不理,智空一看他样子就明白了,但他到底太年轻,所以不知应如何劝他才是?
亚马的眼睛流露说不出的震惊和凄凉悲伤,如果他看见的人是个陌生人,万万不会露出如此扣人心弦的眼神。
智空惘然叹口气,再拉拉他衣袖,如果不是拉衣袖而是用刀子刺他,亚马也绝对不会躲闪……
第一流顶尖杀手,怎可能露出如此致命的破绽?他究竟看见谁?
这一次亚马终于有反应,暗暗长叹一声,继续行去……虽是与秦家之人对面交错而过,但路分两条,彼此只能隐约看见。
智空道:“你看见她了?”
亚马道:“我看见了。”
智空道:“她的确长得很漂亮,人也很好,十分和气……但你最好忘记她,反正世上不论人或事物,都是虚假的存在,时间、空间的不断变换迁流,使得世间无一物是真实或永恒的存在……”
他本来不知应该如何劝解?可是忽然归摄到佛理,便立刻滔滔不绝,但他却又知道,愚昧众生绝非三言两语就能了解明白的。
亚马道:“佛家认为一切都虚幻不实,可是刚才我明明看见她,你总不能说她是个不存在的虚幻人吧?”
智空微微而笑,态度从容,虽然他只有十五岁,只要不是谈论赚钱,钻营功名以及男女猥亵情事,只要是“哲理”他就不怕跟你谈。
他道:“我佛绝不是教你把活生生的人,硬邦邦的石头都视若无睹,硬是视为‘虚无’。不,你完全误会了。所谓‘虚幻’只不过是分析一切人或物直至最后,你会发现那只是有限时空形式中的一种过程或现象……”
他们已走到寺门外,亚马作揖辞别,道:“虽然我痛苦尚在,但又隐隐觉得并不是绝路……也许有一天我会再来找你,到时望你不吝指教。”
智空反而被他客气恭敬态度,弄得有点手足无措,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高明见解,刚才所谈论的话,在真正佛教徒而言,只是最基本显浅道理而已。
……纵然不能长相聚,也要长相忆;
天涯海角不能忘记,我们的小秘密……
他在庙里见到的是谁?是谁能教他那么吃惊?那么失神?
然后亚马看见一对眼睛,冷酷而锐利。
这对眼睛夹杂在几个香客中,都是乡下人,外貌衣着亲切朴素。
亚马知道,当自己发现这对冷酷锐利的行家眼睛时,那一瞬间自己眼中亦有凌厉光芒。
所以如果对方是来此找亚马,马上就认得出。
只不知这个假扮作乡人老头的杀手,是不是秦家派来的?
但“半匹狼”端木通刚派出“媳妇触须”怎会跟着派出杀手?
如若不然,莫非是巧合?莫非派出何不凡兄妹不成,再派出第二线人手已赶到?
他忽然发现一件事实,危险来临之时,感情上的痛楚,居然立刻消失无影无踪。
智空种种道理纵能说得天花乱坠,但力量却比不上一个杀手带来之危险。
亚马很快就隐藏踪迹身形,却有意留下一些线索……
他溜了,溜到一处对自己最有利的位置……
一个乡下老头,左手拄着一支六尺长竹杖,徐徐走向下一片平旷草地……
这是天下极普遍平凡,随处可见的人物形象,绝对无人会加以注意……
如果不是那对眼睛泄露秘密的话,就连亚马也不会加以注意。
但是亚马的线索留到草地为止,此后就要瞧乡下老头自己本事了。
只见乡下老头四下巡视过,站在草地上仰首寻思。
片刻后他仍然望着天空大声道:“亚马,请出来见一面。”
乡下老头等一会听不到回音,便又道:“老夫项祝……老夫承认你头脑、才智、手段都堪作敌手,足以请你现身见面。”
亚马从树丛后转出,大声道:“原来是‘鬼使神差’项前辈,这个圈子内提起你,无人不敢不佩服,二十年来你一直是杀手这行道上五大高手之一……”
项祝立刻道:“不是五大高手,是三大高手之一!”
亚马道:“算我讲错……我区区一个后生晚辈,怎敢当得前辈亲自出手?”
“鬼使神差”项祝道:“你不必谦虚,我已查阅过五年来有关你一切资料,而现在你肯现身出来见我,亦足见高明,否则错过这一次明刀明枪决斗机会,便变成暗杀局面……当然你不想被老朽这种人追踪暗杀,老实说老朽也不愿反过来须时时提防你反击暗杀我。”
亚马道:“这是你过奖了,我那一套,在你面前又如何变得出花样?”
他走下草地,摆明正面决战姿态,说道:“又是红石老大跟我过不去么?”
项祝道:“跟你过不去的人不少,为甚么是他呢?”
亚马道:“因为十几天前已经发生过一次,也只有他才请得动你。”
项祝道:“拔剑吧,咱们这一行说话愈少愈好。”
亚马道:“对付外人当然连话都不说,但既然是同行却不妨谈谈,如果我被杀,任何秘密永远不能泄露,反过来,万一是我活着,我有权多知道一点以便趋避,你肯不肯优待同行呢?”
项祝说道:“我出道廿余年以来,却是第一次遇上须得正面决斗场面,所以不但是我,相信其他同行也不知道该不该透露秘密。”
亚马道:“又万一咱们不分胜负,咱们现在讲好,你取消这件生意,我也忘记今日之事……”
项祝沉吟一下,才道:“很有道理,既然是值得正面决战的行家,自应与众不同……”
只见亚马的脚缓缓踏落,鞋底碰到地面的一刹那,空气忽然凝结寒冷如冰。
项祝的竹杖齐胸戳出,却只伸出两尺就忽然僵住,不进不退……
而亚马的手则快要摸到剑柄,距离只有两寸,也不知何故停住不动?
两个人眼睛都射出冷漠而又凌厉的光芒,互相凝视。
武林中无数生死决斗,很可能从未出现过这种场面,因为极难得有两个第一流杀手作正面决斗……
他们毕生修习的武功,任何招式都是为了杀人。
而有效可怕的杀人招式绝对没有花巧。
一丝空间,一刹那时间,一分气力,都绝对不能浪费。
所以他们招数一发,两人之中必有一个躺下,永远爬不起身。
他们甚至都在等待,看看究竟谁能抢到攻势,占取先机!
◆第六章苍松无心
这屋子里聚集了四路人马,一路是刚赶到的全真教三位道人。
一路是少林寺一个年轻僧人,一个俗家弟子。
另外一路就是五旬左右,身量魁伟的“乾坤笔”李开先,带着一位明眸皓齿淡妆少妇“邝夫人”。
第四路就是本地人马,是汉水流域最大帮会“漕帮”的副帮主董雄,亲自出马。
这“漕帮”源起水陆码头之脚力、挑夫及水手等苦力劳工,经过近百年蜕变发展,在地方上仍与一般帮会相同,但却也在武林中占一席位,帮中高手甚多。
现在这四路人马会聚于“漕帮”预备好的这座房屋内,寒喧客气话已经讲过,开始转入正题。
身为地主的董雄说道:“在下有件事首先向各位请教明白,这件事深信各位一定极为感兴趣……各位同一时间来到同一地点,而由敝帮出面接待,此种情形证明事先都安排妥当,这个说明各位同意么?”
全真教三位道人,少林寺僧人,以及李开先等都点头,甚至浮现纳闷神色,这个主人的开场白委实稀奇之至,难道这种事竟值得谈论?
矮壮身材,五十来岁年纪的董雄沉声道:“问题是谁安排此次聚会?”
果然有问题发生了,如果这个聚会是“漕帮”发起,董雄当然不会有此一问。
董雄又道:“在下幸会各位之时,各位口气中皆都表示应约而来,所以在下心知有异,因为敝帮昨天才接到各位分别通知,时间、地点都一样,事前敝帮并没有派人向各位联络研商过……”
人人都很沉得住气,都没有立刻表示意见,而是静静等待。
李开先道:“李某五天前接到贵帮一封密函,是由贵帮主龙再吟具名邀约。”
全真教的苍松老道人道:“敝派也是接到龙帮主的飞函。”
少林的无心和尚虽是三十多岁,外表却年轻得好像只有二十岁,言谈应对之间也看得出他一定罕得与外人接触,甚至是第一次离开少林寺大门,他呐呐道:“贫僧不甚清楚来龙去脉,只是奉命下山找到殷师兄,便一道来此。”
少林这个俗家弟子殷世豪与殷世雄二人年纪比他大得多,名气也大得多,提起“流星”“赶月”殷氏双雄,武林中几乎无人不知。
而无心和尚却简直无人听过,尤其他稚嫩外表,使人奇怪少林寺怎会派出这么一个人?莫非仅仅派他通知殷世豪,而他却顺道跟来开眼界的?
殷世豪说道:“在下相信敝派必定也是接到通知,否则焉会贸然来拜访贵帮?如有必要在下立刻派人赶赴嵩山查问奉答。”
董雄忙道:“不必了,在下先向各位报告情况,待事情了结才回过头研究甚么人穿针引线的问题。”
在座人人都同意这种做法,董雄道:“但咱们先看看目的是否一样。”
一名帮众送上四张白纸和笔墨,于是各路人马都在白纸上写下几个字。
董雄看过三张纸上字迹,微笑道:“目的一样,都是同一个人‘江湖野马’亚马!”
他所写的也给大家传阅过。
董雄神情忽然很严肃,甚至连声音也放低很多,道:“亚马的确来了襄阳!”
殷世豪是哥哥,他的弟弟是“赶月”殷世雄,三年前被亚马刺杀丧命,所以他神情激愤道:“真的是他?”
董雄道:“昨天敝帮还不敢肯定那人是不是亚马,但现在却可以千真万确肯定保证。”
“乾坤笔”李开先又道:“为甚么现在敢肯定保证亚马身分呢?”
董雄又道:“那是因为亚马今天近午时分,在西郊外一处草地上,跟一个老头子动手过招……那场决斗并不精彩,全部过程每人都只用了一招就分出生死!”
与李开先同来的美貌少妇邝夫人道:“与亚马过招的对手是谁?”
董雄身子略略俯前,语气更见凝重,道:“唉!原来也是一个凶名四播的厉害杀手,在他们那一行名列五大高手之一,连亚马也不过是近两年才凑上一脚的……”
李开先点头道:“二十年以来,暗杀道上,本来只有三大高手,那‘鬼使神差’项祝便已是其中之一了!”
“流星”殷世豪道:“你都看到了?”
董雄道:“其时在下并没有在场目击,但敝帮却已派出十二名最擅长跟踪的人,由昨天起轮班不分昼夜,盯住亚马这组人马,以敝帮一位前辈尹万里为首,而恰巧亚马、项祝决斗时正是轮到尹万里带着三个人执行盯踪任务……”
殷世豪道:“那场决斗,是多久之事?”
董雄道:“现在距决斗之时已有两个时辰之久,可是尹万里不但仍旧守在现场,还把其余两班人马全都调去了。”
李开先突然插嘴道:“无心大师,依你看那一招过后,是谁倒下?”
“流星”殷世豪微现不悦之色,显然“乾坤笔”李开先欺负老实人,故意向无心和尚询问。
别人对大江南北“四大刀客”毕恭毕敬,万分敬畏,但少林寺哪须吃这一套?
却听无心和尚茫然应道:“当然是‘鬼使神差’项祝倒下,难道不是?”
董雄道:“大师说得对,正是那项祝倒下了。”
李开先没说话,邝夫人居然向无心和尚开口,问道:“请问大师怎生知道必是项祝倒下,而不是亚马?”
无心和尚跟男人讲话应酬已经不行,何况是美貌少妇?呐呐道:“那是……那是贫僧的……感觉……”
他忽然想出全部理由,于是说话变得十分流畅,继续道:“因为第一点,谭副帮主迟迟不讲出两人决斗结果,只强调亚马对手的厉害;其次如果亚马已死,他们的人还留在现场干甚么呢?”
他话声顿住,人人以为理由已说完,而且理由已足够充分支持他的结论,谁知他又道:“其三,亚马近两年才名列五大高手,也就是说暗杀道不得不公认,由从前三大高手增列两人变为五大高手……武功之道固然要讲火候,火候又非岁月不为功,可是暗杀道的武功讲究一招就分生死,当然年轻力壮者更且威力……所以在武功上推测,亚马胜算较大!”
大厅内一片静寂,人人都用惊讶佩服眼光望着这年轻和尚。
全真教苍松真人道:“大师所论,尤其最后一点精微高妙之极,使人佩服。贫道十年前因事拜访贵寺,曾蒙贵寺方丈大师‘天如神僧’前辈亲自接见。当时也曾结识好多位‘圆’字辈的师兄们,多年来都时时有通过消息。只不知大师你是哪一位师兄门下?”
他说得很客气谦虚诚恳,同时以他快七十岁的年纪以及与少林寺交情渊源,问一问师承并不为过。
无心和尚忙道:“贫僧失礼,竟不曾拜见前辈,贫僧也是‘圆’字辈,法号圆音。请前辈教诲指点。”
苍松真人不觉一愣,道:“大师也是‘圆’字辈?那就是前年接掌方丈宝位圆胜大尊者的师弟了?”
殷世豪道:“老仙长说得是。”
他声音态度很恭敬,因为他知道苍松真人在全真教派身分很高,是全真教一派掌门灵松老真人的师弟。
他又道:“启禀老仙长,无心师叔正是上一任老方丈‘天如神僧’关门弟子。”
少林、全真教两大门派对亚马的重视,由此可想而见,大江南北四大刀客之“乾坤笔”李开先不过讶异而已,但“漕帮”副帮主董雄可就有点坐不住了。
凭这三路人马的身分来历,自该由帮主龙再吟亲自接待才对,他本不知苍松真人在全真教派是何种身分角色?但既然连武林名家少林高手“流星”殷世豪也口称“启禀”执礼如此恭敬,何须再问?
幸而苍松真人等似乎都不曾注意这些江湖面子礼节,苍松真人道:“啊,真想不到,真想不到……亚马若是不死,被咱们碰上,我瞧无心大师这头一关,绝对是过不了。”
连“乾坤笔”李开先也频频颔首道:“道长说得是,只不知亚马现下在何处?”
董雄道:“根据尹万里的报告,那亚马和项祝在草地碰面时,他尚在稍远处遥遥监视,及见他们说一阵话之后,忽然动手,只见这一招双方都半途突然中止,成了对峙之局。于是尹万里指挥手下四方监视,自己潜行接近草地……他预料决斗之二人必定对峙很久才会动手,谁知才潜行近到十丈左右,那两人忽然一齐出手,都只发了一招而已,双方连脚步也不曾移动!据说亚马拔剑之快,几乎看不见,然后两人仍然对峙不动,项祝还说了几句话,才突然跌倒。”
虽然是事后追述情况,但那两大杀手凶危奇险的对峙局面和气氛,已经使人有透不过气之感。
甚是深知个中滋味的武术高手,体会得更深刻。
董雄又道:“原先亚马是从‘善护寺’回城,据调查他已连去该寺四天,每天同一时间,却是到寺后僻静处小睡一会,这次项祝跟踪在后,亚马发觉了,便离开大路,躲在山坡一片小树林内,项祝追踪到坡下草地站住,亚马现身出来,开始了这场生死之战。经过情形已经报告完毕……”
苍松真人若有所悟地微微颔首。
李开先说道:“老仙长有何发现?能不能开示我们?”
苍松真人谦然道:“李老师言重了,贫道只不过私下猜想亚马的生涯很可怜,晚上一定不能睡,所以一有安全地方以及空闲,就赶紧补睡片刻;其次,他每天同一时间到同一地方,亦有深意,如果有人对付他,必将跟踪他而露出行迹。换句话说,亚马试着钓钓看有没有鱼儿上钩……其三,他八成已负了伤。”
最后的结论有几个人轻轻惊叫出声。
苍松真人只发现两个人声色不动,他们是无心和尚和李开先。
董雄道:“但随后的报告内没有提到亚马负伤之事,只说亚马俯首凝视项祝尸体好一阵子,才转身步入坡上小树林,然后,就像烟雾消散失去踪影……”
苍松真人忍不住“唔”了一声,道:“失去踪影?甚么意思?”
董雄道:“在下补充一点,那树林一共只有百来棵树,四面地势空旷明朗,尹万里所布置人手有一个在高处俯瞰……总之,亚马只要走出林外,任何角度任何时机,都逃不过他们几个人的眼睛。”
此一结局宛如奇峰突出,人人都愣住了。
董雄又道:“既然亚马不见影踪,后来树林内亦搜索过,当然事实上他已逃出监视……不过这一点连在下至今仍不肯相信,因为当时是尹万里亲自率人在现场监视。”
显然他对尹万里这一套功夫有百分之百信心,这是谁都听得出的。
苍松真人用征求大家意见口吻道:“既然尹老师尚在现场,甚至还增调人手过去,其中想必另有缘故,咱们如果到现场瞧瞧,说不定能够了解得更深入……”
众人表情,董雄一望而知,马上道:“在下领先带路,只不知为甚么老仙长认为亚马已经负伤?”
究竟亚马有没有负伤呢?
四下一片漆黑,很静……
阵阵湿润泥土味道送入鼻中……
但偶然亦有极轻微步声以及有人擦过枝叶微响,那是从一根细如指尖的透气管子传来的。
“江湖野马”亚马伸直四肢仰卧,看来也颇舒服。
但是否真的舒服?
这是甚么地方?
回忆中清晰浮现生死一瞬的刹那情景,鲜明的有如图画……
那“鬼使神差”项祝,的确不愧暗杀道五大高手之一,亚马敏锐无比,发现有人潜近之时,项祝也同时感觉到。
来人必是潜踪隐迹的高手,对这一方面,凡是一流杀手都特别警觉,而马上晓得,只不知来人是谁?当然要作最坏打算才行!
最坏的打算就是“来人”是对方的援手。
当此势均力敌之际,有如在天平的两端,任何一端只要加上一根羽毛,就足够使另一端失去平衡了……
失去平衡的另一端,便只有“败亡”一途!
因此。他们念头都不必转,全力出手,愈快愈好!
项祝的竹杖宛如毒蛇吐信,从最不可能的角度戳到!
同一刹那亚马长剑出鞘之瞬间,闪耀出炫目电光。
电光既不会触及项祝身体,亦没有拦阻封挡竹杖,不过剑已回鞘之时,杖尖却还距离亚马胸口要穴大约一寸半。
竹杖居然就此停顿不前,两人四目交投,项祝道:“我不能不承认,咱们这一行现在应该改为五大高手。”
亚马不作声,冷漠无情望着对方。
项祝又道:“但以我想来,二十年前的‘半匹狼’端木通,必定是在五大高手之上!你……你相信么?”
亚马仍不作声,所以项祝永远不知道亚马的答案,因为项祝已然仰天跌倒了。
然而项祝的问题渐渐变成一个“结”,亚马忍不住时时寻思寻想,究竟端木通是否更在五大高手之上?
另一件使他不得安宁平静之事,便是王筱蝉她风姿样貌简直就是“小秘密”!
唉!如果她就是“小秘密”竟然又嫁给杀母仇人之子,竟然又雇我报仇……
“小秘密”你知道一切后,你会怎么样?我应该怎样做?继续做下去?还是停手?
亚马心脏阵阵刺痛,不过并非完全为了“小秘密”而是因为项祝竹杖杖尖射出的杀气内劲。
项祝的确是第一流人物,虽败亡于“速度”之下,但余威犹在,这一记已经够亚马大惨特惨了。
这样的伤,如果一切条件都最理想,也须得个把月时光才可痊愈;如果条件不佳,不及时医治,则终身残废已算客气了。
他须要的条件之一,当然是最好的药物;其次是干爽、温暖、安静的环境。
透气管忽然传来话声,亚马登时抛开想念“小秘密”的悲楚情怀,以及身上伤势的绝望……
董雄的声音传下来,当然此时亚马完全不知道他们姓名来历……
董雄说道:“这儿就是树林中,各位分头从四方八面查勘,至此会聚,不知可有任何痕迹线索?”
苍松真人道:“没有。”
李开先道:“我也没有。”
无心和尚迟疑了一下,才道:“线索、痕迹都没有,但亚马当真可能受了伤。”
众人大吃一惊!自己听得见“咚咚”心跳声。
董雄恭声道:“无心大师敢是有所发现?”
无心和尚又迟疑一下,道:“没有新的发现,贫僧只不过回想尹施主的报告,又到现场实地看过了,心中有这种感觉而已。”
李开先道:“当时听叙述经过情形,我也认为既然尹老师潜迫近前,他们俱是第一流杀手,必定发现,并且都误会是对方强援,所以不得不冒险全力一拚!这种情况之下,除非亚马武功高过项祝很多,否则他自身非挨一下才可以立刻制敌死命。所以我本来也认为亚马负伤无疑……不过既然他能逃出如此严密的监视网,我可就不敢坚持这个看法了。”
亚马连连倒抽冷气,从声音判断可以肯定此地已有三个当世一等一高手,每一个都是平生难逢强敌,这还是指未受伤以前,现在当然更是不堪一击!
苍松真人缓缓道:“咱们请尹老师讲几句话,他的意见很重要。”
尹万里是六十左右的瘦老头,外表全不起眼,甚至连眼睛也毫无神气。
他叹口气道:“在下实在惭愧之至,连那么大一个人也看不住,盯不牢,在下岂敢发表谬论呢……”
人人都觉得有理,亦很同情他,连李开先都几乎想劝苍松真人别再问他,免得尹万里内心更痛苦。
苍松真人缓缓道:“贫道虽然很少出门,对天下武林,奇人异士知道也不多,但尹老师大名却听家师兄提过,所以特以请教高见。”
尹万里倒也不甚在意有人知道他的名气,因为他出道近四十年,跟踪监视之术神乎其技,识得人又多,所以有人知道他,提起过他,并不稀奇。
不过他仍然随口问道:“敢问老道长,令师兄是哪一位?”
董雄连忙答道:“苍松老仙长是全真教名宿,他提的那位,就是全真教掌门灵松真人。尹老你若有意见,不妨说出大家参考……”
尹万里“啊!”一声,连全真教掌门人都知道他的名字,实在太有面子,太光彩了!
他大大怔了一下才道:“老仙长太抬举在下啦……唉!在下愚见,认为亚马尚未逃出监视网,他负伤也好,不负伤也好,一定还未逃出,但事实上他的确不见了,在下亦无法解释……天下只有一个人能解答此谜,只有这一个人。”
所有眼光都集中于这个毫不起眼老头子身上,董雄是主人,所以他代大家发问:“谁?”
尹万里道:“‘半匹狼’端木通。”
声音在树林中回响,但很快就消失了,正如世上的虚名瞬间消失于无尽时间瀑流中一样。
空气不大足够,所以亚马有时须得含住细管,深深吸一大口……
湿润泥土变得冰冷,因为他抵抗力已大大减弱……
地底的温度原来就比地面寒冷些,更何况湿气已透过衣服侵袭到皮肤。
在亚马各种考虑中,“湿气”亦是使他非常伤脑筋之一,莫看仅仅潮湿寒冷而已,对一个受伤者来说,此是足以致命因素之一。
他亦知道“监视网”未撤,所以全世界最安全之处就是这个地洞,早在五天前他已小心布置好,一旦盖起来就算擅长追踪之人,站在盖子上也瞧不出任何破绽、线索。
亚马还以为这一门绝技天下无人识得,原来“半匹狼”端木通二十年前早已经用过,这种智慧、武功都属于第一流可怕对手,唉……
幸而他们不知道“半匹狼”近在咫尺,否则去问他的话,一定把这个地洞翻出来。
王筱蝉是不是“小秘密”呢?
亚马的心忽然阵阵剧痛,连伤痛亦一齐发作。
“小秘密”不是王筱蝉,亚马又会怎样想呢?
现在似乎只有两条路可行,一是拚命熬下去,直到监视网撤走,才出去想法子医治伤势……
另一条路是提聚残余内力,震断心脉,永远埋骨于此!
这条路有个好处,端木通以及其他许多想杀死他的人,都会如芒在背寝食不安,至少有好几年使他们睡不安席……
至于第一条路,确实困难重重,首先这监视网何时方撤走?一天?两天?或者十天?八天?他绝对熬不了那么久……
其次就算逃了出去,就算他自己会医治,但没有最好的药亦是徒然!
第三,就算有最好的药,也还要有安静、舒适、温暖的地方休养,最少也要五天、十天,多则个把月也说不定。
漫漫长夜,无边的黑暗……
其实白天对他说来也是黑暗如故,寒冷孤寂,以及前途茫茫……
他捏紧拳头,咬牙忍受着胸中的疼痛……
“命运”对待他向来十分严酷,但无数灾难危险都过去了,这一回结局如何呢?
会不会被“命运”打倒?为甚么这许多事,爱情、仇杀等,都发生在他的身上?
他想起对何不欢说的话:“从现在起,为你自己活着,为我活着!”
她当时能在重伤垂危之际,因这句话而奋力突围逃出,后来她承认是为我活着。
而现在,我又是为谁而活着?
……纵然不能长相聚,也要长相忆;
天涯海角不能忘记,我们的小秘密……
晴朗天空,灿烂阳光,使山寺附近的枫树林仿佛比平时还要红些,空气中含着浓浓秋意,弥漫着大地,山寺平添无限萧索寂寞……
“善护寺”本来香客不多,但从昨天中午开始到今天中午为止,都陆陆续续来过许多拨人……
全寺最忙碌的就是小沙弥智空,因为每一拨人巡视过全寺,表面上仍有烧香礼拜,最后总要找到智空谈一谈那个年轻,有刀疤的,络腮胡子的年轻人。
智空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何事?但从开始就一口咬定一种说法,很生动亦很简单,但秦老员外儿媳妇之事却只字不提,以免有损好人家妇女的名誉。
他后来干脆坐在寺后那座亭子,免得每次都要带人跑来看一看。
一阵步声传来,智空连眼睛也懒得睁开,反正一定又是有人来查问亚马这件事。
但那阵步声虽是停于亭内很靠近他,却老半天没有言语。
智空睁眼一瞧,反而为之失笑,起身道:“师兄请坐,从哪儿来的?”
原来是一个很年轻,样貌很端正清秀的和尚,智空一望之下就很有好感,这种风采气度,以及雍容慈悲的味道,才真正是佛门中人。
他那诚恳纯真笑容,更使人增加好感,说道:“不远,从嵩山少林寺来的,我叫无心,你是不是智空师兄?”
智空叹口气,道:“为甚么你也是那些人之一呢?”
无心和尚道:“这就是‘三世业力’之故,你想想看,我二十年未出过山门一步,当然更不认识甚么亚马、野马……可是我师兄吩咐我走一趟,我有甚么法子呢?你以为我不想安安静静在寺里修行么?”
智空露出同情之色,道:“的确是无可奈何的事,业力,这就是业力,做成一条命运之路让你走,直到获求解脱涅盘,也未见得能摆脱得业力的左右。”
无心和尚道:“你想得很多、很深……你是不是时时想这些问题?”
智空道:“是呀,若不是想通想透,我怎会出家呢?”
无心和尚道:“不过我目前却要找亚马,我非尽快找到他不可……”
智空道:“很多人都想第一个找到他,甚至有女的,很年轻漂亮的一个邝夫人……她为何也要找亚马呢?亚马究竟是甚么人?”
无心和尚道:“亚马有个外号叫做‘江湖野马’,是个杀人专家,有银子就可雇用他杀死任何人,没有人告诉你?”
智空道:“有,但你说的我才相信,因为我觉得他不是那种可怕的人。”
无心和尚道:“可能我们出家人对一切看法与常人有点不同吧,总之我心中亦有你那种感觉呢……”
智空又惊又喜,道:“如果你亦有这种感觉,请你相信我,他必定不是冷血的人。”
无心和尚道:“我从未见过他,所以不能肯定你说的对或是不对……”
智空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对或是不对。”
无心和尚道:“但是奇怪,为甚么我也感觉你是对的……”
智空很高兴,道:“我是对的么?”
无心和街道:“事实上据我所知,他的确杀死过不少人,大部分是着名的武林高手,所以他的仇家都很厉害……至少我们少林寺也要对付他呢!”
智空喃喃道:“他不会是冷血的人,如果他杀很多很多人,一定有原因,却不是冷血……”
他们又谈了一阵,无心和尚才辞别,并且留下住址,以便有事可以联络。
之后又有两拨人来找智空问东问西……
智空根本不知这些人的来路,亦不想知道……
总之他在暮色中回到自己禅房时,已疲倦不堪……
智空拿了面巾、木盆出去,洗抹之后再回到房中,准备好好睡一会。
明天一透早他还要起来做功课,他该把烦乱的心尽可能平静下来。
但他不但不能静心,甚至连躺下来也不行,因为床上已经有一个人,而此人一望而知就是“江湖野马”亚马。
亚马很狼狈、很可怜,面色憔悴苍白,头发全身都有泥上沾染。
智空低念一声“阿弥陀佛”伸手摸摸他面庞,发觉还温暖未死,才放下心。
这时亚马睁开眼,声音微弱,道:“你帮我?还是赶我?”
智空感觉得出这句话含有逼人傲气,他很奇怪为甚么亚马到这等地步景况,还高傲得出来?
他道:“我当然帮你,我甚么话都没说,特别是秦家儿媳妇之事。”
亚马竟展齿一笑,道:“给我一点开水,我又要服药了。”
智空连忙倒杯水给他,道:“你生病了?要不要找大夫?”
亚马道:“不是生病,是被人打伤,普通大夫治不好这种内伤。”
智空道:“你自己的药行吗?”
亚马说道:“也不行,只能称稍压制一下伤势,恢复一点气力,唉……我饿死啦……”
这个人身有严重内伤而又会觉得肚子饿,智空很想不通这道理,他匆匆出去弄几个馒头一点咸菜回来,亚马居然一下子就吃个精光大吉。
然后他又去提了一桶水进来,道:“你也该洗一洗……”
智空最后下一个评语,道:“你的确跟我不同,跟别人亦不一样,你是婆娑世界上另一种特别的人……”
亚马道:“这两天谁来找过你?”
智空一五一十、简单扼要告诉他,最后道:“你惹那么多人都不要紧,却不该跟那鄘夫人或是和少林寺结仇!”
亚马道:“你知不道鄘夫人是何等来头?”
智空只好摇头,道:“无心师兄没提及。”
亚马道:“她一定是邝魁元的妻子,而邝魁元便是武林三大世家之一‘扬州邝家’的长子嫡孙……邝家在武林势力之大,恐怕跟少林、全真教都不相上下。”
他停歇一下,又道:“邝魁元是去年端午节被我杀死的。”
智空倒抽一口冷气,道:“那么他的未亡人找你报仇,岂不是天公地道之事?”
亚马道:“当然啦,不过单单邝夫人还不行,所以她把大江南北四大高手之一的‘乾坤笔’李开先也请了来……我本来想不透为甚么李开先肯出马,原来是扬州邝家找他。”
智空横下心肠索性多问一点,道:“那么少林寺呢?全真教派呢?”
亚马道:“反正他们都有人被我杀死,而且都是大名鼎鼎的高手。”
智空垂头寻思半晌,忽然道:“但我还是觉得应该帮你,我为甚么要帮一个满身血债的杀人凶手?”
亚马立刻闭上眼睛,道:“好了,别说了,我得先洗洗,再好好睡一觉……”
智空走出房间,关住门,还加上一把锁……
这个原来是杀手之王的秦老员外,虽然年逾六旬,但全身的肌肉皮肤以及面庞五官,都有如中年人,甚至比中年人还强健年轻。
王筱蝉看得见自己全身雪白肌肤,尤其是碰触磨擦到他毛茸茸的胸部和健壮的双腿时,更感觉自己身体的嫩滑。
她望着自己右手无名指那只翡翠戒指,暗中叹一口气……
其实只要她转过戒指左侧,就会有一支细如牛毛,却淬有剧毒的钢针伸出……
只要轻轻一刺,就算是一条牛也立刻全身僵硬而死亡!
死亡之前任何动作都绝对不会有!
所以王筱蝉想刺死仇人的话,真是比吃豆腐还容易,但她为何不动手?
她从未见过如此壮健的人,更未见过如此风趣博闻的人,与他在一起简直只有轻松愉快而绝对不闷,尤其是昨夜她装得很有醉意,也像现在一样赤条条,一丝不挂,但秦烈居然一上床就呼呼大睡……
虽然半夜也有搂住她,缠着她,却没有真个侵犯她……
她甚至看不出他有侵犯她的意图。
今夜两人都没有喝酒,秦烈依然一上床就闭目大睡,不过王筱蝉却发现他的秘密,原来在他上床之前,已经在秘室外面的一间卧室,一连“玩”了三个姬妾。
这正是“一枝浓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她便是一枝浓艳,现在枉自为了别人的云雨巫山而断肠,而辗转不寐。
但如果秦烈侵犯她,她戒指上那支毒针岂不是早已刺入他任何一处肌肤之内?他岂不是已变成一具死尸?
究竟她希望他要侵犯她?抑或不希望?
秦烈坚实粗壮的胳臂,忽然落在她挺耸乳房上,王筱蝉居然觉得很舒服,甚至蜷缩入他怀中……
而她亦不知何时轻轻抚着他胸口的黑毛,一只手也伸过去扳缠住那男人身体……
她并没有忘记曾经亲眼目睹这个男人强奸母亲的全部过程……
母亲从挣扎,抗拒,抵死不从,到紧紧缠住他,欢愉呻吟,欲死欲仙……
但是事后,她却发现母亲死了,连只六岁的弟弟也被杀了……
但为甚么她心中的感觉如此奇怪?她居然全无仇恨,反而很想奉承他,任他为所欲为?
爱恨本应分明,但为甚么事实并非如此?她为甚么一丝一毫都不恨他?反而只感到他的魅力?只愿意承受他任何蹂躏?
秦烈这时忽然醒了,睁开眼睛,说话时嘴巴居然没有睡过后的臭味。
他道:“你为何睡不着?”
王筱蝉把头钻入他胸膛,道:“我不知道。”
秦烈将她抱紧,这是第一次于清醒有意识状态下抱往她,道:“从前……二十年前,有一个女人,很像你,像得不能再像。”
他叹了口气,道:“我很爱她,却必须杀了她,因为那时我是职业杀手,有人花钱要我杀她……”
他竟将她搂得紧了些,颤声道:“一直到现在我都在后悔,我真该放弃杀手生涯,与她一起逃到天涯海角……”
王筱蝉身子颤抖一下,她想起母亲……
然后他的手伸来,抚摸她光滑细致的躯体……
她的手也伸出去抚摸那壮健厚实的胸膛……
秦烈突然道:“你还没有脱光……”
王筱蝉惊讶得回答:“没有脱光?我身上连一件衣服都没有……”
秦烈捏住她纤指,把戒指脱下来,声音更温柔道:“现在你才真正脱光……”
亚马裹着被子,沉沉睡去……
但是他睡得并不安稳,伤痛中有噩梦连连……
亚马的梦境中有谁?又是“小秘密”么?
泪水从两颊不断流下,那只白嫩玉手温柔地替他拭泪,好柔滑、好香的手,保证可使天下男人心迷神醉……
亚马伸手握住那滑嫩白细的手,牵过来在嘴上亲吻着……
这只手竟突地抽走!
亚马亦忽然清醒!
他一醒就百分之百清醒,完全的冷静……
所以他连眼珠也没有转动一下,就清楚知道此刻替他拭泪的纤手却绝非梦境,而是真真实实有血有肉,并且温香嫩滑得使人心软。
问题只出在“香味”上,“小秘密”不是这种香味,所以亚马忽然恢复极端冷静清醒。
她是谁?她怎能找得到此地?他是否认识我?
认识包括“有仇”及“无仇”两种,她属于哪一种?
是不是智空小和尚叫她来的?莫非她就是酷肖“小秘密”的那个秦家儿媳妇王筱蝉?
但绝对不是,因为她现在用的是右手,而王筱蝉右手有一只翡翠戒指。
当然翡翠戒指随时可以除下不戴,但这个女人绝对不是王筱蝉,因为她的坐姿显示,她可以应付他任何突然攻击。
换言之她不但练过武功,而且练得非常好,好得可以列为武林“高手”而无愧。
可是王筱蝉不懂武功,她行路讲话以及举手投足等动作已告诉亚马。
他翻身坐起,却因周身精赤,只得拉过被子来披在身上……
他睁眼看见一张很美丽迷人的面庞,虽然在昏暗灯光下仍然散发眩目的明艳。
她已非少女,因为她的风韵成熟迷人,同时她的装束亦是少妇而非少女。
她微微而笑,露出一排洁白齐整的贝齿,笑容亲切可爱得教人一望而知她心中绝无恶意。
她轻轻道:“你一醒来就完全清醒么?从来都是这样?连使你流泪的梦境也没有区别?”
亚马叹道:“很少女人能有如此深刻细密的观察力……我很佩服你,也很羡慕你丈夫的福气。”
她摇摇头道:“千万别羡慕我丈夫,因为他已经去世!”
亚马道:“无福消受美人恩,是世上很常见的事情。”
她又摇摇头,轻声清晰道:“老实告诉你,他死在你剑下。”
亚马吃一惊!尴尬得讲不出话。
她又道:“你现在还羡慕他么?”
亚马过一会才叹口气,道:“如果我早知道邝魁元有妻如此,我很可能不出手,你信不信?”
邝夫人嫣然而笑,美眸射出喜悦光芒,道:“谢谢你,不过你就算甚么话不说,我也不会暗算你……我的理由可能很荒谬,但请别误会我喜欢你、爱上你……”
亚马无法接腔,他答不上话,只能听她继续说道:“我只能说那个邝魁元,虽然武功高明,人也长得挺帅,但他不是大丈夫,不是男子汉。如果他不是生长于武林三大世家的‘扬州邝家’,可能又不一样,总之我知道你杀他非常非常不容易,能杀死他的人一定是天下无双之士,亦一定有非杀他不可的理由。”
亚马却冷冷道:“没有甚么理由,只因为有人出钱,要他死……”
邝夫人也冷冷接道:“与另一个女人一起死!”
亚马为之目瞪口呆:“你都知道?”
但觉平生所有惊奇之事加起来远比不上这一次。
邝夫人又道:“我迢迢千里前来此地,为的只是想见你一面,看你一眼;却想不到居然还能与你谈几句话?”
亚马道:“但‘乾坤笔’李开先绝对不放过我,对不对?”
邝夫人道:“对!他是你的难关之一,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亚马道:“我明白,除他之外还有无心和尚以及苍松真人……却不料你比他们更高明,从今后我绝不敢小看女人了。”
邝夫人欣然微笑,那不可方物之明艳,使亚马又感到眩目。
她的红唇皓齿忽然贴近他面颊,好像正要吻他,亚马嗅到馥郁芬芳的体香,甚至感到她醉人的呼吸气息……
不过她的眼睛、表情很严肃,因为她在他耳边轻轻道:“希望你的伤势没有影响你视听能力,看来我只不过比别人来早一步而已,所以男人也不可以小看。”
原来她只不过要在他耳边讲话,并无其他意思。
亚马悄声道:“你快走,给别人看见对你很不利,我可以拖延他们一下……”
邝夫人道:“你何不作躲藏打算?”
亚马道:“其实你也知道,莫说现下多一个你,变成两人要躲,就算没有你,我也躲不了。”
邝夫人说:“好,我且躲到你身后,俟机逃走……但最后我有句话要告诉你。”
女人很多时候的确婆妈罗嗦,亚马叹口气道:“是甚么话?”
邝夫人道:“如果你心中的伤痛会使你杀人,你不如杀死那伤痛!”
说完,她宛如滑溜的鱼一般,翻身坐到亚马身后,尽量贴在他背上与他重叠。
这女人身材娇小,又因为厚重的被子披上,从前面看来,竟也躲藏得毫无破绽。
只有亚马自己知道,因为阵阵沁人香气传来,而她那高耸柔软的胸部紧贴在赤裸的背上,传来的体温亦使得亚马不由自主的心跳加速……
房门又被推开之时,亚马还想着她的话,但是心中的“伤痛”真的能够杀死么?
是她脑子有问题抑是我听错呢?
灯光照出门口一个清瘦瘦削的老道人,接着风声飒然,房中又多出两个佩剑道人。
亚马坐得更直了,长剑就平放在面前,但他并未伸手去摸,只是凝神盯住这三个道人。
事实上他目光只凝视着门口的老道人,他的冷静以及坚强气势,形成森寒可怕的杀气!
但他这样的漠视,却也使得另外两名年轻的佩剑道人惊怒交集。
两名道人动作划一整齐“锵!”一声两剑都已出鞘!
亚马仍然不动亦不说话。
双剑一上一下摆出架式之后,剑上精芒骤盛,森森剑气也使得屋内忽然变得很冷。
全真教内家剑术,天下无双,确实不是虚誉,只以这两名道人而论,就足以教任何与全真教为敌之人,胆战心惊。
亚马依然不动,依然凝视老道人而不瞧那两道人一眼。
老道人忽然道:“亚马名不虚传,果然堪作敌手。”
那两名道人长剑微颤发出“嗡嗡”之声,老道人喝道:“收剑,未得我允许前不许擅自拔剑!”
两名道人失措地退后两步,各自收剑入鞘。
老道人道:“亚马,贫道是全真教派苍松,这两个是我的师侄玉璇子、玉玑子。他们的师父青松,三年前死于你的剑下。”
亚马这时才开口,道:“青松道人我记得,但是他的剑术似乎远比不上这两位。”
苍松老道人道:“你的眼力很了不起,玉璇子、玉玑子三年来苦练双剑合壁之术,若是双剑齐出,青松师弟的确远远不如,他们现下已算得是敝派最精锐人物。”
亚马道:“这是贵派机密,为甚么要说给我听?莫非你认定今晚一定可以杀死我?”
苍松仍然和蔼说道:“你不要误会,虽然看你的情形,今晚单凭他们就可以杀你,但我并非因此而说出那些话。”
玉玑子、玉璇子都露出茫然神色,显然苍松老道人有些话并没有告诉他们,所以他这种态度很令他们迷惑。
亚马道:“如果你说今晚竟肯放过我,我绝不相信,你究竟想说甚么?”
苍松老道人道:“正是想告诉你,今晚我们不打算动手。”
玉璇子、玉玑子一齐惊讶出声,而亚马亦忍不住冷笑一声,道:“莫非是要我束手自缚,让你们带返全真教审讯?”
苍松道:“当然不是,如果敝派只打算杀死你为青松师弟报仇,今晚应该是英浚风师弟站在我这个位置。”
亚马眼色有点沉重,道:“‘全真之鹰’英浚风?对,应该派出他来才对!武林盛传他诛仇狙敌,千里之内来去如风,可惜我竟无缘见到这等绝世高手。”
玉璇子、玉玑子都轻轻叹口气,他们心中更加遗憾,因为若是英师叔出马,亚马现在还能说话那才奇怪呢!
他们也隐隐感到“报仇”之事好像有点问题,似乎并非把凶手杀死就一了百了那么简单。
苍松老道人徐徐道:“敝掌门师兄对我说,修道人自应清静无为,冲虚自守,报仇杀人之事可免则免,他说你且趁此机会代我去瞧瞧那个亚马,如果实在不能不出手,也绝不能以众欺寡或是乘人之危……”
他的声音既和蔼亲切而又十分诚恳,这才是真真正正有道之士,亚马想道:“这才是全真教派真正一代高手的风范气度,绝对不像那青松道人跋扈、横蛮、贪婪。”
苍松道人又道:“贫道既已见过你的面,印象甚是深刻,同时你又恰好陷于重伤危难中,所以贫道决定不出手,我们会暂且留在襄阳,等你伤愈见面再谈……当然,如果你过不了重重劫难,咱们今生永不相见亦有何妨?”
亚马目送那三名道人踏着夜色冉冉行去的背影,心中但觉他们简直是神仙而不是凡人……
寺院本来已够寂静,何况远处山中,沉沉秋夜静得连鸡鸣犬吠之声也听不见。
亚马但觉寂静得异乎寻常,任何人远匿山中寺院而又是这种时刻,保证绝不会有这么多的访客。
亚马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因内伤而影响判断力?他本认为躲到智空此处最妥,但事实却完全不是这样子。
他根本没有时间再躺下,而紧贴在他背上的女人也似乎不打算现在就出来。
因为现在已有第三批访客到了,是少林寺的无心和尚。
无心和尚再三打量端详对方,然后惊讶说道:“亚马,你居然还能动手?”
亚马冷冷道:“我为何要动手?又为何不能动手?”
无心和尚道:“第一、你内伤不轻。第二、我刚才看见的人是全真教苍松前辈,还有玉璇子、玉玑子那两位道兄,这三人英气内敛,是一流人物,你就算勉强动手,也绝不能跟他们拚斗。”
亚马道:“我只跟高手拚斗,像你少林寺无心和尚也有资格。”
无心和尚恍然道:“你真是很高傲的人,怪不得智空师兄不敢告诉你。”
亚马讶道:“智空?他何事不敢告诉我?”
无心和尚道:“他来找我,请我赶快来医治你的内伤。”
亚马道:“胡闹,他根本不知道你我之间的问题。”
无心和尚道:“他知道,我日间已告诉过他,但他亦知道我一定肯医治你。”
亚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那邝夫人、苍松道人不杀他已经是大大的奇迹,但是如果比起这无心和尚之举,那又小巫见大巫了。
由于他想不通自己怎可能有这么好的运气,所以长长叹气道:“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是谁?知不知道我跟少林寺的过节?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讲甚么话?”
无心和尚道:“我当然知道,如果你敢相信我,肯服下敝寺秘制‘大元慈悲散’再严重的内伤,三天就能痊愈。”
亚马仍然怀疑自己的耳朵,道:“智空呢?他为何不来?”
无心和尚道:“他走得慢,我却不得不赶快一步,因你如果及早服了药,虽然不能马上恢复全力应付强敌,但至少有足够气力可以逃走,等到内伤养好再说。”
亚马道:“你一定忘记你们少林寺还有‘流星’殷世豪这个人?他虽然矮你一辈,但在少林寺颇有地位,说话也很有分量,你先想想他,然后决定给不给我药。”
无心和尚取出一个瓷瓶抛了过来,笑道:“我已为他头痛老半天,怎会忘记他呢……这瓶药分五次服下,每隔六个时辰服一次。”
亚马接过药瓶,讶疑交集道:“你为何肯将如此宝贵、天下无双的灵药给我呢?”
无心和尚道:“等你好了,我们若有机会见面,再谈这个问题好么?”
亚马果然二话不说,当着他的面倒出一些白色药来,一口吞服,收起瓶子,闭目调息一阵。
无心和尚微微一笑,悄然消失在夜暗中去……
亚马泛起自信自傲的笑容,望向沉沉夜空,此生所走道路是对是错?不但自己心中明白,看来世上竟然亦还有别人明白……
明艳无伦的邝夫人,劝他不如杀死心中“伤痛”,但世上任何人心中之伤痛,用甚么武功,用甚么刀剑能够杀死呢?
背后的一双纤纤玉手,不知何时已悄悄从他的两肋下穿出,绕到了他的胸前,揽住了他健壮的胸膛……
亚马心中一动,发觉她按住的竟是他左右“轩明穴”……
一股温馨柔和的内力缓缓传来,只听她轻声道:“不用怕,我在用内力助你行功,使药效行开,疗效更好……”
亚马却捉住了她的手,牵到唇边亲吻着,道:“你如真要助我行功,我有更好的心法……”
炽热的声音在发抖:“甚么心法?”
亚马道:“这是智空的房间,他很快就要回来了……”
邝夫人道:“而且太多人知道你躲在这里,我要把你换个更安全的地方!”
亚马道:“甚么地方?”
邝夫人道:“我的房间!”
那个做儿子的秦叔泉,已经在同一暗影中站了三个通宵……
白天因为有很多仆婢经过及武师巡逻,所以只好回到自己房间拼命喝酒,喝醉了倒头大睡。
但这房间的摆设布置、色彩以及气味都能使他感到窒息,感到痛苦。
这房间有太多娇妻的影子,娇妻气息……
床上仍然凌乱,甚至残留秽迹,那是他与娇妻抵死缠绵的结果。
但是此刻,自己的娇妻却正在与自己的父亲抵死缠绵!
其实黑夜里独自站在那株巨大槐树下的滋味同样不好受,只不过在黑暗中他可以静静淌泪。
而且离他不远有一道院墙,灯光从院内透上墙头。
而那灯光辉煌的房间,正是他父亲所居。
因而当他望着院墙上光辉之时,似乎可以看见王筱蝉赤裸着身体映出炫目白皙的光芒。
槐树只能遮挡秋露,但挡不住夜风带来的无尽寒冷……
院墙内那些房间却都十分温暖,地毯都很厚,墙壁用帷幕遮隔,所有家具都加上毛料套子。
甚至还有散发热气的暖炉,所以任何身体很弱的人,在那些房间里也可以一丝不挂而绝不会伤风。
秦叔泉亦知道所有房间内的女人总是赤裸着身体,因为他父亲秦老员外,一向要所有姬妾如此。
秦叔泉虽然穿上丝棉长袍,但仍然觉得很冷,寒气从心中冒出而且头昏脚软。
他咬咬牙齿,开始攀爬上槐树,一直爬到可以俯视院内的高度才停止。
他只希望能够看见王筱蝉,哪怕是这样远远望一眼也好。
三天本是很短的时间,可是你如果知道心爱的青春美丽妻子,不论日夜都光着身子,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你一定觉得三天比三百年还长。
尤其这个男人正是自己的父亲!
直到现在才知道失去王筱蝉竟然比死还难过,可是知道已经太迟!世上很多感情或事物,往往等到失去之后才发现真正价值。
他当时很怕死,所以极赞成那个主张,利用王筱蝉来钓鱼。
但现在,他却宁可死,他根本不觉得继续活下去还有甚么乐趣……
他的确活不下去,因为他忽然从两丈多高树梢跌坠,身体碰地发出“蓬”的一声巨响。
他四肢挣扎了几下便永远不再动弹……
没有人知道他是失足掉下?抑是另有别的原因,例如受到突然惊吓或者被人推跌……
这时王筱蝉正把满杯香甜葡萄酒灌落肚子,暖气从肚子生起,包裹了心脏,使她充满迷乱的欢乐。
她檀口中还含着一口美酒,又由于她整个光滑白嫩的胴体,正坐在那壮健男人怀中,所以她很容易将红唇贴紧他的嘴唇,然后把美酒送到他嘴里。
在这个真正男人的怀抱中,她根本不会想起外面的世界。
她本非情欲泛滥的女人,她甚至现在还要用“酒”遮掩忘记这男人与秦叔泉的关系,但她不知这是为甚么?自己会无法自拔地变成一条最会缠住男人的“蛇”。
她隐隐感到自己真心爱上了年纪比她死去的父亲还大的秦老员外!
仅仅三日三夜的抵死缠绵,但烧起来的爱火情焰,却已轻而易举焚化两年夫妻之情。
是不是仅仅情欲之火烧昏了头?是不是畸型的比正常的更刺激、更震撼,所以便误以为是“爱情”?
现在他又恣意地进入了她,又温柔又有力地攻击她……
这种攻击是有节奏、有韵律的,是结婚两年来从丈夫那里得不到的……
她终于体会到当年母亲为何要那样纠缠呻吟……
此刻她就正是象那样纠缠呻吟……
渐渐地,她又被推上了欢愉的高峰……
但是还差一点点,天花板角的一枚银铃却发出清脆好听响声……
秦烈从她丰腴的肉体上爬起来,退后几步欣赏她好一阵,才披衣出去。
王筱蝉叹了口气,渐渐要冷却下来,但他马上又回来了,匆匆脱衣,扑到床上,重新又进入了她……
这一次,他更用力、更勇猛,似乎要将她捣破!
这令得王筱蝉很快地节节败退,马上要崩溃……
他却气息咻咻地在她身上冲击,在她耳边嘶叫:“你是我的了,从现在开始,你真真正正是我的了……”
王筱蝉四肢瘫软中渐渐回神过来……
这个老人,今天为甚么反常?为甚么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回?
为甚么说出那样奇怪的话?做出这样奇怪的事?
王筱蝉本想问他说甚么?但是还没有来得急问出口,那老人就颤抖着爆炸了!
他一定是彻底的崩溃了,深深地埋入她,缠住她,痉挛着一泄如注……
她突然有些心惊,用力要推开他:“不,不能这样,你可能使我怀孕!”
老头子却仍是紧紧缠住她,深深埋入她:“我就是要你怀孕……”
王筱蝉一惊!叫道:“为甚么?”
老头子这时却忽然道:“叔泉死了。”
王筱蝉娇躯一震,定定神,眼泪便倾泻而出……
秦叔星竟然死了?那个年轻清秀的男人,真的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他死的时候心里想甚么?是否正在想着我?
老头子忽然又抱住了她,埋头在她胸膛,压低了声音道:“那个亚马……显然开始行动了。”
亚马代表死亡,代表危险,王筱蝉已感到威胁压力,眼泪不觉停止,忽又发觉秦烈丰厚有力的手掌,又开始游走她全身……
她似乎在短短时间内,迈过长长人生旅程,酸甜苦辣霎时尝遍……
不知是谁?亦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歌声……
……纵然不能长相聚,也要长相忆;
天涯海角不能忘记,我们的小秘密……
王筱蝉听着听着,忽然露出好奇异、好迷惘的神情……
棋道高手绝不浪费每一子,所以很多表面看来只是一着闲棋,其实却是极厉害有用的伏兵!
有时候几乎可以扭转整个局势!
亚马虽然不是棋道高手,却是“暗杀道”第一号人物,所以他每一子到紧要关头,都会发挥意想不到的妙用。
快到中午,正是街上行人最多之时……
即便是最紧张、忙碌,大举出动的漕帮帮众,也不觉松弛下来……
何况大半年来优游闲居的“雨过天青”徐浩,走在街上,更是心无挂虑,但觉日子过得甚为舒服,堪称满意。
天香楼有几味小菜很合他胃口,何况已有几个老不正经的有钱朋友,吃吃喝喝顺带商量郊游门路,确实是人生一乐……
但离天香楼还有一个街口,徐浩忽然停步,全身精神力量霎时已集中,贯注于迎面而拦住去路的一个人身上。
徐浩腰间佩剑随时随地可以拔出来,正面决战,多年来已不知应付过多少次?所以他一点也不紧张、不匆遽。
直到他确知那人是“江湖野马”亚马,心情才转为沉重。
徐浩往“善护寺”时,见过这个额头有刀疤,蓄着短髭的青年,所以知道一定不会认错人。
但亚马为甚么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在这通衢大道,拦住去路?难道他闲得无聊来找我麻烦?
徐浩道:“你是亚马?”
亚马道:“你是徐浩?”
徐浩道:“莫非我竟是你名单里面的一个?”
亚马道:“本来不是,直到昨天夜里秦叔泉跌下大树之后才是。”
徐浩心中霎时震惊,但是旋即镇静,拍拍佩剑,冷笑道:“你树敌还不够多么?”
亚马眼中毫无表情,道:“像你这种对手,老实说愈少愈好,但我今天一定要杀死你。”
徐浩又笑一笑说道:“你相不相信?不到三十招就会有人赶到,而你便陷入天罗地网中!”
亚马仍然淡淡道:“三十招?我杀人从来不超过五招。”◆第七章五招之敌
徐浩摇头叹口气道:“你一定忘记是在跟甚么人说话?”
亚马道:“如果是别人,我只说三招。”
徐浩道:“我绝不会被你激得暴跳如雷,希望你明白这一点才好。”
亚马道:“我明白。”
他开始跨步接近徐浩,四周行人突然惊慌散开,但其实这些行人根本还不知道发生何事?他们只不过感觉到强烈的杀气。
徐浩“锵”一声掣剑在手,心中忽然好像舒服得多,亚马居然继续迫近。
徐浩忽然冷笑,剑光突然展开,数十点剑光由空中弥漫罩落,宛如绵绵春雨。
亚马忽然已跃到他左后侧,居然尚未拔剑,但躲过这一招毕竟不能够不付出一点代价,帽子已削去一角。
徐浩剑势翻转一掠而过,快逾闪电而又潇洒自然之极,在那一掠而过的俄顷间,已刺出七剑之多。
可惜如此繁迅高妙剑招,却由于距离差了一点点,亚马只在双袖、裤管以及前襟留下七个小洞……
更可惜的是亚马扮演的是“杀手”如果是武林过招较量,第一招时亚马就该束手认输了。
徐浩长剑毫不停滞,幻化出一道炫目精虹,由空中当头劈落!
剑势浩荡平实毫不花巧幻妙,这一招“天降大任”功深力厚,大开大合,确实具有因为付托重任,所以加以严酷考验之意味。
当然受考验者只好勉强承担下来。
亚马却跟别人不同,他宁可像癞皮狗一样在地上翻滚躲开,也不肯坦然硬接这一招。
正由于鼎鼎大名的“江湖野马”居然使出此种难看无赖的招式,所以徐浩这一剑又落了空。
只是徐浩剑势平铺洒出,宛似连天芳草,无涯无际……
亚马明明已退到剑光最边处,但左肩忽然出现血渍染红一片,伤势显然不轻,会不会伤及筋骨?左手会不会残废?
但就算左臂整条卸下,亦不过一条左臂而已,比起“性命”可就大有分别了。
亚马冷冷望着徐浩,肩上伤势好像是别人的,与他全无相干。
他的手指离剑柄只有五寸,这已是他唯一有点像比武拚斗的架式。
徐浩的剑居然“收”不回来?并不是说他身体四肢气力不能移动,而是不敢做出任何收回长剑的动作。
他感觉得到强大无伦的压力,蕴蓄积聚于某一处,他只须稍微一动,压力便会爆发,便会把他“炸”得粉身碎骨。
他平生功力所聚的“四大剑招”已全部施展完。
他的第一招象征春愁似的绵绵细雨;第二招是瞥然而“过”速度之威力;第三招大开大合“天降大任”;第四招宛似青青河边草,有幽意无尽情致……
此四招的象征正是“雨过天青”四字外号由来根源处。
怪不得亚马一开口就是五招,莫非他竟然早已深知徐浩四大剑招的奥妙?如果不限五招,亚马是否还须要受伤方能取胜?
亚马五只手指忽然摸到剑柄。
剑光从剑鞘飞出,他眼睛明亮如太阳,握剑的手坚稳如钢铁岩石。
其实剑光只隐亮一下,就仍旧藏于剑鞘!
然后亚马就跨大步行去,再也不看这颇负盛名的剑客一眼。
只有活着的才是剑客,如果死了,就只是一具死尸。
如果变成了死尸,这世界再灿烂,也变成毫无意义!
亚马大步行去,行过长街,穿过城门走向莽莽苍苍的荒凉郊野……
不久徐浩尸体被抬走……
很多人都认得那是秦老员外家的护院保镖打手,而且是最厉害的一个。
亚马负伤消息很快传递,有些人甚至暗暗怀着打病老虎心情,希望找到亚马,轻轻易易就生擒或杀死他……
一则成名露脸,二则秦府悬赏黄金千两缉拿凶手,一千两黄金,确实足够使很多人不顾一切了。
很多人都想不通,那个亚马为甚么甘冒性命之险?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通衢大道上,杀死江北八剑“雨过天青”徐浩?
尤其是秦烈,只有他知道亚马此来襄阳的任务目的,他为甚么甘冒杀身之险,杀死徐浩?他为甚么不怕此举打草惊蛇?
他负伤之后情况如何?还能够一如往日发挥全身武功么?
当然他是作梦也想不到,亚马竟持有少林寺的疗伤圣药。
而且是少林的无心和尚给的!
人们睡觉总是在晚上,或者是中午时睡个午觉,但是亚马竟然是在夕阳满天时呼呼酣睡,就很令人意外了。
尤其使人意外的是,他居然赤裸着身子睡觉。
你若是假设一下自己是那种任何时间都可能发生意外,分秒钟可能要跳起身迎敌或逃走的人,你睡觉时敢不敢脱光衣服?恐怕连鞋子也不敢脱掉。
亚马当然本来打算这样做,可是当时既不是睡觉时间,推想之下自然“床铺”是最安全、最无人注意所在。
其次,洗完一个热水澡,然后内服外敷了疗伤圣药,此刻暂时用棉被覆盖着赤裸着的身子,可以放心大胆地好好睡一觉,该是多么难得的机会。
斜阳突然从窗户斜照进来,房间突然变得很明亮。
亚马忽然惊醒,脑筋立刻也清醒得跟没有睡过一样。
亚马仍然感觉得出那人是站在床前,因此他有个跃逃方向。
但他却又没有忘记自己身上一丝不挂,手上亦没有剑。
空气开始流动,因为那人俯低身子并且轻轻掀开一点被子。
亚马两只手掌其实亦锋利如刀剑,只不过极少使用,所以江湖无人能知;他双脚也比任何武器都要危险可怕得多。
但他双掌双脚都没有动弹,因为一阵淡淡香气透入他鼻中。
他听见脱衣裳的悉索微响,接着一具柔暖肉体滑入被窝,贴住他,甚至拥抱着轻柔厮磨。
亚马长长嘘一口气,他似乎看得见邝夫人明艳照人的笑容,而这笑容简直比白皙高耸的乳房,更为强烈、更有魅力。
邝夫人柔声道:“你又负了伤,你服了药,我来助你把药效行开……”
她已摸到了他的敏感部位,她已惹得他不再退缩。
她心甘情愿让他占领,叹息道:“你这种疗伤心法,果真有效……”
亚马道:“我曾经在你床上躲了三天,却用这方法疗伤了二十次……”
邝夫人道:“每一次我都很累,但是眼看你的伤能痊愈,再累也值得……”
她说得如此赤裸坦白,跟三日以前那个温雅守礼贵妇的形象完全不同,亚马大吃一惊!
同时心中也生起些许缥缈朦胧的悲哀……难道女人都是这样?或者说难道世上男女都是如此?
一旦拿掉假面具,一旦没有理性或礼教束缚就是如此吗?
邝夫人却催促着他,诱导着他,要他赶快加油,用力拼命,一面道:“你不要用异样眼光看我,不要以为我是下贱女人,我要你的伤赶快好起来,因为……”
亚马道:“因为我的行踪已露,瞒不过跟踪专家……”
邝夫人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亚马道:“你是个很奇怪而又很可爱的女人,三日来我都这样想,现在更是如此……最先赶到的人会是谁呢?”
邝夫人明艳笑容一下变为黯淡恐惧,轻轻道:“一定是‘乾坤笔’李开先,他的那支笔,噢……”
亚马的“笔”已开始一连串的持续攻击,直到她完全崩溃,自己也心满意足为止……
他起身穿衣,再温柔地亲吻她的额头道:“再次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她娇慵无力,只能叹息道:“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么?”
亚马笑道:“如果有缘,自会再见……再见!”
最后的“再见”二字说完,他已倏地失去踪影……
在秋风中已经半秃的枣树,高达三丈余,枝干都很粗大,任何人一望而知这棵树,至少活了百余年。
因为枣树纹理细致,木质坚勒,所以长得很慢,不像南方许多树木长得很快,但质地松软,除了当柴烧之外,派不上其他用场。
枣树虽然很老、很高大,却不是主角,主角竟是附在两丈左右树干上的邝夫人,她那曲线起伏,能使男人流口水的身材,现在变成一截枯秃了的横桠一样。
她伪装得极妙,何况在夜色掩护下,就算有人在树下仰头细瞧,也保证看不出丝毫不妥。
邝夫人遥望着一个灯火通明的窗户,窗纸内偶然有人影闪动……
窗内人影当然是“江湖野马”亚马……
亚马才离开一天,她就忍不住相思,悄悄地盯上来。
这里是一个微胖白皙圆脸的女人,名叫幸子的“香巢”。
这亚马外号“武林种马”改不了的习惯,总是会躲到各种完全意想不到的女人之处……
幸好邝夫人自己就是女人,凭着女人的直觉,竟真的被她找到这里来……
亚马现在在干甚么呢?在跟她谈话么?她在服侍亚马吃东西?抑是老早已在床上如火如荼地行功疗伤?
最后面的猜想使她心跳加速,昨日此时她可也不正是跟他在床上如火如荼地行功疗伤?而且都是在赤裸的最原始状态中。
她记得他每一句话、每个动作,尤其是他灵活有力的手掌搓摸她遍体,更尤其是他暖热嘴唇亦吻遍每一寸肌肤……
有那么一下子,她停止任何思想,可能由于内心的惭愧歉疚,她居然帮助亚马,让亚马在她床上休养三日三夜,甚且万分愿意献出肉体让他享受,助他疗伤。
她思想停顿的片刻,耳目以及一切感觉反而特别灵敏。
她惊疑而又谨慎地游目四顾,却看不出任何可疑之处,但她自己知道,黑暗中确实有一对眼睛盯住她。
这对眼睛到底是谁?莫非是“乾坤笔”李开先?她躲在此处本来就是想暗中看看李开先会不会来找亚马。
她也想知道,如果亚马敌不住李开先,当那危急关头之时,自己会不会出手帮助亚马,逃过杀身之祸?
这些疑问只有身临其境才有答案,所以她挨到夜色降临,得知李开先忽然出门,便匆匆赶来。
窗纸上很久没有人影,该死的亚马,你在干甚么?
李开先你呢?你躲在何处?那对眼睛究竟是谁呢?
但愿亚马躲得过李开先,也希望自己躲得过那对隐藏黑暗中的眼睛……
这个念头霎时破灭,因为她猛然打个寒噤,绝对不是秋夜霜寒风冷,而是杀人无数的宝刀出鞘那种“杀气”简直森冷刺骨。
她回头望去,看见一对眼睛。
她一望而知是男人的眼睛,也知道绝不是李开先或者亚马,不过却像亚马,有一股慑人和要命的坚决味道。
那人相当高大,全身连头面都裹以黑布,以“金鸡独立”姿势,单足站在一根细枝上,左手拿着一把连鞘长刀。
邝夫人回转身正面对着他,如果是认识的人,也应该出声招呼,如果全不认识,他也应该出言相问,如果他是哑巴,那就太不幸了,是他而不是她。
她肚中有节拍地数到第十,便轻笑一声,软语道:“你是谁?骇死我了……”
语气娇软得好像连在平地也站不稳的柔媚女人,但三点金光、八点银星夹着“嘶嘶”破空声,星旋雷射,笼罩黑衣人全身;每一点光芒所取的都是要穴。
她并没有站着等候暗器的结果,虽然她明知“鸳鸯搜魂针”当世一定很少人能躲过,但她仍然伸直双手全速扑去,凶悍、快的教人难以置信。
三金八银共计十一支鸳鸯搜魂针,果然都射中了这个黑衣人,每个人由胸至腹正面只不过十二处大穴,被射中直透内脏,这个人活得成活不成?不问可知。
何况邝夫人双手十指,居然长达一尺三寸,鲜艳的红色晚上看不见,当然更看不出那是套在指尖上的钢爪。
十只鲜红钢爪随后也抓中那人胸口,深达五寸。
如此柔媚娇软的红粉佳人,杀起人来比谁都凶,你若是见过她出手,保证连一丝绮思邪念都生不起来了。
邝夫人十只布满内家真力的血爪,忽然好像陷在极黏、极稠的面糊中,既绞不动也收不回。
最怪的是那对眼睛,以及森寒杀气仍然笼罩着她……他居然末死?
她本可以舍弃十只血爪赶紧逃跑,但她不敢,因为她清清楚楚感觉到黑衣人左手长刀,在任何一刹那都可以出鞘砍中她面门要害。
只要她一动就可以了,她当然不想面门被砍一刀,即使只划破一点点油皮也绝对不愿意。
所以她只好像傻子、像木头人一样呆立不动……
黑衣人半晌仍不言不动,杀气依旧那么森厉可怕……
邝夫人却熬不下去了,因为她脚下所踏的树枝很细弱,全靠一口真气才站得稳,所以她迟早非坠下不可,而这一动又非触动那待发的刀势不可!
秋夜的风不断吹拂,现在居然比冬天凛冽,比北风还要寒冷。
邝夫人索索发抖好一会,终于浊气涌上,使她变成一块泥巴似的直掉下去。
那对眼睛仍然凝视着她,她没有跌伤,也没有被长刀砍中面门,只不过穴道受制,全身软麻无力。
所以全靠那男人抱住,才没有瘫倒地上……
她也看见那男人丢掉一块木板,不过临走时却从木板上,起回她的鸳鸯搜魂针和十只鲜红如血的钢爪。
在那男人怀中,她自己更觉得真正是个女人,这一点与他出神入化、惊世骇俗的武功无关,纯粹是男人、女人之间的一种感觉。
此人是谁呢?邝夫人暗自用心推想,她现在已经不惊骇害怕,只有浓浓的怅惘……因为她想起亚马。
残旧却坚固的石屋,平日只作堆放柴草之用。
平时除了取柴草的人之外,连狗也懒得进去。
但名满天下大江南北四大刀客之一的“乾坤笔”李开先,却站在黑暗中凝视着石屋。
他老早已经巡视过石屋,知道除了门口之外,连一个气窗都没有,所以就算飞鸟,进出此屋也非得取道门口不可。
亚马既然进了此屋,出来当然非经过这道门口不可……
石屋的木门敞开着,虽然屋内更加黑暗,李开先敢用人头担保半个时辰之后,亚马一定会躺在床上。
那张床就在正对门口的墙下,他曾经转身,也曾低声咳嗽,所以李开先敢用人头担保。
亚马的确在床上,这间石屋乃是幸子所属妓院后面的堆柴草石屋,亚马躲在此地,原本极为安全隐秘,无奈当今之世最擅长跟踪的尹万里,早就被李开先私下请来监视邝夫人行踪。
因此找到亚马,也因此亚马随后躲到堆柴草石屋中,亦全无用处。
李开先很谨慎,盛名之下无虚士,他步步为营直到百分之百确定亚马在屋内床上,才缓缓抽出他的成名兵器——“乾坤笔”。
亚马忽然感到棉被太薄,甚是寒冷。
当然他晓得是怎么回事,那是杀气,发自于李开先的杀气,于是掀掉棉被,拿起长剑走出石屋。
荒草没径的院子内,同时出现两个人,相距一丈对峙不动。
亚马道:“我就是亚马。”
李开先道:“我叫李开先,希望你听过这个名字。”
亚马道:“笑话,如果连大江南北四大一高手之首‘乾坤笔’李开先的大名也不知道,还能在江湖上混么?”
李开先道:“亚马,任何人面对着杀手中的杀手,绝对不会大意,更不会得意忘形。”
亚马道:“你真的是为了邝魁元而来?”
李开先道:“不瞒你说,我只是为邝夫人而已。”
亚马道:“她知不知道?”
李开先大声斥道:“废话,她当然不知道。”
亚马居然能了解,肃然起敬地说道:“真对不起,我的确问错了,你很了不起……”
李开先沉默一下,才叹气道:“奇怪,我从不敢向任何朋友透露,但我的仇敌却不必说就知道……”
亚马说道:“天下男人并非只有你才碰上这种无奈的事,其实很多人都碰到过……”
李开先道:“言归正传,我已经在此站了很久。”
亚马道:“我知道,直到你拔出兵器时我才不得不挺身而出……但你不至于以为我是懦夫,以为我不敢面对你的‘乾坤笔’吧?”
李开先道:“你绝不是懦夫,但却可能是可恶的浪子,世上的女人偏偏又喜欢浪子,所以我更要杀死你不可!”
亚马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他纤长洁白的手虚按剑柄,这还是他平生第一次作势待敌。
这个敌人予他的压力委实太强、太沉重,连他坚强的自信也有点动摇。
当然世上没有永远不败的人,虽然他是“江湖野马”但亦绝对不可能永远不败。
亚马第一个感觉是李开先已经出手。
第二个感觉,是这位名满天下的一代高手不想杀人,他根本是想与对手同归于尽!
他是不是疯了?
因此杀气比起平常情况更浓、更冷,连亚马也不禁打个冷战。
他的剑电射挥出“铮铮”一阵连珠价响,一瞬间双方兵器竟已接触了九次之多。
那李开先要杀死亚马的决心已无可置疑,而且显然不惜任何代价,甚至连他自己性命一齐赔上,亦在所不惜。
李开先大喝一声,劈出一招!
这一招来势甚是缓慢,比起适才的迅如风雨,大异其趣。
这一招杀气之凌厉,劲道之坚凝沉雄,简直不是人能够使得出来,纵然亚马忽然变成一块大石,亦一定会被这一招劈成两半。
亚马只有后退,李开先这贯注了全部生命的一招,绝对不能用“招架”来化解。
他只有退,但他却不是一步步后退,而是像一阵清风,忽然已隐入石屋,钻入床底。
这本是很滑稽可笑而又拙劣的方法,躲在床底下难道就可以躲得过“乾坤笔”的绝招?
李开先也已经如影随形,入了石屋,屹立床前,他刀势忽然加快,宛如霹雳雷霆!
宝刀精光四射照亮整间小石屋!
那张木板床分为两截,而且向两边飞开!
所以床底下亚马必定无所遁形,李开先甚至敢肯定,亚马应该已斩成两截躺在血泊中。
又如果床上被窝里还藏得有人,当然也变成两截尸体。
棉被和床板都被刀光斩为两截的向两边飞开。
被窝里没有人,这一点不算稀奇,但木床飞开之后,床底下也空空无人,这才值得奇怪?
亚马的声音从屋后透过石墙传入来,道:“我早巳在床底墙脚开了一个洞,所以幸而还活着……李开先,如果你敢从这个洞口出来,我保证你不但不能报仇出气,还会变成一个死人,你相信不相信?”
李开先不作声,眼光静静转到门口。
亚马的声音又透过来道:“当你从门口冲出,你只能发现大地一片黑暗,我保证你找不到我,你相信不相信?”
既然亚马告诉他这一切情况,傻子也知道他必有用意,至少还有话要说。
所以李开先厉声道:“你究竟想说些甚么?”
亚马道:“第一,我已对邝夫人说再见,短期内不会再见到她……”
李开先忽然觉得很泄气“乾坤笔”也忽然变得很沉重坠手。
他知道自己现在绝对使不出刚才那个很可怕的招式。
亚马又道:“第二,我猜想一定邝夫人发生某种奇怪之事,你才会如此生气,如果在正常情况下,她现在应该和你在一起才对……至少你不会怀疑她在此地。”
李开先果然叹了口气,道:“她不见了……黄昏时我故意先出门,但后来回去一看,她已经不见,现在已经过了三更,而她在半个时辰前还不知影踪?”
亚马声音中有点耽心,道:“她一定出了事,你信不信?”
李开先道:“我已派了几个得力的人在附近,如果一有她的消息,例如她已经回去,马上用流星花炮通知我……可是直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流星花炮就是过年时人人都玩过的火箭,射到天空中还会爆炸散出一片火花,在里夜中这是传讯的最好方法。
亚马道:“日后你再动刀杀我,我也不怪你,但是现在我们坐下来谈一谈如何?”
李开先收起宝刀,道:“好,我请你喝酒,越过围墙那边巷口,就有一个面摊。”
他是谁?雄伟壮健的身体,深沉充满智慧的眼睛,年纪虽老却仍然闪耀出青春火花活力,还有奇奥莫测高深的武功。
他为甚么把我脱光衣服使我一丝不挂之后,忽然丢在床上而匆匆离开?
如果他已没有男人的欲念,他不会上下其手,又搓又捏弄得我春心荡漾……
如果他像一般男人,当然免不了要在自己身上做完那件事,发泄过后才肯离开。
任何男人发泄完之后,都会把女人当作破布破鞋丢开,如果不是这样子,那只是伪装的姿态……
不过这一点居然很像亚马,而且他的眼睛、表情也很像……
天啊,莫非他也是“杀手”?以他的年纪推论,当然是老一辈的知名人物,老一辈的“暗杀道”知名人物有哪些人呢?
“我这一回可惨了!”邝夫人想道。
但其实她心中一点不惊恐害怕,这一点正是女人与男人尖锐的对比,如果那男人对她半点兴趣都没有,她才会惊慌害怕。
我落在一个杀手手中,这个人居然是前一辈高手,刀法强绝当世,甚至可能强过大江南北四大高手之一的李开先,他这样做必有目的,目的当然不是我本身,否则他马上就可以杀死我或是恣意蹂躏……
他的目的无疑是利用我的身分达成一个阴谋,而顺便他也可以享受我的肉体……
我给他享受甚至给他蹂躏也没有关系,反正这是不得已情况下无力反抗的事情;但他有甚么阴谋?他想对付的目标究竟是谁?
这目标是李开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反而似是对付亚马……
使外间人人以为我落在亚马手中,使得亚马已不仅仅是杀手而忽然变成淫贼……
但是这有用吗?人人都知道亚马好色如命,所以才号称“武林种马”……
该不会是知道亚马从不辜负女人,所以要用自己为饵,钓亚马来入他的天罗地网吧?
想到这里,她不禁从心底呐喊道:“亚马,你要是聪明,千万别来!”
但是,他若知道这是陷阱而不肯来,这样的男人还值得爱么?
她开始陷入了自我矛盾之中……
面摊那盏油灯,只能够发出迷蒙昏黄光线……
所以李开先隐含威棱的眉眼,嘴角坚强有力的线条,都看不真切,相反地使人觉得这个像钢铁一样的人物,竟然甚是孤寂可怜。
亚马一手压在李开先酒杯上,道:“举杯消愁愁更愁,现在我们不是还有事要做?”
李开先道:“有事做就好,否则我真的要被‘愁’压死啦。”
亚马道:“如果叫人看见你这种样子,你猜猜看他会不会相信你就是‘乾坤笔’李开先呢?”
李开先苦笑道:“休说别人,连我自己也不相信我是李开先。”
亚马道:“你一口气喝完三斤最烈的高梁,现在你可以拔刀连杀三十个人,但我们去找的那个人,比三千个人加起来还厉害,你想不想我带你去找他?”
李开先道:“三十人也好,三千人也好,我只须知道那人比起你如何?”
亚马道:“我用一个譬喻你就明白了,假如在武功方面他比我高两尺,也就是说他比你至少还高一尺!”
李开先忽然微笑,道:“不,他比我高两尺,甚至更多些。”
亚马道:“不用争论这些不切实际的话,我们走吧,我们一共有五个地方可以找他,希望第一个地方就找到……”
李开先道:“狡兔也只有三窟,这家伙到底是谁?居然有五个窟穴之多?”
亚马道:“他绝对不是兔子,而是鹰隼或者虎豹,所以他有多少窟穴都无关重要……”
王筱蝉忽然惊醒,摸摸身边,被褥犹有余温,但那个壮健如虎如牛的老头子,却不见了。
她只不过刚闭一下眼睛,最多不会超过半盏热茶,但秦烈居然忽然消失,他到哪儿去了?
莫非在室外的房间?但难道他刚刚如狼似虎发泄过,却又立刻要再找别的女人?
但使她最吃惊的是忽然一阵熟悉歌声传入来:
……纵然不能长相聚,也要长相忆;
天涯海角不能忘记,我们的小秘密……
深之又深的心底,蓦然涌起无名怅惘凄惶,眼角亦涌出泪水;为何她如此感动?莫非她也有“小秘密”么?
她抱着枕头压在面庞泪痕上,她只愿埋首黑暗中,但她忽然感到有人悄然进来,并且掀起纱帐……
这一刹那她觉得好冷,比掉往冰窟还冷!
但她并没有缩起赤裸肢体,反而大大摊开,迸射无量无数的魅力诱惑……
但亚马像一座冰山。
每逢在杀人行动中,他全身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种种肉体的感觉,加上意识心灵的超物质感觉,完全集中于所要捕猎物件,因此他使本身变成冰山一样,全无一点血肉感情的人味。
但这个隐秘、温暖、华丽而又明亮的房间内,没有猎物,于是他的眼睛开始“看见”床上摊开四肢的女人。
这具暴露的肉体,雪白滑嫩,而又曲线起伏,发射出可以融化任何男人的热力!
但她为甚么把面庞埋在枕头下?她显然因肃杀剑气而寒栗。
但为甚么反而摊伸展示诱人的肉体?难道她强熬寒冷之故,只不过想诱惑他?
亚马把她从头到脚小心观察欣赏一遍,心中忽然大跳特跳,因为他无端端想起“小秘密”。
不对!只不过想起那个像“小秘密”的美丽女子,秦家儿媳妇王筱蝉。
但以王筱蝉儿媳妇的身分,当然不会在这个房间,更不会在床上,更不会一丝不挂作出这等诱惑姿势画面。
这女人当然是秦烈的姬妾。
亚马极力使自己心跳恢复常速,也极力阻止自己伸手摸她,尤其是坚实高挺的乳房以及浑圆成熟的大腿。
他咽一口唾沫,告诉自己说,继续怀疑这个裸女是王筱蝉,迟早会得到神经衰弱症,因为这一定是不可能的事。
枕头下忽然传出闷塞的话声,那是她在说话,声音透过枕头,所以变得有点奇怪。
亚马侧耳而听。
她道:“刚才的歌声是不是你?”
亚马道:“是我。”
裸女道:“你心里真有一个人?”
亚马道:“有一个。”
裸女道:“你们有小秘密?只有你们两个知道的秘密?”
亚马道:“我们有。”
裸女发出叹气声,肢体忽然蜷缩成一团,她显然已不想展示身体,不想诱惑亚马,所以缩起,但动作和善意,反而增添无限诱惑魅力……
亚马一只手向她乳房伸过去……
对“半匹狼”的姬妾,当然半点也不必客气,但亚马却怀疑,自问是不是因为感觉到她是王筱蝉,所以才特别冲动刺激?他是不是相揭开此谜?
她声音透过枕头说道:“你走吧,你最好永远不要再来。”
亚马的手停止于空气中,距她高耸雪白的乳房只有两三寸,短短两三寸距离,这是微不足道的“空间”。如果超越这少许距离,相信很多很多情况会为之改变,所有的发展可能完全不同。
亚马向自己微笑一下,很有决断毫不迟疑地收回那只手。
他狠就狠在这种地方,甚至他自己亦很欣赏这一点,他认为这才是真正有性格的作风,他知道其实可以继续伸手,可以达到欲望之满足,她也必定不会反抗。
即使是文雅礼貌一点,也大可先告诉她有这种欲望,在口头上请求她同意,当然她非同意不可,因为她知道就算不同意也无法改变情况,所以她何妨干脆同意。
但如果男人要用这种方法,要利用这种情况,他根本没有“性格”可言,所以他很诚恳地说道:“好,我走,你自己请保重……”
王筱蝉只迟疑一下,迅即丢开枕头,她一定要警告亚马,让他知道“半匹狼”端木通的可怕阴谋。
这房间内却已经寂然无人,也恢复平时的温暖。
只这短短的一瞬间,他已走了?走得这么决然。
王筱蝉虽然感到无限遗憾,诚恳的话声,坚决的行动,还有那余味无穷的歌词……组合成强大无比的魅力。
虽然温暖却很寂静的房间,荡漾着无限遐想,还有无尽的遗憾……
“乾坤笔”李开无双手笼在袖内,袖内却藏着威力无穷的“乾坤笔”因为此时的夜风,简直不似秋天而是寒冬。
他身形隐藏墙边阴暗处,一面视察四下情况,一面运足耳力,静心聆听宅院内动静声响。
这一座宅院已经是第二个狡兔之窟,第一间是秦府,当然李开先还不知道那座巨大宅第主人的姓名来历。
当时亚马一出来,便苦笑道:“邝夫人不在此地。”
李开先是何等老江湖,微微皱起眉头,道:“你遇见了谁?为甚么心里不舒服?”
亚马道:“一个女人,但不是邝夫人。”
李开先同情地点点头,但仍不放松,问道:“那阵歌声很怅惘凄惶……是不是一件你不能忘记的事?”
亚马又苦笑道:“你好像忽然变成我父亲或者长兄?但如果我老早有父兄像你这般人物,我一定不会变成今日模样。”
李开先沉默片刻才说道:“如果我有一个儿子或兄弟像你一样,我一定会引以为荣。”
现在亚马又带他来到另一个可能的地方,他进去探查,李开先在外“把风”。
宅内没有任何奇怪声响,反而街上好像有点不妥。
但用心察看之下,却又没有迹象或人影,李开先耸耸肩头,暗自长叹:“恐怕我已经老了……”
墙内传来弹指微响,接着一道人影落在他身边。
李开先压低声音,道:“她也不在此处吗?”
亚马道:“不在,但你不必焦急,还有三个窟穴呢。”
他们迅即奔去,两个都是当今武林一流高手,而又有丰富经验,所以他们的身形极罕会暴露……
亚马忽然停步……
李开先来到他身后,举目四望,暗自猜想是哪一座屋宇?
亚马压低声音道:“地方还未到,但是你有没有奇怪感觉?”
李开先马上想起那种“不妥”之感,不禁欣然一笑,原来自己还未老,并不是错觉或在瞎疑心,而是的的确确不大妥当。
亚马又道:“我认为我们已被人跟踪了……但以你和我,天下有谁跟踪得到?”
李开先道:“漕帮的尹万里乃是此道高手,襄阳同道以他最高明。”
亚马道:“我知道他是谁,当日如果不是他,我不至于被‘鬼使神差’项祝杀伤,但现在绝不是他!”
李开先道:“我也认为不可能是他,因他不会跟踪我,但你怎知一定不是他?”
亚马道:“第一点,味道、路数不同;尹万里跟踪过我好几天,所以我晓得他的路数、方式、习惯。”
李开先讶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有人跟踪?”
亚马道:“我知道,为了想诱出幕后人,我才不摆脱他。”
李开先一点不认为他渲染虚夸,亚马的确有这等功力本事。
亚马又道:“我们短短一段路程,我听见五次猫叫,九次狗吠,两次醉酒者唱歌吆喝。”
李开先武功虽高,但这一方面当然远远比不上身为“猎人”又是“猎物”的亚马了。
他只好瞪大眼睛等他解释和分析。
亚马道:“就算是春天、夏天,也不可能,喝醉酒的人平时亦只能偶然碰到一次,但一连两次就大有问题。”
李开先道:“他为甚么要这样做?”
亚马道:“他想消灭我们任何怀疑的感觉,例如我们可能感到后面有可疑声响迹象,但当你听到猫狗或醉人声音,你一定释然,而且暗笑自己太敏感多疑……”
李开先道:“这是极高明的攻心之术,早一步防患于未然……但是却也因此露出痕迹!”
亚马游目四顾,然后道:“这种跟踪高手,天下找不出三个,我们恐怕很难很难摆脱他,事实上能发现他正在跟踪已经很难很难。”
李开先道:“但你仍想试一下?”
亚马道:“如果不是急于抢救邝夫人,我们当然可以斗一斗他,但我们没有时间。”
李开先面上变色,他最关心的自是邝夫人,如果迟了一步,她可能遭受极严重伤害打击;“时间”果然对他们极为不利,造成极大压力。
亚马又道:“我算来算去,咱们只有一个有利条件。”
李开先几乎想揪住他胸口衣服,要他赶紧说出来,要他赶紧行动。
亚马道:“你不要焦急,咱们停步交谈已经是我计划的一部分,也就是说我们已开始反击,成不成功只有天知道了。”
李开先松口气,道:“算我服了你啦,咱们究竟有哪一个有利条件?”
亚马道:“你或者我,因为那跟踪之人,不是跟踪你就是跟踪我;但他永远想不到,忽然多出一个不好应付的人,所以他现在一定非常伤脑筋,唯有祈祷老天爷保佑我们分开……”
李开先登时心平气和,道:“当然咱们非分开不可。”
亚马道:“不但分开,还要做一件任何人看见也感到迷惑之事,非使他掉入迷雾中不可……”
李开先抓抓头皮,道:“咱们做一件甚么事呢?”
亚马道:“咱们打一架,不但可使他迷惑,将来还有妙用。”
连李开先也几乎喝采,幸而亚马立刻又说不少话,才使他激赏之情缓和消失。
因此,他们都加倍痛恨那个阻拦延滞救人行动的跟踪者,李开先甚至发誓绝对不可一刀劈死那家伙,因为一刀杀死太便宜他了。
时间悄悄溜走,李开先夹刀站在巷内阴影中,眼光宛如毒蛇盯住巷外寂静的街道。
刚才他使出平生最得意的二招乾坤笔法,每一招都涌出闪电似的光华。
亚马最后被他劈翻,在地上滚出丈许迅即逃走。
现在亚马忽然在街道出现后迅即消失,但他出现的时间比估计迟了一点。
李开先眼睛瞪得有如铜铃,跟踪者马上就会出现,伏后赶紧结束这段平地风波,然后赶紧去找回邝夫人。
但过了片刻,亚马出现巷口,道:“既然你看不见人,证明我已甩掉那厮。”
李开先这才明白为甚么亚马出现得迟了点,他叹口气道:“如果你不是亚马,我一定不相信你的话。”
亚马道:“咱们已证实那厮是跟踪我,而不是跟踪你……所以等救回邝夫人,我再稍稍现一下踪迹,何愁钓不到他?邝夫人比他重要百倍,你同意么?”
李开先当然极为同意,于是他又夹刀站在一座宅第侧巷围墙下,因为既然亚马进去,他只好替他把风以及准备接应。
这一次亚马不但看见邝夫人,而且看得非常真切清楚、非常仔细,因为居然没有人打扰。
那房间很明亮,邝夫人赤条条躺在坑上,寒冷的天气使她索索发抖,但她不能拉棉被或者缩起身子,因为她已被人点住穴道。
如果那不是暖热的坑床,邝夫人一定早就冻成紫色了。
她的娇躯映出一片白光,她的姿势竟然很像王筱蝉,所以不但春光一览无遗,亦与王筱蝉一样散发出无限诱惑。
邝夫人有如白羊横陈,既可怜又很诱惑,能够使任何男人渴欲多看几眼。
亚马有很多理由可以慢慢欣赏多看一会,但却忽然冲入房内,伸手拍活她的穴道,另一只手已扯下自己的外衣丢在她身上,接着退出房外!
这些动作全部完成只费了眨眼工夫,连邝夫人都几乎看不清楚亚马面孔,不过她却知道是他,所以心中很温暖也不害羞。
亚马绝对不是害怕跟邝夫人见面说话,事实上他退出房间之时,已经运足平生功力准备应付任何突袭。
用邝夫人这块“饵”把他钓来的用意可想而知,就算不是饵也一定有种种防备。
但居然毫无动静毫无阻滞,亚马反而有点忐忑不安……
“半匹狼”端木通果然非同小可,他显然已出手反击,而一出手便使局势大乱,一切都陷入迷雾之中。
亚马忽然发觉最可怕的是,斗志忽然萎缩减弱,萎弱之故完全是为了邝夫人,当她尚在端木通手中时,亚马气吞牛斗,足以面对千军万马而无惧。
但既然邝夫人还活着并且恢复自由,忽然消失了必须正面决战的理由。
“暗杀”的意思就是行刺,就是不作正面决战攻击。
内心情绪和意志的变化,好像瞒不过两人眼睛。
在另一个黑漆漆房间内传出低沉而严厉的话声:“你就是亚马?”
亚马道:“我就是。”
话声又从黑漆漆房间内传出,道:“你真的非杀我不可?”
亚马道:“真的。”
低沉话声道:“我记得从前也有一段时间跟你一样。”
亚马道:“我知道,我了解。”
低沉声音道:“我们只拚一招,好不好?”
亚马道:“好!”
低沉声音道:“请进来,我们反正都不必用眼睛。”
亚马居然应道:“好!”
那房间如此漆黑,形势大小如何又不知道,亚马怎可贸然答应进去动手?
但亚马绝对不是鲁莽或者好大喜功的人,为甚么肯涉此奇险?他打甚么主意?
邝夫人忽然冲出来,手中还抱着一堆衣服,那是她自己的衣服,刚刚从一个柜子找出来。
但她来不及换上就冲出来,亚马给他的上衣只遮到小腹,所以露出下面一大截,两条白皙大腿简直可以迷死人。
亚马看她一眼,不觉倒抽一口气。
老天,这个女人为甚么忽然比平时,甚至比脱光还诱惑、还迷人?
她冲出来干甚么?难道她全不了解这样会使我心乱?
邝夫人尖叫道:“别进去,亚马,这样太不公平。”
亚马没作声,心中却叹口气,“暗杀道”武功以及最上乘手法,讲究的是在黑暗或者在种种耳目大受影响混乱场面中,发挥威力,除非端木通早已布置埋伏,否则在黑漆房间内拚斗,才能够一招分出高下胜负。
如此决斗很公平,彼此都可以用尽平生所学。
亚马认为他反而占了便宜,因为端木通虽是此道中天下无双顶尖高手,但他年逾六十,眼力、耳力绝对不比少壮之时,所以这次拚斗应该对他有利……
但亚马不能解释,因为邝夫人又冲到房外,一腿把房门踢倒。
她居然毫不畏惧人家在黑暗中暗算她,还探头瞧着。
仍然黑暗的房间内,那个高大的男人,炯炯注视着她,同时凌厉森寒的杀气也使她全身颤抖。
他用低沉的声音道:“你胆子很大,你也很漂亮,但是希望你以后别落在我手上。”
邝夫人美丽的大腿抖个不停,但落在男人眼中,尤其是亚马从后面瞧着,浑圆耸起的臀部和双腿,简直比前面还诱惑十倍。
亚马叹口气,道:“希望我们有机会真真正正拚一招。”
黑衣高大男人说道:“恐怕没有机会了……”
邝夫人直觉地感到两个男人都好像有点遗憾,好像一切都是被她弄糟的,忍不住大声说道:“为甚么没有机会?亚马,你现在还可以冲进去,如果你不要活命的话。”
那高大男人居然替亚马回答道:“他现在不行啦,连我看见你这样也有点心跳,何况他只有三十来岁,正当壮年,你自己难道完全不明白?”
夫人连忙用衣服掩住前面,却仍然空出后面,她当然很明白这意思,但她忽然觉得这话不可靠,道:“不对,如果你会心跳,你为何把我丢下就走开?后来回来却根本不碰我?你想骗亚马是不是?”
高大男人道:“你可能不懂,但我仍然告诉你,我没有动你,原因是尊敬亚马。”
亚马又感激又害怕,任何人被端木通如此瞧得起当然会很感激,但被他当作真正对手却又是非常可怕的事。
亚马道:“邝夫人,你先回去,我可能还有一点点机会。”
这话其实是暗示李开先,因为他已经出现在屋顶。
邝夫人也看见了,一转身冲回房内赶快穿衣服,不论情势如何发展?先穿上衣服一定不会错。
李开先跃落院中,沉声道:“亚马,他是谁?让李某先接他一招。”
房间内寂然无声,外面光线已可以从房门透入,所以房内已不复是漆黑一团。
既然不是漆黑一团,则“暗杀道”两大高手,亚马与端木通,就没有拚一招的机会了。
李开先道:“他走了么?”
亚马道:“我不知道。”
邝夫人奔出来,已穿得很整齐;她仍然胆大跃到房门外瞧着,只见黑暗中那高大男人向她挥手道别,接着突然化为一道精芒,冲天飞起“砰”一声破屋飞去!
余光摇曳,倏忽远远消逝……
李开先夹刀望了半晌,叹口气说道:“亚马,有一句话我非说不可。”
亚马道:“请说。”
李开先说道:“你和我恐怕都接不住他一招……”
偌大房子里,从第一进到第二进,大小厅堂房间以及院落都静寂无人。
但亚马并没有“人去楼空”的感慨,因为这座房宅本来也只有几个毫不相干的仆人而已。
天色还未亮,所以他点着八盏风灯,使宽广的院落相当明亮。
他搬一张靠背椅,两张长方形茶几摆在院中,然后自己四平八稳坐下,长剑则搁在右边几上,显然准备好随时可以抓在手中……
更鼓声隐隐随风传送,已经是四更三刻,转眼就快天亮了。
亚马缓缓闭眼。
他知道自己别无所求,只想着一张宽大舒适的床,温暖的棉被;当然还要安全,可以放心倒头呼呼大睡的安全。
不过他亦喜欢这种危机四伏的时刻,因为他虽然不能倒头大睡,却可以不去想。
但这刻让心情波荡,实在极为不智,也极端危险,因为他到这间付了一年租金的屋子,点上灯坐在院子里,当然不是为了要回忆往日情怀。
他希望能够暂时忘记“小秘密”的倩影,当然最好能永远忘记,但他自知办不到,所以从来不作此想。
于是他把思绪集中在跟踪者身上了。
当他离开无心和尚居处,又被人盯住,但方式和味道都不相同,难道这一次跟踪他的居然是另一个高手么?
寒风中除了隐约更鼓声之外,还传来某种说不出的特别气味。
亚马忽然睁开眼睛,身子双手也有反应动作,而且很快很快。
左右两方的院墙上一齐出现人影,一齐发出一蓬光雨精芒电射亚马。
他们动作之齐整迅快,能使人泛起如逢鬼魅之感。
而那两蓬光雨更可怕,因为任何练武之人,都能一眼瞧出那是用机簧发射的针钉之类的细小暗器。
通常这一类体积细小暗器,都有剧毒,中上一枚就非死不可!
通常这一类体积细小暗器,若是用人手发射,威力便有限;但如果用机簧之力,则数量既多且能够既远而又速度极快,任何高手也只能躲避,而不能封挡!
但最可怕的正是这一点,谁有把握能比这种暗器更快?
即使亚马也不行,他也比不上这种可怕暗器的速度,因为你就算躲得过第一筒,也躲不过第二筒,没有人能够永远在空中快速移动,所以身形下坠之时,绝对会变成刺猬!
何况这一次是两个暗器高手一齐使用这种可怕暗器。
亚马的长剑掉在他脚尖上。
他的剑本放在茶几上,但因为茶几已被亚马横拿手中,所以剑掉落他脚尖。
两张茶几都在亚马手中,长方形几面就变成了盾牌。
所以那蓬光雨大部分打中茶几面,竟没有一支能射中亚马,所以亚马活得很好,浑身上下丝毫无损。
墙头上的人影仍在,却没有暗器再射过来,因为随便甚么人现在都看得出,亚马有两张茶几做盾牌,再多、再厉害的暗器也毫无用处,所以大家还是省点气力的好。
有三道人影飞入院中,亚马知道必定有人现身,但他感到意外的是,这三人全身黑色劲装,以致不能从服饰看出身分来……
此刻他们还用黑布连头带面蒙住,简直连俊丑老少都看不出……
亚马耸耸肩,道:“你们本来可以杀死我的。”
那三个神秘来敌其中一个身形矮横的冷冷道:“本来?难道现在情势忽变,所以不能杀死你?”
亚马道:“正是此意”
矮个子道:“为甚么?”
亚马道:“我姓甚名谁?是甚么人?你们想必都清楚得很!”
矮个子冷声道:“你是亚马。”
亚马道:“对,我虽不知道你们姓名来历,但却敢保证你们都是有头有脸的名家高手,绝对不是下五门偷鸡摸狗的毛贼。”
矮个子承认道:“这便如何?”
亚马道:“请你们想想,我亚马既是江湖人人切齿的杀手,你们都是有头有脸人物,因此现在的情形,应该是我穿黑衣服用黑布蒙住头面才对!”
他转眼望望两边墙头,已不见放暗器人影,便又道:“刚才的毒针也应该是我向你们使用才对,但事实却通通掉转过来,我没有抽冷子使用歹毒暗器,我没有蒙住头面,我没有联群结党以众欺寡,我点亮灯火公然坐着等候你们来暗杀我。”
矮个子道:“你一定忘记你自己曾经多少次,用这种手段杀过多少人!”
亚马叹气道:“如果有人强奸了一个女人,你们抓他之时,难道也先强奸他家里的女人,才把他抓到衙门里?”
矮个子道:“情况不同,你根本举例不当。”
亚马道:“好吧,就算我举例不当,就算你们有权用暗杀手段,多找几个人来对付我,因此你们有充分理由,这理由是,我既是专门暗杀别人的‘杀手’所以你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这样说你们不反对吧?”
矮个子一时测不透、看不破,只好点头承认道:“对。”
亚马大笑道:“请问你们之中哪一个亲眼见过我杀人?你们知道我杀人之时用暗算手段?我有蒙住头面?我用过哪类歹毒暗器?我找过谁来帮忙以众欺寡?”
院落中一片静寂,所以“喔喔”鸡啼声特别响亮。
亚马又大笑道:“你们如果不能反驳我,至少也应该像个大丈夫,亲口向我说一声‘不知道’,你们敢么?”
左边黑衣人厉声道:“我敢,我不知道。”
右边那个也接着大声道:“我也不知道。”
矮个子大声叹气,道:“亚马,真不愧是亚马,我确实想不到专门暗杀的杀手,正面应战时,居然如此机诈百出,有这么好的风度气魄。”
亚马道:“你拼命夸奖我是甚么意思?”
矮个子道:“你知道我是我们之中,唯一会开口说话的人,所以你用尽法子要他们开口,至少你可以记住他们的声音,至于使暗器的两人,你知道可以从暗器上追查,总之我们几个人,你已有线索可以追查。”
亚马微笑道:“这只是额外收入,我原本希望你们会感到惭愧而离开,因为我早已有了线索,你一开口我就知道你是谁了!”
矮个子讶道:“你知道我是谁?我们曾经见过面?或者你曾经暗中看过我?”
亚马道:“都不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但我却听过你说话……”
矮个子疑惑不已问道:“在哪里?”
亚马道:“在地府!”
地府意思是阴间,当然很像是信口开河,其实亚马是在“地洞”听见的,那天还有无心和尚、李开先、苍松真人等很多人!
矮个子冷冷道:“咱们话已说得够多了,世上有很多事不是说话能解决的……”
他忽然把亮银软鞭丢在地上,这个动作似乎表示他没有出手拼命之意。
亚马微笑道:“我见识过‘赶月’十三刀,只不知你的‘九天流星’会不会更厉害高明?”
矮个子一手扯掉黑布面罩,一手揭开拱起的衣襟,露出两个比拳头还大一点的流星锤,细长链子则绕系腰间。
他年约四旬,浓眉深目,眼光锐利如鹰,两枚流星锤忽然飞上半空,而这时左右两黑衣人,一个挥刀,一个使钩,揉身夹攻上来。
流星锤夹着凌厉风声,迎头连环砸落。
亚马脚尖一勾,长剑忽然已握在左手,两张茶几分别掷向两边墙头。
剑未出鞘,但亚马已知道长剑会刺中其中一个人,他甚至已听见那人临死前的叹息声音……
曙光将临之前,似乎比整夜任何时间还黑暗些,而人生每逢到了苦尽甘来,否极泰来的前一刻,也往往是最辛苦、最难熬的一刻。
高耸飞檐阴影中,不知何时出现两对眼睛,凭高俯视底下院落中的一切动静情景,院落中四周一共挂着八盏风灯,所以只要不是近视眼,都能够把院子发生的事,看得清清楚楚。
这两对眼睛都极锐利,炯炯有光,所以他们不但看见院落中一切情况,而且比普通人更清楚地看见亚马的剑,刺中一个蒙面黑衣人。
其实看得见亚马长剑刺中黑衣人并不值得提及,但他们却看得出亚马这一剑应该从肋骨刺入透过内脏,可是亚马居然在最后刹那间改变方向位置,剑尖刺入那黑衣人大腿。
◆第八章义薄云天
虽然这一剑刺得很深,负伤不轻,但比起原本必死的那一剑,这种伤势简直不算一回事了。
不过在亚马来说实在很不划算,因为如果他不改变剑路,他可以毫无阻滞斜跨两步,避过两枚流星锤,以及另一边的利钩;但如今却迟滞了一些,所以虽然还能够躲过致命攻击,只是左肩已被利钩钩出一道裂口,鲜血一下子染红衣服。
幸而亚马百战之身,负伤已是家常便饭,所以暂时毫无影响;只见他剑光一闪“唰唰唰”三剑连环攻出。
那使流星锤的人和另一个黑衣人联手之势登时散乱。
不过亚马的真正危机其实不在院子里,而是在院墙上扣着可怕暗器待机出手的那个人。
亚马一定也知道暗器难防,所以不让使流星锤的人和另一个黑衣人拉开距离,只要保持这种混乱得有如走马灯的局面,暗器就无法发挥威力了。
使人想不到的是,那两对眼睛居然不是使暗器的两人,因为他们突然像黑夜飞行无声的夜枭,飞出藏身之地,分头扑向两边院墙上使暗器的人。
他们为何居然帮助亚马?他们是谁?又为甚么各自施展了深厚功力,奇奥手法以及惊人速度,一招就点住对手穴道之后,连一声招呼都不打,齐齐一掠数丈,离开拚斗现场?
曙色已透过重重黑暗,在天边染出鱼肚白色,晓风中秋寒更浓、更冷,池塘水面或者草木上的露珠都结了寒霜……
巷内一只狗忽然吠叫,转眼间附近吠声大作,第一只狗的确看见两个人站在巷口,所以发出警告吠声,其余的犬吠却只是本能的反应,其实并没有看见人影。
俗语说:“一犬吠影,百犬吠声。”就是描述这种情形。
巷口的两个人果然惹人注意怀疑,因为他们不是普通人,而是一僧、一道。
刚刚天亮时分,一个年轻和尚和一个老道人有甚么好谈的呢?
年轻和尚先叹口气,道:“苍松道长,我不知道有没有做错?但当时我觉得很惭愧,所以忍不住就出手了。”
苍松老道人就是那位全真教着名高手,他也叹了一声,徐徐道:“无心道兄,贫道也有无量惭愧之感,不过我知道咱们没有做错;亚马反问得好,谁见过他杀人时用甚么手段?谁亲眼见过他鬼鬼祟祟用歹毒暗器?谁见过他不声不响抽冷子从背后给人家一剑?谁见过他纠集人手倚多为胜?”
无心和尚道:“所以我对殷世豪很不满意。名门正派之人,怎可用这等卑鄙手段?就算不共戴天之仇也不应该如此……何况他还找来那个声名狼藉的暗器专家……”
苍松老道人道:“贫道那两个师侄也太不对了,他们岂可参与这种暗算群殴的寻仇事件中?所以就算亚马第一剑要了他性命,贫道亦无话可说,亚马真了不起,的确不是残酷滥杀之人,他宁可自己受伤也不肯胡乱杀人。”
无心和尚道:“像他这种人怎会去做杀手?咱们离开之后,不知情况有何变化?如果他后来杀死殷世蒙或者令师侄,仍然是一件很遗憾、很麻烦的事……”
苍松老道人对此不敢胡乱推测,胡乱下结论,只好默然不语。
无心和尚又道:“咱们都知道亚马不会妄开杀戒,但我耽心的是亚马到了自己性命交关之时,为了自保不得不杀人;我虽然不能怪他,却不能不耽心别人的性命。”
苍松仍不作声,他经历世情已久,明知世上很少有两全其美的事,又知道世事变幻莫测,难以逆料;所以沉默往往是最好的办法。
愚蠢的人是因为想说话而说话,智慧的人却是有话要说才说话,苍松道人不是愚蠢的人,所以他一直保持沉默……
亚马剑势忽变,由缠战变成放手凌厉进攻!
一连五剑杀得殷世蒙全身都冒出冷汗!
这是因为亚马已知道暗中窥伺他的暗器专家,已经没有作用了,故此气势大是不同。
他的剑法又快又狠,绝无花巧,每一招都是凶狠杀着,所以敌人即使招架得住,也一定惊心动魄,斗志大幅削弱。
又因为那黑衣人急于察看另一个的伤势,同时又匆匆忙忙掏药敷治,所以流星殷世豪变成以一对一的局面。
最不妙的是殷世豪的流星锤,虽然以“九天流星”名震武林,但他自己却知道得很清楚,他的确比不上弟弟的“赶月十三刀”!
所以如果亚马并没有用暗算手段,而能够杀死他弟弟“赶月”殷世雄,他当然也绝对不是亚马对手。
因此殷世豪两枚流星锤忽然变得全无生气,像破鞋一样落在尘埃中,而亚马的剑则顶住他咽喉要害时,也就无须感到惊奇了。
殷世豪面色苍白得像纸一样,他自己亦不明白为甚么忽然变得那么会流汗,以至全身一下子都湿透了。
亚马斜眼冷冷望着那个未受伤的黑衣人,声音也冷如冰雪,道:“你最好丢掉护手钩,最好换用你最拿手的剑,然后你试试看能不能救回殷世蒙的性命。”
那黑衣人怔了怔!显然不知如何是好?
亚马又问道:“你是玉玑子?还是玉璇子?”
黑衣人只好应道:“我是玉璇子。”
亚马道:“以少林和全真教的三位高手合力对付我一个,已经会被天下人耻笑,更何况还有暗器偷袭……”
殷世豪惭愧地叹口气,玉璇子却说道:“你尽管骂吧,我们的确以五对一,我绝不怪你。”
亚马道:“殷世豪,我可以保证有生之日,都不提这件事,但你也要做一件事。”
殷世豪望望那支顶住咽喉的剑,含糊道:“我一定尽力而为。”
亚马道:“不是要你放弃报仇,只要你遣走跟踪我的高手,他是谁?”
殷世蒙喉咙可以感到剑尖传来的森冷锋锐感觉,所以立刻回答,道:“是‘黄雀’许一萍,你当然知道他是谁,我答应请他立刻返回京师。”
亚马道:“你还想不想报仇呢?”
殷世豪眼光无法离开那把精光闪闪的长剑,口中呐呐应道:“我……我也不知道……”
这问题实在叫人难答得很,殷世豪如果回答说不想报仇,那是假话,谁也不会相信,但给剑尖顶住要害,又岂敢说出“要报仇”呢?
亚马道:“如果你不想报仇,当然我甚么话都不必说了,我们各行各路,从此不再见面也就是了。”
殷世豪忍不住问道:“但如果我想报仇呢?”
亚马道:“那我就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殷世豪不禁呆了,眼见对方收回长剑,于是又松一口气。
负伤已不能纵跃奔跑的玉玑子,忽然大叫道:“亚马,你虽是杀手,却是真正君于,那一剑你明明可以杀死我,但你没杀我,我知道你的用意何在……”
亚马微讶道:“你知道?连我自己也不明白当时为甚么会这样做,你怎么会知道?”
玉玑子叹口气,道:“你不必掩饰了,你当时一听我们说一句话,就知道是我们师兄弟,你一来回报当日我们不乘危出手之情,二来知道我们兄弟向来使剑,现在为了掩饰身分而改用其他兵刀,所以更不肯杀我,你杀人一定要那人死得瞑目,因此我认为你是真君子,是大丈夫!”
亚马至此也不禁深深叹口气,道:“玉玑子你将来一定是很了不起的人。”
人生就是如此复杂奇怪,你的朋友往往不了解你,往往还会误解你,但敌人却偏偏会对你有深刻奇异的了解……
所以亚马不禁叹气,不禁为之心弦颤动,为之惘然神伤,而且更感到知己难逢的无限落寞情怀……
玉玑子轻轻道:“请你把好消息告诉我们,但也请你原谅我,因为先师死于你剑下,所以我们之间很难化敌为友。”
亚马振起精神,目光移到天边鱼肚白的曙光,微笑道:“好,我告诉你们,我似乎很难能够活着离开襄阳。”
他不理会他们吃惊的表情,又道:“但如果我能活着离开,三年之内我一定会通知你们,何时何处可以找到我。”
玉玑子大惑不解,道:“为何要三年呢?”
玉璇子居然替亚马回答:道:“他意思说他可能要一段时间养伤,有三年时间,当然任何伤都医得好,否则咱们也不必找他了。”
殷世豪和玉玑子却轻“啊”一声。
玉璇子又道:“既然你在极大危险中,我全真教派一定撤走,只可惜我们不能帮助你。”
殷世豪也道:“如果敝派无心师叔肯离开的话,在下亦一定拍拍屁股走路。”
亚马虽然对殷世豪的答复并不满意,但又知道“黄雀”许一萍必定会离开,有全真数派之人见证,殷世豪绝不敢抵赖。
一大片低矮挤迫,简陋的屋子,其中一间连破旧窗帘也拉上,使外面的人完全看不见那满面胡须的男子,走入这间屋子后究竟干甚么?
不过邻居们亦没有闲心打听窥探,因为那个老头子张老爹带着十二岁孙女小莉到处卖唱,常常有一些奇奇怪怪朋友来访……
在江湖混久了,这是很平常的现象。
亚马在明亮灯烛下对着一面镜子,很快染白眉毛和胡须,装上假鼻子以及在额上描画几道皱纹……
小莉目瞪口呆,望住一真、一假两个老人,说道:“大叔,你简直变得跟爷爷一样。”
亚马有顾影自怜之意,声音忽然变得很苍老,道:“小莉,你有两个爷爷好不好?”
张老爹、小莉祖孙俩忍不住掩嘴而笑,他们很想大笑,却怕惊动邻居。
亚马忽然用药水很快恢复原形,道:“张老爹,已经三更了,我走啦……你不会忘记应该怎样做吧?”
张老爹年纪虽老,却仍保持雄壮响亮的嗓子,道:“不会,我怎会忘记呢?”
王筱蝉玉体横陈在绣床上,她鼻翅儿上微微闪出汗珠光芒,那是刚刚被端木通放纵过情欲,剧烈动作后的遗迹。
端木通喝一壶酒,吃了一点东西,回到床边坐下,巨大手掌不禁落在她挺耸的乳房上……
王筱蝉也抚摸他身上的肌肉,他的大腿粗壮结实,小肚也居然没有软厚的脂肪;这个男人纵然在十八岁的少女面前脱光赤裸,也不必有丝毫自卑不安。
王筱蝉忽然发觉端木通凝眸寻思。
啊!一定发生甚么事?他是如此深沉、聪明的人,如果不是很严重的事,他绝不会在神色中流露出来。
是甚么事呢?莫非又是亚马?
王筱蝉心儿大跳几下,柔声道:“老爷,你可不可以不想事情?先睡一会儿好么?”
端木通道:“现在已三更多,他应该来啦。”
王筱蝉坐起来道:“谁?亚马?”
端木通点点头,忽然把面孔埋在她高耸雪白的乳房中。
王筱蝉抱住他的头,感觉到男人须根刺在滑腻肤上,使她全身发软,心里冒火;但亚马这个名字又使她全身僵木,使她不会像平时一样挤在端木通怀中……
她在他耳边喃喃道:“亚马,该死的野马!你是要来就赶快,我恨死你啦……但我也想死你,为甚么我会想你呢?”
端木通面孔磨擦时,使王筱蝉感到硬须根简直都刺入她体内,使她身体最深处都起了骚动,她几乎又像平时,变成一条蛇缠绕吞噬那个男人的身体。
但端木通撞起头轻轻道:“他来了……”
罗帐的玉钩放下,遮住任何目光,所以谁也看不见床上的王筱蝉,伸展开四肢那种无比诱惑姿势;她面孔向外,以便任何人一拨开罗帐,都能清清楚楚看见她全身和面孔。
一阵歌声在夜风中飘荡飞散……
……纵然不能长相聚,也要长相忆;
天涯海角不能忘记,我们的小秘密……
她仍然感觉到端木通身体很柔软温暖,但她知道只要歌声一歇,端木通身体马上会变成石头般硬,铁块般冰冷。
歌声还在远处,但罗帐忽然无声无息地撩开。
最后的瞬间必将来临,那是一定不能避免的,但事到临头却反而使人有虚幻不真之感。
王筱蝉目瞪口呆地望住床前那个男人,一来她总算正式看见亚马了,二来她又知道端木通的确太厉害高明了,因为那阵歌声是亚马唱的,既然他还在远处,端木通实在无须立刻就摆好阵势。
现在情况已显示亚马落于下风,因为他利用歌声尚在远处而突然间来到,他一定以为端木通尚未准备好,因此端木通的诈睡会使他误以为是真睡。
最要命的当然是王筱蝉自己了,任何男人绝对不会不看她身体一眼,更不会不看她面孔,然而亚马只要一看她的面孔,就是他死亡的时刻了。
亚马到底反应如何呢?
王筱蝉麻木中却也看得清清楚楚。
亚马果然一眼掠过床上赤裸的男人和女人,当然他也看见端木通被王筱蝉白皙手臂和大腿压住而熟睡的姿势、样子。
跟着他看见充满诱惑魅力,白皙美丽得叫人移不开眼睛的女性裸体。
王筱蝉摆出的姿势绝对不像橱窗的假人,是端木通再三研究过才决定的,而甚至王筱蝉自己也觉得到这个姿势真可以迷死男人。
但最可怕的事接踵发生了,亚马目光移到她面庞上。
这一刹那间,忽然几件事同时发生!
最先是亚马看见她,显然认出她是谁而呆怔一下。
跟着就是两道光芒,比冰雪还寒冷十倍,在她娇美迷人身体上空出现。
她只能用感觉测知床内射出光芒快了一些,亚马果然也是第一流杀手,虽然他一怔神之时遭到突袭,但他仍然能还击,亦只不过慢了那么一点点,简直不易觉察得出来的一点点而已。
王筱蝉夹在当中做一个旁观者,她的神经简直已经麻木了,所以反而很冷静。
她看见一把亮闪闪的长剑,由床内伸出刺中亚马腹部。
这时亚马的剑也刺中端木通胸口,但端木通转入床内的动作那么迅速,所以不问可知端木通即使受伤,亦绝不严重。
绝对不像亚马摇摇晃晃后退,直至碰到十八步远的墙壁才停得住脚,而且这时他的腹部还插着一支长剑,摇动之时寒光映耀。
任何人腹部被长剑插入而不会掉下来,想活下去必定机会微小之极。
端木通坐起来背靠墙壁,胸口有块血渍,但看来并不严重;只是他面色有点古怪,严厉森冷地瞪着亚马。
罗帐其实是被削下来的,以亚马剑术之精妙,自然不算困难之事。
密室内没有人说话,亚马靠墙滑坐厚地毡上……他皱起眉头,目光从端木通面上移到王筱蝉的娇靥,忽然用低沉的声音说道:“端木通,我很佩服你……”
端木通深深吸一口气,才道:“我也很佩服你,我敢说除了我之外,近百年来你是最伟大的杀手。”
亚马微微咧开嘴唇,不过看起来不像笑容,他道:“就算连你在内,我仍是无双杀手,因为,你也跟我一样一定活不了!”
端木通道:“我为何活不了?”
亚马道:“我刺你那一剑,是我生平最凌厉、最完美的一剑,就算一块大石也能插穿;何况即使剑尖刺入你心脏,但剑气已足以取你性命有余。”
端木通道:“我只承认你这一剑的确达到暗杀道最高境界,不过能不能杀死我却是另一回事,因为有一件事你大概还未学会,我胸口有一块黑犀皮,用人皮蒙住,所以你绝看不出来……这块黑犀皮唯一作用就是可以抵消剑气。”
亚马冷笑道:“这一手我的确没想到,可是你怎知这一剑必定刺你胸口?”
端木通道:“因为我只让你进攻这个地方。”
王筱蝉忽然清醒能够活动,她跳下床,白皙赤裸的身躯在两个男人眼前晃动。
她开始说话,却是同时向两个男人询问:“你们为何说个不停?你们声音都衰弱无力,究竟谁负伤重些?”
两个男人静默一下,端木通才说道:“好,既然亚马你尊重我,我就回答吧,筱蝉,我们仍然未分胜负,仍然作殊死之斗,他中我那一剑虽然严重,但他功力之高,大得出乎我意料之外,别人老早就死了一百次都不止,而他居然还能够继续跟我拚斗。”
亚马道:“我功力不及你,但我也有东西防身,我用的是一块万年黑沉香木;虽然受伤很重,却不至于立刻死亡。”
王筱蝉心乱如麻,道:“这样说来,老爷伤势轻得多啦,但又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端木通道:“我另外中了他的毒针,他不知几时做了手脚,所以我一滚入床内,却变成自己往毒针上碰!这一点我正想问你,他来过么?”
王筱蝉叹口气,道:“来过。”
端木通道:“他居然没看见你面孔?”
王筱蝉道:“没有,我掩面叫他快点走。”
端木通道:“你知不知道,如果他不是看见你面孔而怔了一下,我抬手发剑必定刺不着他?”
王筱蝉道:“你要我脱光睡在床上,不正是为了要他怔一下么?”
亚马佩服道:“此计真是绝世无双,任何人忽然看见你的儿媳妇,居然脱得精光躺在你床上,你本人不但也在床上,而且也没穿衣服……谁能够不惊奇得怔一下呢?好计谋,我佩服死了!”
他们静默下来,此时却听到那几句熟悉的歌声。
亚马却趁此空挡,掏出那只小瓷瓶,将那少林寺疗伤圣药,全部倒入口中。
端木通冷笑道:“亚马,刚才看见你服药,但以我看来你的伤势仍然很严重,正如我随便服任何解毒药物一定也解不了暗器之毒一样……我意思说你早算好毒针的威力,但我何尝没有算准这一剑的效果?如果我不认为那一剑已经足够,我绝不会滚入床内躲你的剑。”
心中暗笑,他如知道这是少林无心和尚给的“大元慈悲散”他一定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既然他不知道,亚马也不说,甚至就他所希望的,作出一副虚弱无力状,眼睛眨呀眨的,想睡又不敢睡的样子……
端木通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目光却移到膝前那口剑,那是亚马遗落的,又道:“你的剑,尺寸居然和我用的一样,只不知你会不会用刀?”
亚马道:“会。”
端木通道:“我们谁也不敢收摄心神调息运气,但这样熬下去也不是办法,你同意么?”
亚马道:“我同意。”
端木通道:“所以我打算叫筱蝉帮忙一下……”
王筱蝉大惊道:“不,老爷,我不敢杀人。”
端木通柔声道:“你过来替我捶捶背就行啦,我怎会叫你杀人?”
亚马冷冷道:“她不会帮你。”
端木通假笑一声,道:“她不会?难道她反过来帮你不成?”
亚马道:“这可说不定,我跟她虽然没有一点关系,可是我们之间却有小秘密,那是天涯海角都忘不了的……”
王筱蝉露出钦佩而又怅惘神色……
亚马又道:“我很尊重她,所以我替她杀死‘雨过天青’徐浩,因为徐浩把秦叔泉点了死穴又推下树去活活跌死了,我已替她报了杀夫之仇!”
端木通声音有点干涩,道:“我也要感谢你才对。”
亚马道:“徐浩奉你之命暗算秦叔泉,而秦叔泉那时爬到树上,为的就是想瞧瞧筱蝉……你才是真凶,何须谢我?”
“儿子是我的,何须你来挑拨?”
“儿子是你的,却非亲生,那孩子只是某个被你先奸后杀的女人的孽种……”
王筱蝉立刻想起了母亲,心中惊疑,那秦叔泉……难道是失踪的弟弟?
亚马已瞧出她脸色不对,立刻开口道:“他本姓周,父亲是河西飞熊堡主周杰!”
说完这么多话,亚马已疲累得微微瞑目……
王筱蝉轻轻啜泣起来,心乱得不会思想了……
但奇怪的是她又很清楚知道,这两个都是不可一世的男人,正在比赛毅力、意志;哪一个能早点提聚气力出手,就赢了这一场生死决战。
她一面拭泪一面瞧着,首先望向端木通,这个曾经使她真正感到自己是个女人的壮健男人,看来绝对不会比亚马先死。
王筱蝉畏畏缩缩向端木通走去,一面道:“你说要我捶捶背,怎么捶?”
端木通这才展露一丝微笑,道:“这里有把剑,你只要过去刺进他的胸部……”
王筱蝉颤颤抖抖拾起剑,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刺入了端木通的胸部!
端木通却比她更迅速地伸手握住了剑锋,及时阻挡了刺入的力道。
即使如此,仍是入肉三寸,深及内脏!
端木通厉吼一声,奋起最后余力,左掌平切,击中王筱蝉,将她击得飞出三丈“砰”然跌在地上。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一击仍造成王筱蝉极大的伤害,只见她口中溢血,两腿之间更是大量流血不止……
王筱蝉厉笑道:“你终于亲手杀了你自己亲儿子!”
端木通道:“你说甚么?”
王筱蝉道:“这些天你拚了命耕田,已经有了你的种!”
端木通怔道:“你怎么知道?”
王筱蝉道:“我是女人,我怎么不知道……”
端木通叹道:“你为甚么要向我下手?”
王筱蝉惨笑道:“一张宝图……”
端木通怒吼道:“甚么宝图?”
王筱蝉道:“你杀了关云山,夺了他的图,才发觉他是‘天地盟’十大长老之一,才不得不退休归隐,埋名隐姓,躲了二十年……”
端木通一再受伤,已经无力再开口。
王筱蝉道:“我嫁到你家两年,始终查不到线索,却在这几天之中,无意间发现……”
已经无力再开口的端木通,竟勉强抬手,拢拢头发,冷哼道:“你骗人,你怎么可能发现?”
王筱蝉道:“你看,你又一次泄露了秘密……你早已是秃头,你弄了一顶假发,那宝图就藏在你的假发里!”
端木通怒吼一声,一跃而起,哈哈大笑道:“你们都把我看扁了,我的伤,仍然足够杀死你们有余!”
他首先扑向王筱蝉,手中长剑疾劈,生似要把她砍成两段。
不料一道人影疾闪,整个撞进端木通怀中!
是亚马及时来救,纠缠滚跌,长剑终于再度刺入端木通腹中,透体而出!
作亚多端的杀手之王端木通,终于恶贯满盈,一命呜呼……
王筱蝉拍手笑道:“干得好,你终完成了刺杀任务……”
亚马喘息道:“如果不是你在床上安置毒针,死的是我们……”
王筱蝉虚弱惨笑道:“现在不要说那么多,去把那宝藏图拿来……”
亚马揭下端木通的假发,果然找到了一张宝藏图,拿来交给她。
王筱蝉紧紧握在手中,泪留满面,道:“为了这张图,我们作了多大的牺牲……可见这张图对我们‘天地盟’有多重要……”
亚马只关心另一个问题:“你究竟是不是那个‘小秘密’?”
王筱蝉却道:“我可不可以信任你?”
亚马毫不犹豫道:“可以!”
王筱蝉将那张图塞到他手上,道:“请你尽快把这个小包交给我们的人,我知道这件事很危险,可是除了你之外,我再也没有别人可托了……”
外面已有人声……
事情发生了这么久,一定已惊动了许多人,亚马已无暇多想,只向她道了一声“保重”就已疾掠而出……
背后却传来她温柔又惆怅的歌声:
……纵然不能长相聚,也要长相忆;
天涯海角不能忘记,我们的小秘密……
信阳,是个很大的县城,在江湖上尤其赫赫有名!
因为“紫衣侯府”就在这个小城里。
紫衣侯在武林中绝对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他的事业遍及大江南北,门下人才济济,据说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他的耳目,所以他的消息比任何人都要灵通。
秦烈遇害的消息,在当夜二更左右,就已传进了侯府,侯府总管公孙策立刻赶到议事厅待命。
厅中灯火通明,炉火也已燃起,案上一坛陈年女儿红刚刚启封不久,酒气弥漫,满室芳香。
酒坛旁边摆着两只精致的酒杯,杯中均已注满了酒,公孙策却碰也没碰一下,只垂手肃立案旁,静静等待着紫衣侯的驾临。
足足等了半个更次,金马公孙先生的紫衣侯,才在四名年轻的弟子扶持下慢慢走进来,身子尚未坐定,酒杯已捞在手里,脖子一仰,杯中酒一饮而尽……
同来的年轻弟子立刻又替他将酒斟满。
紫衣侯满面凄容,长叹一声道:“想不到大善人秦老员外,最后竟然落个如此下场……”
他一面说着,一面摇头,好像对假员外秦烈的遇害,感到十分悲痛。
公孙策也不由叹了口气,道:“真是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那四名年轻弟子个个垂下头,仿佛都在向已死的秦烈致哀。
过了很久,公孙策才挥挥手,那四名弟子立刻躬身退下去,小心的把厅门带上。
紫衣侯脸上凄容立刻一扫而光,目光炯炯的望着公孙策,低声问道:“那件东西在谁手上?有没有弄清楚?”
公孙策答道:“回侯爷的话,已经确定是落在一个叫亚马的‘客串杀手’手里。”
紫衣侯道:“亚马?那是谁?”
公孙策道:“江湖上都叫他‘江湖野马’据说只是关洛道上的一个小人物。”
紫衣侯冷笑道:“现在,他已经是大人物了。”
公孙策笑笑道:“侯爷说得对极了,现在正有二十几个帮派的人在守护着他,唯恐他出了差错。”
紫衣侯眉头微微一皱,道:“咱们的人呢?”
公孙策道:“那个亚马现在正在‘霹雳剑’雷鸣的地盘上,早就把他盯牢了,只等侯爷的命令一到,他们马上动手捉人。”
紫衣侯摇首道:“雷鸣猛勇有余,机智不足,难当大任,再派几个人去接应。”
公孙策道:“不劳侯爷费心,大半个时辰之前,韩家弟兄已赶下去,明天午时前后,就可以跟雷鸣会合了。”
紫衣侯满意的点点头,道:“好,很好……但愿那个亚马能够撑到明天午时。”
公孙策自信满满的道:“只要明天午时他还活着,那件东西就是侯爷的囊中之物了。”
说完,两人同时举杯,两张脸上同时展露出得思的微笑……
午时,午时将尽。
汪家酒店依然挤满了客人。
楼下的八张桌子,坐的尽是佩刀带剑的武林人物,每个人都在闷声喝酒,每双眼睛却都在窥伺着楼上的一举一动……
整个店堂里,充满了紧张气氛……
楼上宴客用的大厅,一早就整个被“霹雳剑”雷鸣包了去。
而雷鸣只有一位客人——亚马。
却请了许多陪客——女人。
镇上的坤伶名妓,几乎全都被他请到,一直不停的添酒加菜,嬉笑之声不绝于耳,场面显得非常热闹……
不多久,就连做主人的雷鸣也藉机避席而去,这整座二楼大厅,就任由亚马与女人们胡闹了……
汪老板是老江湖,一看情况,就知道今天非出毛病不可,紧张得他冷汗直淌。
跑堂的伙计们也早已累得满头大汗,只有年纪最轻的小六子体力最好,楼上楼下的跑了两三个时辰,精神仍然好得很。
现在他又端起托盘,准备上楼送酒,谁知刚一转身,整个人就愣住了!
店里每个人全都愣住!每双眼睛都从楼上转回来,直直的瞪着店门口。
也不知甚么时候开始,店里多了一个女人,一个十分出色的女人。
那女人手上紧抱着一个花布包袱,头上还插了一朵小红花,看上去好像个刚刚过门的新娘子。
虽然一副村姑打扮,却显得格外清丽脱俗,比楼上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优,更加动人。
小六子连自己在干甚么都忘了,竟端着摆满酒壶的托盘迎上去,笑嘻嘻道:“姑娘是打尖?还是找人?”
那女人俏生生道:“喝酒。”
答得干干脆脆,声音也好听的不得了。
小六子一失神,托盘差点翻在地上。
汪老板急忙赶过来,满脸陪笑道:“实在对不起,小店已经客满了,请姑娘多走几步路,到别家去看看吧……”
那女人脸上立刻流露出一片失望的神色,万般无奈的呆望着满堂宾客,那副表情,任何男人看了都会于心不忍的。
果然有位客人已忍不住道:“随便让她在哪一桌挤挤算了,大冷的天,何必叫人家跑来跑去!”
汪老板正在为难,最靠外首有个年轻人已站起,笑道:“如果姑娘不嫌弃,就在我们这桌挤一挤吧!”
那女人悄悄在年轻人脸上瞄了一眼,即刻垂下头,轻轻道了声:“谢谢。”
那年轻人高兴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缝,同桌的人也个个兴高采烈,有的收桌子,有的擦凳子,欢天喜地的请那女人坐下。
旁边的人也都围上来,个个馋涎欲滴,一副色中饿鬼模样。
汪老板却神色凝重的走回柜枱,他自己也搞不清今天为甚么总是疑神疑鬼?连这么可爱的女人,他都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儿……
那年轻人色眯眯的盯着那女人,轻声细语道:“想吃甚么?只管叫,今天我请客。”
那女人又道了声:“谢谢。”
那个花布包袱却紧紧的挡在胸前,好像生怕那些人对她有非礼的举动。
这时小六子已赶回,从人缝里笑嘻嘻问道:“姑娘想吃点甚么?”
那女人好像想了半晌,才道:“先替我来壶冷酒。”
那年轻人愕然道:“冷酒?这么冷的天,为甚么喝冷酒?”
旁边已有人接道:“说不定是姑娘肚子里太热,想拿冷酒消消火。”
说完,立刻引起一阵爆笑。
小六子拼命往里挤了挤,又道:“姑娘还要甚么?”
那女人道:“顺便再替我带块磨刀石来。”
小六子,目瞪口呆道:“磨……磨刀石?”
那女人点头道:“对,就是磨刀用的石头,厨房里就有吧?”
小六子又愣住了!
旁边的人全都愣住!每个人都斜着眼睛瞧着她,谁也搞不懂她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
小六子楞头楞脑的走进去,过了一会,果然提着壶冷酒,捧着厨房里搬出来的磨刀石走出来,一声不响的摆在那女人面前。
那女人将冷酒洒在磨刀石上,这才解开那个花布包袱,从一件红花棉袄底下取出了一柄全长不满两尺的红鞘短刀。
短刀出鞘,寒光四射!
刀柄崁嵌着一枚艳光四射的红宝石。
旁边的人个个脸色大变!
那女人一副旁若无人模样,竟在众人面前磨起刀来。
整个店堂登时静了下来,楼上的嬉笑声也已不闻,只有霍霍的磨刀声。
过了很久,磨刀声才哑然而止,那女人突然伸手从那年轻人头上抓起一络头发,轻轻放在刀刀上,头发迎刀而断。
那年轻人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只呆呆的瞪着那女人。
那女人的刀又在他面前晃了晃,道:“你看这把刀够不够快?”
那年轻人这时才如梦乍醒,连人带凳子同时翻倒,指着那女人失声大喊道:
“金……金燕子!”
喊声一出,满堂骚动,每个人都一兄出兵刀。
“金燕子”也已出手,桌上的筷子已飞快的被她充当甩手镖打了出去,碗盘也都已变成暗器。
那柄短刀更是锐不可当,但见刀光闪闪,碗盘纷飞,刹那间已连伤数人!
店堂里早已乱成一片,有的穿窗而出,有的夺门而逃,有些负伤的更是连滚带爬的冲出店外,转眼工夫所有的人全都跑光,连汪老板和伙计们也都已踪影不见。
“金燕子”环目四顾,还刀入鞘,将短刀往背上一系,这才昂然抬首,目光如刀一般往楼上望去。
亚马正斜坐在楼上的栏杆上,俯视着威风凛凛的“金燕子”。
看着这自动送上门来,却乘机窃走物品的“金燕子”。
这两年他听到很多有关“金燕子”的传说,但却从来也没想到她竟是这样一个女人……
有关“金燕子”的传说很多,但是最多人津津乐道的,却是有关她对男人的态度。
你若是个男人,有幸见过“金燕子”一面,你会认为实在不虚此生,因为你已见识过天下最美的女人,朝闻道,夕死可也,虽死也没有甚么遗憾了。
你若是个男人,不幸见过“金燕子”一面,你会后悔为甚么来到人间这一趟,因为她有一千七百九十一种整人的方法,整得你死去活来,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同为一识,为甚么有幸与不幸之别?
原因无他,祸福无门,唯人自招。
你若规规矩矩地在一边静静的欣赏,甚至于目不转睛,做到祯独平视,盯着她瞧上老半天,都不会有事。
有时候遇上了她高兴,或许还会对你露齿一笑,把你的灵魂笑上天去。
但你若不肯安分,自恃有点本事,或是认为自己有点本事,就对她浮言浪语,或者是贼兮兮地用眼睛从上到下溜着偷看,想要看透她的衣服里去,那你就倒足了楣了。
你会恨不得立刻死去,可以少受一点她的惩诫。
但你也活不过三天了,因为她整人最长的纪录是三天三夜。
“桃花浪子”韩秀在开始受罪到断气,足足熬了三天三夜!
谁也不知道他受的是甚么罪?但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只看见他的心还在他的腔子里缓慢地跳着,他身上的皮肉却已有一半不连在骨头上了,整个人躺在血泊中。
更绝的是这些皮肉还是韩秀自己用手撕下来的……
那个人亲眼看见韩秀用仅余的一点气力,伸入自己的胸腔,一把揑碎了那颗正在跳动的心!
韩秀痛苦扭曲的脸上才获得一丝平静,然后咽了气。
韩秀是当今武林中排名十九名的高手,遇见了“金燕子”却一筹莫展。
排名第七的全真教门下“玉郎君”檀明,被“金燕子”乱剑碎尸,剁成了两千多小块,却只费了抽袋烟的工夫。
所以这个女孩子的武功究竟有多高?从来没人知道!
想到这里,亚马心头有些震撼,忍不住大声道:“伙计,替我送杯酒给那位姑娘,我将好好的敬她一杯。”
小六子立刻从厨房里跑出来,手上端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杯酒,满满的一杯酒。
“金燕子”嘴角忽然掠起一抹冷笑,酒杯刚一入手,人已腾身而起,凌空美妙的翻了个身,正好坐在距离亚马不远的栏杆上,坐姿跟亚马完全一样,只是亚马的腿在里边,她的腿却在外面。
她双脚不停的在栏杆外晃动,手上的酒却一滴都没有洒出来。
亚马不禁赞叹道:“江湖上都说‘金燕子’的轻功、暗器妙绝武林,今日一见,方知传闻不假。”
“金燕子”回首朝那几个花枝招展的女人瞟了一眼,淡淡的道:“你这‘江湖野马’好像也名不虚传。”
那几个女人好像对“金燕子”十分畏惧,一个个低着头走下楼去,不但没有招呼一声,连看都没敢回头看一眼。
直等到那几个女人全都走出店门“金燕子”才含笑举杯,一饮而尽,随手将酒杯“呼”地一声,甩了出去。
酒杯在空中划了个弧形,飘飘摆摆的落在方才给她送酒的托盘上。
托盘正摆在楼下的柜台上,站在一旁的小六子吓得差点栽倒,连见多识广的汪老板,都已吃惊得合不拢嘴巴。
他也曾听说过暗器中有一种“回旋镖”的手法,却从没有亲眼见到过,想不到今天倒让他开了眼界。
整天在江湖上打滚的亚马,当然不会被她唬住,他只觉有点不明白,年纪轻轻的“金燕子”她这身功夫是怎么练出来的?
证佩之余,他也含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也随手将酒杯扔出。
他只想把杯子扔到距离最近的一张桌子上,只可惜那只杯子实在太不争气,竟然滚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金燕子”傲然一笑,道:“现在,咱们可以谈谈生意了?”
亚马莫名其妙道:“甚么生意?”
“金燕子”道:“当然是你怀里的那个东西。”
亚马莫名其妙道:“我怀里有甚么东西?”
“金燕子”一股怒气升起,又随即深深吸气,压住自己的情绪,叹了口气,道:“二一添作五,如何?”
亚马道:“甚么二一添作五?”
“金燕子”道:“你一半,我一半。”
亚马摇着头,走到临窗的座位上倒酒。
“金燕子”跨进栏杆,从背后打量亚马良久,突然道:“我看你这个人还不错……好吧,我就吃点亏,四六拆账,怎么样?”
亚马依然摇头。
“金燕子”俏脸一沉,冷冷道:“亚马,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也不想想,那批东西,凭你一个人吞得下去吗?”
亚马也沉下脸,道:“你认为两个人就能吞得下去?”
“金燕子”道:“总比一个人安稳得多。”
亚马连连摇头道:“‘金燕子’你太没有自知之明了,方才那些人不过是江湖上的小角色,说不定只是人家的眼线,倘若来的是正主,嘿嘿……”
“金燕子”眼睛一瞪,道:“来的是正主又怎么样?”
亚马冷笑道:“只怕你‘金燕子’早就夹着尾巴跑了,跑得比那些人还快!”
“金燕子”听了不但没生气,反而笑盈盈的走上来,嗲声嗲气道:“你仔细瞧瞧,看我是不是真的有尾巴?”
亚马坐在凳子上,舒舒服服的伸直双腿,招手道:“来,让我仔细的看看……”
“金燕子”急忙止步,冷冷道:“亚马,你也未免太藐视我‘金燕子’了,没有三分三,岂敢上梁山,没有几成把握,我就不会来淌这场浑水!”
亚马笑笑道:“把握?几成?一成?还是两成?”
“金燕子”道:“废话少说,肯不肯,一句话!”
亚马道:“我要是不肯呢?”
“金燕子”道:“最好你不要逼人太甚。”
亚马叹了口气,道:“瞧你年纪轻轻的,人长得又漂亮,何苦跟自己过不去?为了一些身外之物而送命,划得来吗?”
“金燕子”沉默,死盯着亚马良久,猛一跺脚道:“好吧,他妈的就算我上辈子欠你的,三七,你拿七成,我只拿三成,总可以吧?”
亚马不禁又叹了口气,眼睛望着门外,道:“我倒很想答应你,只可惜就算我答应了,恐怕也有人不答应。”
“金燕子”道:“谁敢不答应?”
远处忽然有个冷冰冰的声音道:“我……”
另外又有个冷冰冰的声音接道:“我们!”
墅曰还在楼下“金燕子”已经变色。
亚马耸肩摊手,做无可奈何状?
“金燕子”愣了好一会儿,突然往前凑,轻声道:“这两个小子不可怕,只不过后台太硬,我暂时还不想惹,看样子我得先走一步了。”
亚马也轻声道:“方才我没说错吧?”
说着,还伸头朝她身后看了一眼。
“金燕子”脸孔一红,指指窗口道:“能不能借个路?”
亚马做肃容状,道:“请。”
“金燕子”道:“三七,可别忘了!”
说话间,人已穿窗而出,不但用嘴咬走了一个馒头,同时双脚也将桌上仅余的大半壶酒夹走……
店堂里又沉寂下来。
汪老板和小六子早已不见,只有堂中间站着两个相貌完全相同的人。
两人不仅同样的身型,同样的打扮,而且也同样都是鬓发灰白的中年人,唯一的差别是一个左手持剑,一个右手持剑。
寒风透过破碎的窗纸,穿堂而过,两人灰发飘飞,人却动也不动。
亚马站在楼上,远远朝两人举杯,慢慢将最后的一杯酒喝光。
左手持剑的人终于开口道:“阁下是不是亚马?”
右手持剑的人立刻接道:“是不是‘江湖野马’?”
亚马叹道:“两位的运气真不错,在下刚好是亚马,外号也刚好是‘江湖野马’看样子,两位是找对人了。”
左手持剑的人道:“在下韩风。”
右手持剑的人道:“在下韩雨。”
亚马拱手道:“‘风雨双龙剑’韩氏双侠的大名,在下是久仰了。”
韩风道:“阁下的大名,我弟兄也久仰得很。”
韩雨勉强接道:“嗯,久仰得很。”
亚马苦笑,笑得也很勉强。
韩风道:“我弟兄是奉命而来,专程恭请阁下到紫衣侯府做客,希望阁下能赏光。”
韩雨道:“临来的时候,公孙先生一再交代,非将阁下请回去不可,希望阁下千万莫辜负了他的盛意。”
亚马道:“不瞒两位说,在下平生最喜欢的就是做客,因为做客一向都比请客划算得多。”
他忽然叹了口气,接道:“只可惜在下这几天太忙,实在抽不出时间,请两位先回去上覆紫衣侯爷及公孙先生,就说等在下将手边的事情处理完毕后,即刻赶到贵府登门求教,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韩风冷笑不语。
韩雨冷笑不语。
亚马道:“既然两位都不反对,想必是都已同意在下的请求,那么在下可要告退了。”
“呛”的一声,双剑同时出鞘。
亚马立刻反手抓刀,却抓了个空,他这才想起,钢刀和马匹都已被他卖光,手上除了一只酒杯之外,已一无所有。
面对着名动武林的“风雨双龙剑”不禁慨然长叹道:“听说两位双剑联手,比全真教的两仪剑法更具威力,不知是真是假?”
韩风、韩雨同时傲然一笑。
亚马感叹道:“如今江湖上能够抵挡两位联手攻击的人,为数已经不多,能够胜过两位的更是屈指可数……看到两位前辈过人的风采,不禁让人想起了当年笑傲江湖的‘铁剑追魂’马大侠。”
韩风、韩雨相顾变色,四只眼睛同时冷冷的盯着他。
亚马却若无其事道:“据说当年两位跟马大侠打赌,曾在追魂十八剑下硬撑了三十招,逼得马大侠不得不服输放人……直到现在,江湖上对两位当年的神勇事迹,仍在赞佩不已。”
韩风、韩雨听得同时愣住!
只因当年两人不仅败在马大侠剑下,而且败得极不光彩……
想不到亚马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竟将两人平生最大的耻辱,变成一件非常光荣的事……
虽然明知是假,但听起来还是十分过瘾,是以两人的神色也自然缓和了不少。
亚马这才继续道:“在下也很想附庸风雅,东施效颦一番,不知两位还有没有兴趣再赌一次?”
韩风道:“阁下想赌甚么?”
韩雨道:“怎么个赌法?”
亚马道:“咱们也不妨以三十招为限,如果三十招之内,在下败在两位双剑之下,立刻乖乖跟随两位赶回信阳紫衣侯府覆命。”
韩风想了想,道:“好。”
韩雨想了想,道:“很好。”
亚马道:“如果在下侥幸也能够撑满三十招呢?”
韩风道:“我弟兄回头就走。”
韩雨道:“绝不跟你罗嗦。”
亚马也不罗嗦,抖手将空杯打了出去。
空杯击中大梁,砸了个粉碎,碎片纷纷落下,韩风、韩雨急忙闪避。
亚马趁着两人分神之际,已从楼上一跃而下,脚下一沾地,手里已多了一把刀。
一把那些逃命的人所遗留下来的刀。
韩风冷哼一声,道:“阁下的花样还真不少。”
韩雨冷哼一声,道:“但不知功夫怎么样?”
亚马道:“试一试便知分晓。”
说着,人已扑出,一刀直向韩风的脑袋劈去。
韩风轻松闪过,侧身回剑,韩雨的剑锋也同时刺到。
亚马躲开前面一剑,后面的剑却险些顶到屁眼上,他拚命往前一扑,慌忙的从一张桌子底下窜过去,才算被他逃过了一剑。
韩风笑道:“这是第一招。”
韩雨笑笑道:“还有二十九招。”
亚马一声不响,越过桌面,又是一刀劈出,目标又是韩风的脑袋。
韩风闪身反击,亚马的刀又已拦腰削到,同时左脚一钩,一张长凳陡然竖起!
只听“唰”的一响,韩雨的剑正好刺在凳子上,韩风的剑招也硬被他虎虎生风的钢刀,给逼了回去。
亚马喘了口气,反手抖了个刀花,钢刀连环劈出,双脚也连连运用桌凳,尽量阻止韩家弟兄的双剑联手。
但见刀光闪闪,满堂桌凳都在挪动,一时之间,韩家弟兄也很难将他奈何。
转眼又是十几招过去,亚马钢刀舞动,脚下却忽然落空,他这才发觉满堂桌椅板凳,都已被韩风、韩雨二人堆积到墙边去了。
就在这时,韩风的剑已刺到,韩雨的剑也尾随而至。
亚马别无选择,只好一个懒驴打滚,接连又冲出好几步,才让他勉强脱出两条森冷剑锋的夹攻。
韩风、韩雨也不追击,只抱剑望着他,两张脸上同时展露出轻蔑的冷笑。
亚马惊魂乍定,气喘喘道:“好像差不多了吧?”
韩风冷笑道:“还早得很,才不过二十三招。”
韩雨冷笑道:“还有七招,难过的七招。”
亚马连连透了几口气,手脚活动一番,又来来回回的走了几趟,陡然腾身跃起,凌空翻了个筋斗,又是一刀直向韩风的脑袋劈去。
韩风对他这招早已习惯,依样画葫芦的又已轻松避过刀锋,刚想回剑,却突然觉得耳后生寒。
他对敌经验老到,毫不思索的就已翻了出去,再慢一点,纵然脑袋不丢,恐怕耳朵也难保。
只可惜他翻出去的身子,正好挡住韩雨的剑路,逼得韩雨只得匆忙收剑,踉跄倒退不迭。
虽然两人很快就已站定,但那副狼狈模样也极不雅观。
亚马也不还击,只在一旁抱刀观赏。
韩风跟随紫衣侯多年,熟知各家刀法,却从来未有见过这种招式,不禁愕然问道:“你这是哪一家的刀法?”
韩雨立刻接道:“这招刀法叫甚么名字?”
亚马翻着眼睛想了半晌,突然道:“这招刀法就叫做‘一石打落两只鸟,一个翻来一个倒,大鸟摔得吱吱叫,小鸟脸都吓白了。’……”
说完,已忍不住哈哈大笑。
韩风、韩雨面色的确有点发白,却不是吓的,而是被他气的。
亚马得意洋洋道:“这已是第二十四招,仅仅剩下六招,两位节省点用吧!”
韩风、韩雨相互看了一眼,突然双剑齐出,剑风劲急,分向亚马刺来。
亚马刀势竟也一变,原本虎虎生风的刀法,忽然变得极其细腻,穿跃在两剑之间,刀出无风,狡诈异常。
“风雨双龙剑”在武林史享名多年,不但剑招凌厉狠毒,应变也迅捷无比,且韩家弟兄一向心意相通,攻守相济,武功再高的人,跟他们对敌之际也很难全力施为!
而现在难以施为的,却变成了他们自己!
亚马的刀法虽然杂乱无章,却有许多奇招怪式,刚好将两人心手相联的剑招分化。
刀光剑影中,韩风、韩雨忽然同时跃出丈余,分站亚马左右,吃惊的瞪着他。
亚马扳着指头算了算,道:“已经打了二十九招,只剩下一招,为甚么不索性干掉?”
韩风突然道:“阁下使用的不是刀法。”
韩雨接道:“是剑法。”
亚马哈哈大笑道:“幸亏这把刀并不太长,如果再长几寸,只怕两位一定会怀疑在下使的是枪法。”
韩风、韩雨同时冷哼了一声,双剑又已刺出,森冷的剑锋,疾如闪电般分向亚马胸背刺至!
亚马突然欺身直上,回刀拨开韩风一剑,竟从韩雨胁下钻过,分身扑倒在地,左手猛地在地上一撑,竟已擦地平飞而出,腰身一挺,已站在两丈开外。
韩家弟兄也快速无比,就当亚马身形刚一站稳,韩风的剑已抵住他的咽喉,韩雨的剑也已顶在他腰上。
两柄锋利无比的长剑,就这样将亚马制住,他却毫不畏,含笑拱手道:“刚才三十招恰好已满,承让了!”
韩家弟兄的两剑当然也刺不下去……
三十招之数已满,这个赌约他们已输了,而“风雨双龙剑”绝对不能做输不起的人……
亚马说完,缩头挺腰,小心翼翼的从双剑缝隙闪身退出,钢刀随手一丢,甩一甩衣袖,转身出门,扬长而去。
韩风、韩雨呆呆的愣在原地,连姿态都没有改变,看上去好像弟兄两人正在切磋剑法一般。
小六子忽然跑出来,抓着“金燕子”的花布包袱追出店门,口中不断的高声喊着:
“亚马。”
回来的时候,包袱没有了,手上已多了一块很大的银子。
“霹雳剑”雷鸣也在这时冲进来,急得连连顿足道:“难道咱们就这样把他放走不成?”
韩风、韩雨却动也不动,直到此刻,两人的脑筋还盘旋在亚马的招式里,脸上充满了迷惑的神色……
◆第九章紫衣侯府
近子夜。
侯府大厅里的炉火比灯火还亮,落地长门扇扇紧闭,寒风在门外怒吼,而大厅里却一丝不闻。
紫衣侯靠在宽大的太师椅上,面对着风尘仆仆的韩家弟兄,久久不发一语。
他的宝贝独生女儿侯滢,正亲亲热热地倚在他身旁,轻轻地为他捶着肩膀……
韩风、韩雨拘谨的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满面羞愧的垂着头,好像正在等待着紫衣侯的责怪。
可是紫衣侯却忽然淡淡道:“你们也不必难过,怪只怪咱们的消息不够正确,连公孙策都认为他只不过是个关洛道上的小人物,更何况你们……”
韩风、韩雨终于松了口气,紫衣侯忽又叹了口气,道:“一个能在‘风雨双龙剑’下独撑三十招的人,竟说是个小人物,江湖上的传闻,也未免太离谱了。”
侯滢却抬起头来,明一兄的眸子闪着光彩,道:“那个亚马……真的这么厉害?”
紫衣侯突然目光一凝,侯滢立刻闭紧了嘴,不敢作声……
韩风突然抬头道:“属下认为那亚马行迹十分可疑,咱们应该仔细查查他的来历。”
韩雨接道:“说不定重复思想不到的发现。”
紫衣侯静静的听着,韩风又道:“属下怀疑他极可能跟马大侠有点关系。”
韩雨道:“‘铁剑追魂’马致远马大侠!”
紫衣侯悚然动容,道:“可是,马大侠遇害已近二十年,从没有听说他还有后人留在世上……”
韩风道:“但属下总觉得他的武功招式中,有马家铁剑的影子。”
韩雨道:“而且其中有几招,铁定是从追魂十八剑里变化出来的。”
紫衣侯想了想,道:“好吧,改天你们把那几招练给我看看……也顺便让我看看你们那套剑法有没有进境,怎么会被人糊里糊涂的走了三十招。”
韩风、韩雨急忙称谢。
就在这时,小婢秋儿捧着一碗茗茶走进来。
紫衣侯刚想接茶,眉头忽然微微一皱,又将手缩了回去。
韩风、韩雨已同时拔剑,目光紧盯着右上方的天窗。
小婢秋儿娇喝了声:“甚么人!”碗盖脱手打出,不仅反应奇快,劲道也十足。
一条黑影越窗而入,身在空中,众人已认出竟是总管公孙策。
韩风、韩雨急忙收剑,秋儿俏脸早已涨红。
公孙策飘然落地,满身俱黑,只有手上抓着个雪白的东西,正是秋儿打出的碗盖。
秋儿忙道:“小婢莽撞,请总管包涵。”
公孙策却道:“打的好,下次再碰到这种场面,尽管用热茶招呼他,千万别客气。”
秋儿释然,将茶捧交紫衣侯手上,含笑而退。
紫衣侯接过碗盖,在茶上拨了拨,喝了口茶,这才看了公孙策一眼,道:“你在搞甚么鬼?放着大门不走,怎么钻起天窗来?”
公孙策陪笑道:“属下是急着赶回来替两位韩兄请罪的。”
紫衣侯道:“胜败兵家常事,何罪之有?”
说完,低头喝茶,好像根本没将两人的过失放在心上。
公孙策满意的笑了笑,转对韩家弟兄道:“两位一路辛苦,请回去休息吧。”
韩风、韩雨面含感激,躬身而退,刚刚走出几步,忽然同时停步转身。
韩风道:“有件事情差点忘了向总管禀报。”
韩雨道:“一件很重要的事。”
公孙策道:“请说!”
韩风道:“那‘江湖野马’可能跟‘金燕子’联上手了。”
韩雨道:“铁定联上手了,因为‘金燕子’的包袱还在那亚马手上。”
公孙策道:“我早就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韩风、韩雨转身出门,步声逐渐远去。
紫衣侯突然恨恨道:“这两个糊涂虫,误了我整个大事!”
公孙策笑笑道:“侯爷尽管放心,那小子跑不掉的。”
紫衣侯道:“你说话可倒轻松,如果他真的跟‘金燕子’联上手,那就更难办了。”
公孙策却忽然神秘兮兮道:“属下刚刚才从县衙的迎宾馆回来。”
紫衣侯道:“你到迎宾馆去干甚么?”
公孙策道:“这几天单毅城刚好住在那里……”
紫衣侯一怔!道:“单毅城?哪个单毅城?”
公孙策道:“西厂锦衣卫的高手……”
紫衣侯变色道:“公孙先生,你可不能胡来,任何人都能沾,唯独西厂的人,咱们可千万沾不得。”
公孙策道:“属下还不至于那么糊涂。”
紫衣侯道:“那么你去找他干甚么?”
公孙策道:“属下只不过悄悄在他床头留了一张条子。”
紫衣侯道:“留甚么条子?”
公孙策道:“告诉他‘金燕子’的下落。”
紫衣侯道:“单毅城跟‘金燕子’有甚么关系?”
公孙策眼神一动,欲言又止。
紫衣侯抬头道:“你们……都退下!”
包括侯滢在内,厅堂上的人全都乖乖退下,公孙策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侯爷大概也知道,单毅城这个人武功既高,人又精明,所以人称‘滴水不漏’但他却有个致命的漏洞,就是好色如命。”
紫衣侯道:“哦?”
公孙策道:“两年之前,大概是这家伙走了背运,居然让他碰上个颇具姿色的女煞星……”
紫衣侯道:“‘金燕子’?”
公孙策道:“不错,于是他千方百计,用尽各种手段,终于把‘金燕子’给弄回来,谁知在紧要关头‘金燕子’却出其不意的下了毒手。”
说着,以手做刀状,狠狠的往下体一比。
紫衣侯怔了怔!突然纵声大笑,公孙策也在一旁边笑边摇头。
过了很久,笑声才静止下来,紫衣侯喘了口气,道:“这样一来,他正好可以进宫去享享清福,何必再在江湖上奔波?”
公孙策道:“属下也是这么想,可是单毅城却想不开,到处捉拿‘金燕子’非置她于死地不可。”
紫衣侯道:“于是你就想以恶制恶,以毒攻毒……”
公孙策道:“属下正是这个意思。”
紫衣侯道:“好,这样一来‘金燕子’那两条腿又有得跑了。”
公孙策突然干咳两声,道:“至于‘江湖野马’那件事,也请侯爷放心,他再能,也逃不出咱们的掌心。”
紫衣侯道:“哦?你又做了甚么安排?”
公孙策笑笑道:“那小子今晚住在魏寡妇客栈,据说他跟魏家老五交情不错,住得一定安心得很,他作梦也不会想到客栈里有咱们的人。”
紫衣侯道:“魏家老五是不是又叫‘蛇鞭’魏苏?”
公孙策点头道:“正是,侯爷的见闻广博,属下钦佩。”
紫衣侯道:“你想在客栈里捉他?”
公孙策道:“我只吩咐他们暗中施点手脚,把他用车拉回来,如果事情顺利,明天午饭的时候,他已是侯爷的座上客了。”
紫衣侯道:“希望这次不要再出差错。”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咳。
公孙策皱眉道:“甚么人?”
门外答道:“属下陈平。”
公孙策立刻道:“进来。”
话刚说完,一个短小精干的人已如风而入,风刚吹到,人也到了面前。
他手上捧着个极小的纸卷道:“启禀总管,这是刚刚接到的魏家寨传书……”
公孙策打开纸卷一看,面色不禁一变。
紫衣侯道:“甚么事?”
公孙策尴尬的笑了笑,道:“又被那小子溜掉了。”
紫衣侯面色也不禁微微一变,道:“这件事你要多用点脑筋,时间拖得愈久,对咱们愈不利。”
公孙策道:“属下知道。”
紫衣侯摇头,叹气。
公孙策却若无其事的打量着陈平道:“你最近的脚程怎么样?”
陈平笑嘻嘻道:“总管有甚么差遣尽管吩咐,快腿陈平是跑出来的,不是吹出来的。”
公孙策满意的点点头,道:“以你的脚程赶到五龙会总舵要多久?”
陈平道:“最多一个时辰。”
公孙策道:“好,替我传话给青老大,叫他尽快在马家渡上下十里布网,准备在水里捉人。”
陈平道:“是。”
公孙策又道:“顺便替我放个风,就说单毅城已到了马家渡附近,叫‘金燕子’赶紧开溜!”话刚说完,陈平已不见。
紫衣侯斜瞟着公孙策,道:“这样行吗?”
公孙策自信满满道:“侯爷放心,这叫做瓮中捉鳖,十拿九稳。”
紫衣侯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
凌晨,天还没有完全亮……
亚马连夜离开那魏寡妇客栈的温暖床铺,伫立江边。
寒风刺骨,江面冷雾弥漫,没有人迹,没有船只,只有丛丛芦苇随着寒风在水边摇摆,景色十分苍凉。
亚马举目四顾,神色间充满失望。
风渐静止,芦苇仍在不停的摇摆,一艘小舟从芦苇丛中摇荡而出。
亚马大喜过望,急忙奔赶过去。
摇舟的人已大声喊道:“你怎么现在才来?害我等了大半夜,冷死了。”
亚马惊愕得已闭不拢嘴,摇舟的竟然是“金燕子”。
小舟转眼已靠岸边“金燕子”已冻得面无血色,身体仿佛也在不停的颤抖。
亚马不免有点怜惜,又有点奇怪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从这儿渡江?”
“金燕子”冷冷道:“如果连这点事都估不准,我凭甚么拿你三成?”
亚马不讲话了,他不但很佩服这个女人,也突然发觉这个女人很可爱,几乎比“玉玲珑”还要可爱。
“金燕子”已急形于色道:“快点上来,再迟恐怕就过不去了。”
亚马莫名其妙道:“为甚么?”
“金燕子”道:“如果我所料不差,五龙会的人马,立刻就到。”
亚马莫名其妙道:“五龙会?五龙会是甚么玩意?”
“金燕子”笑道:“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五条蛇,但是水底功夫却是一流,附庸在紫衣侯的羽翼下讨生活……”
亚马慌忙跃上小舟,舟身一阵摇晃,一个站脚不稳,整个扑在“金燕子”冻得冰冷的身子上……
尤其她那张红噗噗的脸庞,亚马用自己滚热的脸挨贴上去,有意要让她温暖一些……
“金燕子”用力要推开他,谁知亚马的一双手极有魔力,他的嘴唇更有魔力,甚至连他呼吸的气息都极有魔力!
“金燕子”立刻就溶化在他的嘴唇亲吻之下,享受着他上下其手的抚摸,贪婪地用力吸着他的气息……她立刻就燥热了起来,双双倒入船板上……
突然她用力吸吸鼻子,用力一挣,道:“你有过女人!”
亚马继续缠住她笑道:“亚马有女人,一点也不稀奇!”
“金燕子”却用力推开他,大声道:“你刚刚才有过女人,你刚刚才从那个女人身上起来,甚至都没有洗一洗……”
亚马叹道:“我连逃命都来不及,哪来时间洗?”
“金燕子”奋力推开他,一跃而起,冷冷道:“以后少碰我……三成,不包括这个!”
亚马笑咪咪地道:“几成才包括?”
“金燕子”冷冷的瞪着他道:“你这个人应该并不太笨……”
亚马道:“我的确不算太笨,有的时候好像还聪明得很。”
“金燕子”道:“如果你真聪明,就最好离我远一点,否则总有一天你会后侮莫及。”
亚马一想起有关她对付男人的传说,就马上弹起来,远远的躲在船头,那副神情,就好像刚刚才被毒蛇咬了一口一样。
“金燕子”冷笑道:“所以咱们最好在商言商,此后除了生意之外,其他一概免谈。”
亚马忙道:“好,好。”
“金燕子”却能在刹那间媚眼横飞,道:“除非我自动送上门来……”
亚马仍有些心虚,道:“是,是。”
“金燕子”想了想,又道:“不过有件事你不妨好好记住。”
亚马道:“甚么事?请说。”
“金燕子”道:“我这个人一向恩怨分明,人家对我好一分,我想尽办法也要还他两分,假如有人胆敢欺负到我头上,哼!单毅城就是个绝好的榜样。”
亚马不停的点头,他当然也听说过单毅城的遭遇。
单毅城是西厂的锦衣卫,随时可以进宫当太监,可是,如果要亚马当太监,不如杀了他!
“金燕子”突然指着他肩上的花布包袱,道:“那是甚么?”
亚马急忙从肩上解下来,双手托给她,道:“你看,我对你不错吧?连逃命的时候,都不忘记你的东西,这种朋友到哪儿去找?”
“金燕子”居然又像个温柔的女人一样,白了他一眼,接过包袱,同时送上一个香吻……
亚马受宠若惊了,他不知道这女人是真是假?他手足无措,全身僵硬……
“金燕子”却钻进了他的怀中,争取着他的体温,娇声道:“怎么啦?人家现在自动送上门来了,你却不要!”
他已被她钻得倒在舱板上,那里有大堆的渔网帆篷之物,她随手拉了过来,就二人一起盖上……
亚马叹道:“你是真的吗?我可不想当太监……”
“金燕子”已经口齿不清,伊伊唔唔着:“这次我是主动,你就知道是真是假的了……”
这小舟已开始在水中剧烈地摇晃起来,直向冷雾弥漫的江心飘去……
天色渐明,冷雾渐散……
小舟越过江心,对岸枫林在望……
“金燕子”忽然停桨细听,神色突变。
亚马环目四顾,一无所见,不禁大声问道:“怎么了?”
“金燕子”道:“糟了,五龙会的人已经到了。”
亚马又回头望了望,道:“在哪里?”
“金燕子”急忙整衣,指指舟下。
亚马叹道:“好像比你估计的更快。”
“金燕子”叹息道:“公孙策这家伙真不简单。”
亚马也叹了口气,道:“难怪江湖上都称他为‘神机妙算’!”
“金燕子”打量着对岸的距离,道:“你过得去吗?”
亚马不想任意展露他的真实本领,尤其是他的“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他随手抓起一块木板,道:“有这东西大概还可以……你呢?”
“金燕子”傲然一笑,道:“如果这点距离就把我难倒,我还有甚么资格叫‘金燕子’?我还有甚么资格拿你那三成?”
说话间,小舟已在摇晃,亚马几乎跌出舟外,幸亏“金燕子”将他拉住。
舟底已有凿孔声,亚马急将木板扳成几块,道:“我得先走一步,咱们在右边的枫林见。”
说着,已将手中第一块木板投出去,木板刚落水面,人也飞了出去,足尖在那块飘浮的木板上轻轻一点,身形又已腾起!
第二块木板也已投出,倏然间,他的人就像只点水的蜻蜓,几个起落已跃上对I序。
“金燕子”看得连连摇头,好像还嫌他太笨,她向水里接连刺了几刀,惨叫声中,她的人也如流星般疾射而出,身子轻得就像只翦水春燕一样,竟踏波直向对岸奔去……
只剩下一条被凿破的船,在江心打转,终于沉没……
水中冒出几条人影,是五龙会的水中高手……
人影很快上岸,聚到一起,伸手取下极薄、极细致油皮头罩,露出姣好的面貌,竟然都是长发披肩的少女!
滴着水珠的紧身水靠,将她们水蛇一般的纤腰,修长的腿,更衬托得窈窕的身材,青春美艳……
两名少女被“金燕子”的红鞘短刀刺伤,其中一名叫小白的少女,一面裹伤包扎,一面恨恨咒骂:“可恶的‘金燕子’!”
另一名叫小蓝的少女更是咒骂道:“不要脸,还主动献身,送上去……”
突地脸红住口,另一名叫小绿的少女道:“结果竟然被她逃脱,下次绝不饶她!”
还有一名少女叫小黑,道:“你们怎么啦?我们要的不是‘金燕子’是那个江湖野马!”
小白叹道:“那匹野马,跑得比‘金燕子’更快,我们到哪里去找他……”
小黑道:“你放心,大姊在前面等着,他逃不掉的……”
亚马穿越枫林,忽然警觉到左侧林中似有动静。
此刻他自知身处险境,随时都可能会有埋伏陷阱在等着他,不得不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忽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呻吟……
虽极细微,他仍能很快听出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而且是负伤之后的挣扎呻吟声音!
亚马有时也深恨自己,为甚么总是对年轻少女的声音这么敏感,而且每次一遇到这种情形就拉不动腿……
他终于忍不住转向左侧林中,果然见到一名身着鱼皮水靠,秀发披肩的美貌少女,不知怎么搞的?不小心踩到猎人的陷阱,竟被高高地倒吊在树梢……
那少女见到有人,立刻开口呼救,亚马却先打量一下四周,确定这里没有危险,这才走过去,问道:“你是谁?你怎么会被吊在这里的?”
那少女一见到他,大惊失色道:“怎么是你?”
亚马一怔!道:“你认识我?”
那少女道:“你不是亚马么?大名鼎鼎的‘江湖野马’公孙先生早就把你的容貌详细说给我们听了……”
亚马道:“你们……我明白了,你们是五龙会的……”
那少女道:“你是怎么闯过她们拦截的?”
亚马吃吃笑道:“就凭你们五条小水蛇,也能拦得住我么?”
那少女叹道:“你走吧……”
亚马道:“我走了,你怎么办?”
那少女诧道:“我们这样对你,你还会关心我么?”
亚马笑道:“我不会凭白无故的救你,我当然是有交换条件的。”
那少女颇为难,道:“甚么条件?”
亚马道:“告诉我,你叫甚么名字?”
那少女一怔!道:“就是这么简单的条件?”
亚马道:“对,就这么筒单。”
那少女道:“我说了,你真的肯放我下来?”
亚马道:“真的。”
那少女狡狯地眨着眼睛道:“我如果随便说一个名字,你也肯放我下来?”
亚马点头道:“肯!”
那少女道:“我叫小青。”
亚马道:“原来你们五龙是以五色为名,你叫小青,那么另外四位,一定是蓝、绿、白、黑,对不对?”
小青道:“咦?你怎么不猜红、橙、黄……”
他打量她被吊住的绳索,一端向下延伸,绑在一株树根部位,亚马走过去,一面为她解开绳结,一面道:“蛇儿在水中,总要接近水的冷色才合适……”
小青道:“你倒聪明,果然被你猜对……”
绳结解开,亚马拉住绳索,缓缓将她放到地面,正要过去解她手脚上的扣结,谁知脚下有异“哗”地一声,一面巨大的网,将他往上兜起!
亚马大吃一惊!匆忙中飞身将小青扑倒在地上,大喊道:“小心!”
小青惊急闪让,却没有亚马的动作快,一下就被他扑倒在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那张巨网已经“呼”地一声,将他二人一起兜住,高高吊起!
那网设计得忒也古怪,不止将他二人高高吊起,而且也紧紧缠住,愈是挣扎,缠得愈紧!就这样,小青就被亚马紧紧地拥在怀中,大喊大叫道:“放开我,放开我!”
亚马叹道:“我当然想放开你,可是……”
小青当然知道这网愈是挣扎,缠得愈紧,于是她只好放弃挣扎,乖乖躺在他怀中,叹气道:“这网子只要捉你,为甚么要把我也拖进来?”
亚马道:“咦?你怎么知道只是要捉我?”
尘青道:“本来就是我们设计的,我怎么会不知道。”
亚马道:“你们为甚么要设计这东西?”
小青道:“因为我们猜测在水面上未必能捉得到你……”
亚马道:“所以你就在这里亲身当‘饵’演一场戏,诱我上钩?你以为这样就一定能捉住我?”
小青瞪他一眼,道:“你不是已经在网子里了?”
亚马笑道:“你看不出来,我是故意被捉的么?我如果不故意将你也扑倒,我会躲不开这张网么?”
小青一怔!道:“你为甚么不闪开?为甚么要故意将我也扑倒,故思被捉到?”
亚马道:“那是因为你生得太美,这是千载难逢,能够与你在一起的机会!”
小青叹道:“你真会说话……”
亚马道:“我不只会说话,而且会采取真正的行动……”
说着他就找到她的樱唇,深深地吻了下去!她又惊又急,想要挣扎,却已溶化……
亚马号称“武林种马”,对女人有异乎常人的魅力,他的吻有魔力,他的双手更有无限的魔力……
小青已经溶化得完全失去了自我意识,完全沉浸在他双手带来的喜悦中……
渐渐的,他剥除了她那袭紧身水靠,也开始剥除了自己的衣衫……
接触到她的裸体,两具肉体就自然而然的紧紧缠在一起,而亚马腹中的“丹田之气”又开始火热……
欲念又开始高涨,身体的某部分又开始坚硬!
却听得到,听到他的心跳像擂鼓,听到他的呼吸急促。
却感觉得到,感觉到他全身火热,皮肤发烫。
被他这样热情地拥住,小青也莫名其妙地变得心跳像擂鼓,呼吸急促。
她也莫名其妙地全身火热,皮肤发烫……
她也莫名其妙地变成亢奋,变成激情……
这网兜是有弹性的,高高悬吊在树梢的网兜里,悬吊着这两个激情的人,使他们比躺在任何的弹簧床或是席梦思上面更柔软、更有弹性。
亚马几乎不用甚么力,就能随着悬吊的弹力与波动,造成很深的运动。
这种运动造成的刺激,是小青早已潜在的需求欲望,却也是她第一次遇到的愉快经验!
不多久,她就欲死欲仙了……
隔了许久,小青终于从虚弱脱力中渐渐回神过来,却伏在亚马怀中哭泣起来……
亚马心中一阵歉疚,深深吻着她,道:“对不起,是我欺负了你……”
小青摇头道:“不,是我对不起你,我出卖了你……我设计这个网兜捉住你,是要卖给公孙策……”
亚马皱眉道:“为甚么呢?”
小青叹道:“因为我们五姊妹,势单力薄,这里又是他紫衣侯府的地盘……在人矮檐下,谁能不低头!”
亚马道:“那你就把我送过去呀?干么要叹气?”
尘目道:“可是现在,人家我,又舍不得啦……”
亚马道:“你希望没有捉到我?”
小青道:“不,如果没有捉到你,我又怎能跟你这样……”
亚马道:“那么,你希望如何?”
小青叹道:“我不能昧着良心把你卖给他,我真希望放你走,可是……”
她挣动了一下,可是这结实的网兜已牢牢地将他二人缚在一起啦……
亚马却笑着伸手,在这结实的网兜结绳之处,轻易就解开来,小青惊异中,亚马已抱着她滚落地面。
小青惊异道:“你是怎么办到的?”
亚马笑道:“这没有甚么稀奇,因为我恰巧是渔夫的儿子,我恰巧懂得这种绳结……”
小耆道:“你运气真好,你总是这么好运气么?”
亚马笑道:“有时我的运气简直坏透了,今天是因为遇到你,运气才会这样好的……”
他抱着她深深一吻,道:“谢谢你肯放我走,我会永远记得你们的!”
说完不再犹豫,认明方向,掉头便奔去……
亚马很快就已找到铺满枯叶的林中小路,飞奔赶去。
但前面却有个娇滴滴的声音道:“你的本领真大,才一见面,就把人家给搞了……”
亚马吓了好大一跳:“你怎么知道?”
“金燕子”道:“我亲眼看见你抱着她一起被吊上去,怎么会不知道?”
亚马道:“你怎么不救我?”
“金燕子”撇嘴道:“这种送上门来的美食,我若出面打断,你岂不恨我一辈子?”
亚马尴尬的笑道:“你的语气似乎有些吃醋……”
“金燕子”微微一叹,道:“我凭甚么吃你的醋……说吧,现在要往哪边走?”
亚马道:“附近有没有吃东西的地方?”
“金燕子”道:“饿了?”
亚马道:“饿得快啃树皮了。”
“金燕子”往前一指道:“穿过树林,就是李老头的茶棚,东西虽然不怎么样,填肚子是一定没问题。”
亚马甚么话都不说,拔腿就朝“金燕子”所指的方向走去。
太阳已渐爬起,温和的阳光透过枯枝,渗入树林,多少给阴冷的林中带来了一些暖意。
两人埋首疾行,各怀心事,脸色也随着明暗的阳光变幻不定。
突然,两人同时停步,同时回首后顾。
林中一片寂静,四周渺无人迹,可是两人的神色却同时一变,相互望了一眼。
亚马“飕”的窜上枝头,“金燕子”也拔刀隐身树后。
过了一会儿,只见一个面目清秀,顶多只有十五、六岁的大孩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活像个小叫花,匆匆而来。
这孩子一边走着,一边却像条猎犬般伏身察看地上的痕迹,很快就找到两人藏身之处……
“金燕子”忽然闪身而出,一刀砍了过去。
那孩子身法非常敏捷,身形一晃,已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半晌才露出半张脸道:“‘金燕子’你我并没有甚么深仇大恨,何必见面就下毒手?”
“金燕子”狠狠道:“小丁当,你他妈的胆子愈来愈大了,居然敢跟踪起你姑奶奶来了!”
小丁当急急道:“你误会了,我不是跟踪你,是专程赶来给你送信的。”
“金燕子”道:“送信?”
小丁当道:“嗯,两件事很重要。”
“金燕子”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姑奶奶没空跟你罗嗦!”
小丁当道:“你要先听好的?还是先听坏的?”
“金燕子”没好气的道:“坏的。”
小丁当道:“‘金燕子’你要小心哪,单毅城那老家伙就在附近。”
“金燕子”惊慌四顾,定了定神,才道:“单毅城来了又怎么样?他又能将我奈何?”
小丁当道:“我知道你腿快,他追不上你,可是事先有个防备,总比突然碰上好,你说对不对?”
“金燕子”这才还刀入鞘,神色也缓和不少。
小丁当从树后走出来,依然不敢太靠近“金燕子”生伯她又给他一刀。
“金燕子”道:“第二件呢?”
小丁当立刻眉开眼笑道:“天大的好消息。”
“金燕子”冷冷道:“说吧!”
小丁当打拱作揖道:“‘金燕子’恭喜你,你要发财了。”
“金燕子”瞪眼道:“发你奶奶的棺材,你要再胡说八道,我可要揍人了!”
小丁当忙道:“慢点,慢点……我说的是实话,有笔大生意,只要你肯做,保证你发大财。”
“金燕子”嘴巴一歪,道:“你这丐帮小叫花子,会有甚么大生意?真是笑死人。”
小丁当道:“我可要特别声明,我不是叫化子,更不是丐帮,我只是逃家太久了,弄得一身脏……”
“金燕子”哼道:“穷得脱底,生意会有多大?”
小丁当急道:“大,大得吓死人,一旦得手,包你两辈子都用不完。”
“金燕子”道:“哦?说来听听……”
小丁当朝四下扫了一眼,往前凑了凑,小声道:“前几年江湖上盛传的那批藏金,突然又出现了。”
“金燕子”大眼睛一眨,道:“哦?”
小丁当道:“听说那张藏金图前几年还出现在天地盟的关大侠手上。”
“金燕子”道:“后来呢?”
小丁当道:“谁知关大侠名声虽大,福分却太薄,被一个杀手谋害,不但夺去了性命,也夺去了那张藏金图……”
“金燕子”道:“这件事早就传遍江湖,还要你来告诉我?”
小丁当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好戏还在后头呢。”
“金燕子”道:“说下去。”
小丁当喘了口气,继续道:“许多年后的前些日子,那张价值连城的藏金图,又被另一个杀手夺到手中……”
“金燕子”道:“还有呢?”
小丁当道:“那家伙也不知是走运?还是倒楣?凭空得到那张大家争得你死我活的东西,可怜他直到现在,恐怕还不知道那张东西的价值呢?”
“金燕子”不耐道:“有话直说,别兜圈子。”
小丁当道:“是,是……那家伙在关洛道上也小有名气,江湖上都叫他‘江湖野马’,你别看他笨头笨脑,却极可能是个名门之后,昨日紫衣侯门下居然有人料定他是当年‘铁剑追魂’马大侠的后人。”
“金燕子”讶然道:“真的?”
小丁当点头道:“嗯,紫衣侯门下既然有人这么说,可能性就很大……不过如果他真是马大侠的后人,那就好玩了。”
“金燕子”道:“就算他是马家的后人,充其量也不过多几个人追杀他,又有甚么好玩?”
小丁当道:“难道你不知道当年马大侠的儿子,跟袁紫琼自小就订了亲?”
“金燕子”道:“哪个袁紫琼?”
小丁当道:“就是这几年名震武林的‘断虹枪’袁紫琼。”
“金燕子”动容道:“有这回事儿?”
小丁当道:“嗯,只可惜人家袁家现在正如日之中天,而马家却早就完了,这亚马本身又不争气,像条丧家之犬一样,终日浪荡江湖,一事无成……你想想,这两个人怎么能够配在一起?将来怎么……同床共枕?”
说到这里,已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金燕子”皱眉道:“你要告诉我的就是这些吗?”
小丁当急忙止住笑声,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咱们怎么把那件东西弄过来。”
“金燕子”道:“你打算怎么下手?”
小丁当道:“听说那亚马既贪酒、又好色,见到漂亮的女人连命都不要了,所以只要咱们找到他,凭你‘金燕子’这身本钱,你只要稍微给他一点甜头……”
“啪”地一声,小丁当已挨了一记耳光。
“金燕子”指着他鼻子骂道:“他妈的,你把你姑奶奶当成甚么人?”
小丁当一手捂脸,一手乱摆道:“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叫你在前面吸引他的注意,我趁机从后面下手,只要一下,这一百万两黄金就变成咱们的了。”
“金燕子”呆了呆,道:“你……你说甚么?一百万两金子?这么多?”
小丁当道:“对,整整一百万两!到时候你五十,我五十……不不不,你六十,我四十,我们岂不是‘卯’死了?”
“金燕子”瞪眼道:“甚么是‘卯’死了?”
小丁当道:“那是闽南语‘发死了’的意思!”
“金燕子”目瞪口呆,口水都差点流出来,呐呐道:“一百万两……一百万两!”
小丁当道:“‘金燕子’你不妨仔细想想,如果你有了六十万两黄金,起码你可以盖一座看不到边的庄院,用二百名老妈子,三百个婢子,四百个家丁,五百名贴身护卫,六百名护院,养七百匹马,八百头牛,九百只羊,然后再嫁……”
“金燕子”接口道:“再嫁一千个老公?”
小丁当道:“不不,嫁一个起码也有五十万两身价的老公,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岂不比终日浪荡江湖要好得多?”
“金燕子”冷笑道:“你想得可真美。”
小丁当急道:“并不只是想,只要你‘金燕子’一点头,那批东西就是咱们的了。”
“金燕子”道:“就这么简单?”
小丁当道:“比你想像的还要简单得多,可是要快,再迟就来不及了。”
“金燕子”道:“为甚么?”
小丁当道:“因为我胖七哥随时都可能赶到。”
“金燕子”道:“你胖七哥是谁?”
小丁当道:“我们丁家有几个胖七哥?”
“金燕子”道:“‘勾魂弥勒’丁月亭?”
小丁当道:“对,就是他。”
“金燕子”道:“他来了又怎么样?”
小丁当道:“我胖七哥也不知甚么时候认识了亚马,两个人臭味相投,交情好得不得了……万一他真的赶来,两人一联上手,那就难办了。”
“金燕子”道:“他既是你七哥,自己人,岂不是更好谈?”
小丁当叹了口气,道:“唉!你不知道,我跟这个七哥八字犯冲,见了他我就腿软,别说合作生意,就算他送给我东西,我都不敢要。”
“金燕子”歪嘴一笑道:“你这点出息,我劝你还是赶快回家,再等个三、五年长大成人,娶个老婆,生一堆孩子抱抱算了……”
小丁当道:“‘金燕子’这机会可是千载难逢,稍纵即逝啊!”
“金燕子”道:“小丁当,老实告诉你,我根本就没意思跟你合作。”
小丁当道:“为甚么?”
“金燕子”道:“因为我已经有了合伙人。”
小丁当道:“哦?是谁?”
“金燕子”抬手一招,亚马飘然而落。
小丁当愕然的望着亚马,道:“就是他?”
“金燕子”点头道:“就是他。”
小丁当道:“他……他是甚么人?”
“金燕子”淡淡道:“这个人武功不高,人品也不怎样,既贪酒、又好色,连是哪家的后人都没搞清楚,但他却有一样人所难及的长处。”
小丁当急忙追问道:“甚么长处?”
“金燕子”道:“他的名头很唬人,有人一听到他的名字,撒腿就跑,连头都不敢回一下。”
小丁当呆了呆,道:“哦?不知这位仁兄高姓大名?”
“金燕子”瞟了亚马一眼,得意洋洋道:“他叫亚马,也有人叫他‘江湖野马’!”
小丁当张口结舌的愣了半晌,突然一个旱地拔葱,身形倒射而出,转眼已失去踪影!
“金燕子”看着他那副落荒而逃的模样,又想起那庞大的数目,不禁开怀大笑。
亚马只静静的站在她旁边,直待她笑得差不多的时候,才轻轻拍拍她的肩膀。
“金燕子”扭头望着他,脸上依旧笑意盎然。
亚马却一丝笑容都没有,只抬手用大拇指,指了指背后。
“金燕子”回首一瞧,神色大变。
就在两人身后不远的地方,正并排站着三个人。
中间是个须发斑白,嘴上无须的官人,身着白色的官服,外面罩着一件宽大的银狐披风,相貌堂堂,神情凛然。
两旁是两名侍卫,衣着鲜明,体态威武,远远望去,使人不寒而栗。
亚马忽然问道:“是不是西厂锦衣卫?”
“金燕子”道:“不错。”
亚马忽然问道:“是不是单毅城?”
“金燕子”道:“正是。”
亚马道:“你一个人应付得了吗?”
“金燕子”冷笑道:“如果我连这点小场面都没法料理,我还能活到今天吗?”
亚马笑笑道:“那么你就自己慢慢去料理,我先到李老头的茶棚等你,怎么样?”
“金燕子”道:“好,不见不散。”
亚马含笑挥手,大步而去。
“金燕子”霍然拔刀,身形疾射而出,目标并不是单毅城,而是相反的方向。
单毅城与两名侍卫已同时腾身而起,飞快的朝“金燕子”的去向追赶下去!
林外阳光普照……
群峰耸址,视野非常辽阔,唯一缺少的是一条通往对崖的道路。
“金燕子”千方百计的奔出树林,正想一展脚程,却意外的走上一条绝路!
她站在崖边,心急如焚,一涧之隔,犹如阴阳两岸!
想要回头,单毅城和两名侍卫已然赶来,三人成三角形状将她包围在中间。
单毅城得意的望着她道:“‘金燕子’几个月不见,你长得更漂亮了!”
“金燕子”恨恨道:“姑奶奶漂不漂亮,干你屁事?”
单毅城狞笑道:“死到临头,嘴还这么硬,大概这就叫做视死如归吧?”
“金燕子”焦急回顾,觅寻活路。
单毅城却道:“‘金燕子’别打冤枉主意,这道山涧,你跳不过去的。”
“金燕子”道:“你想怎么样?”
单毅城摸着寸草不生的下巴想了想,道:“没见面之前,我本想杀掉你算了,现在我又有点舍不得了……像你这种万中选一的美人儿,我若糊里糊涂的将你杀掉,岂非暴殄天物。”
“金燕子”道:“废话少说,你究竟要怎么样呢?”
单毅城道:“我看这样吧,你曾经废了我一条腿,你就还给我一条腿吧!”
两名侍卫闻言忍俊不笑,“金燕子”俏脸涨得通红。
单毅城继续道:“是左腿,是右腿,随你选,你愿意送给我哪一条?我就要哪一条。”
突然,对崖传来一阵婉啭的黄莺啼声。
寒山之中哪儿来的黄莺?单毅城及两名侍卫警戒之心油然而生。
“金燕子”神情稍定,搔首弄姿道:“我这两条腿生得又白又嫩,为甚么要白白送给你?”
单毅城道:“难道你忘了,你欠我一条啊?”
“金燕子”冷哼一声,道:“我欠你的既不是左腿,也不是右腿,如果你一定要我还给你,改天还你一条狗鞭好了。”
两侍卫目光不约而同的望在单毅城脸上,只要他下巴一歪,马上准备动手杀人。
可是单毅城就像没有听到“金燕子”的话一样,眼睛不停的在对面断崖上搜索。
婉转动听的黄莺啼声不断传来“金燕子”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舞手画脚,摇曳生姿。
单毅城冷笑道:“‘金燕子’省点精神吧,你的同党虽然到了,只可惜远水救不了近火,纵然他长出翅膀,也救不了你的。”
“金燕子”比手作势道:“如果我长出翅膀,从这儿飞出去呢?”
单毅城突然脸色大变,急忙下巴一歪,三人同向“金燕子”冲去。
只可惜这时“金燕子”早已飞出断崖,站在对崖的小丁当也同时将手中的绳索抛出。
单毅城立刻掏出暗器,连环打了出去。
只听“金燕子”一声惊呼,身子在空中微微一顿,但最后还是勉强将小丁当抛过来的绳头抓住!
绳索凌空一抖“金燕子”又已藉力腾起,直向对崖扑去。
“金燕子”登上断崖,早已筋疲力尽,身子一阵摇晃,突然又失足翻落下去。
小丁当大吃一惊!急收绳索,终于没有继续往下掉。
断崖下一片死寂,吊在绳索上的“金燕子”连一点声息都没有。
小丁当急忙喊道:“‘金燕子’你怎么样?”
“金燕子”竟在下面大喊道:“你他妈的穷喊甚么?还不赶快往上拉!”
小丁当这才松了口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半死的“金燕子”拉上崖。
“金燕子”满身污泥,灰头土脸,右腿上也已沁出血迹,显然已被单毅城暗器所伤。
她伏在崖边歇息了很久,突然跳起来破口大骂道:“你看,都是你这个王八蛋,害得人家这副模样!”
小丁当愣了愣,哭笑不得道:“姑奶奶,你有没有搞错?我是拼命才把你救出来的啊!”
“金燕子”道:“救我出来又怎么样?”
小丁当道:“你就算不感谢我,也不应该怪我啊?”
“金燕子”瞠道:“不怪你怪谁?你看这个样子,你叫我怎么见人?”
小丁当不禁生气道:“好吧!就算我救错了你,总可以吧?”
说完,绳索往怀里一揣,回头就走。
“金燕子”却冷哼一声,道:“本来我还想在亚马面前替你求求情,叫他见到你胖七哥的时候,不要说你坏话,既然你这么不通情理,那就算了。”
小丁当听得立刻折回来,满脸陪笑道:“我是跟你开玩笑的,我怎么会真走?这样吧,我们找户人家,我替你买套衣服,就算我向你赔不是,你说够不够?”
“金燕子”又“哼”了一声,道:“这还差不多。”
小丁当道:“那么我们就赶紧走吧,从这儿到李老头茶棚的半路上,正好有几户人家,让你先换好衣服再去吃东西也不迟。”
“金燕子”眼睛翻了翻,道:“为甚么一定要到李老头的茶棚去吃东西?”
小丁当道:“‘江湖野马’不是约好跟你在那儿见面吗?”
“金燕子”叹道:“像你这种毫无江湖经验的人,居然也能活到今天,真不简单。”
小丁当怔了怔!道:“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金燕子”道:“亚马的话能相信吗?”
小丁当道:“为甚么不能相信?我听胖七哥说过,那家伙毛病虽然几牛车,说话倒是一向很有信用。”
“金燕子”笑笑道:“再有信用的人,如果让他怀里揣着一百万两黄金,也会变得一肚子鬼话,你信不信?”
小丁当想了想,道:“信。”
“金燕子”道:“信的话,就跟我走。”
小丁当道:“到哪儿去?”
“金燕子”道:“前面就有几户人家,咱们到那儿打听一下,说不定能探出他的下落。”
山脚下有几间农舍,有个农妇正在屋前喂鸡。
“金燕子”伸手,小丁当立刻将一锭银子交在她手上。
直待两人走到跟前,农妇才抬起头。
“金燕子”道:“这位大嫂,我想向你买点东西。”
农妇瞄了那锭银子一眼,道:“你想买甚么?”
“金燕子”道:“一套衣服,两只鸡。”
农妇这才吃惊的望着“金燕子”道:“哎哟,这是在哪儿摔的?怎么全身都是泥巴?”
“金燕子”道:“就在前面的山路上,一不小心,从上面滑下来。”
农妇道:“这附近的路可难走得很,姑娘可得当心哪!”
说着,目光匆匆朝后山坡的小路瞄了一眼。
“金燕子”和小丁当相顾一笑。
农妇打量着“金燕子”的身材,道:“幸亏我出嫁时的衣服还留着,姑娘穿起来一定很漂亮。”
“金燕子”随农妇入房。
小丁当又像一条猎犬般的仔细察看那条通往后山坡的小路。
过了很久“金燕子”容光焕发的又跟随那农妇走出来。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金燕子”道:“前面不远有个山神庙,你有没有去过?”
小丁当道:“去过,这附近我熟得很。”
“金燕子”道:“你到那边先把这两只鸡做好,半个时辰之内,我准到。”
小丁当点点头,提了两只肥鸡,飞快的朝后山坡奔去。
亚马舒舒服服的躺在斜坡上,嘴里啃着干馒头,二郎腿不停的在晃动。
“金燕子”悄悄的走到他前头,垂首默默的望着他。
亚马也翻着眼睛望着“金燕子”。
“金燕子”道:“你不是说在李老头的茶棚等我吗?怎么跑到这里来?”
亚马咽下嘴里的馒头,含含糊糊道:“迷路了……”
“金燕子”道:“迷路的人通常都很惊慌,我看你逍遥得很嘛。”
亚马急忙坐起来,干笑道:“经常迷路,习惯了。”
“金燕子”得意的笑笑,道:“你能迷路迷到这里,我也能迷路迷到这里……跟你分三成,不冤吧?”
亚马忙道:“不冤,不冤。”
“金燕子”道:“半天没吃东西,却跑到荒山野地里来啃馒头,我看你真是大爷不当当孙子。”
亚马叹了口气,道:“没法子,恶鬼缠身,有馒头啃已经不错了。”
“金燕子”冷笑道:“如果真是恶鬼,就不会赶来请你去吃花子鸡了!”
亚马怔了怔!道:“花子鸡?”
“金燕子”点头道:“嗯,天下一品的花子鸡。”
亚马道:“总不会比丐帮的简长老还高明吧?”
“金燕子”鼻子里哼了一声,道:“简花子那两手算甚么,差远了!”
亚马咕的咽了口唾沫。
“金燕子”道:“想不想吃?”
亚马道:“当然想。”
“金燕子”道:“想吃就跟我走。”
两人匆匆走下后山坡。
农妇仍在喂鸡。
亚马看看那农妇,又看看“金燕子”道:“你这身衣服,八成是那位大嫂出嫁的时候穿的……”
“金燕子”道:“你这个人有时候还真的有点小聪明……”
亚马含笑不语,低首向那农舍疾行。
“金燕子”道:“喂,方向走错了,是这边。”
亚马却像没听到她的话一般,愈走愈快。
“金燕子”微微愣了一下,突然似有所悟,飞身扑向农舍!
亚马也闪电般冲入房门。
那几件沾满污泥的旧衣服,正堆在墙角上。
两人同时抓到那件红花棉袄,同时用力一挣,棉袄登时撕成两半。
亚马从棉絮中取出一样东西,飞快的往怀里一揣,若无其事地拍拍手,道:“花子鸡在哪儿?走啊!”
“金燕子”向他怒视了半晌,甚么话也没说,只将半截棉袄狠狠的朝地上一摔,扭身冲了出去。
山神庙的庙门刚好挤在两棵老树中间,庙堂的后半段也整个隐藏在山壁中……
从外面看上去面积很小,里面却极宽敞。
三人席地而坐,当中烤着两只香喷喷的花子鸡。
亚马撕下个鸡腿拿给“金燕子”道:“你先尝尝着,味道好像还不错。”
“金燕子”头一甩,给他个不理不睬。
亚马也不介意,老实不客气的咬了一口,边嚼边道:“嗯,果然不坏,想不到小丁当还有这一手!”
小丁当觎着脸道:“这两只鸡,就算我向亚马大侠赔罪的吧。”
亚马道:“不敢当,不敢当。”
小丁当道:“大人不记小人过,方才在树林里的那些话,只当我放屁,您可千万不能记在心上。”
亚马道:“你放心,我跟你胖七哥是好朋友,咱们不必见外,那点小事,我怎么会放在心上?”
小丁当松了口气,道:“谢谢,谢谢。”
亚马沉吟着道:“不过有两件事情,我倒很想郑重的拜托你一下。”
小丁当忙道:“拜托可不敢当,有甚么事?您尽管吩咐。”
亚马道:“第一,我这个人虽然没甚么出息,却还不想攀龙附凤,袁家的事,以后不可乱说,万一她师徒找起麻烦来,我可实在惹她们不起。”
小丁当道:“是,是。”
亚马又道:“第二,我贪酒好色,见到漂亮女人就没命……”
说到这里,忽然斜瞧了“金燕子”一眼,“金燕子”立刻横目回视!
亚马笑笑,小声接道:“这是我最大的秘密,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丁当尴尬道:“那是我为了想说动‘金燕子’临时胡认的。”
亚马道:“这种事平时说说倒也无妨,只是现在情况有些不同,今后最好不要再提。”
小丁当又道:“是,是……”
“金燕子”却大声道:“为甚么不能提?我偏要替你宣扬一下。”
亚马色眯眯笑道:“如果人家问你‘金燕子’是怎么知道的,你怎么说?”
“金燕子”瞪目相向,一时无言以对。
亚马道:“你‘金燕子’虽然浪迹江湖,却一向洁身自爱,所以道上对你的口碑还不坏……现在你整天跟我这个贪酒好色,见到漂亮女人就没命的家伙泡在一起,岂不坏了你大好的名声?”
小丁当道:“对,对。”
“金燕子”道:“你想赶我走?”
亚马道:“我这样做,也全是为你设想……”
“金燕子”冷哼一声,道:“你少跟我卖交情,姑娘不承你这份情。”
小丁当迷惑道:“奇怪,今天‘金燕子’的火气怎么特别大?”
亚马笑笑道:“这女人气量狭得很,一点玩笑都开不起。”
“金燕子”却气得几乎哭出来,道:“人家被你耍得团团转,连命都差点丢掉,你居然说是开玩笑?”
亚马笑笑道:“甚么事情耍了你?”
“金燕子”恨恨道:“你藏在棉袄里的东西!”
◆第十章两情相愿
亚马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动了半天脑筋,也只是想保护那件东西,因为那件东西很怕水,渡江的时候,摆在你身上总比摆在我身上安全得多。”
“金燕子”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掉在水里?说不定我比那件东西更怕水。”
亚马道:“但那段距离却绝对难不倒你,否则你还有甚么资格叫‘金燕子’?”
“金燕子”道:“你当时又怎能断定我会在半路等你?万一错过了,你的安排岂非完全落空?”
亚马道:“如果你连我要走的路线都估不准,你还有甚么资格拿我三成?”
“金燕子”哼了一声,又道:“那么过江之后呢?你又怎么知道我一定追得上你?万一走失了,你岂不要落个人财两……”
说到这里,突然收口。
小丁当却在一旁接口道:“人财两空。”
“金燕子”狠狠的瞪他一眼,怒道:“你闭嘴,没有人当你是哑巴!”
小丁当急忙低下头去。
亚马笑了笑,道:“我这人最大的长处,就是还有点自知之明,江湖上让我甩不脱的人并不太多,你‘金燕子’绝对是其中一个。”
“金燕子”这才撕了个鸡翅膀,得意的咬了一口。
亚马继续道:“更何况那时我要躲的根本就不是你。”
“金燕子”诧异道:“哦?你在躲谁?”
亚马道:“这附近有多少人在追踪咱们,难道你不知道?”
小丁当又已接道:“没有一百,起码也有个八、九十人……”
他怕挨骂,赶紧又闭嘴低头。
亚马道:“……更何况我在说那句话的时候,也许那单毅城早已听了去……”
“金燕子”道:“哪句话?”
亚马道:“我说到李老头的茶棚等你……”
只一听到“单毅城”这名字“金燕子”就忍不住的有些发抖,亚马又道:“所以现在李老头的茶棚铁定已挤满了人,咱们去了,八成又是一场全本铁公鸡,打个没完,哪有在这儿吃花子鸡来得舒服自在?”
小丁堂立刻道:“对,对,我曾听胖七哥说,这种躲躲藏藏,避重就轻的本事,亚马大侠一向都极高明,连我胖七哥都对他无可奈何?”
“金燕子”叹道:“连九城名捕丁月亭都对你无可奈何?想来你这个人必定狡诈得可以……”
亚马笑咪咪道:“心地却善良得很,否则丁月亭的脑袋早就不见了。”
“金燕子”呀然道:“你还救过丁月亭的命?”
亚马道:“救命倒不上,只不过放了他一马而已。”
“金燕子”看看亚马,又看看正在狼吞虎咽的小丁当,不由兴趣盎然道:“我倒很想了解一下,你跟丁月亭的交情是怎么来的?能不能说来听听?”
亚马道:“当然可以,你要听哪一段?”
“金燕子”道:“又不是听说书,怎么还分段?”
亚马道:“我跟丁月亭结识六年,发生过不少事情,每件事都极有趣,每件事也都使我们的交情更深一层,如果不分段,只怕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金燕子”笑笑道:“好吧,你就先说第一段吧!”
小丁当也停住嘴,聚精会神的望着亚马,好像对亚马和他胖七哥的事也极感兴趣。
亚马清理了一下喉咙,话说从头道:“我跟丁月亭第一次打交道,是在六年之前的春天,那时他是九城总捕贺天保最倚重的助手之一,在京城附近已经有了点小名气……”
“金燕子”截口道:“那时你在干甚么?”
亚马道:“我在干甚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时大内正好遗失了一串价值连城的明珠,而那串明珠又正好落在我的手里。”
“金燕子”失笑道:“如果你没去拿,那串明珠又怎会无缘无故的落在你的手里呢?”
亚马也不理她,继续道:“这件案子也正好交在丁月亭手上,于是我就跟他追起迷藏来,我东躲西藏的整整跟他斗了三个月,硬是无法将他甩掉。”
“金燕子”道:“后来呢?”
亚马道:“后来我被他逼得实在无路可走,只好躲进一个县城的大牢里。”
小丁当立刻接道:“于是我胖七哥也追进大牢,把你堵在里面。”
亚马道:“对。”
“金燕子”道:“那串明珠呢?”
亚马得意的笑笑,道:“其实那串明珠根本就不在我身上,早在两个月之前,就已藏在丁月亭的行囊中,只是他一直没有发现而已。”
“金燕子”怔了怔!道:“后来他有没有发现?”
亚马道:“他自己当然不会发现,后来我看他实在可怜,而我也不愿为了区区一串明珠,将保定丁家祖孙三代都得罪光,我才老老实实的告诉了他。当时那家伙简直把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感动得差点跪下去亲我的脚……”
小丁当忍不住截口道:“可是我胖七哥却说,当时你被他逼得连滚带爬,连尿都几乎尿在裤裆里,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亚马瞪眼道:“大人说话,小孩子插甚么嘴!”
小丁当也回瞪了他一眼,满不情愿的低下头。
“金燕子”笑道:“后来呢?”
亚马道:“后来我把那串明珠卖掉了。”
“金燕子”愕然道:“你不是还给他了吗?”
亚马道:“不错,当时我是还给他了,他也拿回去销案了,可是经过三个月的相处,我跟丁月亭和那串明珠都有了情感……有一天,一不小心,那串明珠又正好糊里糊涂的落在我的手里。”
“金燕子”听得哈哈大笑,小丁当却极不开心,保定丁家是驰名武林的名捕世家,丁月亭又是当代的菁英人物,如今被亚马一阵胡侃,丁家的人听起来当然很不是味道。
亚马却得意洋洋的继续道:“这只是第一段的前半段,精采的还在后面。”
“金燕子”道:“还没有完?”
亚马道:“早得很呢!”
“金燕子”道:“后来又怎么样了?”
亚马道:“后来案子自然又落在丁月亭手上,可是这次他却作梦也没想到那串明珠,早就被我吃光、喝光、花光……转眼限期已到,丁月亭以办事不力的罪名琅当入狱,眼看着脑袋就要搬家,我的心又软了……”
“金燕子”道:“东西已经被你卖掉,你心软也来不及了。”
亚马道:“我当时也只有死马当着活马医,千方百计的找了个高手……”
“金燕子”好奇道:“甚么高手?”
亚马做了个手势,小丁当一望而知,叫道:“我知道,是偷中高手……一定是‘神手’司空玄!”
亚马道:“不错,就是他。”
“金燕子”道:“他凭甚么肯帮你?”
亚马道:“因为我跟他打赌翻筋斗,他输了,只好帮我把那串明珠给弄了回来,连夜送回原来的地方。”
“金燕子”又道:“原来的地方是不是宫里?”
亚马点点头,道:“那些宫女、太监突然发现明珠失而复返,不免疑神疑鬼?有个太监头头更说是狐仙作祟……不过无论如何,丁胖子的脑袋总算保住了。”
“金燕子”含笑瞟着他,道:“想不到你这个人有的时候还蛮够朋友的……”
亚马忽然神色一动,眨了眨眼睛,叹了口气,道:“可是有的时候够朋友也并不一定是好事,像那次我虽然救了他的命,却也毁了他大好的前程。”
“金燕子”道:“哦?为甚么?”
亚马道:“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丁月亭心性大变,开始结交武林人物,在江湖上的名声也愈来愈大,后来弄得不仅在京城无法容身,连各大城镇也都对他畏之如虎,最后才逼得他不得不跑到信阳来。”
“金燕子”恍然道:“难怪名满天下的丁月亭,肯屈就一个边城小县的捕头,原来是被逼来的。”
亚马大声道:“所以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他,如果当年不是我一念之贪,也就不会害他落到今天这种地步了……”
就在这时,门外已有个人大笑道:“好小子,你终于说实话了。”
“金燕子”神色一变,小丁当也霍然跳了起来。
敞笑声中,一个身形肥胖,笑脸如弥勒的人,已昂然而入。
只见他龙行虎步,神气十足,衣着也显得十分考究,不仅剪裁缝制得非常合身,质料也极高贵。
腰畔刀鞘上镶有的几颗宝石,颗颗俱是上品,相信任何人见到他,都一定以为他是哪家大镖局的大老板,但他的身分,却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捕头而已。
小丁当忽然变得就像只碰到猫的老鼠一般,连声音都走了样,畏畏缩缩的叫了一声:“胖七哥。”
“金燕子”也已紧握住刀柄,将半个身子藏在亚马背后,只因为丁月亭的出鞘一刀,在武林中是很有点名气的。
可是丁月亭的双手却一直背在身后,既没有拔刀的意思,也没看小丁当一眼,只挺着肚子,翘着咧着笑嘴望着亚马,那副神情,好像得意的不得了。
亚马微笑道:“胖弥勒,你跑来干甚么?”
丁月亭道:“来听你忏悔的。”
亚马道:“我甚么时候忏悔了?”
“金燕子”道:“咦?你刚才不是说了真话?”
亚马干笑两声,道:“有的时候朋友为你奔波办事,你总得说两句好听的让他开开心,你说对不对?”
丁月亭笑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为你办事?”
亚马道:“你总不会是专程跑到这间破庙,来拜山神的吧?”
丁月亭满脸的笑容立刻变成了苦笑,从怀里取出一条雪白的手帕,小心的铺在地上,一屁股坐在亚马对面,不断摇着头道:“你这匹野马,你的胆子愈来愈大了,外面已被你搞得天翻地覆,你还有心情抱着妞儿在这儿吹牛,我真服了你!”
亚马忙道:“丁兄,当心祸从口出,这女人气量狭得很,一点玩笑都开不得。”
“金燕子”果然脸孔已经涨红,眼睛也瞪起来,一副随时都可能拔刀的样子。
丁月亭急忙往后闪了闪,满脸陪笑道:“你……就是‘金燕子’?”
“金燕子”凶巴巴道:“是又怎么样?”
丁月亭道:“嗯,江湖上传言倒也不假,长得果然不赖,只可惜太凶了点儿。”
“金燕子”冷冷道:“你这人嘴巴虽然不干不净,眼光倒还不差。”
丁月亭昂首一阵大笑,突然伸手一拨,小丁当已跌坐在他身旁,怀里一团零乱的绳索也已落在他手上。
小丁当整个人都吓呆了,连动也不敢动一下。
丁月亭脸孔一板,恶声道:“这是甚么?”
小丁当嗫嚅道:“这……这是绳索。”
丁月亭点头不迭道:“哦?原来这是绳索,如果你不告诉我,我还当它是一条死蛇呢。”
亚马“金燕子”不禁相顾莞尔。
小丁当急声辩解道:“这是刚刚才用过,还没来得及收。”
丁月亭将绳索朝他脸上一丢,道:“你离家不满一年,就把家规全忘了,这种吃饭的家伙,居然收也懒得收,你还算是丁家的子弟吗?”
小丁当急忙将绳索收成一个整整齐齐的小圈圈,手法灵巧熟练已极。
丁月亭斜瞥了“金燕子”一眼,冷哼一声,道:“转眼就能收好的东西,你竟说来不及,你究竟在搞甚么鬼?你在打甚么糊涂主意哦?”
小丁当垂着头,哭丧着脸,一句话也不敢说。
丁月亭忽然一叹,道:“平时你跟亚马大侠跑跑,我并不反对,起码也可以学点江湖经验,不过现在时机不同,你跟他凑在一起,不但帮不上他的忙,反而会影响他的脚程……他现在正是逃命的时候,假如再让他回头照顾你,岂不等于害了他?”
小丁当忙道:“是,是。”
亚马突然道:“慢点慢点,难道我除了逃命之外,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吗?”
丁月亭道:“有。”
亚马振奋道:“哪条路?你说!”
丁月亭道:“你跟谁有仇,就把那件东西送给他。”
亚马叫道:“这叫甚么路?”
“金燕子”道:“就是嘛!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凭甚么白白送掉?”
丁月亭道:“那么就赶紧逃吧,逃得愈快愈好。”
亚马沉默好一阵,道:“外面的情况真的那么严重吗?”
丁月亭叹道:“比你想像的还要严重得多。”
亚马道:“严重到甚么程度?”
丁月亭道:“如今不仅紫衣侯调兵遣将,对那件东西势在必得,其他像大风堂、万剑帮、锦衣楼、丐帮、天地盟等有实力的大帮派,几乎全都出动……最要命的是西厂也已派出大批高手,不但单毅城早已出现,据说他们的统领齐天寿昨夜已赶下来,你说情况够不够严重?”
亚马道:“够。”
丁月亭道:“那你还等甚么?再迟了,想走也走不成了。”
亚马沉默了一阵,忽然道:“丁兄,依你看,我这次成功的机会占几成?”
丁月亭道:“一成都没有。”
亚马双手一摊,道:“既然如此,我还逃甚么?来,吃鸡!”
说着,抓起大半只花子鸡,撕了个鸡腿往丁月亭手中一塞,便大啃大嚼起来。
不但“金燕子”和小丁当看傻了眼,连丁月亭也愣住了,手上拿着个鸡腿,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亚马边吃边道:“喂?你们为甚么不吃?”
丁月亭哭笑不得的望着他,道:“你这匹野马,你究竟有几条命?”
亚马比比手,道:“一条。”
丁月亭道:“你只有一条命,你还有胆子在这儿吃花子鸡?我看你是活腻了。”
亚马道:“你放心,有你这种好朋友保驾,我一时半刻还死不了。”
丁月亭着急道:“小马,你可不要搞错,我并不是不想帮你忙,而是这次事情太大,我无能为力啊!”
亚马道:“哦?”
丁月亭稍许迟疑了一下,道:“不过如果你不太贪心的话,我倒可以给你一个建议。”
亚马道:“请说。”
丁月亭道:“你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在这段期间绝对不能出错,否则神仙无救!”
亚马道:“要躲多久?”
丁月亭想了想,道:“最少也得五天。”
亚马道:“五天以后呢?”
丁月亭道:“五天以后你就有机会了。”
亚马道:“甚么机会?”
丁月亭道:“当然是成功的机会。”
亚马精神一振,道:“说下去!”
丁月亭道:“到时候各帮各派都已赶到,你就可以堂堂正正去找紫衣侯了。”
亚马吃惊道:“你叫我去找紫衣侯?那不等于自投罗网吗?”
丁月亭得意的笑笑道:“也不见得,紫衣侯一向以侠义自居,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能把你怎么样?杀你,他立刻会变成众矢之的,放你,他又不甘心……唯一的方法,就是全力保护你,于是最危险的地方,也就变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亚马道:“可是紫衣侯为甚么要保护我?”
丁月亭道:“因为他怕你落在别人手上!”
亚马想了想,道:“嗯,有道理。”
丁月亭道:“到那个时候,你就可以找个机会好好跟他谈谈了。”
亚马道:“谈甚么?”
丁月亭道:“当然是谈生意。”
亚马喜形于色道:“好,好,想不到我‘江湖野马’居然有机会跟紫衣侯谈生意,这倒有意思得很。”
丁月亭道:“但你可千万不能大意,紫衣侯好应付,他身边的公孙策却很难缠,一不小心,就会落进他的圈套里。”
亚马道:“这你倒不必耽心,只要那件东西不露相,他再难缠,也将我无可奈何?”
丁月亭猛地一拍大腿,道:“对,这就是你的王牌,你善加利用吧!”
亚马把鸡骨头一扔,笑道:“我就知道你这胖猴子的胖脑袋里,一定有点鬼名堂,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个方法还真不错。”
丁月亭也笑呵呵道:“还有件事情,你也千万不可忘记。”
亚马道:“甚么事?你说。”
丁月亭道:“如果这笔生意侥幸谈成,可不能忘了我这一份。”
亚马哈哈一笑,道:“你放心,只要金子到手,有你一份!”
丁月亭那胖弥勒似的肥脸上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却闪着精光,道:“金子到手才有一份?”
亚马道:“到不了手,我许你再多也没有用……”
丁月亭道:“只要你亚马想要,没有到不了手的,怕只怕你故意放手……”
亚马道:“我答应你,绝不故意放手就是……只要金子到手,不但你的少不了,连小丁当也有一份给他。”
小丁当大喜过望道:“真的?”
亚马道:“当然是真的,不过你得替我办件事。”
小丁当道:“甚么事?请亚马大侠吩咐。”
亚马道:“相办法替我把‘蛇鞭’魏苏和‘神手’司空玄找来。”
丁月亭怪声叫道:“找他们来干甚么?”
亚马道:“人多好办事。”
丁月亭道:“他们能帮你甚么忙?‘神手’司空玄那两套,只能骗骗小孩子,‘蛇鞭’魏苏更没用,他娘那间客栈目标太大,你不能住,他那条鞭子也只能赶赶马匹,至于他手下那百十辆马车,更是派不上用场,你找他们来,岂不是糟塌粮食?”
亚马笑嘻嘻道:“如果是拉金子呢?”
丁月亭哈哈大笑道:“拉金子?你别逗了,八字还没一撇,你就准备车子了,我看你还不如干脆准备几块尿布算了。”
亚马怔了怔!道:“准备尿布干甚么?”
丁月亭道:“等你跟‘金燕子’生下孩子的时候用啊!”
话刚说完,只见寒光一闪“金燕子”的短刀已然横削过来。
丁月亭体型虽胖,动作却灵敏无比“呼”地一声,人已翻了出去,凌空一个筋斗,不但将整个身子贴在墙壁上,同时也把被“金燕子”短刀削断的一块鸡腿咬在嘴里。
身体缓缓由壁上滑落,口中的鸡腿也吞了下去。
突然,他的脸色变了变,道:“‘金燕子’你能不能告诉我一句老实话?”
“金燕子”横刀而立,怒目不语。
丁月亭道:“你自从赏了单毅城那一下之后,你这把刀有没有洗过?”
亚马听得哈哈大笑,小丁当在一旁偷笑不已,最后连“金燕子”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丁月亭连连摇头道:“这女贼实在厉害,说干就干,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亚马笑道:“这次你可不能怪我,我可是早就跟你打过招呼。”
“金燕子”冷哼一声,横眉竖眼道:“丁月亭,我警告你,下次你再敢出言无状,就没这么便宜了。”
丁月亭忙道:“好吧,算我怕了你,总可以吧?”
“金燕子”“唰”地一声,还刀入鞘,临坐下还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丁月亭在他昂贵的衣服上打理一番,道:“我们要先走了,你们也赶快准备开溜吧……”
小丁当最怕跟丁月亭在一起,闻言不禁大吃一惊!道:“我……我们?”
丁月亭横眼道:“对,我们的意思就是我和你。”
小丁当急道:“可是……我还要替亚马大侠办事啊!”
丁月亭道:“既然要办事,就该早点走,还泡在这里干什么?”
话还没说完,小丁当已窜出庙门。
丁月亭这才缓缓站起身来,又伸手凌空一抓,铺在地上那块雪白的手帕已飞起来,缓缓飞入他的手里。
“金燕子”骇然望着亚马,道:“这是甚么功夫?”
亚马淡淡一笑,道:“八成是从‘神手’司空玄那儿偷学来的戏法。”
丁月亭嗤之以鼻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其实你错了,老实告诉你,这是我苦练半年才体会出来的,司空玄那两手算甚么?差远了!”
说完,胖头一甩,昂然阔步而去……
亚马摇头叹道:“真不知这个胖子说的是真?还是假……”
“金燕子”道:“是真是假,先躲一躲再说。”
亚马一面笑着,一面伸出了五个手指,道:“躲五天?有甚么地方可以躲五天的?”
“金燕子”道:“有。”
亚马立刻道:“甚么地方?”
“金燕子”甚么话也没说,只朝后上方指了指。
亚马朝后上方看了一眼,后面是座耸峻山岭,看来颇难攀登……
只要越过山头,就是凤镇,只要到了凤镇,两人就有了藏身的地方。
因为田大姊在凤镇是个很有权势的人,她也刚好是“金燕子”最知己的朋友。
山路崎岖,举步艰难,但“金燕子”却愈走愈起劲,脸上也充满了兴奋的神色,仿佛一个离家已久的游子,突然走上了归乡的路途。
亚马从她的表情里,很快就已体会出这种味道。
过去他也曾经有过类似的感觉,但在他的感觉里却没有兴奋,只有惆怅。
所以他很羡慕“金燕子”也暗自替她高兴,因为能有个田大姊这样知己的朋友,也等于有个亲人,总比他这种无根浮萍般的浪子幸运得多……
时近正午,两人终于踏上山腰的一块平地上,亚马已经疲惫不堪,“金燕子”也已香汗淋淋,她一边擦汗,一边松开领口,露出了白嫩的粉颈,看上去别有一番风情。
亚马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金燕子”立刻横眼道:“我看你的精神还蛮不错嘛!”
亚马干笑两声,道:“爬到山顶大概还没问题。”
“金燕子”冷笑道:“只爬到山顶有甚么用?下山的路比上山更难走,而且下山之后,少说还有四、五十里,你是不是想叫我背你?”
亚马忙道:“那倒不必……”
接着叹了口气,道:“我原以为过了山就到,没想到还有那么远的路。”
“金燕子”冷冷道:“所以我奉劝阁下,最好是闭上你的眼睛,好好养一养精神吧!”
亚马没等她说完,就忽然躺了下去,以手撑地,双脚齐出,竟将“金燕子”轻盈的身子蹬得飞了出去。
“金燕子”又惊又气,她作梦也没想到亚马会选这种地方向她下手!
才一着地,短刀已在手中,刚想冲回去与他一拚,忽然发觉一张巨网自天而落,刚好将亚马罩在网里。
四周树摆枝摇,四条灰衣人影分从四棵树上现身,齐向亚马砍下。
“金燕子”不暇细想,便已掠起,身在空中,两柄飞刀已疾射而出,同时连人带刀也已扑进一名灰衣人怀中。
惨叫连声,刹那间已躺下三人,最后那人一看情况不对,转身便逃,“金燕子”手腕一抖,又是一柄飞刀射出,那人奔出三丈多远,终于扑面栽倒。
亚马坐在网里,不禁拍手大叫道:“好身手,又快又狠,不愧是令人闻名丧胆的‘金燕子’!”
“金燕子”笑了笑,突然短刀在亚马脖子上一架,道:“你怕不怕?”
亚马呆了呆,道:“你这是干甚么?”
“金燕子”甚么话都没说,只将手掌伸到亚马面前,手指几乎碰在他的鼻子上。
亚马也甚么话都没说,从怀里取出在农舍中抢过来的那块棉袄,乖乖交在“金燕子”手上。
“金燕子”翻看了一下,狠狠往地上一摔,道:“亚马,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可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亚马笑笑道:“‘金燕子’你也应该看得出来,我‘江湖野马’不是个傻瓜,对你这种女人,我会不防你一手?经过整整一个上午,我还会把那件东西摆在身上?”
“金燕子”眼睛一瞪,道:“说,把它藏在哪里?是不是刚才那个山神庙?”
亚马道:“你一直都在我旁边,我有时间藏吗?”
“金燕子”想了想,猛一点头道:“嗯,你一定是转给了丁月亭!”
亚马淡然道:“也许是小丁当……”
“金燕子”死盯着亚马,磨牙咬唇,久久不语。
亚马道:“好在这两个人你都认得,你杀了我,可以去找他们谈谈,如果在小丁当手上,说不定他会连人带那件东西通通送给你,可是万一在丁月亭手里,那可就麻烦了。”
“金燕子”冷哼一声,道:“有甚么麻烦?我就不相信他有三头六臂!”
亚马淡淡一笑,道:“他的确没有三头六臂,他只不过是个出了名的胖猴子‘勾魂弥勒’而已,而且是个标准的铁公鸡,你就算连人都贴上去,他如果肯分给你一成,已经算你走运了。”
“金燕子”又想了想,突然冷笑道:“亚马,你少唬我,那件东西不可能在丁家叔侄手里,也不可能藏在山神庙,铁定还在你身上。”
亚马笑笑道:“你既然这样有把握,为何不干脆给我一刀?”
“金燕子”道:“我在考虑后果问题。”
亚马道:“你能够想到后果问题,足证明你这人还不算太笨,但好像也不算太聪明,因为聪明人做事至少也会替自己留一条退路。”
“金燕子”道:“你是说我这样做是自截退路?”
亚马道:“不错,你不妨仔细想想,万一你失手给我一刀,而那件东西又不在我身上,你岂不是白忙了一场?”
“金燕子”沉默不语。
亚马立刻接道:“所以我劝你赶紧把刀收起来,这件事就只当没发生过一样,至于我答应你的话,绝对算数,只要金子到手,一分都不会少你的,就算你死掉,我也会把它塞进你的棺材里。”
“金燕子”斜着眼睛想了半晌,才道:“好,我就相信你一次,不过你得记住,如果你敢跟我耍甚么花样,你这辈子就别再想有好日子过。”
亚马道:“你为甚么要不相信我?刚才网子罩下来会罩到谁?我只要一走了之……”
“金燕子”不等他说完,手起刀落!
“唰”的一声,网上多了个洞!多了个足可以使亚马钻出来的洞……
亚马钻了出来,却连理都不理她,展开脚程,继续往山上攀去……
山顶上有个小小的凉亭,由于年久失修,亭顶上的茅草早已剥落,亭柱也已腐蚀不堪,只有几张石凳和一面石桌,依然保持完整。
亚马回头没看见“金燕子”跟上来,心想:“女人真麻烦,一定是到树后草丛去‘解放’去啦……”
亚马只好等等她,也正好可以休息一下……
舒舒坦坦地往石桌上一躺,虽然时有冷风吹过,但阳光当头而下,仍然有些温暖的感觉。
他只希望“金燕子”迟一点上来,让他能多休息一会……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已在似睡非睡中,突然坐起来,举目四顾,山顶上冷冷清清,除了他之外,一个人都没有。
“金燕子”呢?以“金燕子”的脚程,落在他后面已是怪事,不可能过了这么久还没上来,莫非出了毛病?
他手掌轻轻在石桌上一撑,人已跃出凉亭,走到来路上一瞧,不禁笑了起来。
原来“金燕子”正直挺挺的睡在距离不远的斜坡上,睡得好像比他刚刚在石桌上还更舒服。
亚马生怕吓着她,轻声喊道:“‘金燕子’还没有休息够吗?”
“金燕子”没有应声,连动也没动一下。
亚马笑笑道:“怎么?是不是走不动了?要不要扶你一把?”
“金燕子”依然不动,鼻子里却已哼了一声。
亚马故意叹了口气,道:“女人嘛,就该乖乖在家煮饭抱孩子,何必在江湖上走动,岂非自讨苦吃!”
“金燕子”忽然叫起来,道:“放屁,都怪你方才蹬了我一脚,否则伤势也不会发作得这么快。”
亚马怔了一下!道:“你受伤了?”
“金燕子”道:“受伤了又怎么样?你高兴是不是?”
亚马道:“我为甚么要高兴?”
“金燕子”道:“你现在可以独吞了,再也不必耽心随时会有人给你一刀了。”
亚马又是一怔!道:“你为甚么会随时给我一刀?假如你想杀我,刚才不就是个大好机会,你为甚么没有动手?”
“金燕子”狠狠道:“那是因为我还没见到那件东西,只要东西到手,你还怕我舍不得宰你吗?”
亚马道:“我跟你非但无冤无仇,何况又有了肌肤之亲,所谓一夜夫妻百夜恩……你真的下得了手?”
“金燕子”道:“我为甚么下不了手?你以为你真的那么可爱?你要搞清楚,我是‘金燕子’可不是‘玉玲珑’!”
亚马诧异道:“你连‘玉玲珑’的事都知道?”
“金燕子”狞笑道:“我当然知道,老实告诉你,我就是杜老大重金聘来杀你的第十二个杀手。”
亚马不禁吓了一跳!幸亏有那件东西保命,否则只怕脑袋早就不见了。
他愣了半晌,才道:“所谓重金,究竟是多少?”
“金燕子”道:“三千两黄金。”
亚马苦笑道:“想不到我‘江湖野马’的头居然值三千两金子……早知如此,我干脆自己提去卖给他算了。”
“金燕子”突然叹了口气,道:“三千两银子虽然不是小数目,但跟你那批金子比起来又算得了甚么?只可惜我已经无法消受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以手捶地,一副痛惜不已的模样。
亚马瞧她的举动神态,一点都没有受伤的样子,可是那种悲痛的语气,却又不像装出来的,心里不免有些奇怪?忍不住大步走了上去。
“金燕子”急忙滚出很远,匆匆拔刀,疾声道:“你想干什么?”
亚马道:“我只想看看你的伤势。”
“金燕子”短刀乱挥道:“你走开,我不要你看!”
其实在她滚动时,亚马就已发现她大腿后面的裤管上,已有血迹渗出,她原来睡过的那块枯草地上,也有一片血痕。
亚马拔取一撮枯草,轻轻嗅了一下,骇然道:“毒,你中了毒!”
“金燕子”叫道:“中了毒又怎么样?”
亚马道:“你甚么时候跟唐门的人交过手?”
“金燕子”道:“为甚么一定是唐门的人,难道别人就不会用毒?”
亚马想了想,忽然道:“难道是单毅城?”
“金燕子”恨恨道:“对,就是那个千刀杀的死王八蛋,他把我害惨了,眼看就要到手的一百万两金子,就这样泡了汤。”说完,竟已痛哭失声。
亚马怔怔的望着她,只感到这个女人既可恨、又可怜。
这些年来,他曾经见过各式各样的女人,但像她这种又贪心、又狠毒的,却还是第一次碰到。
过了很久“金燕子”的哭声才渐渐静止下来。
亚马这才叹了口气,道:“其实你也不必太懊恼,就算你有了那件东西,金子也没有那么容易就到手的,说不定最后连命都赔掉。”
“金燕子”猛一抬头,道:“那是你笨,在我来说一点都不困难。”
亚马摇着头,苦笑道:“你以为五天之后,信阳真的会安全吗?你以为跟紫衣侯的生意就那么好谈吗?”
“金燕子”道:“我为甚么要到信阳?我为甚么要去找紫衣侯?难道我就不会在田大姊家里躲个一年半载,等风平浪静之后,再慢慢去搬吗?”
亚马失笑道:“你想的也太简单了,你以为江湖上都是死人?别说你躲在田大姊家里,就算你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他们也会找到的。”
“金燕子”道:“你错了,只要我把坑挖得深一点,把你的容貌先毁掉再埋起来,他们就永远找不到了,因为他们的目标是你,而不是我。”
亚马吓得倒抽了一口气,惊愕之余,也不禁奇怪,这女人为甚么把这些话告诉他?她的目的是甚么?
“金燕子”已冷笑道:“你一定觉得奇怪,我为甚么把这些话告诉你?”
亚马不得不服气道:“我正想向你请教。”
“金燕子”恨声道:“我只想告诉你,我比任何人都聪明,只是运气太坏罢了。”
亚马呆了呆,道:“你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和精神,只是要告诉我你是个聪明人?”
“金燕子”道:“不错。”
亚马吸了口气,道:“‘金燕子’如果你这次真的死掉,你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吗?”
“金燕子”道:“当然是中毒死的。”
亚马道:“错了,是笨死的!”
“金燕子”居然没生气,只惨笑道:“你一定认为我该求你救救我,起码也应该拜托你把我背下山去。”
亚马道:“对,到了山下,多少总有个活命的机会。”
“金燕子”摇首道:“就算你肯,你也未必办得到,这条小路远比你想像中难走得多。”
亚马道:“我可以赶到凤镇叫出田大姊来救你,只要多带些人来,总会有办法将你弄下山……”
“金燕子”叹道:“来不及了,我现在毒性已经散开,最多也只能活个两三个时辰,除了单毅城的独门解药之外,神仙都救不了我,何必给连当归和人参都分不清的田大姊徒增麻烦。”
亚马也不由叹了口气,道:“你既然这么说,我就是想帮你也没用了。”
“金燕子”摇着头,挥手道:“你走吧,你只要对田大姊说是‘金燕子’的朋友,她一定会好好接待你的。”
亚马呆立了一阵,不再吭声,掉头而去……
“金燕子”合上眼睛,眼角已沁出了泪珠……
日影偏西,山风渐起。
昏睡中的“金燕子”突然被冻醒过来。
她勉强睁开眼睛,只觉得眼前人影晃动,仔细一看,立刻吓呆了。
原来她身旁正站着四个人,每个人都穿着灰衣,就好像方才在山腰上杀死的四个人复活了一样。
她愣了一阵,刚想挣脱四人的包围,却发现早有四柄剑指在她的胸口。
站在她右首的是个刀疤大汉,他的剑比一般的宽,也比一般的短,所以距离她也最近。
他笑起来刀疤掀动,显得格外恐怖。
“金燕子”立刻想起了这个人,这人是江湖上出名的快剑,人称“闪电剑”姜酉,也是“大风堂”里有名的高手。
她对这人印象深刻,因为他脸上那条刀疤,正是她两年前的杰作。
姜酉不但剑快,说起话来也快,他狞笑着道:“‘金燕子’还记得我吧?”
“金燕子”冷笑道:“你脸上那条疤愈来愈像闪电了,我看你也别叫‘闪电剑’干脆叫闪电疤算了。”
姜酉笑得更恐怖,道:“咱们大风堂那四个高手,是不是你杀的?”
“金燕子”道:“你错了,不是四个,是八个。”
姜酉怔了怔!道:“八个?”
“金燕子”道:“对,再加上你们四个,不正好是八个吗?”
姜酉惊慌四顾,见四周无人,才松了口气,道:“你死到临头,居然还敢吹大气?说!那个亚马呢?在甚么地方?”
“金燕子”眼睛一翻,道:“他又不是你爹,他在哪里,关你屁事?”
姜酉笑了笑道:“那小子难缠得很,你不是他的对手,我看八成是被他甩了吧?”
“金燕子”道:“你管得着吗?”
姜酉突然脸色一沉,道:“我当然管不着,不过你杀了我们的人,我就得把你这颗脑袋提回去交差,这是我们大风堂的规矩,我想你也该知道。”
“金燕子”一副蛮不在乎的语调道:“请,反正姑奶奶已经活不久了,有脑袋没脑袋还不是一样!”
姜酉听得微微一怔:“活不久了?”
从上到下重新打量她,突然在她大腿后面按了一下。
只痛得“金燕子”闷哼一声,眉眼口鼻整个挤在一起。
姜酉看了看手上的血色,恍然道:“哦!难怪你老老实实的躺在这里,原来是中了毒。”
“金燕子”狠狠道:“如非你姑奶奶中了毒,早就把你们这群王八羔子给宰了,还轮得到你们在这儿耀武扬威。”
姜酉突然还剑入鞘,慢慢蹲下来,唉声叹气道:“那小子哪一点比我强?你为他杀人拼命,他照样在你身上下毒手……你‘金燕子’也未免太没眼光了,怎么会看上这种无情无义的人?”
“金燕子”道:“姑奶奶喜欢他,就是看不上你,你能怎么样?”
姜酉又叹了口气,道:“你虽对我不仁,我却不能对你不义,你这个仇,我替你报……你尽管放心,就算他长出翅膀,也飞不出我们的掌心。”
“金燕子”呸道:“你他妈的又不是我儿子,要你来尽甚么孝心!”
姜酉随她叫骂,丝毫不以为憾,随手将剑往地上一插,色眼眯笑道:“我知道你嘴上讲的虽狠,心里却一定很感激我,而且一定想在没死之前,好好回报我一次,对不对?”
“金燕子”狠狠啐了一口,道:“放屁,我凭甚么要回报你?”
姜酉不再理她,朝那三名高手挤挤眼,色迷馋涎,道:“你们到上面守着,我要跟‘金燕子’谈谈别情……”
那三名高手赤道:“等你吃饱喝足了,能不能给咱们也尝尝鲜?”
姜酉大方道:“当然,当然……快去,快去!”
那三人立刻收剑,嘻嘻哈哈的往上走去。
同时,姜酉的手指已经落在“金燕子”的衣襟上。
“金燕子”又惊又急,双手一阵乱推抗拒,只可惜她已力道全失,对姜酉根本已不构成威胁。
姜酉动作极快,转眼已将“金燕子”的钮扣全部解开,里面透出了一件大红肚兜,肚兜上绣的是一幅鸳鸯戏水图。
“金燕子”破口大骂道:“你这个不得好死的死王八蛋,你竟敢趁你姑奶奶之危,你他妈的是人?还是畜牲?”
姜酉笑嘻嘻道:“是人还是畜牲,少时即知分晓?”
“金燕子”气得几乎晕过去,两手四处乱抓,只希望能抓到她那柄短刀,可是那柄短刀早已被人抛在一丈开外。
姜酉手指蜿蜒而下,已经到了她的腰腹之间……
“金燕子”只觉得全身有如爬满了毛虫,泪珠登时如雨水般的滴了下来。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三声惨叫。
姜酉反应奇快,抓剑腾身,一气呵成,闪电般朝山顶掠去。
“金燕子”也急忙连滚带爬,爬向那柄短刀。
一阵兵器交鸣过后,四周一片沉寂……
“闪电剑”姜酉的身手她绝对清楚,那亚马很可能不是他的对手……
她宁可死,也不愿被姜酉碰一根手指头!
“金燕子”费尽全身力气,总算将那柄短刀抓在手里,刀身一揉,雪白的颈子已凑了上去……
突然间,背后伸出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手指就像一把钳子,适时将刀锋夹住!
“金燕子”回首一看,竟是亚马去而复返!
一时仿佛见到亲人一般,一阵悲从中来,往他身上一扑,竟然号啕大哭起来。
亚马稍许迟疑了一下,终于将她拥入怀里,轻拂着她凌乱的头发,哄拍着她,道:“好了,现在甚么事都没有了……”
“金燕子”哭了很久,才发觉他的胸前已经湿了一大片……
她挣出他的怀抱,瞪着泪眼道:“你又回来干甚么?”
亚马苦笑着道:“送点吃的给你,免得你死后变成饿鬼。”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小包打开,里面全都是药草。
“金燕子”感动得眼泪又流下来,呜咽着道:“原来你是去替我采药的?”
亚马拣了几种药草,丢进嘴里,一面咀嚼,一面叹道:“我知道这些药救不了你的命,但至少可以使你多活几天,只要有时间,就有机会……要活命的话,就赶快吃吧!”
他弯下腰来,将嘴凑上去……
“金燕子”赶紧将自己的嘴迎上来,与他吻上……
亚马就趁机将药草哺入了她的口中……
两人越过山顶,沿路而下。
“金燕子”伏在亚马背上,她的背上除了那柄短刀之外,又多了一把剑。
姜酉的那把闪电快剑。
乌黑的剑柄,不停的在她眼前摇晃,不由勾起她心中一个莫大的疑团?
姜酉在江湖上是个出了名的狠角色,他的三十六路闪电剑法,快捷辛辣无比,一般武林人物绝非他的敌手,想要三招两式击败他,纵是一流高手,只怕也不太容易。
而亚马只不过是关洛道上的一个小人物,他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将鼎鼎大名的“闪电剑”姜酉致于死地?他是怎么做到的?
如果他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又何必被“山口组”追得如此狼狈?
“金燕子”愈想愈奇怪,忍不住敲敲他的头,道:“喂,我想问你一件事?”
亚马缩头叫道:“‘金燕子’在你没死之前,我总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不能对我客气一点?敲人家的头是很不礼貌的事,难道你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金燕子”噗嗤一笑,道:“那么我应该怎么招呼你呢?”
亚马道:“你可以拍我的肩膀啊!”
“金燕子”道:“我要拍你的肩膀,就得先把手松开,你不是交代过我不能松手吗?”
亚马道:“你可以顶顶我的背。”
“金燕子”寒声道:“我又不是男人,拿甚么顶?”
亚马咳了两声,道:“你可以夹夹我的腰。”
“金燕子”道:“我腿上有伤,难道你忘了?”
亚马想了想,道:“你就算弯下身子,拍拍我的屁股,也总比敲头好。”
“金燕子”失声道:“咦?我一个女人家,你竟叫我拍你的屁股,你是不是想勾引我?”
亚马急忙道:“不敢,不敢。”
“金燕子”顺水推舟道:“所以想来想去,我认为还是敲头最理想。”
亚马无可奈何道:“好吧,就算你敲得好,敲得妙,敲得呱呱叫……甚么事?你问吧!”
“金燕子”道:“我是想问问你学的是哪一派的功夫,你的师父是谁?”
亚马道:“我没有师父,所有的功夫都是自己学来的,至于门派,那就得看是哪一种功夫了。”
“金燕子”道:“你会的功夫好像还不少?”
亚马道:“杂得很,凡是短兵器,几乎都练过几天。”
“金燕子”诧异道:“为甚么只练短的,不练长的呢?”
亚马道:“兵器太长,逃起命来不方便。”
“金燕子”失笑道:“你这人倒也真怕死,好像随时随地都准备着逃命。”
亚马道:“对,我这个人一向把命看得很重,只要情况不对,我比谁逃得都快。”
“金燕子”道:“那么方才你为甚么不逃呢?姜酉的闪电剑也并不好对付啊!”
亚马道:“我本来是准备开溜的,可是那家伙剑法虽快,脑筋却慢得很,他一看两个人躺在地上,还有另一个靠在一凉亭旁边,他就放了心,竟然从我身上飞越过去,我一招分花拂柳,就解决了问题。”
“金燕子”想了想,道:“分花拂柳?那不是山西顾家的刀法吗?”
亚马道:“是啊!”
“金燕子”道:“你不磕头拜师,顾老头会把功夫白白传给你?”
亚马道:“我也没说他白白传给我,我整整替他洗了二年的马!”
“金燕子”愣了愣!道:“原来你是去偷学的。”
亚马道:“也可以这么说吧……”
“金燕子”道:“偷学人家的功夫,是武林大忌,被人发现了可不得了啊!”
亚马道:“所以找才被人家吊在屋梁上两天两夜,幸亏丁月亭把我救下来,否则早就就没命了。”
“金燕子”道:“丁月亭怎么晓得你出了事?”
亚马道:“他事先当然不晓得,他第一天被调到太原府,就去看我,本以为我在顾家一住经年,早就登堂入室……谁知我爬得竟比他想像得还要高得多,居然上了屋梁。”
“金燕子”听得吱吱咯咯的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两人差点同时裁下山去。
亚马惊魂乍定道:“‘金燕子’帮个忙好不好?你已经是活不久的人,摔下去也无所谓,我可不一样,我还要活命啊!”
“金燕子”笑道:“我看你这种人的命不会太长,死掉也没甚么可惜。”
亚马忙道:“谁说的?去年我才算过命,那位算命的先生说我这个人不但长寿,而且娇妻美妾一大堆,我若现在一死,我那些未过门的娘子们怎么办?”
“金燕子”道:“她们可以另外去嫁人呀!”
亚马“哼”了一声,道:“你说得可倒轻松,你为甚么不替她们想一想,像我这么好的男人,到哪儿去找?”
“金燕子”突地一叹,道:“我发现你这人的脸皮真厚,恐怕连刀都砍不下去。”
亚马道:“你这女人的胆子倒也不小,你就不怕我把你扔到山沟里去?”
“金燕子”道:“那倒不会,因为你这人的心地也比一般人善良得多。”
亚马满意的点点头,道:“嗯,这还差不多……只可惜你‘金燕子’已经是个快死的人,如果你能活得久一点,你就会发现我这个人的长处多的不得了,你扳着脚指头数都数不清。”
“金燕子”悄悄从后面打量他半晌,忽然道:“喂,亚马,你究竟有多少女人?”
亚马道:“你问的是哪一年,哪个月分?”
“金燕子”道:“当然是现在。”
亚马道:“现在赶着逃命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情找女人?”
“金燕子”道:“听说‘玉玲珑’待你不错,你为甚么不带她一起跑呢?”
亚马叹了口气,道:“她跟你不一样,你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而她家却有一十八口,全都在靠她养活。”
“金燕子”道:“那么多人就靠她一个?”
亚马道:“嗯,我说的还只是现在,过了年恐怕就变成二十四口了。”
“金燕子”愕然道:“怎么增加得这么快?”
亚马道:“因为她家里还有三个嫂嫂,而且三个嫂嫂都已怀了身孕,即将临盆……”
“金燕子”道:“就算她三个嫂嫂每人生一个,也不过才二十一口而已,哪儿来的二十四口?”
亚马道:“如果都是双胞胎呢?你算算应该是多少?”
“金燕子”被他逗得又是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好像早将“死”的威胁抛诸脑后。
山路愈走愈险“金燕子”的手臂也愈抱愈紧……
冰冷的脸颊整个倚偎在亚马的颈子上……
呼出的却是热气,那热气又直往亚马领口里钻……
也不知走了多久?“金燕子”忽然道:“喂,亚马,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亚马小小心心道:“我想应该没问题,甚么事?你且说说看。”
“金燕子”道:“这几天你暂时冒充我老公怎么样?”
亚马吓了一跳,立刻停下脚步,迷惑看着“金燕子”道:“你是纯粹为了好玩,还是相在临死之前再开开洋荤?”
“金燕子”笑脸含春道:“你所说的‘再’开洋荤,是甚么意思啊?”
亚马干笑着道:“所谓‘再’嘛,就是……就是……”
“金燕子”没容他说出来,就突然狠狠的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
只痛得亚马龇牙咧嘴,大叫道:“‘金燕子’你有没有搞错?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可不是你老公,你怎么可以随便咬我?”
“金燕子”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死不要脸的死野马,我才不管你是谁,只要你再敢胡说八道,看我不把你的耳朵咬下一只来才怪!”
亚马忙道:“好,好,我不说……但你要我暂时冒充你老公,也总该把你的理由说给我听听吧!”
“金燕子”道:“那是因为田大姊一再逼我嫁人,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亚马恍然道:“哦,原来你这样做,只是为了应付田大姊。”
“金燕子”道:“对,事情就这么简单,肯不肯,一句话。”
亚马道:“既然是你‘金燕子’开口求我帮忙,那还有甚么话说。”
“金燕子”道:“你的意思是说,你答应了?”
亚马叹道:“你已经是个快死的人,我还能忍心回绝你吗?”
“金燕子”抱得他更紧,嗲声嗲气道:“那么从现在开始,咱们的关系已经不同了!”
亚马晕陶陶道:“当然,从现在开始,我已经是你‘金燕子’的老公了……”
“金燕子”再也不说甚么,只对准他的耳朵,又是一口咬了下去。
亚马痛得跳了起来,叫道:“你怎么又咬!”
“金燕子”咯咯娇笑,道:“现在是老公了,当然可以咬了!”
田大姊是个标准的江湖人。
她今年虽然只有三十几岁,但至少已在江湖上混了二十九年……
几乎从懂事的时候开始,就已跟着父亲在江湖上打转,直到现在,仍然跳不出这个圈圈。
她的手下众多,她死去的父亲与丈夫都没留下太多田产,却给她留下两百几十名的忠实弟兄。
为了这批人的生计,她甚么生意都做,只要能赚钱,杀头的生意都要插上一脚。
所以她很忙,只要有机会休息,她一定是靠在这张她私人专用的软榻上面,动脑筋想着赚钱点子的。
田大姊除了她的手下之外,根本没机会交朋友……
她唯一的朋友就是“金燕子”,现在“金燕子”就躺在她那张私人专用的软榻上面……
当她看到“金燕子”那副狼狈的模样时,田大姊心痛的跳了起来,瞪着软榻旁老老实实坐着的亚马,大声问道:“谁?是谁把她伤成这个样子?我去找他算账!”
不待亚马回答“金燕子”已抢着道:“还有谁,还不是单毅城那个该死的老乌龟。”
田大姊猛地一拍茶几,大喊道:“来人哪!”
亚马愣愣的瞧了“金燕子”一眼,他简直已被田大姊的气势给唬住了。
“金燕子”笑笑道:“你放心,我大姊是个很识时务的人,她不会真的去找单毅城拼命的。”
田大姊叹了口气,道:“不错,别的人我或许还可以跟他斗一斗,唯独西厂的人,有老太监魏忠良在撑腰,我可不敢惹。”
这时已有四名大汉分从两个门拥进来。
田大姊大声吩咐道:“赶紧把镇上的大夫都给我叫来,谁敢迟来一步,以后就别想在镇上混了。”
四名大汉立刻应命而去。
田大姊这才有时间仔细打量亚马。
亚马装得一副又笨又蠢的样子,连“金燕子”看了都觉得有点好笑。
田大姊耸肩道:“这……就是你自己选的男人?”
“金燕子”道:“是呀,你看怎么样?”
田大姊只得点头道:“嗯,还算不错……看起来蛮忠厚的。”
“金燕子”瞟了亚马一眼,忍着笑,叹道:“我就是看他忠厚老实,所以才跟着他的。”
田大姊道:“跟个这种男人也好,起码可以规规矩矩的跟他过太平日子。”
“金燕子”道:“我原本也是这么想,只可惜我已经活不了几天了……”
田大姊急着道:“你在胡扯甚么?镇上几个大夫的医道都不错,像你这点小伤,保证药到病除!”
“金燕子”摇头道:“没有用的,我中了单毅城的毒药暗器,没有他的独门解药,神仙也救不了我。”
田大姊又瞄了亚马一眼,口中却道:“至少你目前还不错……”
◆第十一章豪放大姊
经过三个大夫的会诊之后,田大姊才知“金燕子”所言不假,难过得她眼泪都掉了下来。
在田大姊的威逼之下,三个大夫只有各尽所能,死马当着活马医,直忙到深夜,才倦极而去……
“金燕子”反而被他们整得精神不济,昏昏睡去……
亚马只得拿出自己从山上采来的药草,照自己的方法,放到自己嘴里嚼碎了,再喂哺到“金燕子”嘴里……
然后再仔细为她盖好被子,才转回身来,就发觉一双明亮的眼睛。
是田大姊,在门口痴痴地望着他。
亚马心中暗惊,田大姊立刻以手封唇,示意他噤声,又招手将他引到外面来。
田大姊竟然将他引进了自己的闺房……
这样粗犷豪放的江湖女子,独当一面的大姊头,闺房竟也如此温馨,绛红灯光下,竟也有几分女性的妩媚……
房中摆了精致小菜,一壶美酒,她竟毫不避嫌,牵着亚马过来坐下,亲自为他酌上一杯,一面敬酒道:“谢谢你……”
亚马一干而尽,道:“谢我甚么?”
田大姊道:“谢谢你把重伤成这样的妹妹送回,也谢谢你完成她临死之前最后的心愿,答应冒充他的丈夫……”
亚马吓一跳,呐呐道:“你知道我是冒充的?”
田大姊道:“‘金燕子’是我的妹妹,我岂能不了解,她一直冰清玉洁,以你‘武林种马’在江湖上的名声,竟然肯与你结为夫妇……”
亚马道:“她冰清玉洁是真,又为何肯因我怀中之物,主动投怀送抱?”
田大姊道:“那一定是因为黄金……”
亚马道:“她岂是贪财之人?”
田大姊道:“那是因为我……我目前混得极不如意,手下两百几十名的忠实弟兄,坐吃山空……”
亚马叹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田大姊道:“因为有人来跟我接上了头,他们出价五千两……”
亚马道:“五千两黄金?”
田大姊叹道:“白银……”
亚马倒满一杯酒,大口喝光,恨道:“没想到名震江湖的‘金燕子’加上大名鼎鼎的‘江湖野马’两个人加起来,才值五千两白银……”
田大姊一呆,不敢接口。
亚马再喝一杯,酒壶已见底,这才大声道:“去告诉他们,要一万两,否则不卖!”
田大姊一怔!嗫嚅道:“一万两……黄金?”
亚马叹道:“他们哪里出得起一万两黄金……”
吸了口气,又道:“……已经不错啦,你们这样坐吃山空,山穷水尽之际,一万两白银多少还是能一解燃眉之急的……”
田大姊道:“可是……这种事,我怎么做得出来?”
亚马笑道:“你做不出来么?他们的目标是我,不是你的妹妹,所以‘金燕子’绝不会有危险……”
田大姊摇头道:“不行,你这么聪明,我哪有机会……”
亚马道:“你只要在这壶酒里做点手脚……”
田大姊脸色已变,呐呐道:“原来你已经知道这壶酒里有问题,你还是敢喝?”
亚马冷笑道:“你该知道,要对我下手,也真不容易。”
田大姊道:“可是你已经喝了,你终于还是……”
亚马道:“算了,你也不用再哄我了,你在酒里下的不是毒药!”
田大姊道:“不是毒药是甚么?”
亚马道:“春药!”
田大姊吃吃笑道:“大名鼎鼎的‘武林种马’居然还要靠春药?”
亚马站起身来,一把将她抱起,扔到床上去,嘻嘻笑道:“你若要勾引我,其实不必花这么大精神……”
田大姊顺势将他勾得倒下,滚在一起,哈哈娇笑道:“传言中的‘武林种马’是女人心目中的至宝,不知是真是假……”
亚马钻进她的怀中,上下其手,寻幽访胜,道:“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接着就听到她“啊”地一声惊叫,他已破关斩锁,长驱而入……
田大姊那久旷春心,终于获得满足……
到了第二天“金燕子”的精神居然好多了。
田大姊也许由于“金燕子”已命不长久,对她更亲切、更体贴,凡事都自己动手,照顾得几乎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连在一旁的亚马都大受感动。
当晚,田大姊突然将她出嫁时所穿的衣裳都找出来,把“金燕子”打扮得像新娘子一样。
也硬逼着亚马换上一套很体面的衣服,竟替她二人大张旗鼓的办喜事……
直闹到起更时分,才将两人送回客房。
当然,这时的客房早已布置的像洞房一般,腥红的地毡,鲜红的被子,红通通的炉火,以及桌上一对大红的喜烛,将房里点缀得喜气洋溢,温暖如春。
火炉旁边摆着一张小圆桌,桌上是几样精致的小菜和一坛尚未开封的女儿红。
“金燕子”面色红红的坐在塞则,垂着头,表现得真像个新娘子一般。
亚马呆望了她一阵,忽然道:“‘金燕子’给我亲一下好不好?”
“金燕子”不仅没生气,居然还把嫣红的面颊送上来。
亚马受宠若惊之余,小心翼翼的凑上去,谁知尚未嗅到香味,“金燕子”的巴掌已横扫而至!
幸亏亚马早有防备,急忙一闪,才算没有当场出丑。
“金燕子”笑道:“怎么样?要不要再亲一下?”
亚马摇头叹气道:“算了,算了,幸好我只是客串几天,如果真讨了你这种娘子,你叫我夜间怎么敢跟你上床?”
“金燕子”脸孔一绷,道:“你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就算你把我的脑袋割下来,我也绝对不会真的嫁给你这种人……何况,你已经是我姊夫了……”
亚马吓一跳!怔了半晌道:“你都知道了?”
“金燕子”冷哼道:“你这么努力,她那么放纵,惊天动地,而且就在隔壁……想不知道都难!”
亚马道:“对不起,我是因为……”
“金燕子”道:“算了……我也很同情她,平日她眼高于顶,其实她是很寂寞的……”
亚马不再接话,只是“叭”地一声,将酒坛上的封泥拍开,兴高采烈道:“来,我俩虽是一场假戏真做,就冲你这句话,我也得好好敬你一杯。”
说着,很快将酒杯注满,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副银筷,在酒杯里试了试,才把酒杯高高举起。
“金燕子”横眉竖眼道:“你这是干甚么?”
亚马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这样做,总不会错吧?”
“金燕子”道:“你错了,你可以怀疑天下的人,就是不能怀疑田大姊。”
亚马道:“你为甚么这样相信她?”
“金燕子”道:“她曾经为了救我而出卖过她自己,你想这种人还会回头来害我吗?”
亚马一听整个愣住!愣了很久,突然举杯道:“这杯酒是我向田大姊道歉的,从今以后,如果我再怀疑她,我就是你生的!”
说完,一饮而尽。
然后又倒了一杯酒,又把杯子举起,道:“这杯酒是敬你的,希望你早点得救,如果实在没救,就请你早一点归西,千万不能耽误了我的大生意。”
“金燕子”沉吟着道:“你在山腰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亚马道:“我说了很多话,你指的是哪一句?”
“金燕子”道:“你说就算我死掉,也要把我那份塞进我的棺材里,是真的吗?”
亚马道:“我当然是说真的,不过现在想起来,真有点怕怕。”
“金燕子”道:“怕甚么?”
亚马道:“万一你老姊不甘寂寞,到时候一把将我抓住,便叫我在地下再陪你几天,那我可就惨了。”
“金燕子”道:“我倒有个两全苴美的办法,你要不要听听?”
亚马道:“甚么办法?你说!”
“金燕子”道:“如果你真有诚意的话,你就把我那一份送来给田大姊吧!”
亚马道:“你是想用这批金子,回报她过去对你的恩惠,”
“金燕子”道:“不错。”
亚马道:“好,你安心去死吧,你这个愿望,我一定替你达成。”
说着,两人相顾举杯,同时将酒喝了下去……
炉火渐烬,红烛也已燃烧过半。
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梆鼓声。
“金燕子”只觉得很疲倦,接连打了几个呵欠,身子一阵摇晃,突然栽倒在地上。
亚马停杯唇边,愣愣的望着她,道:“你这么快就要死了?”
金燕子也正在望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惊异之色。
亚马放下酒杯,绕着桌子爬到她跟前,握住了她的手,道:“你是不是还有甚么遗言?”
“金燕子”吃力道:“我……好像中了毒。”
亚马道:“我知道你中了毒。”
“金燕子”急道:“不是那次,是……现在。”
亚马道:“哦?”
“金燕子”手臂颤抖的指着他身后,道:“那两支蜡烛,好像有毛病。”
亚马愕然回顾,这才发现两只红红的喜烛,竟在吐着蓝色的火焰!
房里也早已蓝烟弥漫,喜气全消,整个房里充塞着一股诡异气氛,不由惊叫道:“咦?这是怎么回事?”
“金燕子”好像已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连眼睛也已合起来。
亚马的身子也开始摇晃,也缓缓的躺了下去。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大厅里田大姊尖锐的叫声,道:“这算甚么?明明讲好一万两,怎么变成了五千?”
只听有个男人笑着道:“那五千两,就算田大姊赏我们弟兄的吧!”
田大姊厉声道:“不成,少一两你们也休想把人带走!”
亚马只是叹了口气,“金燕子”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扭头看了亚马一眼……
心中有一万个抱歉,也有一万个懊恼,眼角已沁出泪珠……
亚马渐渐苏醒过来。
他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也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得自己正跟另外一个人,面对面的紧绑在一起……
只凭那股淡雅的发香,就知道那人是“金燕子”。
然后,他才发觉正躺在一辆急驰中的马车上,厚厚的车帘不停的摆动,车外已现曙光。
他低头看了看,只见“金燕子”正在埋首哭泣,不禁讶然道:“咦?你还没有死?”
“金燕子”哭着道:“都是你害我的,当初你教我死在山上就好了,那时候死,至少心里还有个亲人,现在甚么都没有了,死得好寂寞啊!”
说着,哭得更加伤心。
亚马想了想,道:“那么我看你还是先不要死吧,等将来有了亲人之后,慢慢再死也不迟。”
“金燕子”泪眼一瞪,道:“你以为你是谁?你叫我不死,我就不死?”
亚马道:“我当然没有办法叫你不死,除非你自己想活下去,多少还有点希望。”
“金燕子”道:“我不但中毒深,而且又被绑得这么紧,还有甚么希望可言?”
亚马道:“你中的这点毒算得了甚么,老实告诉你,我最少有十次中毒比你更深,情况比你更惨的经验……但我都活过来了,因为我自己想活。”
“金燕子”道:“真的?”
亚马道:“当然是真的。”
“金燕子”道:“我现在真的不想死了,你赶紧想个办法吧!”
亚马道:“你的牙齿能不能咬到绳子?”
“金燕子”道:“咬不到,如果能咬到,我早就把它咬断了,还等你来教我?”
亚马道:“手呢?”
“金燕子”道:“手绑得更紧,连动都不能动。”
亚马道:“好吧,我们用脚,绳头一定在腿上,我的靴子被绑住了,没法动,你把鞋子脱掉,用脚趾解解看!”
“金燕子”道:“我的脚早就不是我的了,连一点知觉都没有,否则我早就动脑筋了。”
亚马叹了口气,道:“‘金燕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死了再也不寂寞了。”
“金燕子”道:“为甚么?”
亚马道:“我虽然是你的假老公,看样子却真的做了你的同命鸳鸯了。”
“金燕子”一听又垂下头,又开始伤心流泪。
马车速度渐缓慢下来,路面愈走愈颠簸……
又过了一会儿,已可听到车外的流水声,显然已到了江边……
只听有个人大声道:“竹筏准备好了没有?”
远处立刻有人答道:“回香主,都已准备妥当。”
然后是一阵人吼马嘶,马车已向江边驰去。
“金燕子”惊惶的抬起头,正好亚马也想低头望她,两人的嘴唇刚好碰在一起。
亚马急忙低声叫道:“‘金燕子’你怎么可以偷偷亲我的嘴?”
“金燕子”气极败坏道:“你这个死不要脸的死野马,你占了人家的便宜,还敢倒打一耙,我跟你拚了。”
说着,头撞脚蹬,闹得不可开交。
亚马突然大喜道:“‘金燕子’你的腿能动了,咱们有救了。”
“金燕子”试了试,道:“咦?真的能动了。”
亚马道:“赶快找找绳结在甚么地方……”
“金燕子”却低着头,动也没动。
亚马道:“快啊,再迟就来不及了。”
“金燕子”忽然有气无力道:“想来想去,我干脆还是死掉算了。”
亚马怔了怔!道:“方才不是讲得蛮好嘛,怎么又变卦了?”
“金燕子”冷哼一声,道:“亚马,你未免聪明过度了,你想利用我逃命,门儿都没有。”
亚马发急道:“你在鬼扯甚么?逃命是两个人的事,怎么能说我在利用你?”
“金燕子”不慌不忙道:“你能不能告诉我,绳子解开之后,你打算怎么逃?”
亚马道:“当然是见机行事,你想凭这些人,还能拦得住我们吗?”
“金燕子”道:“拦不住你,却可以拦住我,我现在连走都吃力,还有能力逃命吗?”
亚马忙道:“我可以背你,就跟前天下山的时候一样,我这两条腿可比你想像的管用得多。”
“金燕子”叹道:“前天我多少还有点利用价值,现在一点都没有了,你凭甚么还要背我?”
亚马道:“难道你连同舟共济,患难相助的道理都不懂?”
“金燕子”道:“好吧,就算你肯背我,那么脱险以后呢?”
亚马道:“脱险以后就安全了。”
“金燕子”道:“你安全了,而我还是非死不可,因为以我现在的能力,不可能从单毅城手上弄到解药,”
亚马道:“我可以帮助你。”
“金燕子”道:“这次又为甚么?是同舟共济?还是患难相助?”
亚马道:“如果算是这次你帮我脱险的交换条件,你可以接受吗?”
“金燕子”道:“可以,不过你得给我一点保证。”
亚马道:“你要甚么保证?”
“金燕子”道:“我要那件东西,只要你把那件东西交给我保管,我马上动脚。”
亚马道:“好,你赶快把嘴凑上来。”
“金燕子”已将嘴送到一半,又缩回来,道:“你要我把嘴凑上去干甚么?”
亚马道:“我好吐给你啊!”
“金燕子”狠狠的啐了一口,道:“你少跟我鬼扯淡,那件东西最怕水,你不可能含在嘴里……”
亚马道:“那么你看我可能藏在甚么地方呢?”
“金燕子”道:“你当然藏在自己怀里。”
亚马道:“嗯,果然聪明,一猜便中。”
“金燕子”大喜过望道:“真的在你怀里?”
亚马道:“是啊,你赶快拿去吧!”
“金燕子”挣了几下,又停下来,愣愣的看着亚马。
亚马长叹一声,道:“现在你该知道自己有多聪明了吧?你想想看,除非那东西含在嘴里,否则我纵然想交给你,也是绳子解开以后的事,你说对不对?”
“金燕子”道:“你能发誓在绳子解开之后,马上把那件东西交给我吗?”
亚马道:“不能。”
“金燕子”道:“为甚么?”
亚马道:“因为那件东西也许根本就不在我身上。”
“金燕子”全身一颤,道:“哎呀,糟了。”
亚马道:“甚么事?”
“金燕子”道:“你不会把它藏在那套旧衣服里面吧?”
亚马摇头苦笑道:“如果你再拖下去,藏在哪里都是一样,反正马上就要变成别人的东西,你又何必替人家瞎操心呢!”
“金燕子”虽然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但最后还是将鞋子脱了下来。
这时天色已明,车厢里的亮度也增加了不少。
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绳子挣开,“金燕子”早已累得香汗淋淋,脱力般的躺在亚马身边。
亚马不停的活动着手脚,突然看了“金燕子”一眼,道:“‘金燕子’你的脚好臭啊!”
“金燕子”立刻爬起来,道:“你胡说,昨晚刚刚洗过,连地都没有沾,怎么会臭?”
亚马道:“既然不臭,又何必凉在外面吹风?难道你想光着脚板让我背你跑路?”
“金燕子”急忙将鞋穿起,道:“现在就要走吗?”
亚马从车帘缝隙朝外瞧了瞧,道:“快了,好戏马上就要登场了。”
“金燕子”愣愣道:“甚么好戏?”
亚马笑了笑,道:“现在竹筏已经到了江心,你还怕公孙策的爪牙不出现吗?”
说话间,只觉得竹筏已开始在江心打转。
突然有人怪声惊叫道:“不好,水里有人……”
语声未了,人已“噗咚”一声,落入水里。
慌乱声中,那个被称为香主的人喝道:“下面可是五龙会的姊妹?”
对方一点回音都没有,只有急湍的流水声。
片刻之后,忽然接连几声惨叫,又有几个人被拖下水去。
这位香主又已大叫道:“在下锦衣楼第九楼座下彭长净,请青老大出来答话。”
水里依然是一点声息都没有。
彭长净立刻回首喝道:“快,把车上那两个人架住,他们再不露面,咱们就给他来个玉石俱焚。”
话刚说完,一个持剑大汉已冲进车厢。
亚马出手极快,刹那间已将那人全身穴道封住。
“金燕子”抓起那人的剑,想了想,竟很大方的交在亚马手里。
亚马将车帘往上一挑,人已坐上车辕,笑嘻嘻道:“彭香主,报告你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你这一招失灵了。”
同时又是两声惨叫,竹筏上其余的两名手下,也已被人套入水中。
彭长净惊愕的看着亚马,又看了水里,突然腾身掠起,宽大的衣袖连连挥动,足尖在江面上轻轻一点,人已纵上对岸。
亚马不禁倒抽口冷气,道:“想不到锦衣楼一个小小的香主,竟有如此功力?真是太可怕了。”
“金燕子”道:“那彭长净人称‘展翅鹏’轻功的确有点火候。”
亚马道:“比你怎么样?”
“金燕子”鼻头一耸,道:“差远了!”
亚马哈哈一笑,对着水中大喊道:“现在锦衣楼的人已经走了,你们这群怕事的家伙可以上来了吧?”
水里依旧没有人应声。
亚马道:“咦,这五条小蛇的胆子也未免太小了,好像连我都怕!”
“金燕子”道:“也可能是怕我。”
亚马道:“对!你‘金燕子’是江湖上出了名的狠角色,她们怕你,也是应该的。”
“金燕子”笑笑道:“现在咱们怎么办?总不能这样跟她们耗下去呀!”
亚马考虑了一下,道:“我看这样吧,她们既然不敢上来,咱们干脆把马车赶到水里去找她们算了。”
“金燕子”惊叫道:“你要下水?你疯了?”
亚马道:“你放心,我只是随便说说,她们不敢让我下去的。”
“金燕子”道:“为甚么?”
亚马道:“因为公孙先生要的那件东西就在我怀里,我一下水,那件东西马上泡汤,他们回去怎么向公孙先生交差?”
“金燕子”呆了呆,道:“原来你又在骗我,你不是说那件东西不在你身上吗?”
亚马苦笑道:“‘金燕子’你就不能偶而聪明一次?”
“金燕子”好像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身子都挤到马车里面去。
亚马大笑道:“五龙会的小妞儿们,我可是把实话都告诉了你们,如果你们再不上来,我可真的要下去了。”
说完,已将缰绳紧紧勒在手里。
健马惊嘶中,突然有三条黑影从水中同时窜起,刚好拦在马车前。
三个都是身材纤瘦窈窕的少女,漆黑的水靠依然滴着水,脸上却没有一丝寒冷之意,可见不但水底功夫精纯,内功一定也不错,含笑望着亚马,道:“‘江湖野马’果然是个厉害角色!”
亚马打量着她们,道:“好说,好说……青绿蓝白黑,你们的青老大呢?”
当中少女恶狠狠盯着“金燕子”口中却冷笑道:“大姊再也不要见到你这负心的人……”
“金燕子”哈哈大笑,道:“竟然有女人因为亚马吃醋,真是怪事!”
亚马亦笑道:“好啦,这叫做‘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当中少女呸道:“谁跟你共枕眠……”
才说着,粉脸就已煞红,左侧少女接口道:“我叫小蓝,我们姊妹也是奉命行事,想请马大侠随我们走一趟信阳……不知马大侠肯不肯赏我们这个面子?”
亚马毫不思索道:“没问题,既然是你们五龙开了口,纵是火坑刀山,我也要陪你们走一趟。”
小蓝没想到他会答应得如此干脆,不禁怔了一下!才道:“多谢赏脸。”
亚马道:“不必客气,那么就请赶紧靠岸吧,我这人一向不太喜欢走路。”
小蓝立刻喝道:“五妹!”
应诺声中,又有一少女自水中窜起。
小蓝道:“替我把这两人绑起来。”
亚马脸色一变,道:“且慢。”
小蓝道:“马大侠还有甚么吩咐?”
亚马冷冷道:“未免太不上路了,我已赏足你面子,你居然还要动手绑人,你这江湖是怎么混的?”
小蓝笑道:“马大侠请你不要忘了,两位是在我们手里。”
亚马道:“我看你大概是泡江水泡晕了头,把事情整个颠倒了,事实上,不是我在你们手里,而是你们在我手里。”
五龙会少女闻言相顾大笑,这少女更是笑得前仰后合道:“这家伙也真会说笑话,在水中他居然敢说五龙会的人在他手里,真是可笑极了。”
亚马冷笑道:“你们原来的确是在水中,可是现在已经被我逼上来了,而我却一直都坐在马车上,连一滴水都没沾到,你敢说我在你们五龙会手里吗?”
小蓝脸孔也渐渐拉下来,冷笑着道:“看样子不给你喝几口水,你是不会服气的。”
亚马冷哼一声,道:“不瞒你说,我早就想下去洗个澡,只可惜你们公孙先生实在太想不开,连日劳师动众,食不下咽,睡不安稳,眼巴巴的在盼着那件东西,我只是可怜他,不好意思把那东西毁掉,所以才没下去。”
小蓝当场愣住,半晌没讲出话来。
亚马道:“我想你心里一定很不服气,要不要我告诉你,公孙先生想的究竟是甚么东西?”
小蓝道:“正想请教。”
亚马道:“其实也没甚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一张小小的黄金宝藏图而已,就算按图把金子搬回来,也不过是一百多万两,最多也不会超过两百万两……所以只要你五姊妹敢担保公孙先生不上吊自杀,我马上自己跳下去,你不是想叫我喝水吗?好,到时候你叫我喝多少,我就喝多少,你看怎么样?”
小蓝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垂着脑袋又是半晌没有吭声。
亚马得理不饶人道:“所以你不必再浪费时间,你根本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因为我只给了你一条路,靠岸!”
小蓝突然抬起头,手臂朝江边一挥,大声喝道:“靠岸!”
小蓝与小白端坐车辕,手挥马鞭,虽然手法不太熟练,却也能循规蹈矩的让马车平平稳稳的奔驰在官道上。
五龙会的少女们其实不止她们青、绿、蓝、白、黑五位,还有一些二代女弟子,都是清一色的青春美少女……
现在她们都已脱掉水靠,换上紧身劲装,跨着骏马,跟随在这辆马车四周,看上去与一般行人并没有甚么差别。
车帘低垂,车里安安静静。
每走一段路,小白总要撩起帘角,跟里面的人聊上几句,明是聊天,其实是在监视。
车厢里面的“金燕子”当然清楚得很,她却故意稳稳当当地倚偎在亚马怀中,偶而还会当着小白的面,故意给亚马一个热情的香吻!
气得小白嘴巴噘得可以挂油瓶,扭头不愿再看,却无法不听背后传来“金燕子”咯咯得意的笑声……
这时太阳早已高高升起,路上行人愈走愈多,小蓝、小白也益发要小心些,索性朝后挪了挪,将车帘整个坐住。
忽然“金燕子”似有所觉,坐直了身子,伸手掀帘,往外一看。
只见田大姊化妆成农妇,率了大批弟子,出现在官道上。
田大姊当然也见到了她们,甚至还悄悄地向她们挤挤眼,做个得意的表情。
“金燕子”怒哼一声,就要冲过去拼命,亚马却一把将她拉住,道:“你误会她了,田大姊并没有出卖我们,是我自己出卖的。”
“金燕子”一怔!道:“你说甚么?”
亚马道:“田大姊缺钱,正好有人想出银子,我就叫她把我们卖掉……”
“金燕子”想想又好气又好笑,道:“你把我们卖了多少?”
亚马道:“一万两银子,对田大姊来说,也不无小补……”
突然间,身后响起一阵车马之声,只见一列篷车队伍,浩浩荡荡疾驰而来,少说也有三十几辆以上。
亚马忍不住兴奋道:“来了!”
路上行人纷纷回避,小蓝、小白也急忙将马车赶到路旁,现在在她们看来,车里的人比甚么都重要,所以她宁愿让路,也不愿冒一点危险。
转眼车队已到近前,一时轮声雷动,蹄声震天,一辆接着一辆的飞驰而过,每辆车的车夫都很骠悍,每个车夫的驾驭功夫都极高明,高明得就如同五龙会的姊妹们在水里的身手一样。
三十几辆篷车终于全部过去,只留下了满天灰尘,直到车队去远,灰尘才逐渐消失。
小白吐了口气,满脸含笑的又将帘角掀起,谁知往里一瞧,她脸上的笑容整个冻结住。
车厢里的光线比原来明亮得多,因为篷顶上已多了个大洞,被她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两个人,却已迹影不见。
只剩下她五龙会的一名女弟子,直挺挺的躺在路边上。
小臼、小蓝愣了很久,才拍开那女弟子穴道,大声问道:“那两个人呢?”
女弟子道:“被人救走了。”
小白道:“被甚么人救走的?”
女弟子道:“我没见到人,只看到一条鞭子。”
小白也不多问,抖缰鞭马,大喝道:“姊妹们,追!”
呼喝声中,马车飞快的冲出,刚刚冲了几步,那匹马竟忽然失蹄栽倒,原来不仅人已被救走,连马都被人动了手脚。
小白几乎从车上翻下来,幸亏她身手不错,腰身一拧,已平平稳稳的落在车旁,遥望着远去的车队,不禁咬牙切齿道:“‘蛇鞭’魏苏,除非你永远不再过江,否则我一定叫你好看!”
“蛇鞭”魏苏正横躺在一辆篷车上,轻抓着满腮胡须,得意洋洋的望着车里的亚马,道:“你猜那五条小蛇现在在干甚么?”
亚马道:“八成在骂你。”
魏苏道:“不是八成,是十成!她们一定正在咬牙切齿的骂说:‘蛇鞭’魏苏,除非你永远不再过江,否则我一定叫你好看!”
说罢,两人相对哈哈大笑。
“金燕子”忍不住道:“你们好像一点都不耽心。”
魏苏道:“我们为甚么要耽心?”
“金燕子”道:“难道今后你真的不再渡江了?”
魏苏道:“我为甚么不渡江?说不定明天一早我就已经过去了。”
“金燕子”道:“你不怕她对你报复?”
魏苏笑笑道:“如果她真有那么厉害,早就成了一方霸主,又何苦在紫衣侯下面混饭吃?”
亚马突然道:“你的话或许不错,但这几天你还是不要过江的好……”
魏苏道:“为甚么?”
亚马道:“因为你这几十辆篷车对我有点用处,最好你能尽快把你手下的车子全都调来,免得用的时候措手不及。”
魏苏道:“你要这么多车子干甚么?”
亚马道:“当然是拉金子。”
魏苏翻身坐起来,哈哈大笑着道:“你这匹野马,别开玩笑了,金子到处都有,你的命却只有一条,你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一躲,纵然真有那批金子,也要等到风平浪静之后,慢慢再拉也不迟。”
亚马道:“那么你想我应该躲在甚么地方呢?”
魏苏沉吟着道:“你明早先随我过江再说,我想天下之大,总可以找到个安全的地方。”
亚马摇头道:“我认为安全的地方只有一处,是在江这边,而不是江那边。”
魏苏道:“哦?在哪里?”
亚马道:“信阳。”
魏苏大吃一惊!道:“你疯了?你现在到信阳,岂不等于羊入……不,是马入虎口!”
亚马道:“也不见得,紫衣侯势力再大,也不可能遍及每个角落。”
魏苏道:“你错了,在别的地方,你也许还有地方躲一躲,唯独在信阳,你无论躲在哪里,也休想满过侯府的耳目。”
亚马道:“我根本就不想躲,也不想瞒,我要大摇大摆的走进信阳,堂堂正正的住进聚英客栈。”
魏苏急忙道:“聚英客栈更不能去,你忘了那是天地盟的暗舵,你从关大侠手里得到那件东西,他们找你还来不及,你还敢自己送上门去?”
亚马道:“那件东西虽然是取自关大侠之手,但人却不是我杀的,他们总不会要我的命吧?”
魏苏道:“但他们却会向你要那件东西。”
亚马轻轻松松,道:“既然大家要的都是那件东西,而不是我的命,我还有甚么好怕的?”
魏苏抓着胡须,无言以对。
亚马道:“所以你最好是马上把我送进信阳,并且叫你手下将我的住处宣扬一下,知道的人愈多,我就愈安全。”
说着,回望了“金燕子”一眼,继续道:“另外你再派个机伶的人通知单毅城一声,说不定还能赚个几十两银子。”
魏苏诧异道:“你找单毅城干甚么?”
亚马道:“因为单毅城身上有件东西,在‘金燕子’说来,比我怀里这件东西更重要。”
“金燕子”却眼睛眨也不眨的瞟着亚马的衣襟,恨不得整个人都窜进去。
魏苏道:“好吧……你们打算在哪里落脚?”
亚马道:“我不是说过么,信阳聚英客栈!”
聚英客栈就在西大街的街尾上。
西大街是信阳最繁华的几条街道之一,街道两旁商店林立,各行各业应有尽有……
聚英客栈的地头虽较偏僻,但依然宾客常满,生意兴隆。
这天傍晚,又是楼下大堂上座的时刻,平日邝老板很少在客栈露面,但这几天却从早到晚笑嘻嘻的盯在柜台里,对每个进出的客人都很留意。
邝老板名叫邝美云,其实很年轻,无论你横看竖看,看来绝不满三十岁,却能当上名震江湖的“天地盟”信阳分舵主,更能将这聚英客栈经营得有声有色。
现在,她又坐在柜枱里,脸上的笑容却不见了,因为单毅城正带着两名侍卫走了进来。
当口上的伙计贾六急忙迎上去,哈着腰道:“三位官爷请坐。”
单毅城抬手阻止他说下去,道:“替我准备三间上房。”
贾六陪笑道:“对不起,房间早就客满了。”
单毅城就像没听到他的话一般,伸出三个手指,一字字道:“我要三间上房。”
贾六为难道:“这……”
他一面说着,一面回望着柜枱里的邝老板。
邝老板大步走上来,道:“三位官爷请随我上楼。”
说着,已先走上楼梯。
单毅城走在最后,刚刚走上几步,忽然停步回首道:“伙计。”
贾六忙道:“官爷还有甚么吩咐?”
单毅城道:“有没有一个叫‘金燕子’的女人住在你们这里?”
贾六想了想,道:“没有。”
单毅城取出一锭银子,在手上抛弄着,道:“那个女人大概二十二、三岁,人长得很漂亮,头上经常插着一朵红花,如果来了,马上告诉我。”
贾六连忙应道:“是,是。”
单毅城将银锭高高一抛,转身登楼。
贾六伸手去接那锭银子,却没想到已被另外一个人接在手里,他急忙转身一看,那人竟是侯府总管公孙策。
这时公孙策也正模仿着单毅城的姿势,将银子一上一下的抛弄着,只是原本小小的一锭银块,现在竟已变成了一个十两重的大元宝。
贾六眼睛发亮道:“原来是公孙先生。”
公孙策将元宝递到贾六手上,道:“这是你的银子。”
贾六道:“您的意思是……叫我不要说?”
公孙策笑呵呵道:“邝老板的手下,果然个个精明,一点就透。”
贾六捧着元宝,嘴巴咧得比元宝还大,不断的点着头。
公孙策含笑转身而去。
楼上的邝老板看到这种情形,不禁暗自冷笑。
就在这时,一辆篷车,缓缓停在门前。
车上下来一对年轻夫妻,是个乡下年轻人,和他那个怀了身孕的老婆……
邝老板只一眼就已确定,那对年轻夫妻就是“江湖野马”与“金燕子”。
现在“金燕子”筋疲力尽的躺在床上,脸色几乎比刚刚换上的白色床罩还要苍白。
亚马靠在椅子上,手上端着一杯还在冒着热气的热茶,眼睛却紧盯着房门。
门外有人在敲门,亚马道:“甚么人?”
门外那人轻轻答道:“天地君亲师!”
亚马道:“天地盟的哪一位?”
门外那人答道:“邝美云!”
亚马急忙放下茶杯,将房门打开。
邝老板闪身而入,随手将门栓上,道:“我是这儿的老板。”
亚马显然对这位邝老板的青春美貌有些意外,但又立刻收敛心神,拱手为礼,道:“邝老板好。”
邝美云凝视着亚马良久,忽然叹了口气,道:“马大侠,王筱蝉早已传来讯息……想不到你竟是这么一个有血性的人,果然不负重托,将宝藏图送到,奴家仅代表天地盟全体弟兄先谢谢你。”
亚马笑笑道:“邝老板最好先不要客套,因为这件事咱们还得谈谈……”
邝美云道:“马老弟有甚么吩咐?尽管说出来,如果奴家做不了主,也好向总舵请示。”
亚马低头寻思一阵,突然问道:“贵会有一位叫楚天风的人,不知邝老板认不认得?”
邝美云皱眉思虑了一会儿,道:“嗯,好像有这么一个人,你的意思是……”
亚马道:“如果要谈,叫他来,其他人最好免开尊口……”
邝美云为难,亚马接口道:“并不是我不赏你邝老板面子,因为这件事关系重大,不是熟人不好说话。”
邝美云毅然道:“好,我这就传话过去,三、五天之内,楚天风一定赶到。”
亚马苦笑道:“但愿三、五天之后,我还活着。”
邝美云道:“老弟只管放心,在这几天之内,两位的安全包在我身上。”
亚马道:“请多劳神。”
邝美云道:“不过这几天还得请两位委曲一下,在这房里挤一挤。”
“金燕子”马上爬起来,道:“为甚么?难道你们就没有别的房间了?”
邝美云道:“房间是有,却跟这间不一样。”
说着,走到床前伸手在床柱上一转,墙壁上忽然出现了一道暗门。
“金燕子”匆匆跑过去,往暗门里探视一眼,道:“这道暗门是通甚么地方的?”
邝美云道:“直通西郊一座破庙的佛像底下。”
亚马道:“哦,那座破庙我去过……”
邝美云道:“那就再好不过了,万一有情况,两位不妨到那儿去避一避。”
亚马道:“这几天附近乱得很,那地方会不会被人先一步占了去?”
邝美云道:“亚马大侠放心,前两天我就已派人把守住,而且这两天紫衣侯府的人也经常在那附近走动,一般江湖人物,想在那里站一会儿只怕都不太容易。”
亚马道:“莫非侯府的人也知道这条暗道?”
邝美云叹道:“在信阳,无论任何事都很难瞒过侯府的耳目。”
亚马道:“难道你不怕他们从庙里混进这里来?”
邝美云道:“这一点他们倒不敢,第一,入口的机关时常更换,他们搞不清楚。第二,他们打的是侠义的招牌,总不能明目张胆的跟效忠皇室的‘天地盟’过不去,所以他们对我多少还有几分顾忌,不敢随便乱来。”
亚马道:“看样子,我的一举一动,也一定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邝美云道:“那是当然,方才公孙策已经来过,说不定现在还在这附近。”
亚马望望“金燕子”安抚她道:“有邝老板拍胸脯保证,咱们将生命交给她就是……”
邝美云展颜一笑,先朝门外望了一眼,道:“两位请休息,我得出去瞧瞧。”
亚马道:“邝老板请便。”
邝美云已走到房门口,又回头道:“还有件事,顺便告诉二位……”
亚马道:“甚么事?”
邝美云道:“有三个硬点子,其中一个叫单毅城,已经住进了我这家客栈……”
亚马显得兴奋,急道:“他们住在哪一间?”
邝美云伸出脚尖,轻轻地踏踏地板,道:“我刻意安排的……”
说完面含微笑,转身离去……
过了不久,门外又有个声音喊道:“亚马大侠,亚马大侠。”
两人一听,就知道是小丁当到了。
亚马一把将他抓进来,往墙上一顶,恨声道:“我叫你找的人呢?”
小丁当颤声道:“我都找到了,魏苏叔不是已经把你们救出来了吗?”
亚马道:“我问的是‘神手’司空玄!”
小丁当道:“他就在后街的赌场里,我怎么叫他都叫不动。”
亚马手一松,恨恨道:“好小子,在这种时候,他居然还有兴致赌钱……走,带我去抓他!”
“金燕子”急急道:“我呢?”
亚马道:“你睡觉!”
在江湖上,每个人都知这“神手”司空玄生了一双巧手,但在赌场里,他却是个出了名的散财童子。
长相清秀,举止斯文的司空玄,怎么看都不像个赌徒,而现在他却偏偏挤在赌枱上,捧着几锭碎银子,头门的冷汗已比银子还多。
亚马站在他背后很久,他竟一直未曾发觉,只聚精会神的紧盯着庄家摇动的宝盒,猜测着那双少说也比他拙笨一百倍的手,会摇出甚么点子?
宝盒终于放定,每个人都在抢着下注,每张脸上都充满了自信,好像只要下注,银子就会自动滚进来。
司空玄牙齿一咬,就想把最后那几锭银子押下去。
就在这时,亚马向小丁当递了个眼色,两人竟硬将司空玄从人堆里倒架出来。
司空玄登时火冒三丈,刚想大发雷霆,忽然发觉架他的人竟是亚马,不禁吓了一跳,忙强笑道:“咦,小马兄弟,你怎么来了?”
亚马斜眼瞪着他,道:“你想押几点?”
司空玄神秘兮兮的伸出三个指头,道:“十拿九稳,保证没错。”
亚马道:“错了。”
司空玄毫不服气道:“你怎么知道错了?”
亚马道:“因为我不像你那么猪。”
说着,朝小丁当一歪嘴,道:“小丁当,把点子告诉他。”
小丁当笑嘻嘻道:“四、四、四、满堂红,双,吃小赔大。”
亚马道:“你相不相信?”
司空玄嗤之以鼻道:“说得比唱的还好听,这种点子,怎么可能听得出来?”
话没说完,只听庄家已大喊道:“四、四、四,满堂红,双,吃小赔大啊!”
赌桌四周立刻响起一片骚动。
司空玄不仅人被吓呆,连银子都掉在地上。
亚马冷笑着道:“现在,你该相信了吧?”
司空玄“咕”地咽了口口水,道:“你怎么会知道?”
亚马道:“有一种听音辨点的功夫,你有没有听说过?”
司空玄指着小丁当,道:“他会?”
亚马道:“岂止他会,凡是保定丁家的人都会。”
司空玄失声道:“那么丁月亭也会?”
亚马道:“高明得很。”
司空玄顿足捶胸道:“哎呀,我上了他的当。”
亚马道:“你少胡说,丁月亭那种人,你就是砍下他的头,他也绝对不会跟你赌钱。”
司空玄道:“不是钱,是刀,是一柄价值上万两银子的宝刀。”
亚马想起丁月亭腰问那柄刀,不禁哑然失笑道:“原来那柄刀是从你手上骗去的。”
司空玄叹了口气,道:“交友不慎,莫此为甚。”
亚马道:“算了吧,我认为他比你够朋友多了,至少在朋友性命交关的时候,他总不会袖手旁观。”
司空玄突然道:“这种听音辨点的功夫,你也会?”
亚马一怔!道:“谁说我也会?”
司空玄伸出三个指头,道:“我刚才猜这个,你说错了,后来证实我果然错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亚马两眼一瞪,道:“我就是知道,你要怎么样?”
他一把揪住司空玄衣领,咬牙道:“我十万火急,须要朋友,你却溜到这种地方来鬼混?”
司空玄急忙道:“亚马兄,这次你可不能怪我,我跑到这里来,只不过想凑点去开封的盘费而已。”
亚马道:“你到开封去干甚么?”
司空玄道:“我原想到锦衣楼的老巢去找你,谁知你又落在五龙会的手上。”
亚马道:“五龙会总舵就在附近,根本就不需盘费,你为甚么没有去?”
司空玄道:“我正想赶去,小丁当却告诉我,你已被魏苏哥救出来了。”
亚马道:“好吧,就算你说的都是实话,但你明知我住在聚英客栈,又在急着找你,你为甚么不去见我呢?”
司空玄叹了口气,道:“我已经没脸见你了。”
亚马讶然道:“为甚么?”
司空玄垂着头道:“我把你的剑,和‘金燕子’的刀,都给输掉了。”
亚马一怔!道:“我的剑和‘金燕子’的刀?”
司空玄道:“嗯。”
亚马道:“你去找过田大姊?”
司空玄道:“找过。”
亚马道:“有没有修理她一顿?”
司空玄道:“我本来想给她一点教训的,可是见她哭得比死了娘还伤心,我又不忍下手了。”
亚马道:“于是你只拿了刀、剑就走,一万两银子一分都没动?”
司空玄道:“我是想动,只可惜那些银子被她手下分掉了,听说那女人最近混得不太好,她手下已经几个月没拿到钱了。”
亚马道:“不错,就是因为她的日子实在混不下去了,所以我才同意她把我们卖了。”
然后将他手臂一抓,道:“现在我也不再怪你,刀剑的事慢点再说,赶紧跟我走,我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办。”
司空玄道:“甚么事十万火急?”
亚马向他附耳低言,司空玄眼珠子一转,道:“不行‘金燕子’的刀我非要拿回来不可!”
亚马瞧着地上那几锭碎银子,沉吟着道:“要想赢回来,还得下点本钱,凭这点银子怎么够?”
司空玄眼瞟着小丁当,嘴巴却在亚马耳旁低声道:“够了,只要有他在旁边就够了。”
小丁当一听,回头就想开溜。
亚马好像早有防备,一把将他拉住,道:“你想到哪里去?”
小丁当惊慌失措道:“亚马大侠,请你高抬贵手,饶了我吧,我们丁家的家规定得清清楚楚,赌钱是要逐出家门的!”
亚马道:“谁说要叫你赌钱?”
小丁当道:“不叫我赌钱,叫我干甚么?”
亚马道:“我只叫你听,听音辨点在你们丁家总不犯法吧?”
小丁当拼命摇头,道:“虽然不犯家规,却犯了我胖七哥的大忌,万一被他发现,他不剥了我的皮才怪。”
亚马道:“你为甚么这样怕你眫七哥?”
小丁当道:“怕惯了,想不怕都不行。”
亚马突然笑咪咪道:“你猜你胖七哥最怕哪个?”
小丁当道:“当然是我二爷爷。”
亚马道:“其次呢?”
小丁当道:“我二奶奶。”
亚马道:“第三个呢?他还怕谁?”
小丁当道:“我大伯。”
亚马皱了皱眉,道:“第四个呢?”
小丁当想了一下,道:“一定是京里的贺爷爷。”
亚马道:“错了,大错特错。”
小丁当呆了呆,道:“依你看,他第四个应该怕谁?”
亚马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就是亚马大侠我。”
司空玄急忙接道:“你猜他第五个怕谁?”
不等小丁当回答,就拍了胸脯道:“第五个就是我,就是司空大侠我。”
亚马道:“如今有我跟司空玄替你撑腰,你还怕甚么?更何况你胖七哥这几天忙得很,怎么可能跑到这种地方来。”
小丁当想了半晌,猛一跺脚道:“这次我拚了,可是以后可千万不能再找我,夜路走多了,总有一天会碰到鬼的!”
司空玄急忙抢着道:“好,只此一遭,下不为例。”
说话间,手掌一抬,地上的几锭银子已同时飞起,争先恐后的落在他手里。
小丁当呆望着他的手掌,道:“这是甚么功夫?”
司空玄笑嘻嘻道:“想不想学?”
小丁当道:“想。”
司空玄道:“想学的话,就把耳朵伸长一点,千万莫要听错点子。”
亚马和司空玄威风八面的坐在赌枱旁,面前的银子已叠得看不到鼻子。
站在两人身后的小丁当仍在倾耳细听,一副非把庄家赢垮不可的样子。
庄家一面拭汗一面缓缓的摇动宝盒,已经摇了很久,就是不肯放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花枝招展的美妇人翩然而出,两只水汪汪的眼睛朝赌枱瞄了一眼,姗姗走到庄家面前,道:“阿东,怎么样?”
庄家苦笑着道:“好像有点邪门,还是老板娘自己来吧。”
说着,已将座位让出,宝盒也交在那女人手上。
司空玄低声道:“当心点,这女人就是水蜜桃,手法高,精得很。”
水蜜桃人长得美,赌技也高,在西南道上是个极有名气的女人。
亚马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忍不住眯着眼睛多看了几眼。
水蜜桃也正在打量着他们,忽然娇滴滴笑道:“两位是不是保定丁家的人?”
司空玄眼睛一翻,道:“那个王八蛋才是丁家的人。”
◆第十二章听音辨点
亚马连忙点头道:“对,丁家的人有甚么了不起?只不过跟狗一样,鼻子和耳朵稍微比人灵一点罢了。”
小丁当居然也在后面跟着点头,好像连自己姓甚么都已忘记。
水蜜桃依旧笑盈盈道:“可是两位听音辨点的功夫,却也已经很有点火候。”
司空玄道:“那个王八蛋才会听音辨点的功夫。”
亚马立刻把脖子往前一伸,道:“听说懂得听音辨点的人,跟狗一样,耳朵都会动,你看看我们的耳朵有没有动?”
小丁当耳朵忽然动了动,道:“不好,那女人把宝盒里的猴子换了!”
水蜜桃马上站起来,葱心般的手指指着小丁当,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小丁当呆呆的道:“我是谁?”
水蜜桃道:“你一定是丁胖子的侄子小丁当。”
小丁当登时傻住了。
这时,门外突然有个人大声敞笑着,道:“哟,公孙先生今天怎么有兴趣跑到这里来?”
公孙策的笑声也传进来,道:“丁头儿的兴致好像也不小,天还没黑,居然就跑来了。”
话声未了,小丁当脸色大变,急不择路,只听“砰”的一响,竟已破窗而逃。
门外两人闻声即刻冲了进来,丁月亭看着亚马和司空玄面前的银子,又看了看那扇破窗。
只见他双脚一抬“飕”的一声,也跟着窜了出去。
公孙策就停留在进门不远的地方,背负着双手,动也没动。
赌局整个停顿下来,每个人都默默的瞧着他,好像都把他看成鸭群里的一只秃鹰一般。
公孙策哈哈一笑,道:“难怪邝老板的人都守在附近,原来有贵客在座。”
亚马匆匆回顾,道:“公孙先生指的贵客,莫非是在下?”
公孙策道:“阁下大概就是‘江湖野马’吧?”
亚马道:“不错。”
公孙策道:“你能如约的赶到信阳,就是给我紫衣侯爷面子,今后有什事只管知会一声,无须劳动天地盟弟兄们的大驾。”
亚马身后立刻有个大汉冷冷道:“公孙先生也不必紧张,我们一共才不过五十几个人而已。”
公孙策道:“老夫只有一个人,各位总不会为难我吧?”
那大汉道:“公孙先生真会说笑话,你能放我们一马,我们弟兄就已感激不尽了。”
公孙策笑了笑,忽然对司空玄道:“司空公子今天的手气好像很不错。”
司空玄忙道:“托总管的福,还算过得去。”
公孙策语调暧味道:“你可千万不要赢得太多,否则你的好朋友会不高兴。”
司空玄怔了怔!道:“我的朋友多得很,不知公孙先生指的是哪一个?”
公孙策道:“当然是这里的后台老板。”
说毕,又是哈哈一笑,转身出门而去。
司空玄愣愣的望着水蜜桃,道:“这里的老板究竟是谁?”
水蜜桃巧笑倩兮道:“我是老板娘,老板当然是我老公了。”
司空玄道:“他人呢?我怎么从来未见过?”
水蜜桃道:“谁说的?他就是方才去追郎中的那个,你们不是已经见过了吗?”
司空玄并不真的关心谁是这里的老板,他关心的只是面前这堆得老高的银子,道:“我能不能带走这些东西?”
亚马插口道:“我能不能带走那把红鞘宝刀?”
水蜜桃娇笑道:“看在你二位都是老板朋友的分上,你带走这些东西,你也可以带走那把红鞘宝刀!”
丁月亭脚程不能说不快,但是等他赶来,却已不见小丁当的影子……
街上行人很多,他却一眼看见三名捕快自远处匆匆奔赶过来。
为首的正是跟随他多年的得力帮手,人称“鬼眼”程英。
程英是个经验十分老到的人,如非情况特殊,绝对不会如此匆忙。
丁月亭急忙迎上去,喝问道:“甚么事?”
程英吐了口气,道:“启禀丁头儿,京里的‘掌剑双绝’高飞高大人到了。”
丁月亭怔了怔!道:“带了多少人来?”
程英道:“就他一个,看上去神色很匆忙,好像有甚么重大的差事。”
丁月亭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嗯……你先赶回衙门报备一声,京里来了大人物,咱们总不能让县太爷蒙在鼓里。”
程英应命而去,走得比来的时候更快。
丁月亭很自然的将手搭在一名短小精干的捕快肩上,轻轻叫道:“王得宝。”
那名短小精干的捕快,开心得就像得到宝贝一样,笑嘻嘻道:“请丁头吩咐。”
丁月亭道:“你到水蜜桃的场子去找公孙策,把消息递给他,如果他给你赏钱,你可不能独吞。”
王得宝道:“头儿放心,有多少,报多少,可是万一他不给呢?”
丁月亭笑笑道:“他不给,我给……”
王得宝也不罗嗦,身形一晃,已消失在人群里。
丁月亭又道:“李二奎!”
李二奎应声道:“属下在。”
丁月亭将头一摆,道:“走,跟我到聚英客栈去一趟。”
李二奎当然知道聚英客栈是天地盟的暗舵,闻言不禁一怔!道:“到那儿去干甚么?”
丁月亭道:“单毅城住在那里,他的同僚来了,咱们能不去报告一声吗?”
单毅城昂首阔步的从聚英客栈的楼梯往走下,两名侍卫尾随在后,所经之处,人人让路。
这时,忽然有个人从他身旁挤过。
单毅城眼睛有神,一眼瞧出有异,喝道:“站住!”
那人正是举止斯文的司空玄,手上拿着一柄红鞘短刀,刚想登楼,闻声急忙停足回顾。
单毅城盯着他手中的短刀,道:“你这柄刀是从哪儿来的?”
司空玄道:“赢来的。”
单毅城道:“在哪儿赢的?”
司空玄道:“后街的赌场里。”
单毅城道:“赌场是赌钱的地方,哪有赌刀的?”
司空玄道:“有的人输得连裤子都赌,你信不信?”
单毅城笑笑道:“你是不是从一个叫‘金燕子’的女人手上赢来的?”
司空玄也笑笑道:“如果是‘金燕子’我就不要她的刀了。”
单毅城道:“哦,你要她甚么?”
司空玄笑嘻嘻道:“裤子。”
单毅城阴森森笑了几声,突然朝左首那名侍卫打了个眼色,道:“把那柄刀拿过来给我着着。”
那名侍卫立刻走上去,一把将那柄刀抓在手里,谁知刚一转身,忽然刀已不见,回头看时,司空玄正在含笑望着他,手中竟也空空如也,不禁原地转了一圈,道:“咦,刀呢?”
另一名侍卫大声道:“当心,这小子会妖法。”
司空玄却已指着他,道:“你这人太阴险了,自己搞鬼,居然还想赖在我头上。”
说着,走到那名侍卫跟前,竟在案目睽睽之下,从他怀里慢慢的将那柄刀抽了出来。
四周一片哗然,那名侍卫整个傻住。
司空玄双手捧刀,呈给单毅城,一面道:“这刀在赌场抵押二千两银子,大人可要拿好……”
单毅城伸手来接,就在眨眼之间,刀又不见了。
司空玄笑道:“别慌,在这里……”
他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单毅城怀里慢慢的将那柄刀抽了出来。
单毅城冷笑着道:“你大概就是叫甚么‘神手’司空玄吧?”
司空玄道:“单大人好眼力。”
单毅城道:“你认识我?”
司空玄道:“我若连鼎鼎大名的单毅城大人都认不出,我在江湖上岂不是白混了。”
单毅城笑了笑,道:“好吧,我也不为难你,你说那开赌场在后街的甚么地方?”
司空玄道:“只要你问问‘水蜜桃的场子’每个人都知道,不过要去就得快,迟了恐怕就见不到人了。”
单毅城道:“为甚么?”
司空玄笑笑道:“那人手风背得很,万一连裤子都输掉了,他还坐得住吗?”
单毅城道:“你知道那个人的姓名吗?”
司空玄道:“大家好像都叫他‘江湖野马’。”
突然他眼睛定定地向外面望去,单毅城不由得亦抬头望去,有个人正好要进入客栈。
那人正是“江湖野马”——亚马!
单毅城立刻喝道:“站住!”
亚马一见是单毅城,他岂肯乖乖站住,转身就跑。
单毅城身形展动,往外就追,忽听右首那名侍卫忽然叫道:“咦?”
单毅城道:“甚么事?”
那名侍卫道:“属下口袋里,怎么多了这只青瓷瓶?”
单毅城一见这只青瓷瓶,心神大震,立刻伸手摸自己口袋,口中喊了声:“我的解药怎么会跑到你那里去了?”
伸手夺过,打开一看,早已空空如也。
单毅城又气又恨,咬牙道:“上当了!”
再回头,就连司空玄也不见了……
他们再要去追,自然是两头落空,一个也追不到……
亚马奔到约定的酸枣林,迎异有一株百年老树,痂瘤纠结,盘根错结。
亚马伸手往一个树洞一摸,果然有一只小瓷瓶,拔开瓶塞一闻,果然是解药不错。
他立刻再溜回客栈,闩好房门,将小瓷瓶塞到“金燕子”手上,道:“拿好!”
然后用被子将她一裹,背在背上,从地道溜走……
在黑暗中走出很远,才将“金燕子”放在一处转角坐下,摸出火折子点燃。
“金燕子”手中握着瓷瓶,一双眼睛却直勾勾的瞪视着他。
亚马道:“我去找点水来给你喝药……”
他才走了几步,就听到她在背后轻轻饮泣……
这个江湖上人见人怕的女魔头,原来感情这么脆弱?
亚马叹了口气走回来,黯淡的火光下,那张清丽脱俗的脸孔显得更苍白、更憔悴、更惹人怜惜……
亚马却好像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只用手指在她鼻尖上轻轻点了一下,道:“来,赶快把解药吃下去!”
“金燕子”往后里缩了缩,道:“等一等,我得先跟你谈谈。”
亚马道:“有甚么话?等服过药之后,慢慢再谈。”
“金燕子”却坚持道:“不,这件事我非得先问清楚不可。”
亚马微微一怔!道:“甚么事这么重要?”
“金燕子”道:“请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为甚么要救我?”
亚马道:“咦?你忘了?我不是曾经答应过你吗?”
“金燕子”道:“你劳动诸亲好友,拼命弄来这瓶解药,只是为了对我守信?”
亚马道:“不错。”
“金燕子”道:“没有别的理由?”
亚马道:“难道这个理由还不够?”
“金燕子”摇头道:“不够,差得太远了。”
亚马失笑道:“‘金燕子’你在搞甚么?你是不是被单毅城吓昏了头?如今解药已经到手,你的小命总算保住了,你还追问理由干甚么?”
“金燕子”忽然长长一叹,道:“我的命并不如你想像中那么珍贵,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也没有恩怨纠缠,生死对我说来并不重要,如果叫我给人施舍,糊里糊涂的活下去,还莫如早点死掉的好。”
亚马忙道:“你我患难之交,理当互相扶助,我帮你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能说是施舍呢?”
“金燕子”道:“问题是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交情,过去也只是为了相互利用才凑在一起,可是现在我分明已没有利用价值,你为甚么还在不顾一切的搭救我?你的真正意图究竟是甚么?你想在我没有把实情弄清楚之前,你的人情,我敢接受吗?”
亚马微露不悦之色,道:“‘金燕子’你是在跟我撒娇?还是在威胁我?”
“金燕子”道:“我既没有跟你撒娇的情分,也没有威胁你的本钱,我只想叫你把真正的理由说出来,你不说,我就不吃。”
亚马霍然站起来,冷笑道:“你爱吃不吃,死了活该!”
说完,转身就走。
突然“叭”地一声,那只青瓷小瓶已落在他脚下,只听“金燕子”大声喊道:“盛情不敢领受,这瓶解药,请你带走。”
亚马勃然大怒,拾起药瓶,气冲冲的冲到“金燕子”面前,喝道:“‘金燕子’你太不识好歹了,你知道这瓶东西多不容易才弄到手?你怎能对它一点都不珍惜?”
“金燕子”道:“我就是因为知道它得来不易,所以才请你带回去。”
亚马气极败坏道:“我又没中毒,你叫我带回去做甚么用?”
“金燕子”悠悠道:“做甚么用是你的自由,你扔掉也好,喂狗吃也好,都不关我的事。”
亚马冷哼一声,道:“我既不想扔掉,也不想喂狗,我唯一处理的办法,就是把它塞进你的肚子里。”
“金燕子”翻身坐起,道:“你想干甚么?”
亚马道:“两条路随你选,你是自己吃?还是等我灌?”
“金燕子”身子往后一滚,手上已多了一把刀,她的那把红鞘宝刀,刀刀比着自己的颈子,道:“你敢碰我,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亚马吓了一跳,急忙摇手道:“慢点,慢点,我只是跟你开开玩笑,你可不能当真。”
“金燕子”道:“其实我死掉对你只有好处,既没有人动你怀里那件东西的脑筋,也没有人跟你分金子,你何必非逼我活下去不可?”
亚马急形于色道:“好,我不逼你就是了,赶快把刀放下。”
“金燕子”道:“要我放下刀不难,只要你把救我的真正理由说出来。”
亚马抓着头,伤了半晌脑筋,道:“你能不能提示我一下,哪一种理由你才满意?”
“金燕子”道:“只要是真的,甚么理由都可以。”
亚马留意着“金燕子”的脸色,试探着道:“如果我说我喜欢你,我舍不得你死,你认为这个理由怎么样?”
“金燕子”刀刃贴颈作势道:“理由是不错,可惜是假的,我不要听,我要死。”
亚马吓得声音都变了,尖叫着道:“等一下,等一下,我发誓说的是真话,绝对没有骗你。”
“金燕子”神色立刻缓和下来,道:“我怎么一直没有发觉?”
亚马忙道:“那是因为你一直没有注意,你不妨仔细想想,如果我不喜欢你,我会千辛万苦的把你从山顶背下来吗?如果我不喜欢你,我会冒着生命危险,提早赶来信阳帮你找单毅城吗?”
“金燕子”感动得眼睛一红,眼泪又已流下来,一面擦着泪,一面道:“这么重要的话,你为甚么不早告诉我呢?”
亚马抓着头,叹着气,道:“其实我在田大姊家里就想告诉你,可是话还没说出口,就已被你一个巴掌打了回去。”
“金燕子”微扭着娇躯,慨恨着道:“谁叫你没把话说清楚,就想占人家便宜。”
亚马往前凑了揍,道:“现在呢?”
“金燕子”垂着头,窘红了脸,手上的刀也自然滑落下来。
亚马轻柔的将她拥入怀里,慢慢的托起了她的脸。
“金燕子”也一改往日的作风,柔情无限的将双唇递了上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亚马忽然将怀里的“金燕子”推开,打开瓷瓶,凑近火把一看,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大声喝问道:“药呢?”
“金燕子”就像做了亏心事般,一声也不敢吭,只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
亚马冷冷的盯着她,道:“原来你早已吃下去,你却一直在骗我,你太过分了。”
“金燕子”嗫嚅着道:“因为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死,所以……所以……”
亚马沉痛的叹了口气,道:“你要死就去死吧,这次我再也不会拦你。”
说完,转身大步而去,连头都不回一下。
“金燕子”赶紧爬起来,左手拿刀,右手提剑,慌慌张张的追在后面,边追边喊道:“亚马,你等等我嘛,你别生气嘛,你听我说嘛,你听我解释嘛……”
亚马大声道:“你先回田大姊家养病,我还有重要事情要办!”
“金燕子”一怔!亚马道:“单毅城一定四处在找我们,一定也在找你,你想哪里最安全?”
“金燕子”拍手道:“对了,田大姊曾经出卖了我,任何人都想不到我又会躲到她那里去……”
亚马笑道:“算你还有点小聪明……”
“金燕子”耍赖在他身上道:“你送我去?”
亚马道:“不,我还有些事,我找魏苏送你去!”
街角上停着一辆破旧的篷车。
魏苏就像往常一样,横睡在篷车上,头枕一只酒坛,两腿高高翘起,满身酒气,直溢车外……
丁月亭围着篷车绕了一圈,停在马头前道:“你自己起来呢?还是等我把你拉下车来?”
话没说完,魏苏已翻身坐起,左顾右盼道:“单毅城呢?”
丁月亭道:“被你骗走了……”
魏苏松了口气,抓着胡渣,笑呵呵:“骗别人容易,想骗丁兄,好像还不太简单。”
只听车里有人道:“那是因为他知道你的酒量,只要再多加几个酒坛子,保证可以把他唬住。”
说话问,铺在车板上的褥子一翻,司空玄笑嘻嘻从底下窜出来。
丁月亭瞧了他一眼,淡淡道:“酒是喝的,不是用来洗衣裳的,想要唬我,就得多动脑筋,靠酒罐子是没有用的。”
司空玄在魏苏身上嗅了嗅,道:“嗯,丁兄的鼻子,的确管用得很。”
丁月亭道:“幸亏这辆车又脏又破,而单毅城又有洁癖。如果他再往前走几步,你们二个都跑不掉。”
魏苏把玩着腰间的鞭梢,眯眼笑道:“单毅城的剑法,真如传说中那么厉害么?”
丁月亭道:“据我所知,西厂里绝对没有一个浪得虚名之辈。”
司空玄道:“可是江湖上谁都知道,单毅城是西厂高手中最差劲儿的一个。”
丁星苎道:“也许……不过他再差,也一定比你高明,你相不相信?”
司空玄无精打采道:“相信。”
丁月亭笑笑道:“所以我劝你最好是到城外躲一躲,否则你非出事不可。”
魏苏蛮不服气道:“也不见得,有我在他旁边,我想还不至于出大纰漏。”
丁月亭笑笑道:“有件事我想应该先告诉你一声,也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魏苏道:“甚么事?你说!”
丁月亭反问道:“那个没有死的女贼呢?”
魏苏道:“你是说‘金燕子’么?我把她送走啦……”
丁月亭道:“胡说,你根本一脚都没有离开……”
魏苏吃吃而笑,道:“你忘了我只是‘本尊’我可是有四十几个‘分身’的!”
丁月亭道:“送到哪里去了?”
魏苏冷冷道:“人家的老婆,你这样关心干什么?”
丁月亭道:“我只是怕她又来搅局……”
魏苏冷哼,丁月亭道:“如今西厂的人在城里已不止单毅城一个,刚刚又来了个‘掌剑双绝’高飞,你不妨仔细估量一下,凭你一条鞭子和司空玄那些骗人的玩艺儿,能不能对付得了那两个人?”
魏苏脸色微变道:“‘掌剑双绝’高飞也来了?”
丁月亭又转向司空玄,道:“高飞不仅人来了,而且还带来一个天大的消息。”
司空玄道:“哦?甚么消息?”
丁月亭道:“听说袁紫琼已经离京了。”
司空玄道:“你说的可是‘断虹枪’袁紫琼?”
丁月亭道:“不错,正是她。”
司空玄道:“她离不离京,跟咱们有甚么关系?”
丁月亭道:“关系大得很,尤其对亚马,更是大的不得了。”
司空玄突然双手合十道:“丁兄,拜托你,你千万不要说袁紫琼是为亚马来的,更不要说她是亚马的未婚妻,我听了会害怕。”
魏苏骇然道:“有这种事?”
丁月亭也吃惊的望着司空玄,道:“司空玄,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司空玄道:“昨天小丁当告诉我的。”
丁月亭道:“他怎么会知道?”
司空玄道:“他是前几天从侯府手下那儿听来的。”
丁月亭穷追不舍道:“那么侯府手下又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呢?”
司空玄苦笑道:“据说是因为亚马兄跟‘风雨双龙剑’韩家兄弟动手时泄了底,好像使了几招很像铁剑马家剑法的刀法。”
魏苏嗤之以鼻道:“简直是鬼扯淡,亚马怎么可能使得出铁剑马家的剑法?”
司空玄道:“是啊,据我所知,亚马兄至少精通四家的剑法,五、六家的刀法,拳脚、轻功、暗器等更是杂得无法计算……可是我就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会铁剑马家的追魂十八剑。”
魏苏道:“如果他真会追魂十八剑,早已成为一代名家,前几年又何苦为了偷学会鲁汪家一套破拳法,而被人打得逼体鳞伤,险些连小命都送掉。”
丁月亭忙道:“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可是现在的问题,已不在他使的是不是铁剑马家的剑法,而是他究竟是不是铁剑马家的后人。”
魏苏摇摇头道:“不可能。”
司空玄也连连摇头道:“绝对不可能。”
丁月亭道:“我也认为不可能,如果他真是铁剑马家的子嗣,以他的为人而论,多少总会在我们面一透露一点,口风不可能这么紧。”
魏苏道:“对,亚马是个出了名的大嘴巴,你教他把话憋在肚子里,比杀了他还要难过。”
司空玄道:“所以这件事我根本就不相信。”
丁月亭道:“我们相不相信,无关紧要,要命的是不仅袁紫琼相信,连西厂那批人也已深信不疑。”
魏苏神色一紧道:“那就糟了,听说当年铁剑马家就是毁在西厂手里,如果那批人认定亚马是马家的漏网之鱼,那可麻烦了。”
司空玄紧紧张张道:“我得赶快通知亚马兄一声,叫他金子也别要了,趁早逃命要紧。”
丁月亭道:“逃不掉的,被西厂猎捕的人,绝对没有一个能逃出他们的掌心。”
司空玄急形于色道:“那该怎么办?”
丁旦号沉吟片刻,道:“唯一的办法,就是叫亚马硬充下去。”
魏苏一惊道:“你想叫小马冒充袁紫琼要找的人?”
丁月亭道:“不错,想要护身堡叩,非得借重她的力量不可。”
魏苏道:“袁紫琼师徒的实力固然可观,可是想靠她们对抗西厂,恐怕还差得远呢。”
丁月亭道:“如果跟侯府联手呢?”
魏苏道:“那就另当别论了,只是公孙策那人刁滑得很,你要想说动他,可能不太容易。”
丁月亭轻松的笑了笑,道:“我想不会太难,因为西厂倾巢而出,主要的目标还是那件东西!”
魏苏抓着胡渣想了想,道:“有道理,如果只是为了亚马,随便派个三两个来也就够了,何必劳动齐天寿亲自出马?”
丁月亭道:“现在,咱们就只剩下一个最小的问题了。”
说话间,目光自然转到司空玄脸上。
司空玄笑嘻嘻道:“甚么问题?”
丁月亭道:“我们三个人,应该由谁去说动亚马呢?”
魏苏抢着道:“当然是司空玄。”
司空玄脸色大变,道:“为甚么一定要我去?”
魏苏笑呵呵道:“丁兄要去找公孙策打交道,我准备即刻过江,替袁紫琼师徒打个接应,免得她们在路上遭到西厂那批人暗算,如今只有你闲在这里,你不去,谁去?”
司空玄愁眉苦脸道:“可是这种事,你叫我怎么跟他开口?”
魏苏道:“你不要搞错,这也是救命事,为甚么不能开口?”
司空玄道:“万一他不肯呢?”
丁月亭已吃吃笑道:“你放心,他一定肯,他是个极珍惜性命的人,只要能活命,你叫他冒充袁紫琼的儿子他都干。”
脏乱的庙堂已被人收拾得一尘不染,不仅有灯有火,而且有酒有菜,甚至连被褥都准备得整整齐齐,只比客栈里少了张床。
酒菜是摆在一张矮桌上,桌边一盆炭火上的壶水尚未烧沸,显然刚刚置放不久。
亚马坐在矮桌旁的蒲团上,满满的斟了一杯酒。
突然有个女人适时从佛像后面窜出来,气喘喘喊道:“等一等,这酒喝不得!”
来人是亚马从未见过的美艳绝伦少女,他竟瞧得呆了。
欧明珠,她竟然是红石堡主的独生孙女欧明珠!
亚马似乎不想见到她,回头瞪着她,道:“为甚么不能喝?”
欧明珠道:“这些东西不是邝老板送来的。”
亚马道:“你胡说甚么?除了邝美云之外,还有谁知道我们在这里?”
欧明珠急忙走上来,指着桌上的碗盘道:“可是这些分明不是聚英客栈的东西,如果是邝老板送来的,她会舍近求远,故意不用自己店里的餐具么?”
亚马只当她的话是耳边风,蛮不在乎道:“管他是谁送来的,先喝了再说。”
说完,刚想送酒入口,突然“叮”的一响,欧明珠头上的银簪已投进酒杯中。
亚马一见银簪没有变色,不禁火冒三丈道:“你看,好好的一杯酒,被你弄得脏死了,你也不算算自己的头发几天没洗了?臭不臭?”
欧明珠委委曲曲的坐在对面,嘴巴翘得几乎可以挂只酒瓶。
亚马没好气道:“好吧?你说,你又跟来干甚么?”
欧明珠道:“当然是来保护你的。”
亚马道:“不必了,我跟你已经散伙了。”
欧明珠立刻把眼睛竖起来,道:“那可不成,你想把我甩掉,门儿都没有。”
亚马指着她的鼻子道:“你这女人脸皮怎么这么厚,人家不要跟你在一起不成么?”
欧明珠理直气壮道:“当然不成,当初我就说了,在我确定怀了你的孩子之前,谁也休想把我赶走!”
亚马做恍然大悟状道:“哦?原来你是为了孩子才跟来的,那好办,现在我就给你,全都给你!”
说着,就扑身而上,当场就要撕她的衣衫。
欧明珠大吃一惊!拼命抗拒挣扎叫喊:“不要,不要!”
亚马这才重重地摔开她,道:“当时我是有欠考虑,才做了对不起你的事,那也是因你爷爷花大把银子聘请我去干的,那是我的职业,你不能怪我!”
欧明珠叹道:“人家我,又没有怪你……”
亚马恨道:“可是你那个没有人性的老爷爷,却接二连三的买杀手要取我性命……”
欧明珠毅然道:“我已经不再认他是我的爷爷了,我再也不要姓欧,我要学我爹一样有志气,争自由!”
亚马大吃一惊!急阻道:“不行!”
欧明珠道:“为甚么不行?”
亚马道:“你一个人可以在外面流浪,可是孩子怎么办?”
他突然眼神一动,欧明珠也立刻将长剑递去,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然你就把我杀了!”
“呛”地一声,亚马真的将剑拔出来,身子却疾如闪电般扑向佛像,一剑剠了出去。
只听佛像后有人尖叫道:“亚马兄剑下留情,我是司空玄!”
亚马收剑道:“你既然早就到了,为甚么不出来?鬼鬼祟祟躲在后边干甚么?”
司空玄笑嘻嘻道:“你这打情骂俏还没有完,我怎么舍得出来?”
亚马噗嗤一笑道:“你是专诚来看打情骂俏的?”
司空玄道:“不,我是特地来给你送信的,保证你听了会开心得满地翻筋斗。”
亚马想了想,道:“是不是公孙策死了?”
司空玄笑道:“你千万不要咒他,他现在对我们还有用处,暂时还不能死。”
亚马皱眉道:“除此之外,还会有甚么令人开心的消息?”
司空玄往前凑了凑,神秘兮兮道:“你一定想不到‘断虹枪’袁紫琼已经离开北京,朝这里赶来了。”
亚马莫名其妙道:“她来不来,干我甚么事?”
司空玄发觉欧明珠的脸色变得难看了,但是他却不得不说道:“谁说不干你的事?这次她是专程赶来救你的。”
亚马愣了愣!道:“你有没有搞错?我跟她非亲非故,她凭甚么来救我?”
司空玄道:“只怕是你搞错了,你是铁剑马家的后人,怎么说跟她非亲非故?”
亚马脸色忽然变得比欧明珠更难看,紧瞪着司空玄,道:“告诉我,这是谁造的谣?是不是公孙策?”
司空玄轻轻松松道:“这种事何须造谣?江湖上几乎每个人都知道。”
亚马顿足叹道:“唉,我完了,以后再也没有好日子过了。”
司空玄道:“如果你还想有以后,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
亚马道:“哪条路?”
司空玄道:“唯有借重袁紫琼的力量,先保住性命再说。”
亚马道:“你也未免太高估袁紫琼了,她只不过是个年轻女人,枪法就算不错,功力也必定有限,至于她那群徒弟,更是不成气候,她有甚么能力救我?”
司空玄道:“但你也不能太低估她的实力,这两年她师徒的名声,在江湖上响亮得很。”
亚马道:“那是因为她师徒每个人都有一个强而有力的背景,一般人惹她们不起。”
司空玄道:“我们要借重她的也正是这些,只要有她全力保护你,纵然实力不足与西厂抗衡,但对方动起手来,也必定投鼠忌器,更何况我们背后还有个极具实力的紫衣侯支援!”
亚马怔了一下!道:“你们几时跟紫衣侯搭上的线?”
司空玄道:“今天。”
亚马若有所悟道:“我明白了,你们大概是把我卖了……说,你们答应了他几成?”
司空玄忙道:“几成甚么?”
亚马道:“金子。”
司空玄道:“这跟金子有甚么关系?”
亚马道:“你们不给他金子,他会答应跟你们合作?”
司空玄笑笑道:“你把事情整个想歪了,这次西厂出动,他们的目标比你还大,只要你把袁紫琼抓牢,你叫他们给你金子都可以商量。”
亚马道:“我有甚么资格抓牢袁紫琼?你简直在跟我开玩笑。”
司空玄道:“不是开玩笑,是真的,只要你是铁剑马大侠的儿子,你就绝对有这资格。”
亚马恍然道:“哦!原来你们打算叫我冒充袁紫琼的未婚夫,对不对?”
司空玄开心道:“对,这就是我跑来的目的。”
亚马道:“这是谁出的主意?是不是公孙策?”
司空玄道:“你错了,直到现在为止,丁月亭有没有找到公孙策还是个问题……这个主意,完全是我们三个人想出来的。”
亚马道:“真的是你们三个想出来的?”
司空玄得意的点点头,道:“你认为怎么样?还不错吧?”
亚马突然狠狠的啐了一口,道:“你们这三只猪居然想出这么个馊主意,你们想害死我是不是?”
司空玄呆了呆道:“这是甚么话?我们是想救你,难道你看不出来么?”
亚马道:“你们可曾替我想过,我一旦承认是铁剑马家的子嗣,反叛的帽子就戴定了,以后还摘得下来吗?”
司空玄道:“反正你现在想澄清这件事也不太容易,还是先保住性命要紧。”
亚马道:“那么袁紫琼呢?你们有没有替她想想?她父兄均在朝里做官,弟子中也不乏官宦之后,她们能正面与西厂冲突么?”
司空玄轻松一笑,道:“只要大家同心协力,将西厂那批人歼灭,一切责任自有紫衣侯承当,跟你我以及袁紫琼师徒都没有关系。”
亚马摇头叹气道:“司空玄,你太天真了,紫衣侯会不顾自己的身家性命,来替我们背黑锅?你认为可能么?”
司空玄道:“可能,因为这正是丁月亭与公孙策商谈的条件之一。”
亚马道:“好吧,就算他们肯,那么袁紫琼呢?事关她的名节,你叫她将来怎么嫁人?”
司空玄道:“她将来如何?是她们家的事,我们怎么可能管那么多?”
亚马冷笑道:“抱歉,这种伤风败德的事,我不干!”
司空玄急急道:“现在箭已离弦,你不干怎么成?”
亚马道:“为甚么不成?谁规定我一定要干?”
司空玄愁眉苦脸道:“可是你这时候一抽腿,你叫我们怎么办?”
亚马道:“现在我就告诉你以后怎么做,你仔细听着。”
司空玄道:“好,你说。”
亚马道:“第一、千万不要跟侯府合作,因为齐天寿武功奇高,除了紫衣侯本人之外,没有一个人是他的敌手,如果咱们抽手不管,侯府自会孤军奋战,一旦中途插手,他们反会坐收渔人之利,不到最后关头,他们是绝对不会出动的,你想在他们出动之前,咱们这群人还有命么?”
司空玄道:“照你这样说,侯府也未免太不讲道义了。”
亚马道:“这是公孙策的一贯伎俩,根本不足为奇。”
司空玄道:“还有呢?”
亚马道:“第二、如果侯府侥幸获胜,公孙策一定会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咱们头上,最倒楣的不是我,而是丁月亭,叫他千万小心应付。”
司空玄道:“为甚么最倒楣的是他?”
亚马道:“你只要告诉他,他就会知道了。”
司空玄道:“好,第三呢?”
亚马道:“袁紫琼这些年一直在京里专心授徒,从不在江湖上走动,一方面是因为受到西厂的严密监视,另一方面也是在尽孝道,一旦袁老爷子过世,她必定不激而反,将来对整个武林以及忠义之士都大有裨益,像她这种忠孝节义俱全的女人,我们千万不可以害她!”
司空玄迷惑的望着他,道:“咦?她的事你怎么知道得特别清楚?”
亚马理也不理他,继续说道:“第四、那批金子,你还想不想要?”
司空玄立刻道:“当然要。”
亚马道:“想要金子就得照我的话去做,否则到时候连看都不准你们看一眼。”
司空玄叹道:“好吧,我会把你的话原原本本的传达给他们。”
亚马道:“第五、你现在也只有一条路可走。”
司空玄道:“哪条路?”
亚马抬手一指:“门!”
司空玄哈哈大笑道:“当然只有走门,难道还要破窗而出么……”
只见人影一闪,司空玄已一阵风似的冲出门外。
冷月当空。
司空玄如约赶到了县衙的侧门。
门是开着的,丁月亭好像在等他,正坐在一排矮房前的廊檐下。
房里没有点灯,月光已足够亮,亮得连司空玄脸上无精打采的表情,都可以瞧得清清楚楚的。
丁月亭一直望着他,直待他走近,才道:“他不肯?”
司空玄道:“嗯。”
丁月亭道:“公孙策早就料定,他一定不肯干的。”
司空玄道:“你已经见过公孙策了?”
丁月亭道:“见过了。”
司空玄唉声叹气道:“糟糕,咱们自己窜进了人家的圈套里。”
丁月亭沉声道:“他还对你说了些甚么?”
司空玄道:“他叫我转告你们四件事。第一件就是绝对不能跟侯府合作。”
丁月亭道:“理由呢?”
司空玄道:“合作,咱们拼命,他们看……不合作,他们拼命,咱们看。”
丁月亭道:“哦?”
司空玄道:“他强调齐天寿的武功奇高,除了紫衣侯亲自出马,否则任何人都不是他的敌手,当然也包括袁紫琼在内,所以纵然他肯抓牢袁紫琼,对咱们也是死路一条。”
丁月亭只点了点头,一丝惊异之色都没有,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中。
司空玄道:“第二、事后公孙策必将一切责任推在咱们头上,到时候最倒楣的不是亚马,而是你。”
丁月亭怔了怔!道:“哦?为甚么?”
司空玄道:“他说理由你自己应该知道。”
丁月亭歪着脑袋想了半晌,终于点着头“唔”了一声,又道:“第三件呢?”
司空玄道:“不要害袁紫琼。”
丁月亭道:“最后一件是不是如果我们不照他的话去做,金子就没有了?”
司空玄道:“是。”
丁月亭笑笑,抬手一招“鬼眼”程英已从黑暗的房里走出来。
丁月亭道:“有没有空房?”
程英道:“有,七号房刚好空出来。”
丁月亭道:“把他送进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放人!”
话没说完,程英就将司空玄的手臂抓住。
司空玄大惊道:“丁兄,你要干甚么?”
丁月亭道:“别紧张,我只是替你安排个单毅城绝对找不到的地方,让你好好休息两天。”
矮房里亮起了灯。
灯下坐着二个人,竟然是“神机妙算”公孙策。
丁月亭取出鼻烟,猛吸了几下,接连打了几个喷涕,缓缓道:“现在,咱们可以谈谈了。”
公孙策淡淡笑道:“还可以谈么?”
丁月亭道:“当然可以。”
公孙策道:“金子不想要了?”
丁月亭道:“金子照要,话照谈。”
公孙策哈哈一笑,道:“丁头儿快人快语,实在令人佩服。”
丁月亭道:“可是公孙先生也莫要误会,在下虽然不才,却也不是出卖朋友的人。”
公孙策道:“哦?”
丁月亭道:“所以合作暂缓,如果公孙先生有兴趣的话,咱们不妨先来点零星交易。”
公孙策道:“只要丁头儿有诚思,金某极愿奉陪。”
丁月亭道:“公孙先生尽管放心,在下还不至于糊涂到敢在阁下面前耍花样那种地步。”
公孙策又是哈哈一笑,刚想开口,却忽然将话收住,目光闪电般投向门外。
丁月亭早已飞快的迎了出去。
月光映照下,但见短小精干的王得宝直冲进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有个人已轻飘飘的落在廊檐下。
只见那人朝丁月亭一拱手,道:“在下侯府陈平,请问敝府公孙先生可在里边?”
丁月亭和王得宝两人全都愣住!
公孙策已不慌不忙的走到陈平面前,道:“甚么事?”
陈平道:“启禀总管,城里有个年轻女子,到处在打听‘江湖野马’的下落,这件事该当如何处理?请总管指示一下。”
公孙策含笑不语,只默默的望着丁月亭。
丁月亭却苦笑着望着王得宝,道:“你匆匆赶回来,莫非也是为了这件事?”
王得宝笑咪咪地点点头。
丁月亭道:“你是在路上摔了一跤?还是撒了泡尿?为甚么一定要比人家慢一步?”
王得宝笑容不减,道:“因为人家是‘快腿’陈平,本事都在腿上,而属下的本事却在眼睛上,属下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女人是‘断虹枪’袁紫琼门下。”
丁月亭微微一怔!道:“你不会看错吧?”
王得宝道:“属下敢拿脑袋打赌,绝对错不了。”
丁月亭想了想,道:“好,现在你就到西郊那座破庙附近去等,少时一定会有人跟她动手,看过之后,你再来告诉我,她究竟是不星袁紫琼的徒弟。”
王得宝道:“要不要先去指引那女人一下?”
丁月亭道:“不必,通风报信让腿快的人去干,你只要先赶到那里,仔细瞧清楚就够了。”
王得宝答应一声,笑咪咪地退了下去。
丁月亭回望着公孙策,脸上充满了得意之色。
公孙策笑笑道:“陈平。”
陈平道:“属下在。”
公孙策道:“丁头儿的话,你都听清楚了么?”
陈平道:“听清楚了。”
公孙策道:“马上通知那女人一声,就说亚马在西郊那座破庙里,顺便也把你的身分告诉她,丁头儿既然把这个人情卖给咱们,咱们就干脆领受到底。”
陈平口里答应着,人已失去踪影。
公孙策摇首叹息道:“想不到袁紫琼的脚步,倒也快速得很,真是后生可畏。”
丁月亭得意道:“所以在下的本钱远比公孙先生想像中充足得多。”
公孙策道:“如果亚马坚持否认呢?”
丁月亭笑笑道:“他愈否认,袁紫琼愈相信,久而久之,假的都会变成真的。”
公孙策笑了一笑,道:“看样子,咱们真有好好谈一谈的必要了。”
丁月亭道:“只希望公孙先生也拿出点诚意来,莫叫在下太吃亏才好。”
夜已深,酒已尽。
亚马醉眼惺忪的看了看正在调息中的欧明珠一眼,终于将最后一杯酒也喝下去,身子往后面一仰,酒意、睡意一时俱来,转瞬间已发出轻微的鼾声。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响起一阵急遽的马蹄声。
啼声由远而近,转眼已到庙前。
只听庙外有人呼喝道:“这是紫衣侯府待客之所,请来人转道。”
一声马嘶,蹄声顿止。
欧明珠睁开眼睛,道:“原来这些东西是公孙策送来的!”
亚马亦翻身坐起,道:“其实我们早该知道,除了他,别人的手脚不可能这么快。”
说话间,一阵清脆的兵刀交鸣之声不断传了进来。
欧明珠道:“好像有人硬闯。”
亚马抓起长剑扔给她,道:“先回红石堡去等我……”
欧明珠道:“可是我……”
亚马怒喝道:“去!”
欧明珠只好身子一拧,往外走去。
紧接着“砰”的一声,庙门已被撞开!
只见一个银亮疾装劲服,脖子上缠着红巾,同样的红巾扎住长长秀发的美丽少女,挺枪而入!
三名持刀大汉也跟在她身后冲了进来……
那少女身材已不算矮小,手上一支雪亮的双头枪,却比人还高,美丽的脸蛋上,一双乌溜溜的眸子瞧了亚马半晌,才道:“我可以进来吗?”
亚马无可奈何道:“你已经进来了。”
那少女指指愣在身后的三名大汉,道:“他们可以出去吗?”
亚马失笑道:“他们当然可以出去。”
那三名大汉互望一眼“呛”地一声,同时还剑入鞘,退了出去。
那少女仍然紧盯着欧明珠,眼中现出敌意。
欧明珠亦挺胸而立,瞪目有如斗鸡,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亚马道:“明珠,我刚才说甚么话?”
欧明珠道:“可是她……”
亚马怒喝道:“快去!”
欧明珠正想争论,望着亚马的脸,只好忍气吞声,掉头而去……
在门口她又回头道:“我在红石堡等你……”
亚马脸色转为和蔼道:“这才乖,快去!”
眼看欧明珠走远,那少女才往前走了几步,轻轻道:“你大概就是亚马师伯吧?”
亚马皱眉道:“师伯?”
那少女道:“嗯,我是袁紫琼的弟子,不叫你师伯叫你甚么?”
亚马苦笑道:“姑娘大概是找错人了,我跟令师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师伯这个称呼,实在不敢领受。”
那少女惊讶道:“咦?你难道不是‘江湖野马’?”
亚马道:“我是‘江湖野马’但却绝对不是你的师伯。”
那少女迟疑着道:“那我该叫你甚么?”
亚马道:“最好你甚么都不要叫,赶快回去,以后见了面也只当不认识我。”
那少女道:“那怎么可以?如果你是我师父要找的人,岂不是坏了礼数?”
亚马道:“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是你师父要找的人,所以礼节的问题,你根本就不必放在心上。”
那少女想了想,猛一摇头道:“不成,我还是暂时叫你师伯好了,反正我师父三两天就可赶到,到时一切便知分晓。”
亚马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好吧!你叫也叫过了,如果没有事,你可以走了。”
那少女道:“等一等,有几句话我还没有转告师伯呢!”
亚马道:“谁的话?”
那少女道:“当然是我师父的话。”
亚马打了个哈欠道:“你说,简单扼要的说,不要耽误我睡觉的时间。”
那少女眸子转了转,道:“我师父叫师伯不要耽心,只要再撑几天,等我师父一到,万事都可解决。”
亚马哭笑不得道:“哦?你师父的本事好像真不小?”
那少女道:“嗯,大得很呢!连那些成名多年的人物,都不得不对她礼让三分。”
亚马道:“还有么?”
那少女又想了想,道:“还有我师父说紫衣侯义不是好人,要师伯提防他一点。”
亚马皱眉道:“紫衣侯义?”
那少女道:“对,听说紫衣侯年轻的时候原本叫侯义,后来把‘义’字都免了,你想一个人连最重要的‘义’字都可以不要,这种人不提防他一点,成么?”
亚马心中好笑,口中却道:“哦……”
那少女又道:“尤其是他手下的公孙策,更是坏的不得了,跟他说话都得特别当心,以免上了他的当。”
亚马道:“哦?还有么?”
那少女忽然目光四扫,道:“我师父还说最近这一带时常有狐狸精出没,叫师伯小心,千万别被她迷住。”
话没说完,屋梁上扑下一道人影,竟是杨柳风,凌空而下,刀光一闪,直向那少女砍去。
那少女枪身一顿,身形已然翻起,人在空中,长枪已如雨点般刺出。
杨柳风身法轻灵,招式更是变化多端,诡奇无比……
但那少女竟将一杆长枪使得犹如锈花针一般,既轻巧、又细腻,每一招的动作都韵味十足,看上去仿佛在舞蹈一般。
亚马一旁看得不禁暗自喝采,他虽久闻袁紫琼的断虹枪式如何优美,但亲眼所睹,还是第一遭。
刹那工夫,两人已拆了十几招,只听那少女一声娇喝,枪身一抡,硬将杨柳风逼了回来。
那少女收枪后退两步,直挺挺的站在那里,看上去很有点大将之风。
杨柳风喘了口气,又想冲上去,亚马急忙把她拉住,重新打量那少女一阵,道:“姑娘是石飞虹?还是后仪?”
只因袁紫琼众多弟子中,以石、后二人在江湖上最负盛名,亚马深信这少女必定是两人中的一个。
谁知那少女却哼了一声,道:“如果换了我两位师姊,这女贼哪还有命在?”
杨柳风作势欲扑,又被亚马止住。
亚马微笑着道:“请问姑娘在令师座下排行第几?”
那少女道:“第九,我叫慕容美,今后还请师伯多加教诲。”
亚马道:“不敢当,请问你离开令师多久了?”
慕容美道:“整整一个月了。”
亚马脸色陡然一沉,道:“你年纪轻轻,胆子倒不小,你知道假传师令是甚么罪过么?”
慕容美登时愣住了!一张高高兴兴的脸孔也马上走了样。
亚马道:“幸亏我不是你师伯,否则的话……哼哼,你猜我会怎么样?”
慕容美嗫嚅着道:“你……你会怎么样?”
亚马眼睛一瞪,凶巴巴道:“我非把你的屁股打烂不可!”
慕容美不禁吓了一跳!连脸色都已吓白,好像这辈子还没有听过如此粗暴的话。
亚马冷笑着道:“我这个人脾气一向不太好,所以最好在我没有发火之前,你快走,顺便也告诉你师父一声,叫她赶紧回去。”
慕容美怔怔道:“回哪儿去?”
亚马道:“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慕容美愁眉苦脸道:“可是……如果我师父回去了,师伯怎么办?”
亚马冷冷道:“我过去从来未见过她,还不是活得蛮好?为甚么一定要靠她?”
慕容美愣了半晌,道:“师伯是否还有别的话让我转告家师?”
亚马道:“还有一句话。”
慕容美忙道:“甚么话?”
亚马道:“叫她的徒弟们永远不要再叫我师伯,我还年轻,我不喜欢人家这样称呼我。”
慕容美黯然拆枪,一杆八尺长的枪身,刹那间已拆成三节,很快的收进系在背上的一只皮匣中,然后恭恭敬敬的向亚马别过,默默走出庙门。◆第十三章断虹枪法
临出门还狠狠的瞪了杨柳风一眼。
杨柳风一脚将烛台踢倒,掠身纵上横梁。
亚马莫名其妙道:“咦?你这是干甚么?”
杨柳风道:“吃醋。”
亚马失笑道:“你又不是我娘子,你吃哪门子的醋?”
杨柳风大吼道:“人家师父、徒弟们都可以吃,我为甚么不能?”
亚马亦随之纵上横梁,坐到她身旁,轻轻揽着她的腰,道:“你嘴硬,你根本不是来吃她师父、徒弟们的醋的!”
杨柳风道:“不然我会吃谁的醋?”
亚马伸手刮着她的鼻子道:“你是在吃欧明珠的醋,你当我不知道?”
杨柳风倒在他怀中,缠住了他,道:“人家我也要……孩子!”
亚马吓一跳,道:“你们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姑娘家不做,怎么都争先恐后的要生孩子?”
杨柳风已经开始亲他、吻他,开始动手剥他的衣衫,道:“你马上就要被人家师父、徒弟们抓回去当老公了,我总不能甚么都没有……”
亚马急道:“就算你要孩子,也不能在这么高的屋梁上……”
杨柳风道:“怎么不能?我的孩子,自然要比欧明珠的孩子高些……”
亚马叹道:“想我亚马这一生,跟各种女人,在各种地方做过,在这么高的屋梁上,还是第一次……”
杨柳风道:“凡事总有第一次……”
亚马不再跟她分辩争论,只是采取了行动。
慕容美神情落寞,坐骑也显得无精打采,一人单骑,缓缓奔驰在荒郊路上。
月色凄寒,四周渺无人迹。
路旁有片树林,林中昏鸦惊起。
慕容美急忙勒缰,马嘶蹄舞间,断虹枪已然接合,紧紧握在手里。
忽然间,几条人影自林内掠出,并排阻住她的去路,月光映照下,每个人都已亮出兵刃。
慕容美略一迟疑,突然挺枪纵马,直向那批人冲了过去。
长枪本就是马上兵刀,当年袁、马两家的祖先,都是沙场名将,一枪一剑,曾为先朝立下不少汗马功劳,传到袁老爷子和马大侠这一代,两家仍有往来,是以才结成儿女亲家。
后来由于马大侠遇害,袁家却已入京为官,两家的关系,才渐渐被江湖中人淡忘。
然而自幼许身马家的袁紫琼,却立志不二,专心钻研枪法,终于被她创出这套名动天下的“断虹枪”。
所以慕容美长枪挥舞,正如同沙场名将一般,威风凛凛、锐不可当,杀喊声中,已连创数人。
谁知就在她将脱出重围时,只觉得枪身一沉,雪亮的枪身已被一对钢环锁住。
对方是个粗壮的大汉,两臂肌肉坟起,脸上挂着一股狞笑,锁住枪身,一掌结结实实地拍在她的胸口!
慕容美被击得闷哼一声,又被他一双粗壮的手臂将双环猛地一抽,便将慕容美拉下马来。
只听慕容美一声娇喝,枪身突然中分,枪尖已刺进那大汉的咽喉。
那大汉脸型扭曲,双目凸出,像座小山般轰然倒了下去,目光中充满难以置信的神色,好像至死都不相信断虹枪竟然如此神奇。
这时另外几人早已扑上来,将慕容美围住。
慕容美长枪变成两截短枪,立刻又变成两支双截棍,又因为都有枪头,也可以叫做链子枪。
慕容美身子轻盈,武技高强,力战群寇,勇不可当……
但她力气到底有限,时间一久,已露败象……
就在最紧张的时刻,突然林中又窜出一条人影,几个起落,已到众人面前。
来的赫然是侯府总管公孙策。
围攻慕容美那批人,不约而同的跃出圈外,每个人见到他,都像碰到鬼一般,转身便跑,连头都不敢回一下!
刹那工夫已跑得一个不剩……
慕容美也趁机纵上了马鞍,以诧异的眼光瞪着他。
公孙策一任那些人逃走,也不追赶,只望着慕容美,道:“姑娘好俊的枪法。”
慕容美两支链子枪又迅速结合成了一支长枪,拄枪而立,英姿飒爽,道:“我想阁下的功夫,也一定错不了。”
公孙策笑了笑,朝那手持双环大汉的尸体看了一眼,摇头叹息道:“子母金环在江湖上也算个硬角色,想不到竟糊里糊涂的死在姑娘枪下。”
慕容美道:“我看他也没甚么了不起嘛!”
公孙策又笑了笑,道:“请问姑娘在袁紫琼门下排行第几?”
慕容美道:“第九。”
公孙策道:“哦,是慕容姑娘。”
慕容美道:“方才多谢阁下解围,还没有请教阁下贵姓?”
公孙策道:“在下公孙策。”
慕容美不仅人吓了一大跳,连马好像都吃了一惊!接连朝后退了几步才停下。
公孙策道:“姑娘可是要赶回去会见令师?”
慕容美想了想,道:“是啊!”
公孙策道:“姑娘方才可曾见过你亚马师伯?”
慕容美又想了想,道:“见过,可是他不喜欢人家叫他师伯。”
公孙策讶然道:“为甚么?”
慕容美刚想开口,又急忙收住,想了想才道:“他说他年纪还轻,不喜欢人家这样称呼他。”
公孙策道:“这是辈分问题,跟年纪有啥关系?有的十几岁就有人叫他爷爷了。”
慕容美道:“就是嘛!”
公孙策道:“你根本就不要理他,该叫照叫,他能把你怎么样?”
慕容美忙道:“那可不成,他脾气不好,万一发起火来,那就糟了。”
公孙策道:“谁说他脾气不好?”
慕容美道:“他自己说的。”
公孙策哈哈一笑,道:“他是唬你的,其实他脾气好的不得了,否则怎么会朋友一大堆?”
慕容美斜着眼,咬着嘴唇,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公孙策突然把声音压低,道:“方才你师伯有没至交给你甚么东西?”
慕容美莫名其妙道:“他会交给我甚么东西?”
公孙策道:“譬如一张纸或是一封信,当然是叫你转给你师父的。”
慕容美道:“哦,有是有……”
公孙策神色不变,静静的等着下文。
慕容美道:“不过只是口信。”
公孙策道:“口信?”
慕容美道:“嗯,说甚么叫我师父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你说像话吗?”
公孙策道:“不像话,简直太不像话了,令师为他远道赶来,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他怎么可以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慕容美道:“而且他还说跟我师父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好像存心要把我师父跟他的事推掉一样,你说气不气人?”
公孙策道:“这件事姑娘倒不必生气,我想他这么做,也是为了顾全你们。”
慕容美疑惑道:“这话怎么说?”
公孙策道:“你想,他一旦承认下来,不仅他跟你师父今后无法安身,连你们这群做徒弟的都不免受到牵累,他一个人倒无所谓,可是你们师徒却个个拖家带眷,到时如何得了?”
慕容美怔了怔!道:“对呀,我怎么未想到,我还以为他是为了身边那个女贼呢?”
公孙策道:“那女贼跟他素无瓜葛,只是在动他怀里那批东西的脑筋,如果姑娘在意,明天我就想办法把她赶走。”
慕容美微讶道:“咦?你好像在帮我们的忙?”
公孙策道:“不是好像,是一直……如果没有我帮忙,你能这么快就见到你师伯么?”
慕容美道:“为甚么?是跟我师伯原本就有交情?还是也在动他怀里那批东西的脑筋呢?”
公孙策笑笑道:“不瞒姑娘说,交情也有,东西也想要,不过那批东西太重了,凭我们侯府一家是搬不动的。”
慕容美道:“你想合作?”
公孙策道:“不错。”
慕容美道:“有诚意么?”
公孙策道:“不能没有,因为这次动这批东西脑筋的人太多,少分一点,总比落空好,你说是不是?”
慕容美道:“好,那么就有劳公孙先生多支撑几天,等家师赶到,万事都好商量。”
说完,抖缰转马,就想上路。
公孙策急忙道:“姑娘慢走,在下还有事请教。”
慕容美回首道:“甚么事?”
公孙策道:“这次令师真的能赶来么?”
慕容美道:“为甚么不能?”
公孙策道:“西厂那批人已监视你师父多年,他们肯让你师父离开北京?”
慕容美冷笑道:“‘神机妙算’这次你失算了,你以为阻拦我们师徒,是那么容易的事么?”
冷笑声中,人马已如离弦之矢般冲了出去。
公孙策呆呆的站在那里,直到慕容美的影子完全消失,才自言自语道:“好像不太容易。”
她冲出去不多远,却又将马勒住,自言自语道:“不行,我不能让师伯一个人孤立无援,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坏……”
刚才被击中的胸口,开始隐隐作疼,慕容美调转马头要回破庙,却又止步,思忖道:“可是,他若生气,我怎么办?”
她用力摇摇头,叹道:“唉!要是师父在这里就好了……”
凌晨。
天寒地冻,北风刺骨……
北国的荒原,充满了肃杀之气……
袁紫琼端坐在寒风里……
端庄、美貌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默默的凝视着远方……
在江湖上极负盛名的石飞虹,就站在她身旁……
姑苏石家,本是书香门第,石飞虹自幼颇有才名,后来也不知为甚么?竟然带着她过人的才智,投到袁紫琼门下……
几年来,不仅将枪法练得出神入化,也替师门承担了不少繁杂事务,俨若袁紫琼的左右臂。
所以只要袁紫琼到哪里,石飞虹一定随侍在侧,只要石飞虹出现,袁紫琼也必在附近。
石飞虹身后不远的一棵小树上,绑着两匹马,显然是师徒两人的坐骑。
袁紫琼一向注重骑术,更看重优良马匹,每个弟子的马上功夫都不错,也许是由于要与枪法配合,也许她早已想到,总有一天会抛弃养尊处优的日子,骑着马去闯荡江湖……
晓风拂面而过,东方已现紫霞。
远处隐隐现出了一个朦胧的骑影。
石飞虹道:“来了。”
袁紫琼只用鼻子应了一声。
石飞虹道:“这家伙好嚣张,居然敢一个人跑来!”
袁紫琼道:“如以刀法而论‘太行风雷刀’胡迁,的确有他嚣张的理由,只可惜……”
石飞虹立刻接道:“只可惜他这次的对手是‘断虹枪’袁紫琼。”
袁紫琼淡淡一笑,神态间充满了自信。
骑影愈来愈近,转眼已驰进清晰可见的距离。
马上的“太行风雷刀”胡迁好像也已发现袁、石两人,骑速立刻慢了下来。
袁、石不言不动,静待胡骑走近。
尚在五丈开外,胡迁就已勒缰下马,随手将悬挂在鞍旁的兵刀取下。
袁、石依旧不言不动,只远远的望着他。
胡迁一步步走上来,他身材修长,脚步沉稳,极具大将之风。
但袁紫琼却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直到此刻,连枪还装在石飞虹背上的皮匣中。
胡迁停步笑道:“幸好你还没有走远,否则对我倒真是个麻烦。”
袁、石嘴角同时泛起一抹冷笑。
胡迁道:“听我良言相劝,还是赶紧回去吧,江湖上风浪大得很,哪儿有在家里舒服呢?”
袁紫琼冷冷道:“胡迁,你一向工于心计,却接连做了两件糊涂事。”
胡迁道:“哦?甚么事?”
袁紫琼道:“第一、你不该离开京城。第二、你不该一个人来。”
胡迁道:“我为甚么不能离开京城?我为甚么不能一个人来?”
袁紫琼道:“你屈居西厂第二首领多年,如今位居第一首领的齐天寿要离京南下,如果万一他此行有甚么三长两短,回不来了,岂不是你的机会来了……你却这样轻离走险,不等于自毁前程?”
胡迁只是淡淡一笑。
袁紫琼又道:“你匹马单刀赶来,更是糊涂透顶,等于截断了自己的回头路。”
胡迁道:“你能断定我回不去?”
袁紫琼道:“能,因为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胡迁昂首一阵狂笑,石飞虹只冷冷的瞪着他。
胡迁脸色一冷,道:“袁紫琼,你太狂了,你也太小看我胡某了,你当我是土豆?你当我没见识过你们袁家那套破枪法?”
袁紫琼轻蔑的笑笑道:“你一定没有见过。”
胡迁道:“你的枪呢?”
袁紫琼朝旁边一指,刹那间石飞虹已将枪接好。
胡迁拔刀,横目怒视石飞虹。
石飞虹瞪眼道:“不要害怕,我们师徒两人只带了一杆枪,我师父说对付你这种土老头,一杆枪已经足够了。”
胡迁一阵狂笑,笑声一停,刀已出鞘!
刀鞘往旁边一甩,喝道:“请。”
袁紫琼不慌不忙的站起来,左手接枪,右手松开颈间的披风带子,直待石飞虹将披风收走,才缓缓道:“你先请,不必客气。”
胡迁难以置信道:“你叫我先出手?”
袁紫琼淡淡道:“不错,如果被我抢到先机,只怕你再也没有进攻的机会。”
胡迁冷笑道:“袁紫琼,拿出真功夫来吧,胡某身子重,靠吹大气是吹不倒的。”
袁紫琼道:“你不信?”
胡迁道:“但愿你能使我相信。”
袁紫琼喝了声:“好。”
断虹枪已闪电般刺出!
转瞬间已接连刺出一十三枪,快如电光石火,招招不离胡迁要害。
胡迁左闪右避,好不容易抓到个空隙,揉身欺进袁紫琼,一刀砍了出去。
谁知袁紫琼分明刺出的枪尖,竟忽然从胁下窜出,灵蛇吐信般直奔胡迁的咽喉。
胡迁大吃一惊!连连倒退几步,才算勉强逃过意外的一击。
袁紫琼收枪挺立,淡淡道:“如何?”
胡迁再也不敢托大,钢刀舞动,连环劈出,招招威力无比。
袁紫琼枪法轻灵,攻守之间,更是韵律十足,远远望去,宛若翩翩起舞,优美绝伦。
转眼已缠战三十几个回合,正在难解难分之际,胡迁突然退出战圈。
袁紫琼挺立不动,右手高举,断虹枪犹如一支巨伞般在手中不停的旋转。
只见胡迁凝神运气,刀法陡然一变,刀风虎虎,如电又扑了上来。
袁紫琼面露疑色,连避十几招之后,才开始出枪反击。
双方有攻有守,又是十几回合过去,突然两人同时朝后跃开。
袁紫琼满面疑容的呆望着胡迁。
胡迁也怒目回视着袁紫琼,钢刀却忽然自手中滑落,鲜血顺指滴下。
袁紫琼道:“你走吧,回去等着下个机会吧!”
胡迁冷笑道:“袁紫琼,你也莫要得意,以你目前的功力,碰到厉害角色,能够支持个三、五十招就算不错了。”
袁紫琼吃惊道:“哦?”
胡迁道:“但愿你还能够回来,咱们找个机会再较量一场。”
石飞虹一旁道:“那你就赶快去找大夫吧,万一废了一条膀子,就更不是我师父的对手了。”
胡迁冷冷一笑,拾刀上马,扬长而去。
石飞虹替师父披上披风,道:“这家伙倒也想得开,好像根本就没将胜负放在心上。”
袁紫琼叹了口气,道:“你错了,方才他是故意败给我的,最后那二十几招,他使的根本就不是太行风雷刀。”
石飞虹诧异道:“那是甚么刀法?”
袁紫琼道:“当然是齐天寿的压箱绝招。”
石飞虹恍然道:“哦,原来他是来喂招的,存心不想让齐天寿回来!”
袁紫琼点点头,道:“可是……如果齐天寿的武功,真的连我也只能抵三、五十招,又有谁能留得住他呢?”
石飞虹悄悄望着师父的脸,试探着道:“但不知亚马师伯的武功如何?”
袁紫琼道:“他的武功如何?并不重要。”
她眺望着天边,喃喃道:“重要的是他还活着,在我们赶到之前,他还能够活着。”
亚马睡了一觉,太阳晒到屁股才睁开眼睛,翻身从高高的屋梁上跳了下来。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锅热气腾腾的早饭,然后才发现杨柳风坐在矮桌旁。
杨柳风昨夜享尽温柔,雨露承恩,今天果然容光焕发,打扮清新,正用银簪在饭菜中试毒。
亚马打量着她,道:“你用甚么洗的脸?”
杨柳风道:“稀饭。”
亚马微怔道:“难怪你满脸都是骚疙瘩,难看死了。”
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像话,哈哈大笑着朝后殿走去。
到后殿的井中取水梳洗一番。
当他再走出来的时候,杨柳风早已将饭盛好。
他端起饭碗,拿起筷子,道:“没问题吧?”
杨柳风道:“大概不会有问题,紫衣侯想杀我们,大可明着来,何必暗施手脚?”
亚马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筷子在稀饭中搅了搅,就想入口。
杨柳风突然叫道:“等一等!”
“当”地一声,银筷已插进亚马的碗中。
银筷变色,亚马的脸孔也变了颜色。
门外已有几条黑影在闪动。
杨柳风恨恨道:“他妈的,原来在筷子上动了手脚!”
说话问,抓起两支筷子,抖手打了出去。
窗外立刻响起一声惨叫。
杨柳风抄起短刀,刚要扑出庙门,只见一个黑衣人疾冲而入,从她身边闪过,直取里面的亚马。
亚马却坐在桌前动也不动。
那黑衣人反倒愣住!一柄刀举在半空,也不知应不应该砍下去?
亚马左手端碗,右手持筷,指指点点道:“你是要东西?还是要人?”
黑衣人道:“没有东西,就要人。”
亚马道:“要东西就好办……来,先坐下来陪我吃碗稀饭。”
话没说完,满碗稀饭已然拨出,两支筷子也同时甩了出去。
惨叫声中,那黑衣人弯下身子。
没等黑衣人躺下,亚马已飞身将杨柳风扑倒,刚好压在下面。
“咚咚”几声轻响,几支暗器越顶而过,接连钉在庙堂的柱子上。
杨柳风既没有看那些暗器一眼,也没有感谢的意思,一把扭住亚马的领口,道:“你说,我的骚疙瘩长在哪里?”
亚马嘻嘻笑道:“要不要我替你挤出来?”
杨柳风道:“你挤,你挤。”
亚马当然没有东西好挤,却突然将杨柳风的嘴捂住。
只听庙外有人道:“咦?这些人见到我们怎么跑掉了?”
另外一个人道:“八成是没干好事,做贼心虚。”
正在打情骂俏的两个人,立刻相顾失色。
亚马道:“第一个人好像是单毅城!”
杨柳风点头道:“嗯。”
亚马道:“第二个人呢?”
杨柳风道:“一定是‘掌剑双绝’高飞。”
这时单、高两人已到了这座破庙内之前。
只听单毅城发现两具尸体,不禁皱眉,道:“这不是蜀中唐门的人么?怎么死在这里?”
高飞拔出长剑,冷笑着道:“看样子愈来愈热闹了……”
庙里面的亚马就地一滚,已将宝剑抓在手里,同时拿起一只饭碗,朝后殿扔去……
他用的是“金燕子”打回旋镖的手法,只见那碗无声无息地缓缓飞向后殿,却又加速转弯,飞出没有窗棂的窗户,撞在后墙上。
后殿“砰”然一声巨响,前面马上人影一晃,显然其中一人已飞向庙后。
两人打了个眼色,同时扑出门外。
却有个高大的人影一闪而至,拦住去路
正是那个西厂高手单毅城,脸色很不好看。
亚马故作轻松,向身旁的杨柳风道:“咦?这老家伙怎么还没死?”
杨柳风冷冷道:“快了。”
单毅城笑了笑,道:“杨柳风,你不是一向都很正经么?怎么跑到这儿来偷会小白脸?”
亚马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问杨柳风道:“我的脸白么?”
杨柳风却对单毅城怒目而视,道:“姑奶奶高兴,你管得着吗?”
单毅城冷笑道:“如果少了一条大腿,不知人家还敢不敢抱你?”
杨柳风道:“有本事,就来拿吧!”
说着,一招玉女投怀,人刀同时投向单毅城。
亚马拔出宝剑,正想上前相助“掌剑双绝”高飞的剑已从后面刺到。
亚马头也没回,反手拨出一剑,十分巧妙的将高飞的剑拨开。
高飞跃下石阶,道:“这‘江湖野马’的剑法,好像还不错嘛!”
话当然是对单毅城说的,可是亚马却已抢着道:“刀法也高明得很。”
话没说完,剑已劈出,果然是以剑当刀,连削带砍,将高飞逼退好几步。
单毅城也连施杀手,把杨柳风逼出很远,忽然扑向亚马,双剑夹击,硬想先将亚马置于死地。
杨柳风急忙扑过来,奋不顾身的冲入战圈。
混战空局飞突然劈出一掌,只听“砰”的一声,结结实实击在杨柳风肩上。
杨柳风借力翻出,落地时仍然把桩不稳,踉跄倒退几步,一跤摔在地上。
亚马在两剑合攻之下,倍感吃力,险象环生。
杨柳风赶紧从怀里取出两锭碎银,前后打了出去,第一块尚未射到,第二块已撞上第一块!
两块碎银突然转向,分击单、高两人要害。
单、高急忙闪避,相顾大吃一惊!两人绝没想到杨柳风暗器手法竟如此之高。
亚马压力一减,立刻拍手喝道:“好手法!”
杨柳风傲然一笑,又是两锭银子抖手疾射而出。
只见高飞往前一滚,银块擦衣而过,而单毅城却是一声闷哼,那锭银子刚好打中了他的肩骨。
亚马趁乱一阵急攻,只逼得高飞手忙脚乱,险些栽在他手上。
单毅城伤痛之余,再也不顾同伴死活,提剑直奔杨柳风,看他那副来势汹汹的样子,已不像只要她的腿,而是非要她的命不可。
杨柳风又将手伸进怀里,可惜怀里再也没有可打的东西,情急之下,连那柄短刀也扔了出去。
单毅城身形一晃,短刀已落空,人也缓缓走到杨柳风面前,脸上露出了恐怖的狞笑。
就在这时,忽然出现一条人影,无声无息的接住尚未落地的短刀,闪电般刺进单毅城的后心!
行动之快速,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单毅城连声音都没喊出,就已直挺挺的栽在杨柳风脚下。
杨柳风这才发觉那人竟是紫衣侯。
紫衣侯笑咪咪地望着她,道:“杨柳风,你这次可闯下了大祸,杀官造反,罪名可不轻呐!”
杨柳风愣了半晌,才道:“侯爷真会开玩笑,人是你老人家杀的,跟我有甚么关系?”
紫衣侯笑笑道:“别把城里的捕快们当傻瓜,量量伤口,再想想你过去跟单毅城的恩怨,你说不是你,他们会相信么?”
只听有人远远接道:“他们当然不会相信,连我都不相信!”
说话间,公孙策潇潇洒洒的走上来。
杨柳风慌张道:“公孙先生!”
公孙策笑着道:“如果我是你,早就溜了,死缠着亚马有甚么用?命要紧啊!”
杨柳风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们想陷害我?”
公孙策道:“不是害你,是救你,这批东西太重,不小心会被压死的。”
他们正说话中,亚马向高飞急攻几招,忽然收剑,道:“‘掌剑双绝’我已领教过了,不知阁下往高处飞的功夫怎么样?”
高飞愕然瞪着亚马,一时搞不懂他话里的含意?
亚马道:“我的意思是说,不知阁下看到单毅城的下场没有?功夫怎么样?”
高飞匆忙回顾,这才发现了紫衣侯和公孙策,当然也发现了单毅城的尸体,脸色不禁大变。
亚马道:“阁下要走就快,再迟就走不掉了。”
话没说完,高飞已腾身而去。
远处的公孙策也随之掠起,口中大喝道:“侯爷,快!”
紫衣侯身形一摆,人已到了墙外。
亚马急忙跑过来,紧紧张张道:“你还坐在地上干甚么?还不快走?”
杨柳风身子还没站直,就已跌脚道:“你方才为甚么把高飞放走?”
亚马拔出插在单毅城背上的短刀,往杨柳风手里一塞,道:“傻瓜,高飞不走,我们还走得成么?”
杨柳风道:“为甚么走不成?紫衣侯要抓我们,就不会去追赶高飞了。”
亚马叹道:“那是因为要杀高飞灭口,比抓我们更重要!”
说完,把杨柳风一拉,两人飞快的朝相反的方向奔去。
两人奔到林边,忽然停住脚步。
路旁的大树下躺着两具尸体,正是单毅城的两名侍卫。
亚马走近一看,只见每具尸体的颈于上,都有两个制钱大小的斑点,一黑一红,颜色分明,不禁呀然道:“咦?这是甚么功夫伤的?”
杨柳风走上去瞧了瞧,道:“倒有点像崆峒的阴阳指。”
林中有人哈哈一笑,道:“姑娘好眼力。”
说话间,邝美云自林中缓步而出。
亚马笑笑道:“想不到邝老板竟是崆峒派的高手,失敬,失敬。”
邝美云摇头道:“马老弟误会了,奴家出身峨眉,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跟崆峒派可扯不上一点关系。”
亚马想了想,道:“莫非是公孙策干的?”
邝美云道:“对,此人深藏不露,两位再碰到他,可得格外当心。”
亚马苦笑道:“看来这条路是愈来愈难走了。”
邝美云道:“马大侠放心,只要你相信我,任何人想动你都不容易。”
亚马道:“如果我信不过邝老板,当初就不会走进聚英客栈。”
邝美云道:“马老弟既然这么说,事情就好办,现在城里太乱,我想请两位到城外躲两天,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亚马道:“城外就安全么?”
邝美云道:“只要两位肯依奴家的安排行事,奴家就敢担保两位的安全。”
亚马突然朝林里望了一眼。
邝美云立刻道:“老弟放心,里边是自己人。”
亚马笑了笑,道:“邝老板不妨把你的安排说出来,大家也好有个商量。”
邝美云道:“离城十里,有个叫十里屯的小村庄,我想两位一定去过。”
亚马道:“嗯。”
邝美云道:“村尾有户人家,本是一对年轻夫妇住的,那对夫妇已被留在城里。”
亚马道:“邝老板是想叫我们冒充那对夫妇住进去?”
邝美云道:“不错,那对夫妇经常拉柴进城的牛车,现在就停在林子那边的大道上,两位只要稍微装扮一下,就可以大大方方的赶车回去。”
亚马想了想,道:“好,一切就依邝老板吩咐。”
牛车缓慢的行驶在林边的大道上。
车上载着些日用杂货,刀剑暗藏在杂货下面。
亚马坐在车辕上,杨柳风斜靠在他身后,两人士里土气的打扮,像极一对乡下夫妻。
时光尚早,路上行人不多,偶而有几辆车驰过,也都是赶进城送货的,绝少跟他们同一个方向。
亚马头垂得很低,好像在打盹,但碰到错车的时候,他也自然会懒洋洋的挥动着鞭子,将车往边上赶。
杨柳风不禁好笑道:“我瞧你赶车的功夫还不错嘛!”
亚马道:“那当然,有时候连魏苏都很佩服我。”
杨柳风道:“你跟‘蛇鞭’魏苏认识多久了?”
亚马道:“整整十五年。”
杨柳风道:“当初是他救了你?还是你救了他?”
亚马道:“都不是,是他妈妈看上了我。”
杨柳风吓了一跳,道:“啊?他妈妈不是很老么?”
亚马用鞭子敲着她的头,道:“你这小脑袋里装的怎么竟是脏东西?她不老,能收我做干儿子么?”
杨柳风抱着头笑了半晌,道:“‘神手’司空玄呢?”
亚马道:“在他第一次逃家的时候,我就认识了他,算起来也有八、九年了。”
杨柳风呀然道:“他为甚么要逃家?”
亚马道:“因为他看上一个比他大十几岁的女人。”
杨柳风问道:“他想认她做干妈?”
亚马道:“不,他相讨她做娘子。”
杨柳风咯咯一阵娇笑,道:“后来呢?”
亚马道:“后来那女人嫁了,他伤心得坐在路边哭,我看他可怜,才把他送回去。”
杨柳风道:“你认识他家?”
亚马道:“我当然不认识,不过在江湖上提起江陵司空家,几乎每个人都晓得,所以很容易就找到了。”
杨柳风诧异道:“你说他是江陵司空家的子弟?”
亚马道:“不错。”
杨柳风道:“江陵司空家,以棍法驰名武林,他为甚么去学变戏法?”
亚马道:“因为那个女人是走钢索的,为了接近她,才不得不投师学艺。”
杨柳风道:“你说他第一次逃家,你就认识他,难道他经常逃家?”
亚马道:“不错,总之他看上一个女人就逃一次家,到现在究竟逃了多少次?只怕他自己都已算不清。”
杨柳风道:“这次他又看上了谁?”
亚马道:“只有这次例外,这次是他家里要替他讨娘子,把他逼出来的。”
杨柳风道:“你的朋友倒是甚么怪人都有。”
亚马道:“你错了,不是怪,是性格,我认为他们每个人都很可爱。”
杨柳风笑了笑,道:“还有邝美云呢?”
亚马道:“咦?你一再调查我的朋友干甚么?”
杨柳风道:“我经常冒充你娘子,不把你身边的关系搞清楚怎么成?”
亚马道:“你好像还冒充得蛮过瘾?”
杨柳风道:“到目前为止,滋味好像还不错。”
亚马叹了口气:道:“我却已倒尽了胃口。”
杨柳风怔道:“为甚么?我哪一点不好?”
亚马道:“你既不替我铺床,也不替我按摩,你这种娘子,我要来做甚么用?”
杨柳风道:“好吧,我替你按摩,你就快点告诉我吧。”
说着,果真在背后替他推拿起来。
亚马一脸过瘾相道:“你要我告诉你甚么?”
杨柳风道:“邝美云的事呀!”
亚马道:“邝美云根本就不是我的朋友。”
杨柳风意外道:“既然不是你的朋友,你为甚么如此相信她?”
亚马道:“那是因为她是天地盟信阳分舵的负责人。”
杨柳风道:“我看她的办法好像大得很。”
亚马道:“人手多,好办事。”
杨柳风道:“比紫衣侯的手下还多?”
亚马道:“多得太多了,若以人数而论,天地盟应该是目前江湖上最大的帮派。”
杨柳风道:“可是看上去,他好像对公孙策还是十分顾忌。”
亚马道:“这就叫强龙难压地头蛇,在信阳,朝廷的势力都没有紫衣侯大,何况一个江湖上的帮派?”
杨柳风道:“你是否早就知道邝美云是天地盟的人?”
亚马道:“不错。”
杨柳风道:“按说她的身分应该很隐秘才对,你是怎么知道的?”
亚马道:“朋友告诉我的。”
杨柳风道:“哪个朋友?”
亚马闭口不言,只顾赶车。
杨柳风道:“就算你不说,我也猜得出来。”
亚马道:“哦?你猜猜看?”
杨柳风道:“是不是楚天风?”
亚马讶然道:“咦?你还真有两套,居然被你猜中了。”
杨柳风得意的笑笑道:“楚天风是谁?”
亚马道:“当然是‘江湖野马’的朋友。”
杨柳风使劲儿在他背上捶了一下,道:“废话,谁不知道他是你的朋友。”
亚马道:“那么你想知道甚么?”
杨柳风道:“我想知道他的人品、家世、武功、以及目前的身分等等。”
亚马道:“你要知道这么多干么?是不是想叫我替你作媒?”
杨柳风狠狠的在他腰上扭了一扭。
亚马龇牙咧嘴,做痛苦状。
杨柳风道:“他的人品,比丁月亭怎么样?”
亚马道:“差不多。”
杨柳风道:“家世呢?”
亚马道:“差不多。”
杨柳风道:“武功呢?”
亚马道:“差不多。”
杨柳风没好气道:“身分呢?”
亚马道:“也差不多。”
杨柳风气得两脚在车板上一阵乱跺,道:“你究竟要不要说?”
亚马叹道:“我想说,可是直到现在,我的腰还痛得要命,你叫我怎么有心思说?”
杨柳风急忙在刚刚扭过的地方又搓又揉,连哈带哄,灌足了迷汤。
亚马这才满意道:“其实楚天风和丁月亭完全是两种人,走的也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杨柳风道:“哦?”
亚马道:“他是世家子弟,名将之后,人品好、学问好、武功更好!如非生在这个时候,他一定是一员名将。”
杨柳风道:“那么现在呢?他在天地盟里干甚么?职位是不是很高?”
亚马摇头道:“他到天地盟也并不太久,目的仅是藏身避祸,纵然给他较高的职务,只怕他也未必肯干。”
杨柳风不禁奇怪道:“他和你也完全是两种人,怎么会跟你交上朋友?”
亚马笑笑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不配跟他做朋友?”
杨柳风突然一拍大腿,道:“哦,我几乎忘了,你也是武林名门弟子,铁剑马家的后人!”
亚马拨开她的手,一本正经道:“所以今后你最好离我远一点,更不可乱碰我。”
杨柳风一怔!道:“为甚么?”
亚马道:“如果我是铁剑马家的后人,就等于是袁紫琼的老公,你整天跟我泡在一起,迟早有一天会被她杀掉。”
杨柳风黯然道:“她要杀就让她杀吧!”
亚马道:“咦?你好像一点都不怕?”
杨柳风道:“有甚么好怕的?只要我有你的儿子,就算你老婆也不敢杀我!”
亚马叹道:“咦?你好像笃定有我的儿子?”
杨柳风道:“可是你也不敢笃定没有……”
亚马瞪眼道:“所以你吃定我了?”
杨柳风顽皮娇笑道:“不敢……夫是出头天,你只管吩咐,我唯命是从!”
亚马道:“这还差不多……”
他一把搂住她,倒在车上拥吻,道:“为了我的儿子着想,我不要你跟着我在江湖上冒险,你先回去侍候母亲,我会来看你的……”
杨柳风紧紧缠住他道:“我已警告你,还没有生下儿子之前,我不会放过你……”
就在杨柳风闹得不可开交时,忽然有个人迎面奔来,转瞬间已擦过车旁,飞快的朝两人扫了一眼,直往进城的方向跑去,速度十分惊人。
杨柳风也不闹了,紧盯着那人背影疑道:“这是甚么人?好快的脚程?”
亚马道:“他就是公孙策的腿,江湖上都称他‘快腿’陈平。”
杨柳风道:“看他行色匆匆,八成又没有好事。”
亚马苦笑道:“管他呢,反正事情已这么多,再多个一两样也没甚么差别……你还是快走吧!”
杨柳风依依不舍在他唇上亲了一下,道:“记得要来看我!”
说完一掠数丈,钻入林中不见……
单毅城的尸体依然伏卧在原来的地方。
四周已站满捕快,每个人都面色沉重的望着正蹲在地上,察看尸体的“鬼眼”程英。
过了很久,程英才慢慢站起来,丁月亭背负着双手,缓缓道:“依你看,这件案子是哪个干的?”
程英道:“根据报案人的说词,以及现场的线索,铁定是杨柳风干的。”
丁月亭道:“不会错吧?”
程英道:“绝对错不了。”
丁月亭道:“好,照实报上去。”
程英道:“是。”
一旁的李二奎却忽然叹了口气,道:“这次咱们的麻烦可大了。”
丁月亭道:“甚么麻烦?”
李二奎道:“听说杨柳风那两条腿快得很,想抓她归案,恐怕不太容易。”
丁月亭眼睛翻了翻,道:“谁告诉你要抓?”
李二奎一愕道:“不抓成么?”
丁月亭道:“为甚么不成?现在的情况不比往常,今天一早发现的尸体,几乎比全城的捕快还多,如果咱们一个个都要去抓,城里的治安由哪个维持?”
李二奎指指地上的尸体,道:“可是躺在这里的不是那些人,是西厂的单大人啊。”
丁月亭若无其事的道:“不管甚么人都是一样,能够报的咱们就往上报,不能报的就往下边埋,只要人不是咱们杀的,西厂的人再狠,也不可能叫咱们偿命,你说是不是?”
李二奎听得连连点头,好像又被他学会了一招。
就在这时,王得宝匆匆跑过来,道:“启禀捕头,那边还有两个……”
丁月亭不耐道:“两个甚么?”
王得宝道:“死的。”
丁月亭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手臂往前一挥,人已率先朝林边走去。
丁月亭一路追查,终于追到林外的大路旁。
众人紧随在后,李二奎跟得更紧,总想找机会多学几招。
丁月亭抓起一撮泥土嗅了嗅,嘴角忽然露出一抹冷笑。
李二奎也抓起一把土拼命的嗅,却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惹得众人一阵大笑。
哄笑声中,只见一个人影飞快的跑了过去。
丁月亭大喊道:“陈平?”
人影一晃,陈平已站在他面前。
丁月亭大拇指一挑,道:“好快的腿!”
陈平笑嘻嘻道:“不快的话,人家会叫我‘快腿’陈平么?”
丁月亭笑笑,突然低声道:“你来的时候,有没有碰到往城外方向走的人?”
陈平想了想,道:“只碰到一辆牛车,上面坐着一对年轻夫妇,好像正在吵架。”
丁月亭满意的点点头,道:“你又在忙甚么?是否又有大消息?”
陈平道:“不大,也不算小。”
丁月亭道:“能不能说?”
陈平摇头。
丁月亭道:“我也有个消息,保证比你的大得多,要不要交换?”
陈平想都没想,便道:“要。”
丁月亭道:“你先说。”
陈平道:“丁头儿,你可不能骗我?”
丁月亭傲然一笑,道:“我要骗也要去骗公孙策,骗你算甚么本事?”
陈平立刻道:“又有个点子要进城了,这次我已学精,一看就知道她也是‘断虹枪’袁紫琼的徒弟,不过比昨天那个可要高明得多。”
丁月亭道:“回去告诉你们公孙先生,就说袁大小姐的老公已经出城了,叫他赶快追吧!”
陈平“咕”的咽了口唾沫,招呼也不打一声,撒腿就跑,转眼已不见人影。
李二奎咳了咳,道:“丁头儿,你看是陈平的腿快?还是杨柳风的腿快?”
丁月亭不假思索道:“谁快我是不知道,不过我敢打包票,杨柳风那两条腿,一定比陈平那两条要可爱得多,你们相不相信?”
众人听得齐声大笑。
屋子很宽敞,光线也很充足,两扇宽大的窗户高高撑起,竟照的院落一览无遗。
亚马将牛车上最后的一批东西也搬了进来,赫然发觉一个农村少女,横卧在床铺上,双腿垂在床边。
细看原来是那去而复返的慕容美,亚马怒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慕容美坐起身来,道:“你是我的师伯,我有责任保护你。”
亚马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慕容美道:“我从昨天晚上,就一直跟在师伯后面……”
亚马一怔道:“那么,我跟杨柳风……”
慕容美突然羞红了脸,道:“我才听到一点,就赶紧闪开,离得远远的……”
亚马一时也怔住!不知如何启齿?
慕容美却道:“师伯已把那女贼赶回去,师伯做得很对,而且我也不会对师父提到此事……”
亚马怒道:“不许叫别人女贼!”
慕容美吓了一跳!吐着舌头退开数步。
亚马又道:“你的宝马、银衣呢?”
慕容美道:“宝马藏在林中,银衣收在行囊,师伯若是看不惯这身村妇装束,我可以再换回来……”
亚马急道:“不,不用换,不要紧……”
他已在一张长板凳上一仰,斜瞟着慕容美,道:“慕容美,你会不会烧饭?”
慕容美有气无力道:“会。”
亚马道:“会不会洗衣服?”
慕容美道:“会。”
亚马道:“会不会缝缝补补的?”
慕容美道:“会。”
亚马道:“会不会生孩子?”
他料定慕容美会立刻跳了起来,躲到门外面,甚至立刻溜走。
谁知慕容美却动也没动,说话更加无力道:“我,我不知道……”
亚马愕然!慢慢走近床边,道:“你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
慕容美摇头,脸色却很难看。
亚马惊道:“你现在可千万不能生病,一病就糟了。”
慕容美突然头一扭,失声哭了起来。
亚马一怔!急忙摸了摸她的头,触手滚烫,不禁暗吃一惊!
慕容美边哭边道:“我也不愿意生病,可是……可是……”
亚马故作轻松道:“你放心,我看也没甚么大病,一两天就好的小毛病,也误不了甚么事。”
说着,将手指搭在慕容美的脉搏上。
慕容美梨花带雨的望着亚马,道:“你会治病?”
亚马也不理她,只专心把脉,过了很久,才道:“不要紧,只是受了点风寒,不过……”
慕容美忙道:“不过甚么?”
亚马道:“慕容美,你老实告诉我,你是否受了伤?严不严重?”
慕容美不语。
亚马将慕容美的身子整个挪上床,慕容美急忙推开他的手,紧张道:“你……你要干甚么?”
亚马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慕容美道:“不,不……”
亚马惊愕道:“莫非你根本没有受伤?”
慕容美点点头,眼泪又滚下来。
亚马哄着她道:“伤在哪儿?给我看一下。”
慕容美一面护住胸口,一面不停的哭泣。
亚马恍然道:“哦,一定是在胸口,是不是?”
慕容美边哭边点头。
亚马开始解她肋旁的衣扣。
慕容美窘红了脸,死抓着衣襟不放。
亚马焦急道:“慕容美,我是替你治病啊,你不许我看伤口,我如何下药呢?”
慕容美犹疑的看着他,道:“你……真的会治病?”
口中说着,终于松开手,转头对着墙壁,用手臂将脸孔遮住。
衣襟敞开,露出了雪白的肌肤,起伏的酥胸,被一件大红的肚兜罩住,肚兜上面绣着一幅鸳鸯戏水图。
亚马小心的掀起肚兜,但见乳峰挺耸,两点腥红娇艳欲滴,不由得“咕”的咽了口唾沫。
慕容美轻声道:“伤得怎么样?”
亚马这才发现乳下有块乌黑的伤痕,轻轻在伤痕四周按了按,道:“幸亏你当时闪避得快,否则肋骨少说也要断一、两根。”
慕容美道:“严重吗?”
亚马道:“轻得很。”
慕容美急忙掩上衣襟,红着脸望着亚马,道:“好不好治?”
亚马道:“内服外敷,一剂见效。”
慕容美道:“好像真的一样!”
亚马道:“慕容美,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
慕容美叹道:“好吧,我这条命就交给你了……”
亚马笑笑道:“你是袁紫琼的好徒弟,我要向她负责!”
又笑着替她盖好被子,把她的随身兵器放在她的被里,然后抓起了自己的剑。
慕容美急忙问道:“你要上哪儿去?”
亚马道:“去替你抓药。”
慕容美紧盯着他道:“你不会溜掉吧?”
亚马哈哈一笑,道:“笨蛋,我要开溜,还莫如干脆把你医死,然后躲得远远的。”
慕容美也笑了一笑,又忽然叹了口气,道:“我现在已失去自卫能力,说不定在你回来之前,我已被人干掉了。”
亚马忙道:“这点你倒不必耽心,我敢担保,铁定不会。”
慕容美道:“何以见得?”
亚马道:“因为很快就会有人来保护你。”
慕容美呀然道:“哦?谁会来保护我?”
亚马道:“衙门里的公差。”
慕容美大吃一惊!道:“衙门里的人怎会知道我们躲在这里?”
亚马道:“是我告诉他们的……我一路上都留下了记号。”
慕容美道:“你既然已将行藏公开,又何必躲起来?住在城里岂非更安全?”
亚马道:“你不要搞错,那些记号,只有丁月亭才看得懂,丁月亭是我的朋友,我要躲的,当然不是他。”
慕容美道:“那么你要躲的究竟是谁?”
亚马道:“当然是‘神机妙算’公孙策。”
他得意的笑了笑,继续道:“我要让他急一急,将来谈生意的时候,他才不敢在咱们面前太嚣张。”
公孙策独自坐在侯府餐厅的椅子上,面对着满桌酒菜,筷子几乎动都没动过,彷佛完全失去了往日的胃口。
侯府七名管事,全都垂手肃立厅外,个个面色沉重,偶而有人交谈,也尽量把声音压低,唯恐惊动了正在火头上的公孙先生。
一名厨司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鸭子走过来,立刻被内务孙管事挡住。
他随手接过托盘,朝其他几人望了一眼,转身走进餐厅,小小心心的将盘子放在公孙策面前。
公孙策瞧瞧那盘鸭子,又瞧瞧孙管事,皱眉道:“这个时候,怎么还在上菜?”
孙管事陪笑道:“这是总管最喜欢吃的香茶鸭,本来一早就已做好,谁知一不小心被野狗叨走了,所以属下又吩咐他们赶做了一只,但不知火候如何?请总管尝尝看。”
公孙策听得连连摇头道:“孙管事,你好糊涂,侯府的厨房,怎么会有野狗?这种鬼话,你居然也相信?”
孙管事尴尬的笑笑道:“总管责备的是。”
公孙策道:“你马上去查清楚,看看厨房里究竟出了甚么事?”
孙管事恭身退下,临出门时,公孙策又道:“顺便把田力叫进来。”
没等孙管事传话,身着劲装的田力田管事已闪身而入,只见他腰杆笔挺,充满了英悍之气,与举止斯文的孙管事完全是两种典型。
公孙策对待两人的神态也全然不同,他冷冷的瞪着田力,道:“怎么样?”
田力道:“启禀总管,截至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那辆车。”
公孙策冷笑道:“三十六匹快马,赶不上一辆牛车,你说好不好笑?”
田力脸孔难看得活像挨了两记耳光,显然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公孙策道:“城西大道的岔路极少,应该很容易就能赶上才对,你们已追了两个时辰,竟然连一丝痕迹都没摸到,你那群手下究竟是干甚么吃的?”
田力忙道:“属下不仅各岔路均已派人追踪,连沿途三个村庄,也都命人挨户查过,可是……就是找不到那辆车的下落。”
公孙策道:“难道那辆牛车会凭空消失掉不成?”
田力目光畏惧的望着公孙策,嗫嚅着道:“属下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公孙策道:“说。”
田力道:“该不会是丁头儿在耍甚么花样吧?”
公孙策道:“‘快腿’陈平曾亲眼见过那辆车,难不成他也在跟我耍花样?”
田力愧然垂首,无言以对。
公孙策道:“你再多派几批人出去,无论如何,非把那辆车给我找到不可。”
他冷笑一声,接道:“如果天黑之前,你们还没有找到,哼哼,我看你这个管事,也别干了。”
田力吓得冷汗直流,诺诺连声,应命而去。
公孙策这才拿起筷子,夹了块鸭子放在嘴里。
远处传来田力发号施令的声音。
◆第十四章银枪女将
公孙策摇头苦笑,朝厅外唤道:“杨管事在吗?”
恭诺声中,身型矮胖的杨管事不慌不忙的走进来。
此人在江湖上也是知名之士,人称“袖里乾坤”杨欣,是公孙策最得意的得力帮手。
公孙策凝视着杨欣,道:“依你看,那辆车会不会被丁月亭藏起来?”
杨欣沉吟着道:“恐怕不太可能,因为那段时间,一直有咱们的人跟在他身边。”
公孙策道:“那么现在呢?他在干甚么?”
杨欣笑笑道:“听说正在大发雷霆。”
公孙策呀然道:“为甚么?”
杨欣道:“因为昨天晚上被他关在七号房的司空玄,早就不见了。”
公孙策冷笑道:“怪只怪他太小看‘江湖野马’的朋友了,司空玄既称‘神手’想必精于开锁之术,区区一个县牢,怎么挡得住他?”
杨欣道:“他是否精于开锁,属下倒没听人说过,据说他的奇门搬运法,已深具火候,莫说小小的几把钥匙,就是再大的东西,只怕也难不倒他。”
公孙策微微怔了一下!突然道:“如果是辆牛车,他能不能搬走?”
杨欣没有回答,神色却是一变。
就在这时,孙管事忽然急急冲进来,气呼呼道:“启禀总管,可能有……外人藏……在府里……”
公孙策笑着道:“不要急,有话慢慢说。”
孙管事道:“那只鸭子在没有出锅之前,就已被人拿走,府里的人绝不敢做出这种事来。”
公孙策缓缓的点着头,回首朝身后的阁楼望去。
身旁的杨欣不待吩咐,腰身陡然一拧,人已腾身跃起,谁知尚未跃上阁楼,便被一阵掌风逼了回来。
杨欣脚一着地,便已大声喝道:“小兄弟,我看你还是乖乖下来吧,你跑不掉的。”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阁楼屋顶已被撞了个大洞!
几乎在同一时间,公孙策也疾如星火般纵上阁楼,双脚还没站稳,便见一块黑点迎面打来!
他随手一抄,触手一片油腻,赫然是一只啃了一半的鸭头。
他狠狠的把鸭头往地上一摔,人也跟着窜了出去。
孙管事怔怔的望着楼上,道:“甚么人如此大胆,竟敢来侯府闹事?”
杨欣道:“丁月亭的侄子小丁当。”
孙管事惊道:“哎呀,不好!有很多事绝对不能让他传到丁月亭的耳朵里。”
杨欣道:“所以非得把他抓回来不可。”
话没说完,矮胖的身形也已冲出厅门。
小丁当一路飞奔,连头都不敢回,因为他知道公孙策那批人离他一定不会太远,一旦被他们追上,再想脱身只怕比登天还难。
他穿过几条小巷,终于奔上西郊大路。
路上行人熙熙攘攘,一匹乌黑的健马迎面徐驰而来,马上一个年约双十的劲装少女,美得几乎使小丁当当街栽倒!
直到那少女人马擦身而过,他还忍不住频频回顾。
马上的少女却连瞧也没瞧他一眼。
突然间,冲出很远的小丁当又折回来,追在那少女后边喊道:“姑娘请留步。”
那少女勒缰驻马,回首瞪视着他,小丁当偷偷朝她背上细长的皮匣瞄了瞄,道:“姑娘可是袁紫琼门下?”
那少女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给他的回答。
小丁当忙道:“在下小丁当,是‘江湖野马’的朋友。”
那少女神色一动,急忙调转马首。
就在这时,公孙策已赶到,直向小丁当扑去。
那少女陡然自马上翻起,足蹬公孙策,手取断虹枪,娇躯则一着地,枪身已然接妥,昂然护在小丁当前面,长枪挺立,锐气逼人。
公孙策退在两丈开外站定,惊愕的望着那少女。
小丁当躲在那少女身后,轻轻道:“他就是侯府总管公孙策。”
那少女道:“哦,原来是鼎鼎大名的公孙先生。”
公孙策道:“不敢。”
那少女道:“久闻‘神机妙算’脑筋动得快,想不到身手也不含糊。”
公孙策道:“好说,好说。”
那少女道:“听说你昨夜曾经替我师妹解围,我在这里先谢谢你。”
公孙策道:“那只是适逢其会,不足挂齿。”
那少女又道:“但不知公孙先生能不能也放我一马?”
公孙策忙道:“姑娘误会了,在下的目标不是你,是他!”
他含笑朝小丁当一指,神态极其洒脱。
那少女也含笑道:“我请公孙先生放我一马的意思,是包括我、我的马,还有他!”
说着,也洒脱的朝身后的小丁当一指,神态与公孙策如出一辙。
公孙策脸色骤变。
这时侯府的人已陆续赶到,将两人团团围住。
那少女仿佛根本就没将那批人看在眼里,依旧昂然挺立,静待公孙策的答覆。
过了许久,公孙策才缓缓道:“姑娘知道这个人是谁么?”
那少女道:“他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江湖野马’的朋友。”
公孙策笑笑道:“‘江湖野马’是个甚么人物,姑娘想必知道得很清楚,试想他怎么可能跟一个保定丁家的后生晚辈相交?”
那少女道:“这可难说得很,据说‘江湖野马’交友甚杂,九城名捕丁月亭就是他的朋友,丁月亭不也正是保定丁家的人?”
小丁当立刻叫道:“对,对,那是我胖七哥,也是‘江湖野马’最好的朋友。”
那少女道:“他既是丁月亭的侄儿,你想他的事,我能不管吗?”
公孙策脸色一沉,道:“姑娘好像存心在跟侯府过不去!”
那少女道:“那倒不敢,不过在双方未闹翻之前,我倒有几句话想奉告公孙先生。”
公孙策道:“姑娘请说。”
那少女道:“家师这次南来的目的,第一当然是要与我亚马师伯见上一面。第二就是想登门给侯老爷子请安,顺便也想拜会公孙先生与贵府的各位前辈们,希望今后我们姊妹在江湖上也多加照顾……”
公孙策道:“那样正好。”
那少女道:“如果在家师赶到之前,我和公孙先生为了些许小事已先闹翻,你叫家师还有甚么颜面去见侯老爷子?还有甚么颜面与各位攀交?”
公孙策虽然足智多谋,一时也被她搞得晕头转向,不知如何作答?
那少女笑了笑,又道:“更何况公孙先生曾经跟敝师妹言及,有意要和家师合作,万一彼此伤了和气,双方的合作计划,岂不是也要胎死腹中?”
公孙策听得连连摇头,对眼前这个少女,不得不另眼相看。
那少女忽然环目四顾,神态傲然道:“如果公孙先生非要抓破脸不可,为了师门荣誉,我也只有舍命相陪,不过我自信在我躺下之前,贵手下起码也得死伤十之八九,一旦闹出人命,大错铸成,纵然家师肯登门负荆请罪,也已于事无补,但愿公孙先生能体会到事情的严重性,凡事还请三思而后行。”
她侃侃而谈,非但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公孙策,甚至连胜负以及后果,也做了强烈的暗示。
公孙策这才发觉这少女远比他想像中要厉害得多,不禁仔仔细细的打量她一番,道:“不知姑娘在令师门下,排行是第几位?”
那少女道:“公孙先生又何必多此一问?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么?”
公孙策神情不由一震,道:“你……莫非就是名动江湖的后仪姑娘?”
此言一出,四周立刻响起一阵骚动。
小丁当更是目瞪口呆,险些连口水都滴下来。
后仪淡淡一笑,道:“只希望公孙先生莫要失望才好。”
公孙策呵呵一阵苦笑,道:“不敢,不敢,姑娘高见,在下佩服之至。”
后仪道:“后仪言尽于此,是敌是友?就看公孙先生了。”
公孙策沉默片刻,终于叹了口气,道:“好,这个面子就卖给姑娘了,两位请吧!”
说完,手掌一挥,众人立刻让开一条去路。
后仪翻身上马,匆匆道了声:“承情之至。”
随手将小丁当抓上马背,纵马疾驰而去。
一路上连连催马,足足奔出四、五里路,速度才逐渐慢了下来。
行至一条山溪旁,后仪陡然勒缰停马,轻盈的跃下雕鞍,身法灵敏,姿态优美,轻功、骑术都已极具火候。
而坐在后面的小丁当,却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整个栽了出去,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半晌动弹不得。
后仪呀然回望着他,突然“噗嗤”一笑,道:“保定丁家的人果然不同凡响,姿势都与众不同,实在令人佩服。”
在她的想像中,小丁当必定会气得跳起来,谁知事情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
小丁当非但没跳起来,甚至连动都没动、只两眼呆呆的盯着一根斜插在路边的树枝,脸上还充满了惊喜之色,好像突然发现了一根金条一般。
后仪见他那副呆相,不免有些好奇,慢慢走过去道:“你在看甚么?”
小丁当道:“我正在欣赏一件宝物。”
后仪一把将那根树枝拔起,只看了一眼,便往地上一丢,道:“这算甚么宝物?我看你的脑筋八成有点毛病。”
小丁当摇着头,苦笑着道:“如果我们其中有一个人脑筋有毛病,那个人一定是你,而不是我。”
不等他说完,后仪已扑过去,将他的手臂一扭,轻轻松松就把他制住,而且用的竟是丁家擅长的擒拿术。
小丁当半张脸贴在地上,眼睛一翻一翻的瞧着后仪,连挣都不挣一下。
后仪恶叱道:“方才你说甚么?再说一遍给我听听!”
小丁当眼睛又翻动了一会儿,忽然道:“我说正有十二匹马朝这边赶来,你相不相信?”
后仪急忙松手,惊惶四顾道:“在哪里?”
小丁当慢慢爬起来,一面活动着肩膀,一面竟然吃吃笑道:“离这儿还远得很,你穷紧张甚么?”
后仪也伏首听了听,冷笑道:“你倒蛮会唬人,我还说有十三匹呢,你相不相信?”
小丁当立刻点头道:“我相信。”
回头指着后仪的马,笑得开心道:“加上你这匹笨马,不多不少,的确是十三匹。”
后仪作势欲扑,道:“你敢说我这匹马笨!”
小丁当躲出很远,道:“我为甚么不敢?你瞧它那副笨相,跑得满身大汗,溪水就在旁边,连自己找水喝都不会,你难道还以为它聪明么?”
后仪冷哼一声,突然走到黑马旁边,也不知在她耳边说些甚么?那匹黑马竟连连点首,低嘶一声,飞也似的向溪水奔去。
只着得小丁当张口结舌,整个愣住了!
后仪得意洋洋道:“你再说一遍看看,我这匹马究竟笨不笨?”
小丁当抓着头,窘笑着道:“我对马匹一向不太内行,不过我敢跟你打赌,你这匹马,铁定比那十二匹要聪明得多。”
说着,朝后仪背后一指,后仪转身翘首,极目望去,果见远处烟尘弥漫,滚滚而来,不禁大惊失色,连忙把枪接了起来。
小丁当却神色泰然道:“你不必害怕,那些人不是冲着咱们来的。”
后仪半信半疑道:“你又怎么知道不是冲着咱们来的?”
小丁当装成一副大人模样,摇头晃脑道:“谁都知道公孙策是聪明人,他明知不是你的对手,你想他会来自讨无趣么?”
后仪冷笑道:“你太低估侯府的实力了,紫衣侯座下高手如云,如果真想留住我,随便派一两个出来就够了,何须公孙策亲自出马?”
小丁当突然往前凑了凑,神秘兮兮道:“后仪姑娘,你白耽心了,告诉你一个小秘密,那些能够留住你的高手,昨天夜里已全部被公孙策派出去了!”
后仪愕然道:“派出去干甚么?”
小丁当道:“当然是去杀人。”
后仪道:“杀谁?”
小丁当道:“名字太多,我可记不清楚,不过好像都是西厂的人。”
后仪暗惊道:“你不会搞错吧?”
小丁当道:“我亲眼看到公孙策把人一批批的派出去,难道还错得了么?”
后仪沉吟片刻,忽道:“就算真有其事,那也是侯府最高机密,如何会让你看到?”
小丁当又往前凑了凑,道:“再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我昨夜刚好偷偷在侯府借住了一宿,所以这件事才会被我碰上。”
后仪道:“不会是你胖七哥叫你摸进侯府去刺探军情的吧?”
小丁当连连摇头道:“事实跟你所说的正好相反,老实告诉你,我是被我胖七哥追得无处可躲,才躲进侯府的一辆采购马车,被他们糊里糊涂的拉进去的。”
后仪斜瞅着他,道:“你胖七哥为甚么要追你?是不是你做了甚么见不得人的事?”
小丁当叹了口气,道:“只怪我一时耳软,上了亚马大侠的当,糊里糊涂的帮他去赌钱,又糊里糊涂的被我胖七哥撞上,真是倒霉透了。”
后仪俏脸忽然一沉,道:“我看你不但糊涂透顶,而且满嘴胡说八道,试想亚马师伯是何等人,怎么可能让你一个小孩子帮他去赌钱?又怎么可能让你一个后生小辈吃亏上当?”
小丁当倒也识相,虽被她骂得窝窝囊囊,却也没有开口分辩。
后仪停了停,又道:“有关侯府的事,你可曾跟人说过?”
小丁当道:“有。”
后仪紧张道:“跟谁?”
小丁当道:“你。”
后仪道:“除了我之外呢?”
小丁当摇头。
后仪松了口气,道:“记住,这件事关系重大,千万不可告诉任何人,包括丁月亭在内。”
小丁当叫道:“你在开甚么玩笑?丁月亭是我叔叔,如此重大的事,我能不告诉他么?嗯?”
后仪寒着脸道:“你最好是听我吩咐,否则我自有办法封住你的嘴。”
小丁当一呆,道:“你不会杀我灭口吧?”
后仪冷冷道:“那倒不会,我只想在你颈子上开个小洞,叫你绝对不会把这件事泄漏出去。”
蹄声雷动中,十二匹健马风驰电掣般冲了过去,人骠悍,马神骏,行动快捷而确实,一眼看上去极其壮观。
小丁当一见马匹的数目不差,早已得意的挺起胸膛,开心得合不拢嘴巴。
后仪笑视着他,目光中也不禁流露出赞佩之意,缓缓道:“你的听觉果然不凡,不多不少,刚好是一十二匹。”
小丁当傲然道:“我的脑筋好像也并不差,那批人马显然也不是冲着咱们来的。”
后仪点首道:“保定丁家能够享誉江湖两百余年,果非侥幸,确有人所难及的长处。”
小丁当吃了半天鳖,终于扬眉吐气,过瘾的几乎跳起来,早将方才所受的窝囊气,忘得一干二净,笑嘻嘻道:“后仪姑娘,要不要我再告诉你个小秘密?”
后仪失笑道:“你的秘密还真不少,说吧!”
小丁当又往前凑了揍,道:“你想知道那批人是去干甚么的吗?”
不等后仪追问,便接着道:“告诉你吧,他们是追赶亚马大侠的。”
后仪变色道:“亚马师伯不是住在城里么?怎么又跑出来了?”
小丁当耸耸肩,咧咧嘴,道:“他要开溜,谁又能拦得住他?”
后仪也不多问,回首一声呼哨,座骑很快的便已奔回身旁。
她一面抓缰,一面朝小丁当招手,道:“赶快上马!”
小丁当道:“上马干甚么?”
后仪道:“去找亚马师伯呀。”
小丁当道:“如果你想跟那批人去找亚马大侠,我劝你还是趁早作罢。”
后仪道:“为甚么?”
小丁当道:“亚马大侠是开溜派的祖师爷,只要他先脚一走,莫说那批人马,就算侯府上下倾巢而出,也休想找得到他,除非……”
说到这里,突然冲着后仪露齿一笑。
后仪忙道:“除非怎样?”
小丁当挺胸昂首道:“除非保定丁家的人出马,或许还有几分希望。”
后仪松了口气,道:“我险些忘了你们丁家最擅长的便是追踪之术,你既是丁家子弟,这种事想必难不倒你。”
小丁当眼珠转了转,道:“本来要找到亚马大侠倒也不难,只可惜事情被你搞砸了。”
后仪莫名其妙道:“咦?这件事情跟我有甚么关系?”
小丁当道:“谁说跟你没关系?方才那件宝物,就是亚马大侠特意留下的线索,谁叫你把它毁掉?”
后仪一怔!道:“你说的可是那根树枝?”
小丁当道:“正是。”
后仪急忙蹲下身去,在地上摸索良久,才被她找到,然后又小心翼翼的插回原来的地方。
小丁当瞧她那副满地乱爬的模样,只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嘴巴咧得像只元宝一般。
后仪抬头望着他,道:“你赶紧过来看看,原来是不是这样?”
小丁当只看了一眼,便已笑得东倒西歪道:“照你现在的插法,亚马大侠就藏在你后边的大树上,你快点爬上去找找,看他有没有躲在上面!”
后仪倏地跳起来,怒视着小丁当,娇喝道:“你人不大,胆子可倒不小,居然敢戏弄起我来了!”
小丁当笑脸不改道:“后仪姑娘言重了,你是袁紫琼的高足,大名鼎鼎,武功高强,我只不过是保定丁家的一个小辈,如何敢来戏弄你?”
后仪厉声道:“你虽是丁家的小辈,眼力也必定高人一等,那种暗记只要被你瞄上一眼,便该看出亚马师伯的去处,而你却在斤斤计较那根树枝的事,你倒说说看,你究竟是何居心?是不是有意跟我为难?”
小丁当依然笑笑道:“不敢,不敢,不瞒你说,我这人眼力虽然不差,胆子却小得可怜,即使当时瞧出点名堂,被你大呼小叫的一吓,也早就忘光了。”
后仪冷冷道:“小丁当,我警告你,我的耐性有限得很,我劝你赶快把亚马师伯的去处说出来,否则可莫怪我对你不客气。”
小丁当脸上的笑容不见了,眼睛也瞪起来,大声道:“你这算甚么?是威胁?还是命令?你以为丁家的人好欺负么?像你这种吹胡子瞪眼,严刑逼供的手段,我比你在行多了……老实告诉你,我对你这种求人的态度极不欣赏,就算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
后仪冷笑一声,道:“真的吗?”
小丁当道:“甚么真的假的,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话没说完,但见寒光一闪,冷冰冰的枪尖已经顶在他的颈子上。
小丁当没想到她说干就干,登时脸色大变,整个人都吓傻了。
后仪语调更加阴冷道:“看样子,非在你颈子上开个洞,你才知道我的厉害。”
小丁当戛声道:“你在我颈子上开个洞,我以后还怎么吃饭?”
后仪道:“你可以从洞口灌下去,远比在嘴里嚼完了再咽下去省事得多。”
小丁当忙道:“不好,不好。”
后仪道:“有甚么不好?”
小丁当眼珠一阵乱转,道:“万一亚马大侠叫我陪他喝酒,他一杯一杯的干,我却得捧着漏斗往下灌,那种怪相,我想他看了一定很不开心。”
后仪迟疑了一下,突然把枪尖转到他的耳朵上,道:“也好,我就割你一只耳朵充数吧?”
小丁当忙道:“等一等,等一等。”
后仪道:“你还有甚么话说?”
小丁当道:“我这双耳朵对我的用处虽不大,对亚马大侠的用处可不小,我可以帮他找人、探路、查敌情、寻失物,必要时还可以帮他赌一睹……万一少了一只,他看了一定会大发雷霆,到时候你叫我怎么跟他解说?”
后仪冷笑道:“你的花样倒不少,你以为拿亚马师伯当挡箭牌,我就没有办法对付你么?那你就错了,因为有件事只怕你还不晓得。”
小丁当道:“哦?哪件事?”
后仪道:“就是我的花样,也绝不比你的少。”
说着,枪身调转“啵”地一声,枪杆已灵蛇吐信般点在小丁当的“笑穴”上。
小丁当陡地倒退两步,跌坐在地上,捧着肚子开始“吱吱咯咯”的笑了起来,只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最后连鼻涕、眼泪都笑出来,好像痛苦的不得了。
直待小丁当已笑不成声,后仪才解开他的穴道,冷冷道:“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
她蛮以为小丁当必定会向她服软求饶,谁知小丁当肚子一抹,竟然大呼道:“过瘾,过瘾,简直过瘾极了,来,再来一下!”
一面叫着,一面指着自己的穴道部位,好像生怕后仪点错了地方。
后仪倒被他的举动吓住了,呆呆的站在那里,半晌作声不得。
小丁当见她那副神态,反倒吃吃的笑起来,道:“后仪姑娘,要不要我再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后仪吃惊道:“你……你还有秘密?”
小丁当道:“嗯,我的秘密多的不得了,只看你要不要听?”
后仪道:“好,你说。”
小丁当道:“你在袁紫琼门下是数一数二的人物,而我在丁家,却是最不起眼的人,自小几乎是垂着头长大的,从来没有尽情欢笑过,今天这一笑,简直笑得我身心舒畅,百骨俱酥,仿佛把堆积胸中多年的怨气全都吐了出来,只觉得全身轻快无比,要多高兴有多高兴……”
后仪侧视着他,一副死都不肯相信的样子。
小丁当笑嘻嘻道:“我知道你对我这次的反应很不满意,没关系,你再点我一下,我发誓定装得痛苦不堪,让你心里也舒服一番。”
后仪听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却再也狠不起来,最后终于慢慢的蹲下去,和颜悦色道:“小兄弟,我能不能跟你打个商量?”
小丁当想了想,道:“甚么事?你先说说看。”
后仪轻声软语道:“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样你才肯带我去见亚马师伯?”
小丁当歪着头,斜着眼,想了半晌,才道:“如果你对我客气一点,礼貌一点,尊敬一点的话,我倒可以考虑考虑。”
户外冬阳普照,屋中却暗如黄昏。
几扇紧闭的门窗挡住了光线,却留住了浓烈的草药气味。
慕容美斜倚在床头,嘴角上依然残留着吃过东西的痕迹。
所以亚马走上来第一件事就是先将她嘴角上的东西擦掉,然后才把一碗汤药小心的捧到她面前。
慕容美皱着眉尖,接过药碗,尚未沾唇,脸上的表情已苦味十足。
亚马笑笑道:“玉荷轩的包子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
慕容美道:“包子的味道当然不错,可是这碗药……”
亚马道:“我告诉你个好方法,你一面吃药,一面想着方才的包子,就不会觉得药苦了。”
慕容美苦笑道:“照你这么说,如果我一面吃药,一面想着翠花斋的酥糖,这药不就变成甜的了吗?”
亚马猛一点头:“对极了,你这人举一反三,果然聪明得很。”
慕容美叹了口气,一口气把药喝了下去。
亚马接过药碗,立刻取出一个纸包,塞在她手里。
慕容美诧异道:“这是甚么?”
亚马笑而不答,转身进入厨房。
慕容美急忙打开纸包一瞧,立刻开心得笑出声来,原来里边包的竟是翠花斋的酥糖!
过了不久,亚马又端着一盆汤药走出来,满满的一盆,盆里还冒着热气。
慕容美花容失色道:“呃?还要喝这么多?”
亚马道:“谁说是喝的?”
慕容美道:“不是喝的,难道……”
话没说完,脸孔又变得通红。
亚马笑着道:“我说你这个人聪明,真是一点不假。”
慕容美双手护胸,紧张的瞪着亚马。
亚马瞧她那副模样,不禁失笑道:“我又不是要强奸你,你这么紧张干么?”
慕容美嗫嚅着道:“是不是非敷不可?”
亚马道:“你想好得快,就得双管齐下,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慕容美迟疑了一会儿,终于慢慢把身子躺平,又用手臂将脸孔遮起来。
亚马将一块面巾浸在盆里,缓缓道:“看到了这盆药,我突然想起了一个故事。”
慕容美道:“甚么故事?”
亚马不徐不急的解开她的衣襟,继续道:“有一年大雪封山,我跟楚天风夫妇都被困在一个和尚庙里。”
慕容美呀然道:“楚天风真有娘子?”
亚马道:“他若没有妻小,以他的个性,只怕早就死于非命,哪里还能活到今天?”
慕容美道:“后来呢?你们怎么办?”
亚马道:“我们只好在庙里住下来,一住就是半个多月。”
慕容美道:“可是楚天风的娘子是女人,怎么能住在和尚庙里?”
亚马道:“那有甚么稀奇,不仅住进去,而且还在庙里生了个孩子。”
慕容美忽将手臂移开,连酥胸也完全袒露都未曾发觉,只满脸惊愕的望着亚马。
直到一块热气腾腾的面巾敷在伤口上,她才猛然警觉,急忙又把脸孔遮住。
亚马道:“你猜是谁替她接的生?如果我不告诉你,只怕你永远也猜不出来。”
慕容美道:“哦?是谁?”
亚马道:“庙里的主持广慈和尚。”
慕容美忍不住又把脸露出来,道:“老和尚也会接生?”
亚马道:“他虽然不会接生,却深谙医道,总比一般人要懂得多。”
慕容美“嗤”的笑道:“方才倒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是你接的生呢!”
亚马也笑笑道:“接生的虽不是我,但端水洗孩子的却是我,所以,我看到了这盆药,才陡然想起这段往事……”
慕容美咬着嘴唇想了想,忽然道:“师伯,你不是在讨我便宜吧?”
亚马失笑道:“你这人疑心病真重,生孩子的既不是我娘子,我也没帮你洗澡,你怎么能说我讨你便宜呢?”
慕容美也觉得好笑,脸孔红了红,道:“你还没告诉我,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亚马道:“庙里住着一个女的,已使全寺的和尚头大如斗,怎么可以再生女的?当然是男的。”
慕容美听得突然“吃吃”的笑了起来,丰满的乳峰也不免随着不停的颤动。
亚马瞧得脸都变了形,急忙又拧了一条药巾替她换上,连乳房也一起盖上。
慕容美的笑声总算停下来,道:“后来呢?”
亚马道:“后来他们夫妇高高兴兴的带着儿子走了,我却独自留在庙里。”
慕容美一怔!道:“你留在庙里干甚么?”
亚马道:“学医啊!”
慕容美道:“哦,原来你的医道是跟广慈老和尚学的。”
亚马忽然一叹,道:“只可惜他第二年就坐化了,如果我能随他多学几年,或许还可悬壶济世,不必再浪荡江湖了。”
慕容美忙道:“其实我看你现在的医道也蛮不错了。”
亚马道:“差远了,不过你放心,像你这种小伤,大概还没问题。”
说着,又是一块热腾腾的面巾换了上去。
慕容美皱眉道:“哎哟,这一块好烫!”
亚马急忙低下头去,想替她吹一吹,岂知匆忙间,鼻子正好碰在她的乳尖上,脸孔登时又变了样。
慕容美这次却一点也不回避,依然挺着双峰,睁着两眼,痴痴的望着他。
亚马赶紧坐正,干笑两声,道:“你们女人的皮肤真嫩,又怕冷,又怕热,又怕摸,又怕碰,嫩得像豆腐一样,受不了。”
慕容美气得头一扭,再也不看他一眼。
亚马也不敢再多嘴,只专心替她敷伤,每次的热度都先小心试过。
最后,亚马把早巳备妥的膏药替她贴在伤处,然后双手一拍,道:“好了,大功告成,你可以好好睡一觉,晚饭的时候我再叫你。”
慕容美边整理着衣襟,一边道:“但愿到时候你还能叫得醒我。”
亚马苦笑道:“你好像对我的医术一点信心都没有?”
慕容美道:“你错了,我对你任何事都愈来愈有信心,我只是耽心此地是不是安全?”
亚马皱起眉头,沉吟着道:“奇怪,丁月亭站家……伙为甚么还没来?”
慕容美道:“是啊,你不是说他会跟来保护我们么?”
亚马忽然一笑,道:“也许他早就来了,只是不好意思打扰我们,现在正在外面替我们把风呢。”
慕容美妩媚地白了他一眼,嗔道:“你胡扯甚么?我们又没做坏事,要人把甚么风?”
话刚说完,亚马突然以指封唇,做了个噤声状。
慕容美毫不迟疑的将身子往下一缩,雪白细腻的足踝已将放在床脚下的剑挑向亚马,同时也把藏在被里的链子枪拔了出来。
亚马更快,剑方入手,人已窜出后窗,动作比狐狸还要敏捷。
亚马越过屋脊,悄悄翻落院中……
双足刚刚着地,整个人便已愣住!
紧闭的窗户下,果然有个人,正高高的坐在一张矮凳上。
那人却非他久候不至的丁月亭,竟是意想不到的“神手”司空玄。
亚马不禁惊喜道:“咦?你怎么来了?”
司空玄眯眼笑道:“小马兄有难,小弟能不赶来护驾么?”
亚马哈哈一笑,道:“你既然来了,为何不招呼一声,鬼鬼祟祟的躲在外边干甚么?”
司空玄笑嘻嘻道:“小弟不敢贸然打扰,只好坐在外边替两位把把风。”
亚马一阵急咳,转首他顾道:“丁月亭呢?有没有跟你在一起?”
司空玄脸色一阴,道:“小弟对六扇门的人一向不感兴趣,怎么可能跟他走在一起?”
亚马微微一怔!道:“你一个人如何找得到这个地方?”
司空玄道:“这有何难?我循着牛车的轨迹,很容易便找到这里。”
亚马怔怔的望着他,道:“你可曾去找过邝美云?”
司空玄摇头。
亚马暗惊道:“那就怪了,我坐牛车离城的事,只有邝美云和他的手下晓得,这消息如何会泄漏出去?”
司空玄笑笑道:“在信阳绝对没有秘密,任何事都休想瞒过侯府的耳目。”
亚马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只怕侯府的人也早已出动了。”
司空玄道:“不错,公孙策已派出大批人马,正在四处搜寻那辆牛车的下落。”
亚马虽一向临危不乱,这时也不免面露惊慌的朝停放牛车的后院扫了一眼。
司空玄忙道:“小马兄不必耽心,那辆牛车早已藏好,否则在你出去抓药的时候,慕容美早就落在他们手中。”
亚马松了口气,道:“你把它藏在哪里?有没有留下痕迹?”
司空玄含笑站起,走到院角一间比牛车也大不了多少的柴房前,将狭小的房门打开,神态洒脱的往里指了指。
亚马满脸狐疑的赶过去,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探首往里一瞧,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原来那辆牛车直立在柴房里,那头拉车的黄牛也正挤在一旁吃草,牛角不时磨擦着车轮,车轮还在不停的转动。
司空玄笑嘻嘻道:“小弟本想把它搬远一点,只因那五个小鬼鬼小力微,实在搬它不动,所以只好临时在这里藏一藏。”
亚马仰首哈哈一笑,手臂在司空玄肩膀上一拍,道:“走,先跟我进去喝杯热茶,等丁月亭赶来,咱们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司空玄却动也不动,道:“丁月亭恐怕是不会来了。”
亚马愕然道:“为甚么?”
司空玄吃吃笑着道:“小弟已将附近的环境清理的干干净净,就算他按照那些暗记找来,也绝找不到这里,最多也只能在三里之外,绕着那座小山岗打圈圈而已。”
亚马听得不禁又愣住了!
小丁当独坐马上,挺胸昂首,神气极了。
后仪牵着马,扛着枪,说起话来既谦卑又和气,边走边道:“小兄弟,我能不能向你打听一件事?”
小丁当看也没看她一眼,道:“说!”
后仪道:“你经常跟亚马师伯在一起,你有没有发现他身上有块玉佩?”
小丁当道:“玉佩?”
后仪道:“嗯,绿色的,大概只有核桃般大小,上面好像还刻着几个字。”
小丁当道:“甚么字?”
后仪道:“我也不太清楚,我问过师父几次,她都不肯说,我想上面刻的一定是吉祥如意、福禄寿禧之类的吉祥话。”
小丁当道:“那块玉……值不值钱?”
后仪道:“好像很名贵的。”
小丁当道:“绝对没有,就算以前有过,现在也早就被他卖掉了。”
后仪情急道:“你胡说,那是我师父跟他之间的信物,他怎么舍得卖掉?”
小丁当突然缩起脖子,吃吃笑了一阵,道:“像他那种人,穷起来连裤子都卖,只要能变银子,没有舍不得的东西,哪里还顾得是谁的信物?”
后仪停马怒喝道:“小丁当,你太过分了,你怎么可以把亚马师伯说成这种人?”
小丁当吃过她的苦头,不敢跟她分辩,只好苦着脸道:“那么你说说看,在你的心目中,亚马大侠应该是怎么样一个人?”
后仪咬着嘴唇,翻着眼睛想了想,道:“我想他一定是个既英俊、又潇洒、武功好、智慧高、讲义气、重气节,而且又富有同情心的人。”
小丁当目瞪口呆,道:“你说的是亚马大侠?”
后仪道:“是呀!”
小丁当愣了半晌,突然翻身下马,道:“后仪姑娘,你赶紧回去吧,你这位师伯,还是不见为妙,否则你一定会大失所望。”
后仪道:“为甚么?”
小丁当道:“因为他跟你想像中,几乎完全是两种人。”
后仪道:“真的吗?”
小丁当道:“当然是真的。”
后仪连连摇头道:“我真有点怀疑,你究竟认不认识我亚马师伯?”
小丁当急道:“这是甚么话?我跟他熟得很,熟得就像亲叔侄一样。”
后仪道:“这么说,你对亚马师伯的过去,想必也十分了解了?”
小丁当挺胸道:“岂止了解,简直了解的一塌糊涂。”
后仪道:“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亚马师伯过去一共有过多少女人?”
小丁当一怔!道:“你问这事干甚么?”
后仪道:“考考你。”
小丁当抓耳摸腮道:“他的女人多得连他自己都算不清,我怎么会知道?”
后仪道:“总之很多,是不是?”
小丁当道:“不少。”
后仪道:“为甚么会有那么多女人喜欢他?是因为他有财有势?还是因为他长得特别好看?”
小丁当道:“财势,他是绝对没有,长相嘛,如果他把胡子刮干净,再稍微修饰一下,好像还不错。”
后仪道:“你看,我说他长得英俊潇洒,没错吧?”
小丁当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只有傻笑。
后仪又问道:“你对你胖七哥,又了解多少?”
小丁当又是一怔!道:“他是我亲叔叔,我当然了解得比谁都清楚,他一生只有两个女人,第一个是我七婶,第二个就是水蜜桃。”
后仪笑道:“我问的不是他有多少女人。”
小丁当道:“你想问甚么?”
后仪道:“我想问你他的武功怎么样?”
小丁当道:“高得很,在保定丁家是顶尖人物,在江湖上也是个响当当的角色。”
后仪道:“依你看,凭你胖七哥那把刀,能在‘风雨双龙剑’联手合攻之下支撑多少招?十招?还是十五招?”
小丁当蛮不服气道:“不止……我看至少也可以支撑二十招。”
后仪道:“而亚马师伯却轻轻松松的跟他们走了三十招,你能说他的武功不好么?”
小丁当急忙争辩道:“我没说过亚马大侠的武功不好,我对他的武功,一向钦佩得很!”
后仪笑笑道:“当然,他武功再高,想保住这份藏宝图,只怕也不容易。”
小丁当立刻接道:“但别人想从他手里夺过去,也不简单,他满肚子都是鬼点子,你没看见连公孙策都被他耍得团团转。”
后仪立刻道:“你所谓的那些鬼点子,也就是我所说的智慧。”
小丁当道:“哦!”
后仪继续道:“只可惜他的对手不止一个公孙策,也不止一个侯府,还有实力与侯府相当的大风堂和锦衣楼,在后面虎视眈眈,如果没有好朋友帮忙,靠他一个人行么?”
小丁当道:“这个你放心,亚马大侠别的没有,朋友可多的不得了,每个人都跟他有过命的交情,就跟我胖七哥一样。”
后仪淡淡一笑,道:“想想看,如果他不是个讲义气的人,他会有这么多好朋友么?”
小丁当道:“是啊,连我胖七哥都说亚马大侠是个轻财重义的人。”
后仪道:“至于气节,我相信任何人都不可能对他置疑,因为他是铁剑马家的后代。”
小丁当点头不迭道:“那当然。”
后仪道:“如果你对他的同情心尚有疑问,你不妨进城去找找你胖七哥。”
小丁当一惊道:“找我眫七哥干甚么?”
后仪道:“去看看他的脑袋还有没有长在脖子上。”
小丁当莫名其妙道:“这跟我胖七哥的脑袋有甚么关系?”
后仪道:“当然有关系,当年如非亚马师伯同情你胖七哥,他的脑袋还能留到现在么?”
小丁当道:“你不要搞错,他们两个是好朋友,我胖七哥也曾救过亚马大侠的命。”
后仪道:“他们的交情是从那个时候才开始,当时亚马师伯救你胖七哥,只是居于同情心罢了。”
小丁当想了想,道:“嗯,也有道理。”
后仪道:“所以我说亚马师伯是个既英俊、又潇洒、武功好、智慧高、讲义气、重气节,而且又富有同情心的人,你相信了吧?”
小丁当道:“我当然相信。”
后仪道:“可是方才你为何说亚马师伯跟我想像中完全是两种人?”
小丁当道:“谁说的?”
后仪道:“当然是你说的。”
小丁当眼睛一翻,道:“开甚么玩笑,我几时说过这种混帐无知的话?一定是你听错了。”
后仪怔了怔!突然失笑道:“瞧不出你小小年纪,耍赖的功夫倒是天下一流。”
小丁当转首他顾,避不应声。
后仪笑笑道:“好吧,咱们也不必再为此事争论,还是赶紧办正事要紧。”
小丁当道:“甚么正事?”
后仪道:“当然是找亚马师伯,他一路上留下暗记,想必急待支援,我这杆枪和你那双耳朵,说不定还可以派上一点用场。”
小丁当忽然又往前凑了凑一道:“后仪姑娘,我又有个小秘密要告诉你。”
后仪苦笑道:“你请说,我正在洗耳恭听。”
她一面说着,一面还直挖耳朵。
小丁当轻声细语道:“我在丁家任何功夫都是敬陪末座的人,但听觉和嗅觉却灵敏过人,比我胖七哥还要高明得多,只是这件事,我一直没让我几位爷爷发觉。”
后仪道:“为甚么?”
小丁当道:“我怕万一他们认为我是一个可造之材,几位爷爷轮流给我来个填鸭式的教导,然后再弄个差事把我一拴,我怎么办?”
后仪道:“你不喜欢当差?”
小丁当道:“当差有啥出息?”
后仪道:“那么你将来想做甚么?”
小丁当道:“我要做大侠。”
后仪道:“嗯,有志气。”
小丁当道:“你猜我为甚么把这个秘密告诉你?”
后仪道:“正想请教。”
小丁当道:“如果你不知道我的嗅觉异于常人,你一定以为我在吹牛。”他突然把声音压得更低,道:“因为我已经嗅到了生人气味,人数好像还不少。”
后仪大吃一惊!道:“你再仔细嗅嗅,看看究竟有多少人?”
小丁当手指在耳鼓上一弹,道:“要想知道正确的人数,就得靠这个了。”
于是立刻伏身下去,嘴里开始数着:“一个、二个、三个、四个、五个……”
后仪不等他数完,便将他抓上马背,身子尚未坐稳,马已冲了出去。
也不知奔驰了多久?陡闻身后的小丁当叫道:“停一下,停一下。”
后仪急忙勒马,气息喘喘道:“是否又有甚么发现?”
小丁当道:“这个地方,我们好像刚刚走过。”
后仪环首回望,道:“不会吧?”
小丁当斩钉截铁道:“方才经过的马蹄痕迹仍在,绝对错不了。”
后仪道:“你不要瞎疑心,也许是别的马匹留下来的。”
小丁当道:“后仪姑娘,要不要我再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后仪道:“你是不是想说你的眼力也高人一等?”
小丁当道:“不错,每一匹马的蹄迹,我都能分辨得很清楚。”
后仪蹙眉道:“可是方才我们分明没有转弯,怎么可能又回到原来的地方?”
小丁当身子往前挤了挤,道:“这种情形,只有一种解释。”
后仪道:“你说。”
小丁当颤声道:“我们一定是碰到鬼打墙了。”
后仪乍听之下,不禁毛骨悚然,惊惶道:“你……你胡说,光天化日之下,怎么可能有鬼?”
就在这时,座骑陡然发出一声惊嘶,前蹄也已腾起。
后仪急忙将马控制住,强自镇定道:“小兄弟,赶快下去听听,看附近究竟有甚么东西?”
小丁当拼命摇头,赖着不肯下马。
后仪冷笑壮胆道:“你胆子这么小,将来还想做甚么大侠?”
小丁当道:“谁说我胆子小?我……我只是认为听也白听。”
后仪道:“为甚么?”
小丁当道:“你难道不晓得,鬼是没有脚的。”
后仪突然下马,顺手将小丁当也扯下来,道:“说不定是个有脚鬼,你别怕,安心的听,我在旁边保护你。”
小丁当战战兢兢的伏首下去,很快就已抬起头,悄悄道:“是人。”
后仪忙道:“几个?”
小丁当伸出一个手指。
后仪松了口气,冷笑道:“一个人有甚么好怕?不要理他,我们走!”
小丁当道:“等一等,这条路有点邪门儿,我得仔细察看一下。”
一面说着,一面往前走,走出不远,忽然喊道:“你看,不知是哪个王八蛋在这里动了手脚……”
喊声未了,只觉得舌头一痛,嘴里突然多出个东西。
只吓得小丁当登时跳起来,拚命将嘴里的东西吐出一瞧,心里更加惊慌,原来只不过是一片小小的枯叶。
走在他身后的后仪,早已飞扑出去,越过一棵粗大的树干,回首就是一枪。
树后果然有个人影窜了出来,看上去步法轻灵,动作其快无比。
可是后仪也不慢,雪亮的枪尖一直穿梭在那人左右,几次都险些刺在他身上。
小丁当陡然发觉那人是司空玄,急忙挥手叫道:“是自己人,赶快住手。”
后仪唯恐误伤了亚马师伯的朋友,闻声立即收枪。
司空玄这才有机会喘了口气,凝视着后仪,道:“出枪见血,回马连环,姑娘是石飞虹?还是后仪?”
没容后仪答话,小丁当便已抢着道:“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后仪姑娘。”
司空玄苦笑道:“幸亏是后仪姑娘,若是换成石姑娘,在下恐怕早就见血了。”
后仪淡淡一笑,傲气十足。
小丁当莫名其妙道:“为甚么换成石姑娘就要见血?”
司空玄道:“因为石姑娘的绰号就叫‘出枪见血’。”
小丁当道:“那么后仪姑娘呢?”
司空玄道:“你难道没看见她的回马连环枪差点要了我的命么?”
小丁当道:“‘回马连环枪’,哇,好威风的名字!”
司空玄道:“所以我劝你千万不要乱偷她的东西,否则一旦被她发现,非把你刺成蜂窝不可。”
小丁当傻笑道:“司空大侠真会开玩笑,我几时偷过人家的东西……”
谁知话没说完,只觉得手里忽然一重,摊手一着,赫然是支银簪,急忙朝后仪头上瞄了一眼,登时声色俱变道:“咦?这是怎么回事?后仪姑娘头上的东西,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到我的手里?”
后仪抬手在头发上一摸,也不禁花容变色,原来头上簪发的银簪,不知何时已变成了一根树枝!
她警觉性一向极强,而这次被人在头顶上动了手脚,竟然一丝都未曾发觉。
小丁当双手捧着那支银簪,走到后仪面前,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道:“后仪姑娘,你可千万不能误会,我只是一时不小心,着了人家的道儿……”
一边向后仪解释,一边还悄悄的瞧了司空玄一眼。
司空玄也正在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
后仪只笑了笑,银簪往头发上一插,顺手将树枝取下来,手指把玩着树枝,眼睛却打量着司空玄,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到头,才缓缓道:“阁下莫非就是江陵天羽堂的司空玄公子?”
小丁当又已抢着道:“不错,正是他,不过江湖上却都称他为‘神手’司空玄。”
后仪道:“公子手法神奇,果然名不虚传。”
司空玄洒脱笑道:“雕虫小技,贻笑大方,失礼之处,还请后仪姑娘多多包涵。”
后仪忽然诡异的一笑,道:“公子不必客气,我和海州言四小姐是至交,说起来咱们也算自己人,你说是不是?”
司空玄一听,脸上的笑容立刻不见了,举止也大失常态,局促不安的望着小丁当,道:“你那该死的胖七哥呢?”
小丁当顺口答道:“我那该死的胖七哥……不不,我的意思是说,我胖七哥好像还在城里。”
后仪一旁“噗嗤”一笑。
司空玄看也不敢看她一眼,回手一指道:“你亚马大侠就在前面村子的最后一家,你带后仪姑娘去见他,我要到城里去一趟。”
小丁当道:“你要到城里去干甚么?”
司空玄道:“我要找你胖七哥去好好算一笔账!”
说完,闪过小丁当,匆匆而去,连招呼也没跟后仪打一个,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以前的他。
小丁当望着他的背影,百思不解道:“奇怪,我胖七哥又不欠他的,他去找我胖七哥算甚么账?”
后仪笑道:“他找你胖七哥算账是假的,找个借口开溜倒是真的。”
小丁当愕然道:“他为甚么开溜?”
后仪道:“因为他怕我。”
小丁当道:“他为甚么伯你?”
后仪道:“因为我是言四小姐的朋友。”
小丁当更加不解道:“那么他又为甚么怕言四小姐呢?”
后仪笑笑道:“因为言四小姐就是他那位未过门的娘子,现在你明白了吧?”
小丁当恍然大悟道:“难怪他落荒而逃,原来是怕你抓他回去成婚。”
后仪道:“我才没有心情管别人的闲事,我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尽快见到亚马师伯。”
小丁当头一摆,道:“走,我带你去找他。”
后仪勒马材前,眺望着那条可以一眼着到底的街道,脸上充满了迷惑的神色。
街上没有行人,也没有玩耍的孩童,甚至连一条狗都没有,户户院门紧闭,家家的烟筒仿佛都已封闭……
已近申未时分,依然不见一缕炊烟,整个村子如同死水般的寂静,静得令人颤惧。
街上唯一活动的是一块正在风中飘摆的酒帘,但那间酒店的店门,却关得没有一丝缝隙,显是打烊得过于匆忙,忘记将酒帘收进去。
后仪愈看愈心惊,忽然用臂肘触了小丁当一下,道:“只怕亚马师伯有麻烦了?”
小丁当道:“没有血腥气,只有伤药的味道,麻烦好像还没开始。”
后仪道:“伤药?莫非亚马师伯负了伤?”
小丁当斜着眼睛想了想,道:“八成是‘金燕子’。”
后仪冷哼一声,恨恨道:“如果是那女贼,伤得愈重愈好,最好干脆死掉算了。”
小丁当吃吃笑道:“你又不是你师父,乱吃哪门子的醋?”
后仪回首瞪了他一眼,道:“你眼力好,看看村尾那户人家有没有异样?”
小丁当立刻眯起眼睛看了一阵,道:“咦,烟囱里好像开始冒烟了。”
后仪道:“那就证明亚马师伯还没落在对方手里,你坐稳了,咱们冲过去瞧瞧。”
小丁当忙道:“何不打村外绕一绕?”
后仪道:“如果有人拦阻,绕得再远,他也不会放咱们过去,何必多此一举?”
小丁当道:“嗯,有道理。”
后仪道:“何况在这种时候,咱们绝对不能示弱,非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不可。”
说罢,双腿一夹,纵缰直向村内驰去。
◆第十五章一言退敌
寂静的街道上,忽然出现了四个人。
四个身着灰衣,手持利剑的彪形大汉,并排阻住后仪的去路。
后仪冷笑一声,道:“原来是大风堂的人马。”
小丁当急忙道:“当心,这群家伙厉害得很。”
后仪又是一声冷笑,挺枪催马,飞快的冲向那四个人。
那四人犹如四座小山,动也不动,直待坐骑已冲到面前,才同时腾身挥剑,疾扑而上。
后仪一声娇喝,顿马挑枪,其中两名大汉尚未欺近,便被挑得斜飞出去。
另外两人略一迟疑,彼此交换个眼色,一前一后,又分两路同时攻到。
后仪陡然转马回枪,腰身灵蛇般绕过身后的小丁当,枪尖向后一抖!
惨叫声中,第三名大汉也已滚向街边。
这时最后那人的剑锋已然刺到,眼看后仪已避无可避,但那匹黑马却像有灵性一般,突然后蹄蹶起,刚好闪过那大汉一剑,却意外的将小丁当弹了起来。
后仪趁势出枪,枪身猛地一拨,最后那人吭也没吭一声,便也当场栽倒。
小丁当身在半空,大呼倒霉,咬紧牙关,准备再摔一次……
谁知就在他身体即将着地那一刹间,后仪的枪杆适时赶到,只觉得腰间被她轻轻一挑,身子重又弹起,凌空打了个转,正好落回马背上。
无论时间、力道,都用得恰到好处,连马匹的动作都配合得天衣无缝。
小丁当整个愣住了!他还真没想到后仪的枪法竟然如此玄妙。
就在这时,前面已传来喝采之声。
两人抬眼一瞧,才发现去路又被人阻住。
这次不是四个,看上去至少也有四十几个。
每个人的打扮均与躺在地上的四人一模一样,灰色的劲装,漆黑的剑,雄纠纠气昂昂的排成一列,宛如一道钢铁铸成的墙。
其中只有一个人与众不同,他年纪虽不过三十上下,气派却大得出奇,竟然大马金刀的坐在人墙正中,以剑做杖,拄在胸前,神态十分狂傲,显然是这批人的首脑人物。
方才喝采的也正是此人。
后仪远远打量着他,冷冷道:“瞧阁下这副神气活现的模样,莫非是大风堂少总舵主驾到?”
那人也不以为忤,哈哈一笑道:“不敢,在下正是庄云龙。”
后仪眼睛一瞪,道:“我问你,你一再拦住我的去路,究竟是何居心?”
庄云龙缓缓道:“在下也正想请教姑娘,你连杀我四名手下,又是甚么居心?”
后仪冷笑,笑容里充满了讥诮的味道,道:“少总舵主,你看走眼了,你那四名手下只是被我挑中穴道而已,保证一个都死不了。”
庄云龙半信半疑的朝那四人望去。
这时早有人过去解开四人穴道,那四人相继而起,果然毫发无伤。
庄云龙不禁动容道:“难怪这两年你们姊妹在江湖上名噪一时,原来果真有点名堂。”
后仪傲然不语。
庄云龙道:“以姑娘的枪法而论,当是令师门下数一数二的人物,不知姑娘是姓石?还是姓后?”
后仪道:“来的若是石师姊,早就杀你们一个片甲不留,还容得你们在这儿耀武扬威?”
庄云龙又是哈哈一笑,道:“你既是后仪姑娘,那就再好不过,听说你在贵门中骑术最精,座骑又是日行千里的良驹,你不妨赶快去禀报令师一声,就说‘江湖野马’已由我大风堂负责保护,教她不必耽心。”
后仪沉默一阵,道:“你们的胆子倒也不小,在紫衣侯脚下,也敢公然劫人?”
庄云龙笑笑道:“紫衣侯早被西厂的人马吓破了胆,哪里还顾得了其他的事?”
后仪道:“你们大风堂呢?难道一点都不怕?”
庄云龙悠然道:“西厂针对的是侯府,我们大风堂怕甚么?”
后仪突然冷冷一笑,道:“少总舵主,这次你们恐怕失算了,如果西厂的目的只是侯府,他们早就来了,何必等到今天?”
庄云龙淡淡道:“以前没有这批黄金,西厂还可以忍,现在一举可收双重效果,他们断然出兵,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又何足为奇?”
后仪也淡然道:“他们所收到的效果,只怕不只双重,而是三重。”
庄云龙想了想,道:“不错,铁剑马家的后人,在齐天寿眼中,可能比黄金更重要。”
后仪立刻道:“所以我奉劝阁下还是赶紧回去吧,你们一旦劫走我亚马师伯,马上就会变成西厂追逐的对象,你们这样做,划算吗?”
庄云龙道:“谁说我们要把他劫走?我们只是在这里保护他,直到侯府与西厂双方分出胜负为止。”
后仪笑笑道:“阁下的算盘打得是不坏,可惜你太低估了公孙策,像他那种人,会让你们大风堂坐收渔人之利么?”
庄云龙冷笑道:“他神机妙算再神,在西厂的压力下,又能将我奈何?”
后仪忽然笑了笑,道:“我们无意中获得了一个小秘密,不知阁下有没有兴趣听?”
庄云龙道:“我在听。”
后仪道:“昨天夜里,公孙策突然把侯府所有的高手全都派了出去,你猜他们去干甚么?”
庄云龙道:“自然是去迎击西厂的人。”
后仪道:“计算时间,双方相遇的地点,刚好在贵总舵所在地的开封附近,不知阁下做何感想?”
庄云龙依旧面不改色,淡淡道:“还好我们早有万全的准备,任他们杀得天翻地覆,我们也绝不出一兵一卒。”
后仪急得脸都红了,突然道:“还有一件事,只怕你没有计算到。”
庄云龙道:“甚么事?”
后仪道:“我亚马师伯也不是一个简单人物,凭你们几十个人,看得住他么?”
庄云龙神秘一笑,道:“后仪姑娘,我也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不是几十个,而是二百九十六个,莫说他想开溜,就是想离开那个院子,只怕也比登天还难。”
后仪傻眼了。
就在这时,旁边响起一声轻咳,一扇院门“呀”然而开,一个农家打扮的人慢吞吞的走出来,经过两人面前,还笑嘻嘻的直打招呼。
小丁当急忙下马,轻声道:“他就是亚马大侠。”
后仪也慌里慌张的滚下马来。
只见亚马缓缓走到庄云龙面前,将衣服打理一番,突然一揖到地,道:“在下亚马,见过少总舵主。”
庄云龙看看那房门,又看看亚马,半晌才勉强的点了点头。
亚马好像对他的答礼很不满意,依然弯着身,只翻着眼睛望着他,道:“在下出身低,见识少,从来没有拜会过大人物,不知是应该跪着?还是站着?请少总舵主明示……”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全都愣住!
庄云龙更是整个僵在那里,脸孔红一阵、白一阵,僵了很久,突然把剑往身后一扔,哈哈大笑的站起来,道:“亚马兄,真有你的,初次见面就幽了我一默,我算服了你!”
说完,拖着亚马便走。
亚马也居然将手臂搭在庄云龙的肩膀上,那副勾肩搭背的模样,就像多年的老友一般。
两人边走边聊,有说有笑,经过后仪身边时,一旁的小丁当耳朵忽然动了动,骇然叫道:“亚马大侠小心,他怀里揣着歹毒的暗器。”
亚马一怔!道:“甚么歹毒的暗器?”
小丁当抓着脑袋,迟迟疑疑道:“好像是传说中的暴雨梨花钉!”
亚马强笑道:“小孩子,不要胡说八道!”
小丁当急道:“亚马大侠,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的耳朵绝对不会听错。”
庄云龙霍然变色道:“这位小朋友是谁?”
亚马道:“丁月亭的侄儿,小丁当。”
庄云龙顿足叹道:“可惜是保定丁家的子弟,否则倒也真是个人材。”
这时小丁当以及后仪早已躲在马后,目光中充满敌视的味道。
亚马却打着哈哈道:“如果我有这种东西,我也会带来,跟公孙策这种人打交道,不带点护身保命的东西,成么?”
庄云龙立刻道:“马兄说得对极了,在下带着这个东西,就是对付那个王八蛋的,准备一言不合,就先把他干掉再说。”说着,还狠狠的在腰间拍了一下。
亚马登时吓了一跳,道:“少总舵主当心,这种东西可千万乱拍不得。”
庄云龙也不免面露惊慌,过了很久,才松了口气,猛一跌脚道:“公孙策那个王八蛋实在太坏了,幸好我们早有防备,否则又着了他的道儿。”
亚马忽然沉吟着,道:“如果贵帮只想按兵不动,恐非上上之策。”
庄云龙怔怔道:“马兄的意思是……”
亚马道:“我想公孙策的目的,绝非转移战场,而是想暗施手脚,非将贵帮拖下水不可。”
庄云龙惊道:“你是说他想嫁祸给我们?”
亚马道:“不错。”
他淡淡的笑了笑,继续道:“齐天寿生性多疑,只要他的手下出了毛病,到时候你说不是你们干的,你想他会相信吗?”
庄云龙摇头。
亚马不徐不急道:“所以我认为最好还是趁机将西厂的实力消灭一部分,只把几个硬点子放江过来,让紫衣侯伤伤脑筋也就够了。”
庄云龙冷笑道:“岂止是伤伤脑筋,以紫衣侯目前的年龄和体能,只怕已非齐天寿的敌手,说不定连老命都要丢在那批人手上。”
亚马立即道:“总之无论双方胜败如何,将来谈起生意,对贵帮都有百利无害。”
庄云龙微微愣了一下!道:“谈甚么生意?”
亚马笑道:“当然是那批黄金。”
庄云龙叹道:“马兄,老实告诉你,我们也曾经盘算过,纵然真的找到那批黄金,分到我们手里也有限得很,显然并不是一件很划算的生意,所以当初在天地盟手上,我们想都不去想……可是侯府一旦插手,情况就不同了,我们宁愿大家不要,也绝对不能让他独吞。”
亚马恍然道:“原来少总舵主是冲着侯府来的?”
庄云龙道:“正是。”
亚马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再好不过了,过去我还耽心金子找到之后,会被公孙策吃掉,如今有你大风堂替我撑腰,事情就好办多了。”
庄云龙冷笑道:“到时候你只管敞开喉咙跟他去谈,谈不拢,咱们就硬干。”
亚马忽然沉吟着,道:“如果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这批东西非还给天地盟不可,不知贵帮会采取甚么对策?”
庄云龙毫不迟疑道:“只要马兄有这份雅量,我大风堂绝对没话说。”
亚马道:“好,少总舵主请回驾吧,我马某敢以项上人头向你担保,纵然你大风堂不出一兵一卒,我也不会让你们比侯府少拿一两!”
庄云龙凝视亚马良久,方道:“马兄,你我虽是初交,我却绝对相信你,只希望你千万不能叫我在大风堂里下不了台。”
亚马正色道:“少总舵主只管放心,我亚马不是个笨蛋,像阁下这种朋友,我是万万不敢得罪的,否则今后几十年,我还能在江湖上走动么?”
庄云龙立刻伸出手掌。
亚马也将手掌伸出,两人郑重的击了三下。
后仪、小丁当同时松了口气,目光中也不禁对亚马流露出敬佩的神色。
大风堂的人马终于浩浩荡荡而去。
院落中宁静如故。
柴房的门依然开着,车轮似在不停的转动。
后仪和小丁当紧随亚马走进院中,乍见这种景像,登时被惊呆了。
过了很久,小丁当才喃喃道:“难怪他们找不到这辆牛车,原来藏在这里!”
后仪迷惑道:“这是怎么搬进去的?”
小丁当笑咪咪道:“当然是司空玄大哥的杰作。”
亚马忽然道:“咦,你司空玄大哥呢?”
小丁当嘴巴一歪,道:“被后仪姑娘吓跑了。”
亚马浑然不解的望着后仪。
后仪忙道:“其实我也没说甚么,只告诉他我是言四小姐的朋友而已。”
亚马恍然失笑道:“原来是你们无意中踩到了他的痛脚。”
后仪道:“侄女愚昧,还请师伯不要见怪。”
亚马眉头一皱,道:“不敢,不敢。”
稍许沉吟了一下,道:“后仪姑娘,咱们来个约法三章如何?”
后仪毕恭毕敬道:“请师伯吩咐。”
亚马道:“第一、我希望你不要再叫我师伯,我实在担当不起。”
后仪为难道:“不叫您师伯,叫您甚么?”
亚马道:“随便你叫我甚么都成,不过我比你年纪大得多,你可不能讨我便宜。”
小丁当听得“嗤”地一笑。
后仪却咬着嘴唇想了半晌,断然摇头道:“不,我还是称您师伯的好。”
亚马叹了口气道:“好吧,随你。”
后仪道:“第二件呢?”
亚马道:“你在我面前,千万不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这样我会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小丁当立刻道:“对,对,亚马大侠这个人一向不拘小节,太拘泥反而显得生分。”
后仪又咬着嘴唇想了半晌,又是猛一摇头,道:“不,尊卑有序,无论如何,我总不能失了礼数。”
小丁当已先双手一摊,作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亚马无可奈何道:“好吧,也随你。”
后仪眼睛一眨一眨道:“那么第三件呢?”
亚马愁眉苦脸道:“我要先向你说明一下,这次外间的风言风语,跟我毫无关系,我对令师一向十分敬重,绝无冒犯她的意思,如果将来发现我不是她要找的人,你可不能怪我,万一你们姊妹同时找起我麻烦来,我可实在吃不消。”
后仪又把嘴唇紧紧咬住,斜着眸子想了又想,忽然道:“不可能,您铁定是我师父要找的人,我一看就知道,绝对错不了。”
小丁当也帮腔道:“对,对,我也愈来愈有这种感觉。”
亚马横目叱道:“这种事要有凭有证,怎么可以靠感觉。”
后仪一听,急忙朝小丁当连递眼色。
小丁当往前凑了凑,笑嘻嘻道:“亚马大侠,能不能请示你一个小问题?”
亚马道:“甚么事?你说。”
小丁当眯着眼睛,轻声试探道:“你身上有没有一块玉佩?”
亚马也轻声道:“甚么玉佩?”
小丁当道:“大概有核桃般大小,上面好像还刻着几个字。”
亚马道:“是不是上面刻着‘珠联璧合’四个字的那一块?”
小丁当扭头望着后仪。
后仪迟迟疑疑的点了点头。
小丁当却猛地把头一点,道:“对,一定是那一块,绝对没错。”
亚马莫名其妙道:“你问这事干甚么?”
小丁当笑得合不拢嘴道:“可否请亚马大侠借给我们看一看?”
亚马道:“你在开甚么玩笑?那块玉当初为了救你胖七哥早就卖掉了。”
后仪大叫道:“买掉了?”
亚马道:“嗯。”
小丁当趺足叹息道:“唉,那种东西,你怎么可以随便卖掉?”
亚马眼睛翻了翻,道:“为甚么不能卖?那是我堂堂正正从西安陶四赌坊里赢来的,又不是黑货,我要买,谁管得着?”
小丁当一呆,道:“原来你是赌钱赢来的?”
亚马道:“是啊!”
后仪急忙道:“不是家师给您的信物?”
亚马道:“甚么信物?”
后仪比手画脚道:“就是……就是……”
亚马哈哈大笑道:“我若是有那种东西,早已把她娶回来,何必等到今天?”
说罢,转身走进屋中。
谁知一进门就吃了一惊!紧随而入的后仪和小丁当也同时愣在门口。
慕容美依旧躺在床上,屋中却意外的多出两个人。
一个是正在床边替慕容美把脉的侯府孙管事,另一个便是面含傻笑的“神机妙算”公孙策。
后仪急忙奔上前去,抓着慕容美的手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不要紧么?”
亚马也惊魂乍定,强笑道:“公孙先生的脑筋快,腿好像也不慢。”
公孙策哈哈一笑,道:“在下的脚程比不上慕容美,脑筋也远不及亚马老弟,三言两语便将大风堂的人马挡回去,仅仅这份机智,已足可轰动武林,在这方面,金某差得太远了。”说着,又是一阵大笑。
亚马想到方才与庄云龙的对话,不禁汗颜。
后仪与丁当却笑口大开,称赞亚马似乎比称赞她们本身还来得开心。
为慕容美把脉的孙管事,这时却站起来,道:“只可惜阁下的医道却让人不敢恭维,幸亏我们及时赶到,否则慕容美便是不死,也将脱层皮。”
亚马一怔!道:“先生的意思是……”
孙管事道:“慕容美的伤势并不太重,你应该先逼风寒,再补元气,等她完全复元之后,再治外伤也不迟,而阁下却本末倒置,你想她能吃得消么?”
慕容美此刻果然面色通红,气息粗浊,显然已入昏迷状态。
亚马急忙拱手道:“先生高见,亚马承教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悄悄打量着孙管事,道:“还没请教先生高姓大名?”
小丁当又已嚷着道:“他便是侯府的内务孙管事。”
孙管事淡淡一笑,道:“在下孙不群。”
亚马悚然叫道:“‘毒手郎中’孙不群?”
孙管事道:“正是区区。”
此言一出,非仅亚马惊绝,连身后的后仪和小丁当都身不由主的往后缩了一步。
只因“毒手郎中”在武林中是个极为难缠的人物,此人不仅医道高明,用毒之精,已几可与蜀中唐门的高手抗衡。
据说他走过的路,三年之内都会寸草不生,而现在他却忽然出现在此地,而且居然变成了侯府一名小小的管事。
三人既惊异又迷惑,呆呆的望着孙不群,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
公孙策哈哈一笑,道:“三位不必惊慌,这几年孙兄已绝少用毒,否则三位还能站在这里么?”
后仪和小丁当立刻松了口气,亚马却心神不定道:“你们该不会在大风堂那批人身上动了手脚吧?”
公孙策道:“人,是一个都没动。”
亚马忙道:“马呢?”
公孙策悠悠道:“也没甚么,只不过今天他们是休想渡江了。”
亚马跌足叹道:“这种时候,大家应该同心协力,先将大敌除掉才是上策,何苦再勾心斗角,徒增彼此间的仇恨?”
公孙策道:“马老弟的意思,是否想让我放他们一马?”
亚马道:“正有此意,不知公孙先生能否赏在下一个面子?”
公孙策二话不说,只将手掌轻轻拍了一下。
亚马顿觉冷风扑背,急忙往一旁一让,“快腿”陈平已笑嘻嘻站在他身边。
公孙策看都没看他一眼,却笑视着后仪道:“此事侯府已不便出面,可否请后仪姑娘辛苦一趟?”
后仪睬也不睬他,只默默的望着亚马,显然是在等他开口。
亚马无可奈何道:“不知后仪姑娘肯不肯赏我一个薄面?”
后仪立刻道:“一切但凭师伯吩咐。”
公孙策满意的一笑,这才向陈平道:“传令下去,着杨管事即刻准备一百三十六匹健马,日落之前赶到江边,面交后仪姑娘处理,不得有误。”
话没说完,人影一晃,陈平已冲出门外。
亚马急急道:“大风堂来的不是二百九十六个人么?”
公孙策冷笑道:“庄家父子最会虚张声势,马老弟千万莫被他们唬住。”
亚马摇头苦笑。
后仪一旁迟疑着道:“事成之后,侄女是否仍在此地与师伯碰面?”
亚马沉吟片刻,道:“依我看姑娘最好顺路迎上令师,叫她赶紧回去,以她目前的处境,这场是非是万万沾不得的。”
后仪一听,脸孔立刻拉了下来,看看床上的慕容美,又看看亚马,那副表情,要多不开心,就有多不开心。
亚马干咳两声,道:“姑娘只管把我的意思转给令师,至少也可以给她做个参考。”
后仪呆立良久,才勉强施了一礼,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出去。
公孙策哈哈大笑道:“看样子,大风堂那批人又有得脸色瞧了。”
亚马苦笑道:“公孙先生还有甚么差遣?”
公孙策道:“差遣可不敢,在下倒有个建议,不知马老弟肯不肯听?”
亚马道:“公孙先生不妨先说说看,只要不太离谱,在下自当照办。”
公孙策道:“慕容美病情虽不甚严重,却也拖延不得,为了便于照顾,我认为马老弟还是尽快带她搬回城里的好。”
孙不群一旁附和道:“总管说的对极了,像慕容美这种病情,如能安心调理,三、五日当可痊愈,但住在此地,既不方便,又不安全,纵想派人保护,只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公孙策笑笑道:“所以我建议马老弟还莫如干脆搬到侯府算了,既方便,又安全,而且保证不会有人打扰你。”
亚马笑而不答,心里却在盘算。
亚马虽然没做任何表示,脸上的笑容却不见了。
身后的小丁当却在替他摇头,一直不停的摇头。
亚马终于进了侯府。
这消息很快便在城里传开来,茶楼、酒馆几乎都在谈论着这件事。
有的说亚马是落入公孙策的陷阱,硬被架进侯府……
也有的说双方已谈妥了条件……
更有人说亚马是被天地盟给出卖了。
总之无论甚么理由,在武林人物眼中都犹如羊入虎口,个个大失所望,尤其是天地盟的邝美云,就像被公孙策狠狠踢了一脚,有苦没处诉,她并不在乎外间怎么说,只耽心无法向总舵的人交代。
其中只有一个人最关心,那便是“江湖野马”最好的朋友“勾魂弥勒”丁月亭。
深夜,夜阑人静。
丁月亭酒意盎然,步伐蹒跚的从水蜜桃的赌场走出来,嘴里哼着京里正在流行的京韵大鼓,神态逍遥极了。
走到转角处,索性敞开喉咙唱了起来,边唱边比划,居然把大街当成了舞台,一段“杨志卖刀”竟也唱得有板有眼,工架十足。
唱到紧张的地方“呛”的一声,宝刀出鞘,正待一刀劈出,陡然连退数步,唱作俱停,酒意也登时清醒了一半。
淡淡的月色下,只见公孙策正站在街心,背负双手含笑的望着他。
俨如方才那一刀真的劈出去,就刚好劈在公孙策的脑袋上。
丁月亭犹有余悸的举着刀愣了半晌,才口齿不清道:“哟,这不是公孙先生么?”
公孙策悠然笑道:“黄金眼看就要到手,丁头儿何必卖刀?”
丁月亭连忙收刀,东插西插,总算让他插回刀鞘,摇摇晃晃的把大拇指一挑,笑哈哈道“公孙先生,你真高。”
公孙策忙道:“丁头儿客气了,我这两下,与你可差远了。”
丁月亭道:“我指的不是嗓子,是下午那件事。”
他打了口酒嗝,继续道:“幸亏是你亲自出马,换了别人,想把那匹野马骗回来还真不容易。”
公孙策立刻道:“不是骗,是请。”
丁月亭歪嘴笑道:“好吧,是请,现在人已被你请到,以后可不关我的事了。”
说完,又摇摇晃晃的往前走去,嘴里也又开始哼了起来。
公孙策一把将他拖住,道:“且慢,你现在还不能撒手?”
丁月亭回首道:“公孙先生还有甚么吩咐?”
公孙策忙道:“吩咐可不敢,我只想向你打听一件事。”
丁月亭道:“甚么事?你说。”
公孙策道:“听说当年袁家曾经交给马家一个玉佩当做信物,你可曾听他谈起过?”
丁月亭道:“听谁谈起过?”
公孙策道:“当然是‘江湖野马’。”
丁月亭歪嘴笑道:“你在开甚么玩笑?咱们只是在逼他演戏,你怎么自己当真起来?”
公孙策一怔!道:“连你都不相信他是铁剑马家的后人?”
丁旦苎吃吃的反问道:“你相信么?”
公孙策苦笑道:“好在你我相不相信都无关紧要,只要使袁紫琼相信就成。”
丁月亭把头一点,道:“对。”
公孙策道:“所以那块玉佩,就变成了关键问题。”
丁月亭摇头晃脑道:“公孙先生,你多虑了,依我看,袁紫琼根本就不会在乎他有没有信物。”
公孙策道:“何以见得?”
丁月亭道:“如果她真的在乎,自会派人调查清楚,何必亲自赶来?”
公孙策道:“那是因为她要亲自查证一下,因为那块玉上刻了几个字,除了她之外,没有人知道。”
丁月亭道:“甚么字?”
公孙策道:“我若知道,又何必来找你?”
丁月亭搔首抓腮道:“我好像也不知道。”
公孙策笑笑道:“所以事情并不像你想像的那么简单。”
丁月亭抱着脑袋想了半晌,忽然道:“也并不像你想像的那么困难。”
公孙策道:“哦?你又有甚么高见?”
丁月亭道:“马家灭门已是二十几年前的事,那时袁紫琼要找的人年纪尚小,只怕连自己的名字都认不得,谁又规定她非记得那几个字不可?”
公孙策道:“你的话是很有道理,我只耽心咱们手上没有东西,到时候‘江湖野马’万一没有胆子点头,那就糟了。”
丁月亭道:“你放心,他也绝对不会摇头。”
公孙策又是一怔!道:“为甚么?”
丁月亭挤眉弄眼道:“你没见他为了个‘金燕子’便已神魂颠倒,连命都不要了?那袁紫琼长得花容月貌,美艳无双,比‘金燕子’可高明多了,只要一见面,保证那小子连骨头都酥掉,他还舍得朝外推么?”
说罢,得意得哈哈大笑。
公孙策却忽然把眉头皱了起来。
丁月亭慢慢止住笑声,诧异道:“怎么?难道还有问题?”
公孙策道:“问题可大了,但不知是你的?还是我的?”
丁月亭一听,神情不由一变,竖起耳朵听了听,道:“哇,人数好像还不少!”
公孙策道:“嗯,少说也有四、五十。”
只听远处有人冷冷道:“错了,是七、八十!”
说话间,但见星火闪动,七、八十盏灯笼同时亮起,飞也似的拥向两人,顿时把黑暗的街心照得通亮。
灯火照射下,七、八十人一色深灰劲装,脚上穿的却都是金色的长靴,看上去虽然不伦不类,却使人触目心惊。
公孙策神色一懔!道:“原来是锦衣楼的朋友驾到,失敬,失敬。”
丁月亭嘿嘿冷笑道:“这些人胆子倒也不小,居然敢到信阳来撒野!”
公孙策道:“这就叫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们既然敢来,想必已有万全的准备……”
立刻有个锦袍老者排众而出,阴森森道:“公孙先生说得不错,没有一点准备,我们是绝对不敢贸闯贵宝地的。”
那老者神情威猛,目闪精光,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一看即知绝非等闲之辈。
公孙策打量他一阵,骇然道:“阁下莫非是锦衣第七楼的司徒楼主?”
锦袍老者缓缓道:“老夫正是司徒刚。”
公孙策听得心中暗惊不已。
丁月亭却像没事人儿一般,醉眼惺忪的瞄着司徒刚,道:“听说阁下号称‘铁掌无敌’,知你那双铁掌,是否真的无敌?”
此言一出,当场的气氛登时紧张起来。
司徒刚横视他片刻,却忽然笑笑道:“那是江湖朋友的抬爱,丁头儿大可不必当真。”
公孙策不禁捏了把冷汗,生怕他再胡言乱语,节外生枝,急忙道:“楼主深夜率众而来,不知有何指教?”
司徒刚道:“不敢,我们只是来向公孙先生打个商量。”
丁月亭一旁道:“原来他们是来找你的,你小心应付吧!”
公孙策果然小心问道:“楼主有何吩咐?尽管直说,只要我力所能逮,一定遵办。”
司徒刚淡淡道:“其实也没甚么,我们只想请公孙先生把‘江湖野马’还给我们。”
丁月亭又已在一旁怪叫道:“还给你们?听起来倒像‘江湖野马’是你们的人一样!”
司徒刚厉声道:“不错,那亚马正是五龙会从我们手中劫走的,这件事公孙先生想必知道得很清楚。”
丁月亭道:“你开甚么玩笑?‘江湖野马’分明是今天下午才从大风堂手里抢救回来,跟五龙会有甚么关系?”
公孙策立刻道:“不论他是从谁手里救回来的,现在已是我侯府的贵宾,莫说我不能把他交给你们,便是我家侯爷也不能这么做。”
丁月亭接道:“就算他们肯交人,我丁月亭也绝不答应。”
司徒刚狞笑着道:“好,好,既然如此,只好请公孙先生随我们回去一趟,也好让我跟上面有个交代。”
公孙策不免又暗吃一惊!表面上却不慌不忙道:“楼主的意思,莫非想把我绑架回去?”
司徒刚道:“正是。”
丁月亭登时暴跳如雷道:“大胆,你们竟敢公然在我面前掳人,你们眼中还有王法么?”
司徒刚冷笑道:“老夫一向只知奉帮命行事,从不知王法为何物。”
丁月亭哇哇大叫道:“反了,反了,你们这批人简直反了!”
陡然回身大喊道:“来人哪,把这批反贼通通给我抓起来!”
只听四周欢声雷动,震耳欲聋,少说也有两三百人,非但把锦衣楼诸人惊得个个面无人色,连丁月亭本人都吓得差点当场栽倒。
他平日耀武扬威已成习惯,这些话也不过是借着几分酒意随口喊喊,谁知作梦也没想到,会喊出这许多人来。
而在惊惶莫名之际,公孙策已哈哈大笑道:“司徒楼主未免太藐视我侯府了,侯府在武林中虽非名帮大派,却也不是无名门第,如果在信阳地面都无力自保,我们还能在江湖上立足么?”
司徒刚目光闪动,陡将手臂一抬,七、八十人同时亮出兵刀,齐向公孙策拥了过来。
就在这时,只听“飕飕”连声,三支红羽箭分从三个方向射到,先后落在司徒刚脚前,入地盈尺,劲道威猛无比。
锦衣楼众人同时被镇住,连丁月亭都不由自主的朝后缩了两步。
公孙策却负手悠然道:“在下实在不愿锦衣楼折翼信阳,更不想跟司徒楼主过不去,只希望阁下也能忍一忍,切莫因一时之冲动,而伤了彼此之间的和气。”
司徒刚呆立良久,霍然冷冷一笑,道:“好,今天咱们就到此为止,我劝你今后最好水远在信阳,千万不要在江湖上走动,只要你给我抓到机会,我是绝对不会轻易饶过你的。”
公孙策淡淡一笑道:“多谢司徒楼主提醒,在下自会格外小心。”
司徒刚又是一阵冷笑,猛将手臂一挥,喝了声:“退!”
率先奔进一条暗巷,众人随后鱼贯而入,转瞬间走得一个不剩。
明亮的街心登时暗了下来,剑拔弩张的情势也随之消失于无形。
公孙策长长透了一口气,轻松笑道:“幸亏丁头儿早有防备,否则今天这个筋斗可栽大了。”
丁月亭一怔!道:“你说甚么?”
公孙策环顾四周,道:“这些人不是你带来的么?”
丁月亭道:“你是喝醉了?还是在风凉我?我手下一共有多少人,难道你还不清楚?”
公孙策也不禁一怔!道:“咦?不是你的人,为甚么会听你号令行事?”
丁月亭道:“我看你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还以为是你事先安排好的呢!”
公孙策摇头道:“不是我。”
丁月亭道:“不是你是谁?在信阳,除了侯府之外,还有谁能调动这许多人?”
公孙策道:“有。”
丁月亭道:“谁?”
公孙策道:“邝美云。”
话刚说完,果见邝美云大摇大摆的走上来,笑嘻嘻道:“奴家一时兴起,给二位充充场面,滥竽充数,尚请二位莫要见笑。”
公孙策微微拱手道:“承情,承情。”
丁月亭瞪着眼睛瞧了她半晌,道:“你出动这许多人,莫非也想把公孙先生架走?”
邝美云干咳两声,道:“不敢,不敢,这种当街掳人的勾当,奴家是万万不敢干的。”
丁月亭支吾道:“难道,你也想叫他把‘江湖野马’还给你?”
邝美云笑道:“不敢,不敢,马老弟是你丁头儿的好朋友,要讨人也该由你丁头儿出面,这种喧宾夺主的事,奴家也是万万不敢干的。”
丁月亭眼睛翻了半晌,道:“你这个也不敢干,那个也不敢干,试问你三更半夜,率众而出,究竟想干甚么?”
邝美云笑嘻嘻的伸出两个手指,道:“奴家只想干两件事。”
丁月亭道:“哪两件事?”
邝美云道:“第一件已经干过了。”
丁月亭道:“甚么事?”
邝美云道:“偿还公孙先生的人情债,他替我赶走大风堂的人马,我帮他挡住锦衣楼的偷袭,如今刚好两不相欠。”
丁月亭道:“哦哦,第二件呢?”
邝美云满脸堆笑道:“想向公孙先生请教一件小事,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丁月亭吃吃笑看着公孙策,道:“公孙先生……你的麻烦又来了,这次你可要特别小心应付,万一出了毛病,我可救不了你。”
公孙策淡淡道:“邝老板有话请说,‘请教’二字可不敢当。”
邝美云道:“其实也没甚么大不了的事,奴家只不过想问问,马老弟是怎么进侯府的,是他自愿的?还是被你们押进去的?”
公孙策脸色一寒,道:“按说邝老板和‘江湖野马’毫无深交,不知为甚么对他如此关切?”
邝美云依然笑容满面道:“奴家和马老弟虽无过命的交情,但无论如何他总是我聚英客栈的客人,而且他怀里那批东西又是天地盟的……你想我对他的处境,能不特别关切么?”
公孙策冷冷一笑,道:“说来说去,邝老板的目的还是那批东西!”
邝美云道:“也可以这么说。”
公孙策道:“据我所知,那批东西本是无主之物,在谁手上,就是谁的,也正因为如此,才会引起今天这种混乱局面,如果邝老板硬说它是天地盟的,在下实在不敢苟同。”
丁月亭也立刻接道:“我也实在不敢同意。”
邝美云道:“如果马老弟自愿把那批东西送给我们呢?”
公孙策道:“那就另当别论了。”
邝美云慨然一叹道:“只可惜人在你们手里,就算他想送,只怕也送不出手!”
丁月亭道:“你可以等,‘江湖野马’绝不会永远留在侯府的。”
公孙策道:“最多也不过三、四天工夫,只要袁紫琼一到,我们想留只怕也留不住他。”
邝美云苦笑道:“问题是等他离开的时候,那批东西是否还在他身上?”
公孙策道:“他的东西,当然会在他身上。”
邝美云难以置信道:“你们侯府难道对那批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
公孙策道:“有,但‘江湖野马’是自己人,我们总不能出手硬抢,就像当初那批东西在贵会关大侠手上的时候一样,当时以命相搏的人不计其数,我侯府可曾出过一兵一卒?”
邝美云听得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再好不过了,那批东西,我们就姑且寄放在贵府,一切还请公孙先生多多劳神。”
公孙策笑了笑,朝冷清清的四周挤了一眼,道:“现在,你总可以撤兵了吧?”
邝美云又是哈哈一笑,道:“早就撤走了,那些人是专门吓唬外人的,咱们自己朋友聊天,要他们何用?”
丁月亭侧耳细听片刻,道:“哟,这些人来的快,走的好像也不慢!”
公孙策道:“看来这两天贵会倒也增添了不少高手?”
邝美云忙道:“有限,有限。”
停了停,又道:“不过今天下午公孙先生外出的时候,城里确实来了几个硬点子。”
公孙策一怔!道:“哦?都是些甚么人?”
邝美云道:“其他人倒好应付,最令人头痛的是蜀中的唐四先生,和丐帮总舵两批人。”
公孙策皱眉道:“丐帮居然也想插上一脚?这倒出人意外得很!”
邝美云道:“所以公孙先生最好还是赶紧回去,说不定这些人会来个夜闯侯府。”
公孙策道:“我倒希望他们有胆子闯一闯,这样也省了我不少麻烦。”
邝美云愕然的望着他,道:“公孙先生莫非早有防备?”
公孙策只笑了笑,笑容却比子夜的风还冷。
子夜——
亚马拥枕高卧,好梦方酣。
他梦见齐天的原野,清澈的溪流,溪旁小屋的炊烟,水中绚烂的晚霞,然后是数不尽的满天繁星。
这就是他生长的地方。
突然,一列铁骑冲过横跨溪上的小桥,也冲破了他美好的童年。
随之而起的是一片杀喊之声……
亚马一惊而醒,抄剑滚落床边。
窗外冷月当空,房里炉火熊熊。
死一般的沉寂中,只有门栓在缓缓的移动。
亚马仿佛忽然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悄悄的来到门边,悄然的将剑拔了出来。
房门呀然而开,声音小的几不可闻。
亚马挺剑欲刺,半晌却不见人进来。
过了很久,才听门外有人细声道:“亚马大侠,我是小丁当,请你把剑收起来好吗?”
亚马突然失笑道:“你这个兔崽子,耳朵倒灵得不得了!”
说话间,轻轻将剑还进鞘里。
小丁当也已蹑足而入,顺手把门栓好,不但行动无声无息,手法亦灵巧无比,看上去犹如一个专门穿门过户的老手一般。
亚马不禁暗自赞叹不已。
小丁当凑到他身旁,神秘兮兮道:“不得了,不得了,天大的消息,你听了铁定会吓呆。”
亚马先呆了呆,道:“是不是司空玄又狠狠的赢了一票?”
小丁当急急摇首道:“我根本还没有时间去找他,等把消息禀告亚马大侠之后,再去找他也不迟。”
亚马道:“甚么消息?快说!”
小丁当轻声细语道:“方才公孙先生差一点就被锦衣楼的人给架走,只差一点点。”
亚马动容道:“有这种事?”
小丁当把头一点,道:“思,幸亏聚英客栈的邝老板带着两三百名手下埋伏在那里,硬将那批家伙给吓了回去。”
亚马诧异道:“邝老板事先如何得知锦衣楼的人要挟持公孙策?”
小丁当道:“事先好像也不知道,只是凑巧碰上而已。”
亚马难以置信,道:“凑巧埋伏了两三百人在那里,可能吗?”
小丁当歪着脑袋想了想,猛一跺脚道:“哎呀,不对呀,平白无故,她埋伏两三百人在那儿干甚么?”
亚马沉吟着,道:“说不定她的目的也跟锦衣楼那批人一样。”
小丁当道:“你是说邝老板也想掳人?”
亚马道:“有此可能。”
小丁当恍然叫道:“难怪公孙先生一直冷冷淡淡,连一点感激她的意思都没有,原来早就发觉了她的企图。”
亚马道:“结果如何?”
小丁当道:“当时幸好我胖七哥在场,公孙先生总算逃过一劫,不过他也等于向邝老板提出了保证,在你住在侯府这段期间,他绝对不会动你怀里那批东西的脑筋,所以你可以安心在这儿住几天了。”
亚马笑笑道:“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大消息?”
小丁当笑嘻嘻道:“这只不过是几句开场白,大消息尚未开始呢!”
亚马也把声音压低,凑趣道:“那你就赶快开始吧,我已经有点等不及了。”
小丁当显得更加神秘道:“听说今天下午城里来了不少硬点子,其中最厉害的莫过于蜀中唐门的唐四先生和丐帮总舵来的两批人,连公孙先生听得都直皱眉头,好像害怕得要命。”
亚马听得眉头也不禁皱了起来。
小丁当喘了口大气,继续道:“据邝老板估计,这两批人今夜极可能便闯侯府,你最好不要睡着,这出戏一定精采得很,错过了未免可惜。”
亚马神色一紧,道:“现在是甚么时刻?”
小丁当道:“三更敲过不久。”
亚马凝视着他,道:“你来的时候,有没有被人跟踪?”
小丁当立即道:“没有,绝对没有。”
他嘴上说着没有,两只脚却飞快的奔向窗口,将窗纸截了个小洞,只朝外瞧了一眼,便缩头回来,脸色登时变得十分难看,就像刚刚挨过几个耳光一样。
亚马见他那副表情,就知道出了问题,也连忙把眼睛凑到窗纸的小洞上。
凄清的月光下,但见一个黑衣人正挺立院中,一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看上去如同死人一般,颔下一撮山羊胡须随风乱摆,尖锐的目光,此刻正眨也不眨的逼视着亚马偷窥的那扇窗户。
亚马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急忙缩回头,道:“果然是‘千手阎罗’唐竺。”
小丁当一怔!道:“那不就是唐四先生么?”
亚马道:“不错。”
小丁当道:“如果是他,来的就一定不止一个,他那群手下呢?”
亚马道:“我正想问你,你耳朵不是蛮管用么?为何不找一找?”
小丁当立刻蹲下身去,在窗沿下面听了又嗅,嗅了又听……
最后终于伸出了一个巴掌。
亚马道:“五个?”
小丁当点点头,道:“其中好像还有一个女的。”
亚马呀然道:“你怎么知道有个女的?”
小丁当道:“我嗅到了一股胭脂花粉的味道,男人应该不会使用那种东西才对。”
亚马笑笑道:“说不定是‘唐门四艳’中人。”
小丁当笑嘻嘻道:“听说‘唐门四艳’个个容貌如花,但不知是其中的哪一个?”
亚马道:“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小丁当吃惊道:“唐四先生在外面,出去不等于送死么?”
亚马道:“送死也要出去,反正房里是绝对不能待了。”
说话间,已有一缕青烟自窗缝中飘了进来。
亚马急忙将一件长衫抛给小丁当,转身将火炉上的水壶提在手里。
月光淡影下,窗户陡然翻起,只见一条灰影穿窗飞越而出。
埋伏在窗下的五个人,不约而同的向那条灰影扑了过去。
其中一人探手一捞,已抓住那灰影的衣角,猛地用力一扯,登时水气四溅,五人同时惊呼出声,分向四下逃避,神态极端狼狈。
那条灰影终于落在地上,五人这才发觉只是一领长衫而已,长衫里包的是一个水壶,水壶显然离炉未久,此刻还在冒着热气。
就在五人慌乱之际,亚马已自房中悄然而出,不徐不急的来到“千手阎罗”唐竺面前,神态潇潇洒洒,悠然至极。
唐竺远远便已盯住他,直待二位走到近前,才冷冷道:“你……就是‘江湖野马’?”
亚马笑咪咪道:“阁下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唐四先生吧?”
唐竺仅仅“哼”了一声,道:“江湖上都说你对逃命别具一功,看来果真有点名堂。”
亚马依然笑容满面道:“在下名堂再多,在四生先面前,只怕也派不上用场。”
唐竺面有得色的笑了笑,道:“你倒很有点自知之明。”
亚马道:“所以在下才索性自己走过来,想亲耳听听四先生的来意。”
唐竺道:“你既然干干脆脆,我也不妨对你直话直说,我们这次来,就是想接你回去的。”
亚马道:“接我回哪儿去?”
唐竺道:“当然是蜀中。”
亚马沉吟着道:“其实在下并没有甚么身价,何劳四先生如此长途跋涉,大费周折?”
唐竺道:“你虽然没有身价,你身上那批东西,却极有价值。”
亚马轻松一笑,道:“只可惜那批东西早已不在我身上。”
唐竺一怔!道:“此话当真?”
亚马道:“四先生不妨想一想,如果那批东西依然在我怀里,你们可能如此轻易的进入侯府么?”
唐竺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把那批东西藏起来了?”
亚马道:“不错。”
唐竺道:“藏在哪里?能不能告诉我?”
亚马笑笑道:“我若那么容易便说出来,我还能活到今天么?”
唐竺冷笑着道:“你认为守口如瓶,便能活得下去?”
亚马道:“最低限度,截至目前为止,我活得还蛮好。”
唐竺道:“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搞清楚。”
亚马道:“甚么事?”
唐竺面色一寒,厉声道:“蜀中唐门不是侯府,我唐四也不是公孙策,我可没有耐性跟你穷泡,你不说,我也自有办法叫你开口。”
说完,微微把头一摆,那五人立刻扑了上来。
亚马纵身拔剑,倒翻而出,以剑护身,目光紧盯着唐竺,唯恐他突然施放暗器。
蜀中唐门,以毒、剑、暗器扬名天下,唐竺是唐门老一辈的杰出人物,在武林中也称得上是个顶尖高手,不仅剑法,施毒深具火候,施放暗器手法更是堪称一绝!
他那弹指间十二种暗器齐发的“满天飞花”手法,江湖上人人闻之丧胆,是以才赢得“千手阎罗”的名号。
亚马直待脚踏实地,才松了口气。
那五名唐门子弟,刹那间已攻到近前。
每个人都手持长剑,每柄剑的剑锋都呈现出一片淡蓝色,月光反射下,显得格外妖艳怪异,显然每柄剑上都搀了巨毒。
亚马明知这些人无意置他于死地,却丝毫不敢大意,因为只要被其中任何一剑刺中,都不免要受唐竺挟制,就算公孙策赶回来,也未必能救得了自己。
正在思付对策,一柄淡紫色的剑锋已然刺到。
亚马别无选择,只有出剑还击,边战边退,只希望自己和唐竺间的距离拉得远一点。
那名唐门子弟,剑眉星目,神情稳重,剑法却拖泥带水,出剑迟疑不起,好像生怕刺中亚马要害。
亚马索性将计就计,一招风卷落叶,带过攻来一剑,侧身疾向对方怀中撞去,左肘用力一顶,刚好项中对方的穴道。
那唐门子弟全身一软,长剑坠地,身子也缓缓朝后倒去。
亚马急忙将他抱住,以人做盾,巧妙的连将两柄剑逼退。
第三剑又已飞袭而至,同时身后香风又起,显然第四剑也已袭到。
亚马逼于无奈,只好将肉盾推出,挡住了第三剑,身形力往旁边一闪,顿觉一剑擦颈而过,自己的剑锋也自胁下反刺而出,剑势疾如闪电。
就在这时,突然四周发出一片惊呼。
亚马不暇思索,陡将剑势顿住。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剑尖,正停在一个少女的咽喉前。
那少女清丽脱俗的脸已吓得发白,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充满了惊惶、绝望的神色。
亚马整个愣住!
身旁那三名唐门子弟也一起愣住,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着急切之色,连躺在地上那个被亚马封住穴道的年轻人也不例外……
也不知过了多久?亚马的剑已在不知不觉中缓缓收回。
那少女却依然动也不动的望着他。
亚马早已忘了身在险境,居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伟大的事。
只听远处的唐竺忽然暴喝道:“闪开,通通给我闪开!”
那少女这才一惊而起,另外三人也将地上那个年轻人扶了回去。
此刻,亚马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急忙抱剑凝神,远远凝注着唐竺的动静。
唐竺也正在逼视着他,而且脸上开始有了笑意,冷冷的笑意。
只见他慢慢摊开右掌,立刻有一名弟子双手托剑,将剑柄递到他的手上。
亚马见状不免窍喜,因为在他想来,只要对方不动暗器,自己就有一搏的机会。
谁知一念未了,唐竺已腾身跃起,左手连连挥动,十几点寒星业已先人而至。
亚马大惊失色,正在惊惶间,只觉得一片乌云擦顶而过,随之而起的是一声慑人心魄的暴喝。
◆第十六章如此丐帮
喝声过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亚马定神一瞧,才发觉紫衣侯已挡在他的前面,方才那乌云也只是他为了阻挡暗器而先扔出的一件火狐皮袍。
唐竺也正站在紫衣侯对面不满五尺的地方,两人各垂刀,僵持而立,彼此竟动也不动。
旁边所有的人也都僵立当场,没有任何人发出一丝声息。
突然“呛”的一声,唐竺的剑忽然落在地上,剑柄却依然被一只手紧紧握住。
原来落在地上的不仅是剑,而且还带着衣袖的一只完整的右臂。
唐门子弟个个惊骇失声,连亚马也不禁为之神色大变。
唐竺却仍然一点表情都没有,双目仍然眨也不眨的瞪着紫衣侯。
紫衣侯冷冷道:“看在二先生分上,饶你一命,快快滚吧!”
唐竺这时身体才开始摇晃,接连倒退几步,终于挺挺的躺了下去。
唐门子弟这才纷纷扑上前去,封穴的封穴,拾人的抬人,只有那少女,悄悄走到紫衣侯脚下,将那柄剑和断臂拾起,若有意、若无意的朝亚马瞄了一眼。
那目光比月色还要凄迷,比星光还要神秘,看得亚马整个痴了。
院门开而复合,唐门子弟终于悄然而去……
亚马仍在望门痴立……
也不知甚么时候?小丁当已走到他身旁,轻轻拉他一下,道:“亚马大侠,树上还有三个人。”
亚马一惊!道:“哪棵树上?”
小丁当道:“就是墙边那棵老榕树上。”
亚马信疑参半,朝那棵树上极目望去,久久仍无所见。
紫衣侯却忽然笑了笑,大声喝道:“树上的三位朋友可以下来了吧?”
月色凄迷,树枝摇动,果见两条身影翩然而下。
两人同样的身形,同样的打扮,每个人衣服上都是补了又补,身后还背着五、六个麻布袋,年纪虽不太大,看来在丐帮中的身分好像还不低。
树顶仍在不停的晃动……
一个高大的身影,彷佛已被树枝钩住,挣扎良久,才弹了出来,凌空几个翻滚,刚好弹落在紫衣侯面前。
这手绝世轻功,不仅令亚马大骇,连紫衣侯都不禁为之动容。
那人白发苍苍,背后竟八个布袋,显然是丐帮中地位最尊的长老级人物。
紫衣侯打量他一阵,忽然哈哈大笑,道:“难怪今夜城里的狗都变成了哑巴,原来是简长老到了。”
亚马虽未见过名满武林的简化子,却已久仰其侠名,不禁对他肃然起敬。
小丁当却只听人说过他的花子鸡做得不错,心里多少还有点不太服气。
简长老站在紫衣侯前面,足足高出半个头,但嗓门儿却比紫衣侯小得多,只听他哑着嗓子,缓缓道:“一别多年,不想侯兄风采依旧,神威不减当年,真是可喜可贺!”
紫衣侯又是一阵畅笑,陡然脸色一寒,道:“简长老星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简长老依然慢条斯理道:“我三人本想看看热闹便走,如今既被侯兄召唤下来,倒想趁此机会结识一位新朋友,不知侯兄可否替我引见一下?”
紫衣侯道:“你要结识的人,可是‘江湖野马’?”
简长老道:“不错。”
亚马不待引见,已远远一恭到地,道:“晚辈亚马,见过简老前辈。”
简长老还礼不迭道:“不敢,不敢。”
紫衣侯冷笑道:“这批东西的诱感力倒也真不小,想不到连丐帮都动了染指之心。”
简长老忙道:“侯兄误会了,我丐帮不偷、不抢、不诈、不骗,最多也只能站在一旁等人打赏,至于妄图染指,非我丐帮所为……侯兄还是替马老弟提防着别人吧!”
紫衣侯依然冷冷道:“你们现在就来讨赏,不嫌太早了点么?”
简长老笑吟吟道:“也许早了点,不过我们可以等,我们丐帮一向是很有耐性的。”
远远望了亚马一眼,大声接道:“最重要的,我们是想让马老弟知道,现在他已经不再孤独,丐帮总舵已有人守在信阳。”
紫衣侯道:“你们守在信阳又怎么样?”
简长老脸上的笑容也逐渐转冷,紧盯着紫衣侯,道:“只要有我丐帮的人在,若有人想把马老弟吃掉,恐怕就不太容易了。”
紫衣侯也逼视着他,道:“原来你们是想替‘江湖野马’撑腰?”
简长老道:“正有此意。”
紫衣侯眼睛翻了翻,道:“这是你个人的意思?还是帮里的意思?”
简长老道:“当然是全帮的意思。”
紫衣侯道:“条件呢?”
简长老道:“甚么条件?”
紫衣侯道:“你们出人出力,总不会毫无条件吧?”
简长老道:“我们丐帮做事,从不跟人先讲条件,到时候马老弟多赏,我们多拿。少赏,我们少拿;一个不赏,我们也只当对已故去的‘铁剑追魂’马大侠致最后一点敬意,绝对不会提出非分的请求。”
紫衣侯听得哈哈大笑,道:“简长老,你倒也真会逞一时口舌之快,凭你们丐帮,真能做出如此漂亮的事情来么?”
简长老道:“为甚么不能?”
紫衣侯道:“你们甘冒覆帮之危,却一无所求,这种鬼话,你自己相信么?”
简长老冷笑着道:“覆帮之危?侯兄未免太小看我丐帮了吧?”
紫衣侯道:“如果你们认为对手是我紫衣侯,你们就错了。”
简长老冷冷道:“侯兄侠名远播,这等以大欺小的事,自然是不会做的。”
紫衣侯也冷笑一声,道:“目前的确有个人想把‘江湖野马’吃掉,可惜这个人,你们丐帮绝对惹他不起。”
简长老昂首冷笑道:“哈哈,武林中居然有我丐帮惹不起的人,这倒有趣得很……”
说到这里,忽然把话缩住,呆呆的望着紫衣侯,道:“侯兄指的,不知是哪一个?”
紫衣侯一字一顿道:“西厂统领齐天寿。”
简长老呆立良久,才勉强笑了笑,道:“侯兄真会危言耸听,齐天寿位高权重,他岂会把这批黄金看在眼里?”
紫衣侯道:“你莫忘了‘江湖野马’的出身,在齐天寿心目中,也许他的命比那批黄金更有吸引力。”
简长老登时愣住!久久没有作声。
紫衣侯继续道:“所以你们要插手,就得拿出魄力来,如果只派几个人来说几句漂亮话,就想搬黄金,这次只怕没这么简单,弄得不好,说不定反而惹祸上身,那可就成了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简长老急咳两声,道:“侯兄真会说笑话,我丐帮忠义相传,乃天下第一大帮,何曾做过投机取巧的事?又怎么会在乎他一个小小的西厂统领?”
紫衣侯笑笑道:“既然如此,我倒希望简长老留下来,起码也可替我侯某壮壮胆气。”
简长老忙道:“能与侯兄并肩而战,是我简某的宿愿,不过现在,我却得先回去一趟,待帮中有了决定,我必火速赶回,以供侯兄差遣,到时尚请侯兄莫要推却才好。”
说完,双肩微微一晃,便已跨出院墙,连看都没敢再看亚马一眼。
身后那两名弟子也匆匆跟出,走得慌里慌张,了无现身时那种慑人的气势。
紫衣侯慨然长叹道:“这就是天下第一大帮!”
亚马甚么话都没说,脸上却充满了失望之色。
小丁当忽然悄悄问道:“亚马大侠,你看他们会不会赶回来?”
亚马道:“也许会。”停了停,又道:“也许不会。”
紫衣侯苦笑,回头,只说了声:“请随我来!”
大步朝外走去,走到门口,陡然停足,向小丁当招手道:“小朋友,你也来,我刚好有件差事要你帮我做。”
小丁当大喜过望,昂首挺胸的跟出院门。
穿拱门,走曲径,越过一片松林,一幢宽广的白色石屋已在眼前。
石屋四周刀光剑影,戒备森严。
公孙策面含傻笑的站在石阶上。
紫衣侯停步阶下,搭着小丁当的肩膀,含笑道:“我跟你亚马大侠有要事协商,事关机密,不想让任何人听到,你能帮我守在这里么?”
小丁当耳朵动了动,道:“这附近三十几人,您想通通把他们撤走?”
紫衣侯哈哈一笑,道:“不错,只留下你和公孙先生两个人,方圆五十丈之内,只要再有第三者侵入,你马上告诉公孙先生,叫他赶人。”
小丁当毫不考虑的点了点头。
亚马望着他,道:“办得到么?”
小丁当胸脯一拍,道:“亚马大侠只管放心,绝对不会给你丢人。”
紫衣侯听得又是哈哈一笑,举步拾级而上。
亚马紧随在后,刚刚进入石室,陡闻“轰”地一声,所有的门窗同时合了起来。
整间石室空空荡荡,没有橱几,没有桌椅,除了几盏明灯之外,就是刀。
四壁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刀。
亚马一看即知是紫衣侯练功之所,却不知为何将他带来此地?
紫衣侯一言不发,随手从壁上摘下一柄刀,只见刀光一闪“呼”地一声人刀俱已到了亚马面前,刀风凌厉,快速绝伦。
亚马骇然闪避,惊叫道:“侯大叔,你这是干甚么?”
紫衣侯冷冷喝道:“拔剑!”
又是一刀连环劈出!
就算他不说,亚马也想拔剑,可惜在刀风笼罩下,除了拚命闪躲之外,再也无暇拔剑。
直到连闪了七、八招,连命都已去掉半条,才抓到一个机会“呛”地一响,剑尖冲破刀幕,竟然闪电般直奔对方眉心。
紫衣侯刀势一顿,喝了声:“好剑!”
出刀更加快捷。
他身材虽然矮小,臂力却大得惊人,钢刀挥动,虎虎生风,壁上的明灯都随之摇晃,声势威猛已极。
亚马虽有一剑在手,仍然守多攻少,偶然抢攻两招,很快便被对方的刀势逼退。
紫衣侯边攻边道:“剑法是不错,可惜灵巧有余,气势却嫌不足。”
紧接着又道:“不过剑就是要轻灵,如果要气势,何不干脆使刀?”
他嘴里念念有词,手下却毫不容情,连砍带削,转眼间已将亚马逼到墙角。
亚马后退无路,只得使尽全力,将紫衣侯最后劈来的一刀架住。
谁知就在这时,紫衣候的左手倏忽而出,鹰爪般的利指已闪电般的扣在亚马的咽喉间。
亚马也正如那唐门少女在他剑下的表情一样,惊惶、绝望,连一丝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幸好紫衣侯指力一发即收,目光森冷的逼视着亚马,道:“记住,这就是齐天寿的秘密绝招,哪一天见到袁紫琼,务必将这个秘密告诉她。”
亚马慌措良久,才道:“多谢大叔指点。”
紫衣侯转身将刀还进刀鞘,又挂回原来的地方,长叹一声道:“当年我不慎伤在他的鹰爪神功之下,无论心理、体能上都受了极大的损害……虽经多年苦练,仍旧没有必胜的把握,更何况我年事已高,体力就已逊他一筹,能够拚个两败俱伤的局面已不错了,问题是继我之后,甚么人能将他一举击毙?,”
亚马挺胸道:“我!”
紫衣侯回顾他一眼,抢先道:“你的武功太差,就算他负伤之后,你也绝非他的敌手。”
亚马道:“就算晚辈不成,我相信欲置他于死地的人也必定大有人在。”
紫衣侯道:“想坐观其成的人当然不在少数,但真正具有实力而又敢出手的只怕难找。”
说到这里,不禁又叹了口气,道:“齐天寿的身分毕竟不同,除非有血海深仇,否则谁又肯豁出身家性命与他一搏?”
亚马道:“那老贼残害武林同道已非一日,难道那些被害人之中,就没有一个具有真才实学的么?”
紫衣侯道:“过去有,如今早已被他杀光了。”
亚马苍然无语。
紫衣侯道:“如果你早几年去找袁紫琼,说不定你的追魂剑法早已学成,现在咱们也就不必再提心吊胆了。”
亚马霍然动容道:“莫非袁紫琼曾经学过马家的剑法?”
紫衣侯道:“她当然没有学过,不过袁家那三十六招无敌枪法,据说极可能是从追魂十八剑式中演变而来,果真如此,以她的智慧,当不难从中体会出马家剑法的神髓,纵然不能将追魂十八剑起死回生,至少对你的剑法也必是大有裨益。”
亚马听得不知是惊是喜?呆呆的站在那里,半响没讲出话来。
紫衣侯道:“只可惜远水救不了近火,你现在开始苦练也来不及了,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袁紫琼能够适时赶到,万一途中出了问题,其后果将不堪设想。”
亚马立刻道:“大叔只管安心,我的朋友已赶去接应她,我想应该不会有问题。”
紫衣侯诧异道:“你的朋友?是谁?”
亚马道:“‘蛇鞭’魏苏。”
紫衣侯皱眉道:“你说的可是魏寡妇那个儿子?”
亚马道:“正是他。”
紫衣侯大失所望,道:“他那点儿本事,你叫他赶赶马车或许没有问题,想叫他对付西厂的人马,又何异以卵击石?”
亚马道:“叫他动手过招,也许差了点,若是闯关救人,可比任何人都管用得多。”
紫衣侯半信半疑道:“此话当真?”
亚马笑而不答,笑容里却已充分表现出对“蛇鞭”魏苏的信心。
魏苏跳下马车,走进官道旁的茶棚。
天很冷,官道上的行人不多,茶棚的生意也显得冷冷清清,六张桌子,只有两个客人。
那两个客人坐在一角,面朝窗外,好像不愿让人看见他们的脸……
魏苏进来,他们当然也没有回头……
魏苏有意无意的坐在他们前面的座位上,拍着桌子,大声喝道:“老板,热茶。”
茶棚老板姓张,年纪已在六十开外,身子倒还俐落,过了不久,一壶茶已端上来,笑咪咪道:“魏大爷,你那批兄弟过去不久,方才也是在这儿打的尖……”
魏苏应道:“哦……”
目光却又朝身后那两个人挤了一眼,张老板边帮他倒茶,边道:“包子刚刚出笼,要不要给您来一盘?”
魏苏眉头一皱,道:“算了吧,你那种包子,能吃么?”
张老板陪笑道:“今天的口味可不同,人人吃的都说好,魏大爷不妨尝尝看,不好吃,不要钱。”
魏苏笑了笑,头也不回,蛇鞭已然挥出,鞭梢有如灵蛇般轻轻一卷,竟从隔壁的桌上卷回一个包子,一口吞了下去。
张老板瞧得不由吓了一跳,唯恐双方发生冲突。
魏苏若无其事般,一面嚼着,一面连连点头道:“嗯,果然比过去好多了。”
说着,蛇鞭又已挥了出去。
张老板急忙道:“魏大爷千万别这样,我这就替您送一盘过来……”
话没说完,鞭梢已然卷回。
魏苏忽然发觉重量不对陡地侧身一闪,只觉得肩头滚烫,一杯热茶整个泼在肩上。
“当”地一声,茶杯落在桌上,一直滚到张老板手里。
张老板楞楞的捧着空杯,不知如何是好?
魏苏竟忽地跳起来,指着后面那张桌子,大吼大叫道:“楚天风,你太不够意思了,怎么一见面就拿热茶招呼我?”
后面那两人同时转身,左首一名文士打扮的人笑吟吟答道:“我是怕你口太渴,万一噎死,我没法向‘江湖野马’交代。”
魏苏哈哈大笑着走过去,不再理会楚天风,却向右首那名身形魁伟,面蓄美鬓的老者躬身施礼道:“汪大哥,多年不见,一向可好?”
原来那老者竟是“天地盟”中与关大侠齐名的汪铁鹏。
汪铁鹏也抱拳回礼道:“好,好,这几年魏老弟混得好像还不错。”
魏苏叹道:“本来倒还可以,最近可差多了。”
汪铁鹏道:“哦?最近有甚么不如意的事?”
魏苏指指肩上的茶渍,道:“你看!”
说完,三人相顾大笑。
张老板这才知道是自己人开玩笑,立刻将包子、热茶通通端了过来。
就在三人谈笑间,已有三匹马停在棚外。
汪铁鹏肩头微微一皱,道:“又来了。”
魏苏:“甚么人?”
汪铁鹏道:“还不是西厂那些人,今天已经是第三批了。”
楚天风道:“奇怪的是每个人都往南赶,唯独这两批人朝北走,不知为甚么?”
魏苏道:“是不是北边出了甚么事?”
楚天风道:“一路上并没有听人说起过,如果真的出了甚么事,多少该有点风声才对……”
汪铁鹏沉吟着道:“我看八成是齐天寿下了召集令。”
魏苏突然一惊!道:“该不会是为了拦截袁紫琼吧?”
汪铁鹏道:“这可难说得很。”
魏苏道:“汪大哥,我看咱们干脆把他留下算了,无论他们为甚么往北走,我想总不会是好事!”
楚天风忽然一笑道:“不过这个人跟魏兄可是同宗。最好在动手之前,先弄清楚你们有没有亲戚关系。”
魏苏冷笑道:“原来他就是魏少甫!”
楚天风道:“不错。”
魏苏抓鞭喝道:“就算他是我孙子,我也要宰了他。”
汪铁鹏连忙阻止道:“且慢,此地不宜动手,要宰他也得找个合适的地方。”
说话间,魏少甫已带着两名侍卫昂然走入,一张长长的马脸,冷得好像一块冰,只朝魏苏等人斜了一眼,便在临门的座位上坐下来,背对着三个人,神态傲慢之极。
一名身材高瘦的侍卫尚未落座,便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随手往桌上一甩,大声吩咐道:“伙计,这是我们自己的茶叶,水烧开了再泡!”
张老板忙道:“是,是。”
那瘦侍卫又道:“有没有干净一点的点心?”
张老板道:“有,有。”
瘦侍卫道:“端上来,快!”
张老板连忙道:“是,是。”
魏苏听得一肚子气,恨声骂道:“他妈的,毛病倒还不少。”
汪铁鹏道:“不管他,喝茶,喝茶。”
魏苏无奈,只得端起茶杯。
另一名较胖的侍卫一句话都没说,目光却一直紧盯着魏苏,好像对他那副横眉竖眼的神情十分注意。
魏苏显得更加有气,他原想藉汪铁鹏和楚天风之力将魏少甫除掉,既然汪铁鹏不愿在此地动手,他和楚天风当然也就不便采取行动。
正在茫然若失之际,陡闻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瞬间已停在棚外。
楚天风道:“又是一个从南住北赶的人,看样子,北边真的可能出事了。”
魏苏忽然讶声叫道:“咦?这不是袁紫琼的徒弟后仪么?”
楚天风忍不住回顾一眼,道:“你认识她?”
魏苏道:“人我是认不大清楚,不过我对她这匹马的印象却很深刻。”
这时,后仪已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将一只水壶往柜枱一放,道:“老板,替我灌壶冷开水。”
张老板陪笑道:“只有热的,可不可以?”
后仪道:“成,快,我还要赶路。”
片刻间开水便已灌好,后仪丢了个铜钱,抓起水壶,转身就要出门。
魏少甫却忽然道:“慢点!”
那瘦侍卫身形一晃,已拦在门前。
后仪横目喝道:“你想干甚么?”
魏少甫笑道:“老朋友了,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
后仪冷冷道:“我从来不跟狗交朋友,也不跟狗打招呼。”
魏苏等人听得不禁暗暗喝采。
魏少甫却气得耳根都已涨红,桌子一拍,厉声喝道:“给我拿下!”
那胖侍卫忽地纵身横去,身在空中,双掌已连环挥动,看来身手竟也不弱。
后仪腰身一拧,已跃入柜枱,只见白光一闪,一锅滚烫的开水整个被她当头泼来。
那胖侍卫急忙就地一滚,滚到柜枱脚下,不待水花落地,钢刀已抓在手里,正想翻进柜枱,猛觉得背后一阵剧痛!
低头一着,竟发现一支雪亮的枪尖已自胸前穿出,不禁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原来后仪已早他一步一枪刺出,非但出手快捷,劲道也威猛无比,一枪竟将厚厚的木板和胖侍卫的胸膛同时刺穿。
惨叫声中,棚里所有的人全被震住,后仪也趁机穿窗而出,直扑自己的座骑。
魏少甫当然不容她轻易走脱,抓剑纵身,也已扑出窗外。
同时那名瘦侍卫也已提刀赶至,刚好将后仪夹在中间。
魏苏立刻起身道:“你们坐,我去帮她应付一下。”
人尚未出门,蛇鞭已到门外,直向魏少甫胫部缠去。
魏少甫避过鞭梢,正待抢攻,楚天风也已赶到,将缠在腰间的软剑临风一抖,笔直的刺了过来。
魏苏的蛇鞭也连连挥动,每一鞭都不离魏少甫的要害。
正在魏少甫被两人攻得手忙脚乱之时,身旁又响起一声惨叫。
那名瘦侍卫也已中枪倒地,鲜血如箭般的自腹部射出,射得竟比人还高。
魏少甫大惊失色,急攻几剑,飞身跃上马鞍,以剑当鞭,鞭马落荒而去。
就在这时,汪铁鹏忽然跃过众人头顶,落在一匹马上,回首喝道:“姑娘,枪!”
后仪还在迟疑,楚天风已夺枪抛了过去。
汪铁鹏抄枪纵马,疾驰而出,动作比年轻人还要俐落。
魏苏道:“他一个人,行吗?”
楚天风笑笑道:“一枪一骑,万夫莫敌。”
魏苏、后仪对望一眼,不免将信将疑。
三人重又进入茶棚,重新落座。
张老板绕过胖侍卫的尸体,重又送上了一壶热茶。
魏苏打量着后仪,忍不住赞叹道:“难怪这两年姑娘名声大噪,只方才那一枪,便足以轰动武林了。”
后仪傲然一笑,道:“瞧你方才出手,倒有点像我一个朋友,不知你认不认识他。”
魏苏道:“哦?你那个朋友叫甚么名字?”
后仪道:“‘蛇鞭’魏苏。”
魏苏使劲抓了抓胡渣,道:“你还有个朋友叫楚天风,对不对?”
后仪呀然道:“咦?你怎么知道?”
魏苏道:“简单得很,如果不是朋友,怎么会坐在一起喝茶?”
后仪面露惊容,呆呆的望着他。
楚天风忙道:“不满姑娘说,在下就是楚天风,他就是‘蛇鞭’魏苏。”
后仪急忙站起,神色尴尬道:“方才侄女不识二位师伯,言语中多有冒犯,还请二位师伯包涵。”
楚天风道:“不要客气,赶快坐下。”
魏苏也忙道:“自己人,这点小事大家都不必放在心上,坐,坐下来好说话。”
后仪依言坐下,神态却仍不自在,好像坐在钉板上一样。
魏苏道:“姑娘是否想赶回去会见令师?”
后仪道:“是呀!”
魏苏道:“姑娘是否已和令师约好碰面的地点?”
后仪道:“那倒没有。”
魏苏道:“据说令师已离家四天,如果事先未曾约好,姑娘又怎能找到令师下榻的地方?”
后仪道:“家师每次出门,都是住在我师姊妹家中,算一算行程,便不难猜出她们住在哪一家。”
魏苏漫应道:“哦,哦,原来如此。”
楚天风道:“你匆匆北上,莫非想去接应袁紫琼?”
魏苏道:“不错。”
后仪喜道:“那太好了,我带师伯去,如果连夜赶路,明日一早便可见到家师。”
魏苏道:“你的马快,你先走,我还得多找几个弟兄,但愿在我赶到之先,你师徒的行踪尚未被齐天寿发现。”
后仪冷冷一笑,道:“师伯放心,就算被他发现,他也奈何家师不得。”
魏苏道:“真的么?”
后仪道:“西厂那些人一向都喜单独行动,绝少成群结队,齐天寿身边最多不过只有三、五人随行,所以纵然遇到家师,估量实力,他也绝对不敢贸然出手,否则吃亏的只怕是他自己。”
魏苏道:“如果他在途中把人手召集起来呢?”
后仪道:“家师与齐天寿并无深仇大恨,我想他还不至于如此大费周章吧?”
魏苏叹道:“你莫忘了,你亚马师伯却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想他会轻易让你们师徒跟你亚马师伯会合么?”
后仪俏脸不禁变了颜色。
楚天风立刻道:“不过你也不必太耽心,你亚马师伯自有办法将你们师徒带到信阳,只要在他赶去之前,你们师徒当心一点就好了。”
后仪满脸狐疑的看了看魏苏,又看了看他手上的蛇鞭,实在不敢相信他有这么大的本事。
魏苏甚么话也没说,只跟楚天风相顾一笑,慢慢端起茶杯,一口一口的喝着茶,那副自信满满的模样,由不得后仪不信。
就在这时,汪铁鹏已然赶回。
一个人,两匹马,一具死尸。
他一进门便拿出一锭银子往柜枱上一丢,凝视着面无人色的张老板道:“记住,这三个人全是我杀的,我的名字叫汪铁鹏。”
张老板惊喜道:“汪铁鹏是大英雄,我知道,我知道!”
汪铁鹏淡淡一笑,回身把枪还给后仪,道声:“好枪!”
后仪早已站起,道:“阁下原来是汪大侠,失敬,失敬。”
汪铁鹏道:“不敢,回去替我问候令师。”
后仪忙道:“谢谢。”
汪铁鹏道:“顺便告诉令师,叫她千万小心,齐天寿好像真的要对你师徒采取行动了。”
后仪不安的望着魏苏,道:“魏师伯,咱们能不能先走一步?”
魏苏连道:“好,好。”
房里陈设得极为雅致,灯光也显得格外柔和。
粉红色的床幔,粉红色的丝棉被,棉被的一角,露出了粉红色的亵衣。
侯府的客房,永远给人一种舒适的感觉,尤其是专为内眷准备的客房。
可是慕容美却连一丝舒适的感觉都没有,她唯一期盼的,就是能跟亚马早一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而亚马却一点也不急,好像还住得开心的不得了,现在,他就开开心心的走进来。
慕容美却极不开心道:“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我一个人闷死了……”
亚马随手关上房门,笑咪咪道:“你为甚么不找个小丫头聊聊天?”
慕容美“哼”了一声,道:“那些小丫头一个比一个难缠,我一见她们浑身都不自在,就像有蚂蚁在身上爬一样。”
亚马笑道:“如果你真有这种感觉,你的伤就快好了。”
慕容美急道:“不是伤口,是全身。”
亚马道:“哦?我看看。”
说话间,人已到了床边。
慕容美急忙连滚带爬的躲到床角,紧抱着棉被瞪着亚马,却无意间把一条雪白的大腿留在被外……
腿根上是那件粉红色的新亵衣。
亚马瞧着那件新亵衣,神色不禁微微一变。
慕容美紧张兮兮道:“你……你又想干甚么?”
亚马轻咳两声,道:“我只想替你把把脉。”
慕容美道:“你还敢替我把脉?你上次害得我不够么?”
亚马忙道:“我下药的火候或许不够,把脉却是一流的。”
慕容美想了想,终于又躺下,将被子盖得严严紧紧,从被里伸出一只手臂来。
亚马坐在床沿,手指轻轻搭在慕容美的腕子上。
慕容美两眼一直瞟着亚马的脸,一刻也不放松。
忽然间,她发觉亚马的神态有些不对劲儿,不禁呀伏问道:“喂,你心里在想甚么?”
亚马好像根本就没听到她的话,过了一会儿,才道:“差不多了,再休养两天就奸了。”
慕容美大声道:“师伯,你究竟在想甚么?”
亚马道:“没有啊。”
慕容美咬着嘴唇想了想,道:“你今天有没有出门?”
亚马道:“有,刚刚才回来。”
慕容美道:“是不是楚天风到了?”
亚马道:“还没有。”
慕容美道:“那么一定是‘蛇鞭’魏苏回来了,对不对?”
亚马道:“没有,早得很呢!”
慕容美道:“或者是师父那边有了甚么消息?”
亚马道:“那就更不可能了。”
慕容美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么你究竟去干甚么?”
亚马道:“我去找丁月亭。”
慕容美道:“找他干甚么?”
亚马道:“当然是找他要人。”
慕容美一怔!道:“他又把司空玄给关起来了?”
亚马道:“那倒没有,不过我这次决心赖上他了,我限他明天午时之前把司空玄交出来,否则我就去砸水蜜桃的赌场。”
慕容美道:“水蜜桃又没得罪你,你砸人家的赌场干吗?”
亚马笑笑道:“傻瓜,我只是唬唬他的,像他那种人,不跟他讲几句狠话,他连动都懒得动。”
慕容美吃吃了笑一阵,忽然道:“不对,你还没告诉我你为甚么心神不宁,你究竟有甚么心事?”
亚马道:“谁说我心神不宁?”
慕容美鼻子一皱,道:“你休想骗我,我一眼就能看出来,绝对错不了。”
亚马道:“你的本事好像还不小嘛!”
慕容美道:“那当然。”
亚马道:“你真想知道?”
慕容美道:“想才问你。”
亚马道:“好,我就老实告诉你,我在想你那截大腿,不但想得心神不宁,简直已经晕头转向了。”
慕容美嘴巴一撇,道:“你少跟我胡扯,如果你真想,你的手早就伸进来了,你以为像你这种人,我还摸不透么?”
亚马没等她说完,手已探入被中。
慕容美动都没动。
亚马反而吓了一跳,急忙收手道:“咦?你为甚么不躲?”
慕容美道:“我为甚么要躲?”
亚马道:“你不是不喜欢别人碰你么?”
慕容美道:“对,可是你不是别人,你是我的师伯啊!”
亚马哈哈一笑,道:“慕容美,你真不简单,我服了你总可以吧。”
慕容美道:“可以,不过你得老实告诉我,你究竟为甚么心神不宁?”
亚马回顾房门一眼,突然半伏在慕容美身上,嘴巴凑在她耳边,悄悄道:“好吧,我现在就告诉你,只是你无论听到甚么,都不准叫出来,最好连一点表情都没有,你办得到吗?”
慕容美连连点头道:“办得到,你说!”
亚马尚未开口,先在慕容美的耳朵上轻轻咬了一口。
慕容美果然没有叫,只皱了皱眉。
亚马得寸进尺,又把手伸进被里,而且居然在被里摸索起来。
慕容美眉梢皱得更紧,却吭也没吭一声。
亚马忽然道:“咦,原来里边还有东西……是链子枪!”
慕容美红着脸,喘着气,道:“习惯嘛,没有东西,我睡不着觉。”
亚马居然也皱起眉头,道:“怎么还是那件鸳鸯戏水图?臭死了,为甚么不换一件?”
慕容美道:“我只有这一件,换不下来嘛。”
亚马道:“有没有洗一洗?”
慕容美道:“我正想洗,你瞧炉子旁边那盆水,那就是我托小丫头替我端来的。”
亚马急忙道:“这件肚兜你可千万不能洗,也不要脱下来。”
慕容美诧异道:“为甚么?”
亚马声音压得更低,道:“因为那件东西,就藏在肚兜的夹层里。”
慕容美听得全身一顿,张口欲呼。
亚马立刻将她的嘴捂住,过了许久才慢慢放开来。
慕容美透透口气,哑着嗓子叫道:“你骗我,那是我贴肉的东西,你如果真的藏在里面,我会感觉不出来么?”
亚马道:“谁都以为那件东四是一封信,或是一张纸,其实大家全都搞错了,那只不过是一块比手掌还小,比纸还薄的绢帕而已,你当然感觉不出来。”
慕容美马上开始查证,在亚马的协助下,很快就摸对了地方。
亚马道:“相信了吧?”
慕容美点头,亚马笑了笑,刚欲起身,却被慕容美拉住。
只见慕容美忸怩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道:“你是甚么时候放进去的?”
亚马道:“在我们来的那一天。”
慕容美道:“趁我昏迷的时候?”
亚马道:“不错。”
慕容美道:“你除了放那件东西之外,还有没有干甚么?”
亚马忙道:“没有,没有,既没有摸,也没有吃,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规矩的不得了。”
慕容美狠狠的白了他一眼,道:“鬼才相信你。”
亚马又是哈哈一笑。
慕容美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他,道:“你真的对我这么放心?”
亚马道:“事实证明,何须多问?”
慕容美道:“为甚么?”
亚马道:“朋友嘛。”
慕容美道:“你不怕我跑掉?”
亚马道:“我这辈子甚么苦头都吃过,就是还没被朋友拐过,偶而尝试一次倒也不错。”
慕容美苦笑道:“你倒洒脱得很。”
亚马耸肩道:“人生如梦,何必太认真。”
慕容美叹了口气,忽然愁眉苦脸道:“师伯,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吧,我在这儿住得好不安心,我有预感,早晚非出毛病不可。”
亚马忙道:“不会的,你不要胡思乱想,再好好休养两天,等你伤势痊愈之后,咱们马上就走,你看怎么样?”
慕容美只好勉强的点了点头。
亚马又安慰她几句,这才翻身下来。
慕容美却意犹未尽道:“你别走嘛,我还有话跟你说嘛!”
亚马道:“只怕来不及了。”
慕容美道:“为甚么?”
亚马指了指房门。
过了一会儿,果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亚马道:“甚么人?”
门缝中传来小丫头清脆悦耳的声音,道:“亚马大侠在吗?”
亚马道:“亚马大侠不是正在跟你说话吗?”
小丫头“噗嗤”笑道:“亚马大侠如果方便的话,请到书房小坐,我们公孙先生正在那儿等候您的大驾。”
他能说他不方便么?而且公孙先生的邀请,他能回绝么?
公孙策亲手将一杯香茗放在亚马面前,满脸堆笑道:“这两天住得还习惯吗?”
亚马摇头。
公孙策微微怔了一下!道:“不习惯?”
亚马叹道:“在江湖上浪荡惯了,这种舒坦的日子反而觉得特别难过,一天比两天还长,尤其是夜里竟作恶梦,而且每次的梦境都一样。”
公孙策道:“哦?作甚么梦?”
亚马道:“每次都梦见掉进陷阱里。”
公孙策哈哈大笑道:“亚马老弟真会开玩笑,如果真是陷阱,你今天还能轻轻松松的去逛街么?”
亚马道:“我却觉得一点也不轻松,甩掉后面那几批人,可真不容易。”
公孙策道:“你果然误会了,我是耽心你老弟的处境,特别派人随后保护,怎么可以看成跟踪呢?”
亚马道:“这么说,我还非得谢谢公孙兄不可了?”
公孙策忙道:“那倒不必。”
亚马道:“我想公孙兄邀我前来,必定有所指教,总不会为了闲话家常吧?”
公孙策道:“指教可不敢,我只是想找个机会跟亚马老弟随便聊聊。”
亚马道:“聊些甚么呢?”
公孙策想了想,道:“咱们就从那个女人开始聊起吧!”
亚马道:“哪个女人?”
公孙策道:“就是方才你险些窜进她被窝的那个女人。”
亚马刚刚入口的茶差点喷出来,急咳一阵,道:“我有没有窜进她的被窝,你是怎么知道的?”
公孙策急忙解释道:“这是关心,不是监视,你可千万不能再误会。”
亚马道:“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很相尚你讨教。”
公孙策道:“请说。”
亚马道:“我与你素无深交,你为甚么对我的事如此关心?”
公孙策道:“关心有甚么不好?我一直想有个朋友关心我,可惜想还想不到呢!”
亚马一怔!道:“难道你就没有朋友?”
公孙策道:“江湖上提起我公孙策,人人畏若蛇蝎,无不敬鬼神而远之,谁肯跟我这种人做朋友?就以亚马老弟来说吧,你肯么?”
亚马沉默,而且连目光都已避开。
公孙策叹了口气:道:“亚马老弟,听说你是个很讲义气的人,也交了不少过命的朋友,我倒想请教你,想交一个朋友,就真的那么困难么?”
亚马不得不把目光又落在他脸上,淡淡道:“也不难,只要你肯付出,就一定会有收获。”
公孙策道:“哦……那么咱们就聊聊别的。”
说着,端起了茶杯,凝视着亚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亚马不安的挪动了一下,苦笑道:“看样子,好像要入正题了。”
公孙策笑道:“你能不能老实告诉我,你究竟把那件东西藏在甚么地方?”
亚马道:“你何不猜猜看?”
公孙策想了想,道:“你不可能摆在那个女人身上。”
亚马道:“何以见得?”
公孙策道:“因为到目前为止,你还没有相信她到那种程度,而且……”
他忽然暧昧的笑了笑,继续道:“昨天仆妇们替她更衣的时候,也曾经仔细的检查过,结果当然一如所料,没有。”
亚马淡淡道:“哦。”
公孙策又道:“你当然也不可能交给丁月亭或‘蛇鞭’魏苏。”
亚马道:“为甚么不可能?”
公孙策道:“在你的心目中,那件东西总是祸多于福,你不可能把烫手的山芋扔给你的朋友,因为你不是那种人。”
亚马哈哈一笑,道:“公孙兄太抬举我了,我偶而也会害害朋友的。”
公孙策也笑笑,紧盯着他的脸,道:“你当然更不可能摆在自己身上。”
亚马一点表情都没有,道:“那可难说得很。”
公孙策连连摇首道:“如果那件东西在你身上,你根本就不可能住进侯府,更不可能坐在此地跟我谈笑风生了,你说对不对?”
亚马不置可否,道:“那么依你看来,我究竟把它藏在哪里呢?”
公孙策道:“这正是我想问你的。”
亚马忽然苦笑着道:“看来你们侯府对那批东西好像是势在必得。”
公孙策立刻道:“你又误会了,不瞒你说,东西,我们可以不要,但那张图,我们却很想看一看。”
亚马颇感意外,道:“你的意思是说,你们只想看一看?”
公孙策道::“不错。”
亚马道:“可有甚么特殊的理由?”
公孙策道:“有,因为我们要确定那张图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亚马道:“既然东西你们都可以不要,那张图是真是假,跟你们又有甚么关系?”
公孙策道:“关系大得很,足以影响我们侯府下一步的行动。”
亚马道:“可否请公孙兄说得再详细一点?也好让我长点学问。”
公孙策道:“可以,只希望在我说出之后,马老弟切莫叫我失望才好。”
亚马稍许考虑了一下,道:“好,你说。”
公孙策道:“其实事情很简单,如果那张图是真的,西厂的目标当然是那批黄金,只要你马老弟离开信阳,自会将他们引走,他们虽然不会因此而放过侯府,但至少也可以替我们争取几天时间,因为他们想捉住你,恐怕还要大费一番手脚。”
亚马笑笑道:“如果是假的呢?”
公孙策道:“那么整个事件就可能都是齐天寿的阴谋,侯府除了奋力一战,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亚马呆了呆,道:“你是说连那张藏金图,也是齐天寿玩的花样?”
公孙策道:“有此可能。”
亚马道:“可是你莫忘了,那批藏金之说,已在江湖上流传几十年了。”
公孙策道:“不错,他这次也许正是运用那个传说,否则一百万两黄金不是个小数目,他为甚么迟迟无动于衷,直到现在才动手?”
亚马迟疑着道:“会不会是因为我的缘故?”
公孙策道:“你认为你在他心目中的分量,会比天地盟的关大侠更重么?”
亚马沉吟不语。
公孙策继续道:“其实他心目中的第一号死敌,无疑是我家侯爷,侯爷一日不死,他一日寝食难安,尤其近几年侯府的日益壮大,更使他难以忍受,是以他才急得连丁月亭这种大名鼎鼎的人物都派了来。”
亚马一惊!道:“丁月亭果真是京里派来的?”
公孙策笑道:“你不是早就猜到了么?”
亚马干咳两声,道:“你们既已发觉他是来监视你们的,为甚么还容他留在信阳?”
公孙策道:“当时我本想将他挤回去,但我忽然对这件事起了疑心,试想丁月亭是保定丁家的杰出人才,又是贺天保的得意门生,而贺天保跟‘太行风雷刀’胡迁又是儿女亲家……”
亚马道:“‘太行风雷刀’胡迁,不就是他们的副统领么?”
公孙策点头道:“不错,就凭这种关系,他的行为再不检点,也不至于跌得如此之惨,所以我认为他的远来信阳,极可能是京里有人刻意向我们示警,否则齐天寿手下人才济济,也不会派个这么有名的点子来提醒我们小心防范。”
亚马不禁点头道:“嗯,有道理。”
公孙策紧接道:“而这段期间,他对我侯府上下十分友善,对我派在他身边的人也浑然不觉,无论公事私事都不加隐瞒,由此益发证实我当初的推断完全正确,只有这次的事,实在出人意料之外,直到现在,我还想不通,他的消息是怎么递出去的?”
亚马道:“甚么消息?”
公孙策道:“当然是有关你的身分以及藏金图的消息。”
亚马霍然变色道:“原来是这个王八蛋出卖了我!”
公孙策连忙笑道:“你也不必气恼,说不定这次他出卖的不是你,而是齐天寿。”
亚马道:“这话怎么说?”
公孙策道:“因为双方的实力他最了解,也许他认为这正是消灭齐天寿和他那批爪牙的大好机会。”
亚马道:“那么袁紫琼又是谁通知的?”
公孙策道:“当然也是他,也许他认为有袁紫琼的协助,咱们的胜算会更大。”
亚马拍桌而起,道:“这个王八蛋竟敢替我乱作主张,我非得好好修理他一顿不可。”
公孙策却仍然四平八稳的坐在那里,含笑望着他,道:“听说马老弟要砸水蜜桃的赌场,不知是真是假?”
亚马冷冷笑道:“当然是真的,我不但要砸,而且我要把它砸得稀巴烂!”
公孙策急忙站起来,道:“亚马老弟手下留情,那间赌场是侯府的,你砸得再烂,对他也没有任何损失。”
亚马一愣!道:“难道水蜜桃也是侯府的人?”
公孙策道:“过去的确是。”
亚马道:“现在呢?”
公孙策道:“那就得问问丁月亭了。”
亚马笑了笑,道:“教我不砸赌场也可以,除非你帮我把司空玄找出来。”
公孙策道:“找司空玄的事,包在我身上,只要他没离开信阳,明天午时之前一定交人。”
说完,从一旁取出两封银子和几张银票,往亚马面前一推,道:“区区之数,不成敬意,请马老弟先收下。”
亚焉瞧瞧银子,又瞧瞧公孙策,莫名其妙道:“这算甚么?”
公孙策含笑道:“纹银一千两,就算是赌场孝敬你的消气钱吧!”
亚马脸孔一红,道:“这个钱我可不能收。”
公孙策道:“你也许还有钱用,但那女人身上却已一文不名,你不给她点银子,怎么赶她走路?”
亚马迟疑了一下,还是把银子揣进怀里。
公孙策道:“至于你答应我的事,可千万不能忘记!”
亚马道:“甚么事?”
公孙策道:“那张图。”
亚马忙道:“哦,好……你先把人给我找到了再说。”
公孙策神色一动,道:“你该不会把那张图藏在司空玄公子身上吧?”
亚马道:“谁说不会?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偶而也会害害朋友么?”
日当正中,房里反而显得特别阴暗。
亚马脸上也阴云密布,了无往常的神采。
桌上的茶已冷,炉上的水已沸,小丁当已叫了他许多声,他全都没有发觉,两眼痴痴的凝视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些甚么?
直到小丁当忍不住推了他一下,他才猛然醒觉,道:“哦,你来了?”
小丁当耽心道:“亚马大侠,你怎么了?”
亚马伸了个懒腰,笑脸道:“没甚么,我很好。”
小丁当道:“你真的很好?”
亚马道:“当然是真的。”
小丁当急忙道:“那你就赶快去救救司空玄大哥吧,他可不好了。”
亚马吃惊道:“他出了甚么事?”
小丁当回顾了房门一眼,急形于色道:“他被公孙先生的手下抓来了,还剥掉他的衣服,强迫他跳进热水锅里,好像是要把他煮熟似的。”
亚马瞟着她,道:“热水锅?”
小丁当点头道:“对。”
亚马道:“铁锅?”
小丁当想了想,道:“木头锅。”
亚马“噗嗤”一笑,道:“那是桶,不是锅,桶是洗澡用的,不是煮人的……你难道从来都没有洗过澡?”
小丁当脖子一红,道:“当然洗过,不过我可不敢用那么热的水。”
亚马笑笑道:“你不必耽心,煮不熟的,最多也只能把他煮干净,还会送给他一身新衣服,然后再把他带来这里,你相不相信?”
小丁当嘴巴一撇,道:“公孙先生真会有那么好的心肠么?”
亚马道:“一定会。”
小丁当道:“我不信,你打死我都不相信。”
亚马道:“不相信你就等,说不定他们马上就要过来了。”
过了不久,公孙策果然把司空玄带进来,司空玄果然被煮得非常干净,而且果然穿了一套新衣服。
小丁当傻眼了。
一进门,公孙策便已笑哈哈道:“午时正,幸不辱命。”
亚马立刻站起来,绕着司空玄转了一圈,道:“公孙兄,你把他打扮的这样漂亮,是不是准备带他去相亲?”
司空玄听得吓了一跳。
公孙策已急咳两声,道:“司空老弟居然窝在城东汪老大的赌场三天三夜,幸亏我们找到他,否则只怕连人都要输掉了。”
亚马笑眯眯的望着公孙策,道:“他原来那套衣服呢?难道也输掉了?”
公孙策脸孔一红,道:“那倒没有,我看太脏了,所以叫手下拿去洗一洗。”
亚马道:“洗的时候可千万多加小心,万一把里面的东西洗坏就糟了。”
公孙策忙道:“马老弟尽管放心,我那批手下精明能干,绝对不会出错。”
说罢,两人相顾大笑。
司空玄被两人笑得莫名其妙,正想问个明白,忽然发现桌上的银子,不禁尖叫道:“哎呀,哪里来的这许多银子?”
亚马道:“替你准备的,想不想要?”
司空玄摸摸鼻子,道:“小弟虽非贪财之辈,但小马兄的赏赐,是万万不敢推辞的。”
亚马道:“请。”
司空玄迟疑着道:“小弟拿小马兄这许多银子,能为小马兄做些甚么呢?”
亚马道:“自己弟兄,不必客套。”
司空玄道:“不不,无功不受禄,小马兄若是不派小弟一点事儿干,这些银子,小弟是无法领受的。”
亚马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道:“你既然这么说,我只好找件小事儿给你干干,你先把银子收起来,有空的时候我们再谈。”
一千两银子一件小事儿?司空玄鼻子都已笑歪,欢天喜地的把银子收进荷包。
小丁当羡慕得口水直淌,一直后悔自己为何没把这件好差事先拦下来。
公孙策却在一旁沉思不语,仅凭直觉,他就知道这件差事不好干,而且他也感觉到这件差事极可能与那张藏金图有关。
他当然也知道只要有他在场,亚马绝不可能把事情说出来。
◆第十七章固若金汤
聚英客栈的生意比往常还兴隆,楼下大堂也显得更拥挤。
“江湖野马”的离开侯府,比进去的时候更加轰动。
城里的武林人物,不论目的何在,都难免要赶来看看究竟。
亚马仍旧住在那间最靠角落的客房里。
阴暗的走廊一片宁静,没有护卫,也没有闲杂人等,除了偶而从大堂传来的几声喧哗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声音,静得就像没有人住在这里一般。
丁月亭昂然阔步的穿过走廊,直走到亚马门前,伸手便将没有下栓的房门推开来,亚马正在面窗而立,有人进房里,他竟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丁月亭“砰”地一声,关上房门,紧张兮兮道:“小马,你是怎么搞的?你离开侯府,为甚么事先不跟我打个商量?”
亚马转身笑道:“这有甚么好商量的?住在哪里还不是一样?”
丁月亭道:“住在哪里都比这里好,你难道没发觉这里有多危险么?”
亚马笑笑道:“我却认为这里比侯府安全得多了。”
丁月亭登时怪叫起来,道:“你有没有搞错?你脑筋是不是出了毛病?进出侯府,少说也得通过三道关卡,而方才我到这里,竟然一路通行无阻,连鬼都没碰上一个,来的幸亏是我丁月亭,若是换了别人,你‘江湖野马’还站得起来吗?”
亚马赶紧把窗子带上,道:“你的声音能不能低一点?”
丁月亭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道:“我为甚么要偷偷摸摸的?老实告诉你,我就是存心要喊给他们听听的。”
亚马摇头叹息道:“你方才能够顺利进来,那是因为他们知道你是我的朋友,若是换了别人,就算有十条命,也早就报销了……”
丁月亭嗤之以鼻,道:“你也真敢吹牛,你当我不知邝美云有几两重么?你当我不知她那批手下都是些甚么材料么?”
亚马道:“那么你也总该知道这两天天地盟来了多少高手?”
丁月亭冷哼连连道:“人是来了不少,高手嘛……哼哼,我可是一个都没有见到。”
话刚说完,陡闻“哗”地一声,房门不启自开,显然是被一股阴柔的掌风震开的。
丁月亭一闪出房,横扫了空荡荡的走廊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在对面的房门上,冷笑着道:“这又何足为奇?只不过是招普普通通的隔山打牛罢了。”
亚马道:“招式是很普通,但相隔丈余出掌,力道又能控制得如此平稳,我相信具有这等火候的人,江湖上已不多见,你能说他不是一名高手么?”
丁月亭冷笑不语。
就在这时,忽觉一丝劲风拂面而过,只听“叮”地一响,一根细小的细针竟将一只飞行的苍蝇钉在墙壁上。
而且附近的墙壁上已钉了不少同样的细针,每支针上都有一只苍蝇,每只苍蝇的翅膀还都在“嗡嗡”的颤动不已。
丁月亭呆了呆,道:“这算甚么?”
亚马苦笑道:“这就是告诉你,现在的聚英客栈已被防守得固若金汤,莫说是人,便是苍蝇,也休想飞进来。”
丁月亭呆立良久,忽然闪身进房,将亚马推到门后,轻声细语道:“小马,这么一来,你就更危险了。”
亚马斜瞟着他,道:“为甚么?”
丁月亭声音压得更低,道:“邝美云调兵遣将的目的是甚么?总不会只是为了保护你吧?”
亚马道:“当然不是,但东西不在我手上,他们动我也没用。”
丁月亭道:“如果他们先将你制住,你不乖乖把东西交出来,成么?”
亚马泰然道:“你放心,时候还没到,他们绝不可能现在就动手。”
丁月亭道:“何以见得?”
亚马道:“若他们现在将我制住,立刻就会变成众矢之的,而且有侯府虎视在旁,我想他们也不敢。”
丁月亭冷笑道:“你倒好像蛮有把握?”
亚马淡淡一笑,道:“我对自己的事一向都极有把握,但你目前的处境,却很让我耽心。”
丁月亭愕然道:“我有甚么值得耽心的?”
亚马笑得神秘兮兮道:“你有没有想到,万一你被水蜜桃阉掉,你或许还可以到宫里去混混,可是七嫂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丁月亭狠狠的啐了一口,脸红脖子粗道:“你胡扯甚么?”
亚马吃吃笑道:“你也不必气恼,我只不过是在提醒你罢了。”
丁月亭板着脸孔道:“我可没有心情跟你鬼扯淡,我来找你,是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你听,我就说,你不听,我回头就走。”
亚马忙道:“好,好,你说,你说。”
丁月亭竖起耳朵,听听门外的动静,才低声道:“县里刚刚接到齐天寿召集手下归队的秘令,这种紧急措施,在西厂说来,是极少有的事。”
亚马淡淡道:“八成是侯府派出去的那些人已被他发现?”
丁月亭不以为然道:“齐天寿不仅武功奇高,为人更是狂傲无比,除非紫衣侯亲自出马,如果仅是侯府一些属下,莫说他还有几名高手随行在侧,就算只有一人一刀,也绝不至于发令求援。”
亚马略显不安的咳了咳,道:“那么依你看,他要对付的是甚么人?”
丁月亭沉吟着,道:“我怀疑他极可能要向袁紫琼师徒下手。”
亚马强笑两声,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袁紫琼不过是个后生晚辈,以齐天寿的身分,岂会做出那种以大欺小,遗笑武林的事?”
丁月亭正色道:“你错了,袁紫琼年纪虽轻,却是一派宗师,而且为了马家的事,两人相互敌视已非一朝一日,如非袁家有弟兄在朝为官,而袁紫琼门下又有不少权贵子弟,齐天寿早就对她下手了,你想,如今有了这个机会,他会轻易错过么?”
亚马顿足道:“你当初难道就没料到这两人在途中可能碰面么?”
丁月亭叹道:“那时我只竭尽所能将两人引出京来,哪里还顾得了其他的事?”
亚马垂头丧气的跌坐在椅子上,沉默了许久,道:“你现在总可以老实告诉我,你究竟为甚么不计一切后果把他们引了来,是为了升官?还是为了发财?”
丁月亭忙道:“都不是!我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你。”
亚马叫道:“为了我?”
丁月亭道:“不错,你要想报仇雪恨,难道还有比利用侯府和袁紫琼两股力量还好的方法么?”
亚马瞪着他,道:“我报甚么仇?雪甚么恨?”
丁月亭立刻道:“当然是报你们马家二十年前那段灭门之恨。”
亚马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马家的后人?”
丁月亭道:“咦?你不是姓马么?”
亚马气得狠狠的在茶几上拍了一掌,道:“天下姓马的多了,难道每个人都是铁剑马大侠的后人?”
丁月亭心平气和道:“别人不是,你是……这可不是我叫你硬充,而是大家都认定你就是那个人,连紫衣侯、袁紫琼,以及齐天寿等人都已深信不疑,你想否认都不行。”
亚马恨恨道:“都是你做的好事,你有没有想到后果问题?如果我不是那个人,袁紫琼一到,岂不是马上就被揭穿?”
丁月亭悠然道:“那有甚么关系?到时候齐天寿已死,你已变成人人敬仰的除奸大英雄,再也不会有人找你麻烦,也不可能有人再动你怀里那批东西的脑筋,至于袁紫琼,她更没理由怪你,因为你从来都没有承认过你是那个人。”
亚马气极败坏道:“可是你有没有替袁紫琼想一想,她以后怎么办?”
丁月亭轻轻松松道:“她照样带着她的徒弟回她的北京,你也照样扛着你的黄金跑你的江湖……这件事就像根本未曾发生过一样。”
亚马急得跳起来,道:“你说得可简单,齐天寿一死,她还能回去么?”
丁月亭笑眯眯道:“她为甚么回不去?人是你和紫衣侯杀的,跟她一点点关系都扯不上。”
亚马愣了愣,道:“万一齐天寿死不了呢?”
丁月亭神色一冷,道:“他非死不可,我匆匆赶来,就是请你赶紧想个办法,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把袁紫琼这股力量毁掉,否则一切计划全部泡汤。”
亚马冷笑道:“很抱歉,祸是你惹出来的,你自己去想办法吧,我可无能为力。”
丁月亭急道:“亚马,紧要关头,你可不能跟我呕气,你不是一直都很敬重袁紫琼么?你忍心看她毁在那老贼手上么?”
亚马沉思片刻,猛一跺脚道:“好吧,你说,你叫我怎么做?是不是想叫我赶去跟她做个同命鸳鸯?”
丁月亭连忙陪笑道:“那倒不必,你只要想办法说动侯老爷子,请他老人家跑一趟就够了。”
亚马登时叫起来,道:“你疯了?紫衣侯会置一家老小于不顾,跑去支援不相干的人?若是你,你肯吗?”
丁月亭道:“我若是侯老爷子,我一定肯。”
亚马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有一件事你还没有想到。”
丁月亭道:“甚么事?”
亚马道:“就算紫衣侯肯去,公孙策也绝对不会答应。”
丁月亭道:“为什么?”
亚马道:“如果公孙策也跟你我一样,是个不计后果,孤注一掷的人,他还有甚么资格号称‘神机妙算’?”
丁月亭也不禁叹了口气,道:“好吧,那么咱们就退而求其次。你不是说这两天天地盟来了不少高手么?你不妨跟邝美云谈谈看,叫她抽一部分人去支援一下,你看这个办法怎么样?”
亚马道:“办法是不错,可惜我和邝老板的交情有限,不便启齿,我看还是你跟她说吧!”
丁月亭苦笑道:“我更不成,我们一直都是处在敌对状态,她不暗中把我作掉,已对得起我,想开口向她借人,简直是疯人说梦。”
这时门外忽然有人接道:“丁头儿言重了,这两年多次维护之德,奴家感念久矣,莫说是借人,便是想借奴家的项上人头,奴家也会毫不考虑的摘给你。”
房里两人听得相顾愣了半晌,忽然同时笑口大开,急忙开门迎客,毕恭毕敬的把邝美云请进来。
邝美云笑容满面道:“方才那件事,已不劳两位吩咐,敝会汪大哥和楚老弟途中发觉情况不对,立刻便折了回去,并已通令沿线弟兄,全力保护袁紫琼师徒,只是敞会弟兄能力有限,难以担当大任,只希望魏苏兄能早一点赶到,有他在场,那可就安全多了。”
丁月亭听得一愣一愣道:“奇怪,为甚么每个人都把‘蛇鞭’魏苏捧上了天?他除了赶赶马车,耍耍鞭子之外,究竟还有啥本事?”
亚马道:“他还会骗人。”
丁旦苎道:“骗人?”
亚马道:“不错,不过他跟你可有点不一样。”
丁月亭小心翼翼道:“哦?怎么不一样?”
亚马一本正经道:“他只骗外人,从来不骗自己朋友。”
这辆破旧的篷车,风驰电掣般奔驰在寒风里,路面颠簸,轮声亚亚,车后扬起一片烟尘。
烟尘中十几匹快马紧追不舍,马上的人一色衙役打扮,为首一名中年捕头,以刀当鞭,一面催马,一面大声喝道:“停车,停车!”
魏苏咬紧牙关,连连挥鞭,对后面的呼喝就像根本没有听到一般。
他赶的是六辆篷车的第一辆,也是其中最破的一辆,破得随时都有散掉的可能,连他自己都有点耽心。
转眼间车队已奔上了一条大道,车行速度更快,后面迫骑的距离也更近。
呼喝声中,陡见魏苏的车身一偏,一只车轮竟然脱轴而出,直向正前方滚去。
魏苏经验老到,急忙勒缰,饶是他反应得快,依然不免车仰马翻,车上衣物银两登时洒了一地,他的人也已栽出车外。
后面那五名驶者,也都是个中老手,匆忙中一个急转,便将五辆篷车安然停在路旁。
紧随在车后的十几名追骑,刹那间已将人车团团围住。
为首那名中年捕头,纵身下马“呛”地一声,抽刀出鞘,用刀背轻敲着魏苏的肩膀,冷冷道:“魏苏,凭良心说,你赶车的功夫还真不赖,只怪你这辆破车实在太不争气了。”
魏苏忙道:“王头儿说的是极,在下拼命赚钱,也就是想换辆新车。”
王头儿似笑非笑的紧盯着他,道:“哦?你倒说说看,你替他们卖命,他们给你多少?”
魏苏伸出双掌,翻动了一下。
王头儿脸色一寒,道:“甚么?才二十两?”
魏苏点头不迭,道:“正是。”
王头儿冷笑,慢慢将捕刀抬起,刀锋也陡地转过来。
魏苏慌忙叫道:“王头儿慢动手,在下还有下情容禀……”
王头儿道:“说!”
魏苏却一句话也没说,只从怀里取出四个黄澄澄的元宝,双手托到王头儿面前。
王头儿立刻眉开眼笑道:“原来是二十两金子,这还差不多!”
他一面说着,一面匆匆四顾。
身旁那些衙役,马上将目光避开,有的甚至调头赶马,故意昂首眺望远方……
王头儿趁机飞快地把金子收进自己荷包,事后还有些不安的朝四周扫了一眼。
就在案衙役松懈之际,突然两条人影自篷车后疾扑而出,直向荒郊一片原野逸去。
王头儿只朝那两人背影一瞄,立刻喊了声:“杀!”
众衙役一声应诺,六、七匹马同时追赶下去,也冲入原野……
过没多久,两声惨叫已随寒风传到众人耳里……
魏苏登时吓得面色如土,颤声道:“请王头儿高拾贵手,这可不关我们弟兄的事!”
王头儿拍拍荷包,道:“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们,只要你们乖乖把这几辆车拉回县衙,我立刻放你们走路。”
魏苏千恩万谢,急忙命手下弟兄动手修车。
后面那五辆车篷里已急急传出哭泣之声。
魏苏不禁叹了口气,正想去取回那只脱轴的车轮,手臂却忽然被王头儿捉住。
只见王头儿正两眼直直的凝视着前面不远的一片树林。
魏苏这才发觉林中已缓缓走出九匹骏马,马上的人个个衣着鲜明,一看就知道大有来历。
那九匹骏马不徐不急,并排驰来,转瞬间已到众人面前。
王头儿闷声不响打量那些人半晌,突然走到一个眉心长了颗青痣的老者前面,道:“敢问阁下可是韩涛韩大人?”
那老者冷冷道:“你认得我?”
王头儿满脸堆笑道:“小的王长贵,十年前在大人手下当过差。”
韩涛默默的望着他,目光中充满了迷惑之色。
王长贵急忙调转刀头,将刀柄高高托起,道:“大人请看,这是当年大人亲赐的捕刀,小的使用至今,一直未曾更换。”
韩涛弯身接刀,仔细察看了一遍,道:“哦,我想起来了,这是在彭知县任上,为了侦破虹桥弃尸一案,我当时赏给你的。”
王长贵微微怔了一下!立刻陪笑道:“那次大人赏的是李顺,这一柄,是第二年小的追随大人捕获钱府血案的元凶,才侥幸获赏的。”
韩涛笑笑道:“哦,难得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王长贵道:“小的一向以此事为平生殊荣,怎么忘得了。”
韩涛道:“你今天的运气不错,又碰到一件足够你荣幸一生的事。”
王长贵小心翼翼道:“但不知大人指的是哪件事?”
韩涛指指身旁一名两鬓斑白,面色红润的老人,道:“这位就是我们西厂的齐统领,你赶紧过来参见吧!”
王长贵当场愣住!所有的人都同时僵在那里,连车中的哭泣声均已截然而止。
“呛”地一声,韩涛随手一甩,那柄捕刀刚好还进王长贵悬在腰问的刀鞘里,显然是有意提醒他。
王长贵这才如梦乍醒,慌忙跪倒下去,毕恭毕敬道:“德安县捕头王长贵,叩请大人金安。”
身后那班衙役,也慌里慌张的滚下马来,一齐跪在地上,一旁的魏苏等人,也不得不跟着矮了半截。
齐天寿好像很满意的点点头,淡淡道:“你们都给我站起来回话!”
每个人都乖乖站了起来,但身子却一个个弯得像大虾一样。
齐天寿缓缓的道:“这是怎么回事儿?简单扼要的报上来!”
他一口京腔,慢慢道来,声细圆润,却是威仪十足。
王长贵战战兢兢道:“启禀大人,这两人是朝廷久缉不到的要犯,直到昨天才发现藏匿在本县境内,围捕之前,也不知为甚么走漏了风声,这两人竟携带家小细软,连夜逃出县城,幸亏小的发觉得早,否则又被这两个点子溜掉了。”
齐天寿道:“嗯,你处理的很好,碰到这种事,一定要就地解决,以杜后患。”
王长贵连道:“是是是……”
齐天寿看了看那几辆篷草,又朝远处那两具尸体瞄了一眼,道:“活的你带回去交差,死的就地掩埋,这种场面,可绝对不能落在老百姓眼里。”
王长贵迟疑道:“这个么……”
韩涛截口喝道:“甚么这个那个,有申大人的吩咐,你还怕回去没法交代么?”
王长贵即刻回首喝道:“来人哪!”
十几名衙役齐声一诺,倒也很有点气势。
王长贵大声吩咐道:“挖坑,埋人,快!”
应诺声中,其中两人很快便从篷车下找出两把铁锹,往马上的同伴手中一抛,两匹快马飞也似的冲了出去。
齐天寿瞧得连连点头道:“你这批手下选得很不错,做起事来倒也干净俐落,回去车上的细软和那二十两黄金你可不能独吞,可要好好的赏他们。”
王长贵身子又弯成了一只大虾,脸孔涨得如同红柿一般。
齐天寿得意的哈哈一阵大笑,突然换了声:“王头儿!”
王长贵一惊!道:“小的在。”
齐天寿话题一转,道:“这两天地面上怎么样?还平静吧?”
王长贵道:“托大人洪福,最近倒是没有甚么大案子,只是自从‘江湖野马’那件事传出之后,江湖人物个个都往信阳赶,本县是通往信阳的必经之路,这几天难免有些紧张。”
齐天寿沉吟着道:“有个姓袁的丫头,可曾经过这里?”
王长贵一怔!道:“大人指的可是袁大小姐?”
齐天寿“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王长贵忙道:“回大人的话,听说袁紫琼师徒昨天一早已经离开新野,如果走这条路,也差不多应该到这里了,不过据小的猜测,她师徒路经此地的可能性恐怕不大。”
齐天寿道:“为甚么呢?”
王长贵道:“袁紫琼第六个徒弟住在汉川附近,她应该走西边那条路才对。”
齐天寿笑笑道:“你的看法跟你们韩大人刚好相反。”
王长贵一呆,道:“韩大人的看法是……”
齐天寿道:“那些丫头们为了避免被我们堵住,一定会走这条路,而且今天晚上极可能住在德安城里。”
王长贵道:“小的正怕回程会出毛病,如今有各位大人同行,那就万无一失了。”
齐天寿却淡淡一笑,道:“可是我的看法却跟你们完全不同,所以这趟德安不去也罢。”
王长贵脸上立刻现出失望之色。
齐天寿突然轻轻道:“你也不必失望,我可以派‘游龙剑’陈豪与‘铁戟震关东’张一洞两个人护送你回去,不过这两个人的身价可高得很,你可不能亏待他们。”
陈豪、张一洞立刻应声道:“属下遵命!”
齐天寿脖子一昂,又是一阵敞笑,领着几个属下,向前赶去……
那两个挖坑的衙役手脚果然俐落,片刻工夫,已挖了两个半人多深的坑。
左边那具尸体,突然睁开眼睛,道:“这个坑得挖得宽一点,‘铁戟震关东’张一洞太胖,窄了装不下他。”
左边那具尸体狠狠吐了口唾沫,道:“我叫他们用猪血,他们偏偏用羊血,腥死我了。”
那挖坑的衙役道:“腥死总比被人杀死好,如果用猪血,早就穿帮了。”
另一名衙役接道:“不错,你别以为这批老家伙们老眼晕花,其实一个比一个厉害,尤其是‘碧眼神雕’韩涛,那老儿不但工于心计,眼光更是高人一等,能够把他骗倒,可真不容易!”
左边那具尸体忽然道:“哎呀,你挖得太短了,‘游龙剑’陈豪起码比你我高出半尺有余,你说这么短,你叫他怎么伸腿?”
“铁戟震关东”张一洞从第一辆车已察看到第三辆,他对车上的人倒不太注意,对东西却盘算得很仔细,他想估计一下,这一趟他们两人究竟可以捞多少?
“游龙剑”陈豪骑马撑剑而立,他的人高,剑也长,远远望去好像生了三只脚,他默默的观察着四周的动静,也等于在替张一洞把风。
魏苏不慌不忙的修整车轮,连看也不看那两人一眼,直到张一洞走近第四篷车,他才突然站起来,同王长贵打了个眼色。
王长贵马上笑哈哈的赶上去,往怀里取出一只细而长的蓝绒布盒,轻声细语道:“大人请看,这便是前两年太原府郑财神失窃的那十三颗猫儿眼,据说最少也值十万两银子。”
张一洞一听十万两,急忙将铁戟往马车旁一靠,小小心心的把盒子接过来,盒盖一掀,晶光夺目,果然不是凡品。
王长贵叹了口气,道:“只可惜目标太大,实在吞不下去,否则……”
张一洞道:“否则怎么样?”
王长贵声音更低道:“否则小的真想借花献佛,干脆拿它孝敬二位大人。”
张一洞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忽然道:“你方才说这盒猫儿眼一共多少颗?”
王长贵道:“十三颗。”
张一洞由右数到左,又由左数到右,怎么数都少了一颗,不禁诧异道:“怎么只有十二颗?”
王长贵道:“还有一颗镶在盒子底下。”
张一洞合起绒盒,反过来一瞧,果见晶光一闪,却不是猫儿眼,而是一支雪亮的枪光穿篷而出,闪电般刺进了他的胸膛。
他想高声大喊,但他的嘴巴却已被王长贵从身后紧紧捂住。
就在这时,一条红衣身影已自最后那辆车中窜出,直扑“游龙剑”陈豪。
陈豪久历江湖,反应奇快,身形一转,已闪到马后,正待挺剑御敌,却发觉一根蛇鞭已伏卷到,竟将他的腿和马腿缠在一起。
健马惊嘶,前蹄蹶起,陈豪的身体竟被倒吊起来。
正在此时,红衣身影已到,但见枪光一闪,已自陈豪背部直贯胸前。
蛇鞭一松,健马泼蹄奔出,陈豪却躺在地上动也没动,只两眼狠狠的睁着那红衣女子,嘶声道:“石飞虹,果然是你。”
石飞虹轻轻拔出了枪,唉声叹气道:“陈大人,你的时间已不多,如有遗言请赶快告诉我,我负责替你带到北京。”
陈豪咬牙切齿道:“我……我……我只想咬你一口。”
石飞虹道:“那好办。”说着,当真挽起衣袖,当真把一条白嫩细致的手臂送到陈豪嘴边,细声道:“你咬,你咬,给你咬!”
陈豪嘴巴张得蛮大,可惜尚未晈下去便已断了气。
石飞虹走到第四辆篷车前,轻轻将车帘掀开。
袁紫琼端坐车中,虽然车中很冷,但她端庄秀丽的脸上却已有了汗珠。
她身旁挤着四名弟子,其中一人正在擦枪。
石飞虹一瞧袁紫琼的脸色,不禁有点耽心道:“师父,您没事吧?”
袁紫琼长长吁了一口气,道:“我耽心死了,这魏苏的胆子也太大了,简直是在玩命嘛!”
石飞虹应和道:“可不是嘛。”
一旁那名擦枪弟子却吃吃笑道:“我倒觉得很好玩儿。”
袁紫琼横了她一眼,道:“好玩儿?你有没有想到,如果齐天寿亲自察看,结果会怎么样?”
那名弟子泰然道:“不会吧?”
袁紫琼道:“万一会呢?”
这时魏苏忽然走过来,笑呵呵接道:“就算会也不要紧,任何可能发生的情况,我都已作了万全的准备。”说着,竟突然高举双臂,在袁紫琼面前伸了个大懒腰。
只瞧得袁紫琼师徒全都怔住!
原来他这个懒腰也只是个暗号,他的手臂尚未放下,远处的官道上便已响起一片排山倒海的轮蹄声,透过稀疏的树林,庞大车队奔驰的雄姿依稀可见。
袁紫琼恍然道:“原来魏苏哥早有安排!”
魏苏谜眼笑道:“有你在场,我不好好安排行么?万一出了毛病,我回去怎么向‘江湖野马’交代?”袁紫琼脸孔一红,慌忙垂下头。
身边那五名弟子,却各各变得掩口葫芦,只是都不敢笑出声来。
魏苏唯恐袁紫琼脸上挂不住,急忙咳了咳,道:“石姑娘,依你看,齐天寿他们今夜可能住在甚么地方?”
石飞虹不暇思索道:“新安渡。”
魏苏道:“为甚么呢?”
石飞虹道:“若要选一个既可拦截我们师徒,又可监看汉川孙家的所在,还有比新安渡更合适的地方么?”
只听“当”的一声,那名擦枪弟子一时失神,竟将方才刺杀张一洞的枪尖滑落在魏苏脚下。
原来她正是袁紫琼座下排行第六的孙秋月,也就是汉川大豪孙雷孙大侠的宝贝么女。
魏苏拾起枪尖,含笑递给她道:“其实你一点都不必惊惶,你看到方才那二十一辆马车了吧?”
孙秋月点点头。
魏苏道:“那些马车便是直赶汉川的,他们准备三个时辰之内,把你府上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通通接走。”
孙秋月怔怔道:“接到哪儿去?”
魏苏道:“哪儿安全,到哪儿去。”
孙秋月道:“那么我们呢?”
魏苏道:“我们当然要到新安渡。”
孙秋月一惊!道:“莫非我们还要跟齐天寿那些人斗下去?”
魏苏道:“当然要斗下去,否则怎么对得起你孙二小姐?”
孙秋月又是一怔!道:“咦?这跟我有啥关系?”
魏苏笑呵呵道:“当然有关系,你不是刚刚才说过这件事蛮好玩的么?”
新安渡唯一的一艘渡船又从对岸摇了回来,去的时候几乎把船挤沉,回来的时候船上却空无一人。
这是上面的命令,今天夜里新安渡不准留客。
岸边上的“周家老店”当然也不必悬挂招子灯笼,甚至连大门都关起来。
其实就算敞着门,也没有人敢在这里进出,因为西厂的大统领齐大人今晚在这儿下榻。
大官过境,地方遭殃,尤其是县里的衙役更是忙得团团转,明岗暗啃,布防得滴水不漏,生怕有人惊驾。
新安渡是汉川境内的一个小渡口,除非有特殊事故,平日县里的捕快极少在这里露面。
可是今天,齐天寿等人刚刚歇下脚,汉川捕头何玉昆便已亲自赶到,简直快得出人预料之外。
齐天寿不免疑惑的盯着他:道:“你这两条腿倒也快得很?”
何玉昆恭声答道:“回大人的话,小的腿倒不快,消息却比一般人灵通得多。”
齐天寿道:“哦?”
何玉昆即刻接道:“小的是在查巡途中,接获德安县飞报,得知大人驾临敞境,是以才来的如此之快。”
齐天寿恍然道:“原来是王头儿通知你的。”
何玉昆道:“正是。”
齐天寿对他的答覆好像还算满意,缓缓点了点头,继续的道:“你在路上可曾听到甚么消息?”
何玉昆道:“大人垂问的,可是有关袁紫琼师徒的行踪?”
齐天寿目光一亮,道:“不错。”
何玉昆道:“据说两个时辰之前,道人桥附近曾有二十一辆马车疾驰而过,不知跟袁紫琼师徒有没有关连?”
齐天寿沉吟着道:“二十一辆马车?那丫头明知我离她不远,她敢如此招摇么?”
何玉昆道:“就是因为太过招摇,小的才怀疑这是她们师徒的声东击西之计,所以小的猜想她们必定跟在大人后面,不过距离恐怕不会太近。”
齐天寿道:“依你看,大概有多远?”
何玉昆道:“那就得看袁紫琼了,她的胆子有多大,距离就有多远。”
齐天寿听得连连点头,对何玉昆的应对表现,显然十分欣赏。
这时天色已暗,店小二正好端了一盏灯进来。
何玉昆急忙接在手里,仔仔细细的检查一逼。
齐天寿摆手道:“这种事不必你来耽心,有‘子午断魂’唐老么在此,我相信绝对不会有人敢班门弄斧。”
坐在一旁的一个面容清瘦,身材瘦小的小老头儿淡淡的笑了笑,眉目问却充满了高傲之气,毫无疑问,这人便是以“断魂砂”威慑武林的唐门老么唐籍。
何玉昆忍不住对他多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把灯摆在桌上。
齐天寿道:“你还有没有甚么特别的消息要告诉我?”
何玉昆立刻道:“有。”
齐天寿有点出乎意外的望着他,道:“甚么事?你说。”
何玉昆道:“听说侯大少负了伤,好像是伤在西厂两位大人手上。”
齐天寿微微一怔!道:“哪个侯大少?”
一直站在齐天寿身后的韩涛立刻接道:“他说的想必是侯义的大儿子侯传宗。”
何玉昆道:“正是他。”
齐天寿淡淡道:“哦。”
何玉昆忽然叹了口气,道:“听说他伤得好像还不轻,如果侯老爷子想靠他来传宗接代,恐怕是没甚么指望了。”
他慢慢道来,一副幸灾乐祸模样,就像跟侯家有甚么深仇大恨似的。
齐天寿忍不住重新打量他一番,道:“你说你叫甚么名字?”
何玉昆道:“小的叫何玉昆。”
齐天寿回首道:“韩涛,把他的名字记下来,我看他倒有点当年你年轻时的调调儿,将来有机会想办法拉他一把!”
韩涛立刻向何玉昆打了个眼色道:“何玉昆,大人要栽培你,你赶快叩恩吧。”
没等何玉昆跪倒,门外已有人道:“且慢!”
门帘一掀,一个身着长袍马褂的人切身而入,双手捧着一堆东西,目光逼视着何玉昆,道:“你的腰牌呢?”
何玉昆一瞧那人手上的东西,急忙在自己的怀里摸了一把,骇然道:“你是葛半仙,葛大人?”
那人道:“不错,我是葛半仙,那么你又是谁?”
何玉昆道:“小的当然是何玉昆。”
葛半仙道:“如果你真是汉川捕头何玉昆,你为甚么连腰牌都没有?”
何玉昆胸膛一挺,理直气壮道:“谁说我没有腰牌?我的脸就是牌,我十七岁进衙门当差,今年已经二十八岁,县里的百姓哪一个不认得我?假使大人有疑问,不妨问问韩大人,他当年做捕头的时候,可曾带过腰牌?”
葛半仙笑笑道:“好,算你有理,那么我再问你,你既非强盗,也非珠宝商人,你身上哪儿来的这许多首饰?”
说完“哗啦”一声,将十几件首饰和其他东西全都堆在枱案上,灯光照射下,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芒!
何玉昆脸孔一红,道:“这是今天出来查案,崔员外硬塞给我的,想推都推不掉。”
葛半仙道:“哦?有这等好事?是甚么案子?说给我们听听。”
何玉昆吞吞吐吐道:“其实也不算甚么大案子,只因为他家里一个丫头,得了急病死了,崔员外怕事情传出去不好听,所以……所以……”
葛半仙道:“所以给你们点东西封嘴?”
何玉昆道:“是是是。”
葛半仙冷冷道:“何头儿,人命关天,你可不能胡来啊!”
何玉昆忙道:“小的不敢。”
葛半仙从那堆东西找出张字条,道:“你跟王长贵是甚么关系?你姓何,他姓王,在这张字条里,他为何称你昆儿?”
何玉昆道:“他是小的岳父。”
韩涛一旁笑道:“难怪你年纪轻轻,就当了捕头,原来你是王长贵的女婿!”
何玉昆垂着头没敢吭声,一双眼睛却偷瞟着枱子上的那堆东西。
葛半仙又从那堆东西找出一根长近一尺的钢管,道:“这是甚么?”
何玉昆道:“这是小的使用的兵刀。”
葛半仙拿在手上摆弄着,道:“这算甚么兵刀?”
何玉昆突然将腰带解下来,往钢管上一扣,手腕猛地一抖,只听“叭”的一声,声音清脆悦耳,赫然变成了一条长鞭。
葛半仙仍然面带迷惑之色道:“如果只是根鞭杆,何需做得如此考究?随便用根木棒,效果还不是一样?”
何玉昆神秘一笑,道:“实不相瞒,这根鞭杆还另有妙用。”
葛半仙道:“还有甚么用处?你不妨试给我们看看。”
何玉昆走到枱案前面,从那堆首饰中拣出一只最不值钱的琥珀戒指,将那块褐色的琥珀挖下来,装进那根鞭杆里,往后退了几步,陡将鞭楷一拉“啪”的一声,那块琥珀已牢牢镶在墙壁上!
葛半仙忙将鞭拿过来,又仔细的瞧了瞧,道:“嗯,这东西威力虽然不大,倒也叫人防不胜防。”
齐天寿道:“幸亏何头儿是自己人,否则方才他对准你的脑袋来一下,说不定你现在已经变成葛全仙了。”说罢,哈哈一阵大笑。
葛半仙苦笑着将鞭子朝何玉昆手上一抛,道:“你赶快把你的东西收起来,到厨房去张罗一下,叫他们快点上酒上菜,齐大人难得如此开心,等一会儿你好好敬他几杯,说不定会有你意想不到的好处。”
何玉昆如获重释,将东西往怀里一揣,毕恭毕敬的倒退出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依然不见何玉昆前来敬酒。
葛半仙笑着道:“那小子大概喝醉了,把我方才交代他的话都忘光了。”
韩涛端着酒杯,看了又看,道:“这酒烈得很,莫说是他,连我都有些醉了。”
齐天寿也皱着眉道:“这是甚么酒?后劲儿好像足得很。”
唐籍突然挥掌将窗户震开,喝道:“糟了,咱们上了那小子的当?”
齐天寿骇然道:“你说这酒里有毒?”
唐籍道:“不是酒,是墙上那颗东西。”
说话间,取出几颗药丸,分别放在众人的酒杯中。
葛半仙眯着眼睛朝墙壁上望了半晌,道:“那不是一块琥珀么?”
唐籍摇首道:“那不是琥珀,是一块类似琥拍的五更毒胶。”
葛半仙失声笑道:“想不到那家伙居然用一种最普通的迷药,便把使毒的祖师爷唐门老么给骗倒了,我算服了他。”
唐籍脸色红一阵,忽地站起来,道:“各位大人慢慢喝,我到外面去看看。”
说着,将那盏灯往旁边挪了挪,匆匆忙忙的冲了出去。
明灯高悬,炉火正旺,一块即将溶完的五更毒胶,正在炉盖上吐着紫色的火焰。
浓烈的毒烟下,八个人全都躺在地上,其中五名侍卫都已被人点中死穴,气绝身亡。
店老板和两个店小二则气息尚存,而且还发着均匀的鼾声。
唐籍急忙将炉盖扔出门外,然后提了桶冷水,整个泼在店老板头上。
店老板连喘带咳,半晌才清醒过来,立刻老脸堆笑道:“大人是否要酒?小人这就给您送过去。”
唐籍一把将他抓起来,冷冷叱道:“那个捕头儿呢?”
店老板一看厅里的情形,不禁吓了一跳,颤声道:“哪个捕头儿?”
唐籍道:“何玉昆。”
店老板左顾右盼道:“何头儿来了么?小人怎么没看见?”
唐籍呆了呆,道:“你说那个很会闹酒的年轻捕头儿,不是何玉昆?”
店老板摇头。
唐籍道:“那么他是谁?”
店老板道:“小人不认识他,小人还以为他是跟随各位大人一起来的呢。”
此时西厂几名高手均已拥入大厅,每个人都楞楞的站在唐籍身后,只有齐天寿大模大样的坐在凳子上,右手拄着他那柄薄而细长的精细宝刀,左手手指不停地敲着坚硬的枣红桌面,神色极其不耐。
唐籍无可奈何的松开手,回首望着平日一个个比猴子还精的同僚。
“碧眼神雕”韩涛忽然大步走上来,把店老板往椅子一推,一只脚踏着椅子边缘,弯着身子,一副问案模样道:“你方才说的可是实话?”
店老板战战兢兢道:“小人说的句句实言,方才那人的长相跟何头儿完全不同,小人绝对不会认错。”
韩沟道:“哦?你倒说说看,真正的何头儿是甚么长相?”
店老板道:“何头儿只有一只耳朵,各位大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韩涛点着头,拉着长声问道:“听说他是德川县王头儿的女婿,不知是真是假?”
店老板张大嘴巴,愣了半晌,道:“王长贵只有一个儿子,根本就没有女儿,哪儿来的女婿?”
韩涛也不禁愣了愣,道:“你不会搞错吧?”
店老板道:“绝对错不了,小人跟王头儿私交好的不得了,当年他在世的时候,每隔一两个月,总要赶来看小人一趟。”
韩涛失声道:“你说甚么?王头儿死了?”
店老板唉声叹气道:“已经死了两年多了,真是好人不长寿,祸害遗千年啊!”
只听“卡”地一声,齐天寿突然将坚硬的桌面抓了个大洞,手掌搓动,木屑纷飞。
韩涛脚也放下了,身子也挺直了,脸色难看得就好像家里刚刚死了人一样。
就在这时,一片急骤的马蹄声疾奔而至,只见一个捕头儿装扮的人急急冲进门,目光稍一搜索,低头碎步走到齐天寿座前,单膝跪倒,恭声说道:“汉川县捕头儿何玉昆,恭迎来迟,请大人恕罪。”
齐天寿死盯着他那两只完整无缺的耳朵,恶声道:“你说你叫甚么?”
那捕头儿道:“小的何玉昆……”
语犹未尽,但见刀光一闪,那捕头儿当场栽倒在地上。
“挞”的一声轻响,一件东西滚落在齐天寿脚下。
齐天寿垂首仔细一瞧,竟是一只檀木雕成的耳朵,雕工精致,几可乱真!
后仪穿过黑暗的院落,兴匆匆的冲进房里。
隐在暗处布哨的师妹们,也一齐跟了进来,每个人都睁着眼睛,竖着耳朵,等待着她的最新消息。
后仪喘了口大气,笑嘻嘻道:“师父,告诉您一个好消息,西厂那些人被亚马师伯骗走了。”
袁紫琼即刻替她更正道:“不是骗走,是引走。”
后仪忙道:“是,是,引走……”
又喘了口气,继续道:“亚马师伯花了一千五百两银子,买了十五个女子,装扮成咱们师徒模样,简简单单就把他们引过江去了。”
袁紫琼皱眉道:“不是买,是雇,是雇了十五个人。”
后仪连连点首道:“对对,是雇……听说那十五个女子,是五龙会的,个个都是水中高手,船到江心,人已不见,他们追一辈子也休想追得上。”
袁紫琼沉吟着道:“跟在齐天寿身边那几个人,都不是简单人物,想瞒过他们,只怕不太容易,说不定天还没亮便已折回来,咱们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后仪立刻道:“这一点师父尽管放心,就算他们马上发现真相,至少也得在那边耽搁一天时间。”
袁紫琼道:“为甚么?”
后仪道:“亚马师伯已在他们的马匹上动了手脚。”
袁紫琼道:“有唐门老么在,使毒下药恐怕都不会有效。”
后仪“吃吃”笑道:“这次亚马师伯动的好像是他们的马蹄。”
袁紫琼苦笑道:“你们这位亚马师伯的花样倒也真不少。”
后仪道:“他说更精彩的还在后面呢。”
袁紫琼脸色一冷,道:“替我告诉他,该收手了,夜路走多总会碰到鬼的。”
众女弟子同时发出一声叹息,好像每个人都意犹未尽。
石飞虹忽然道:“师父,您看齐天寿他们在恼羞成怒的情况下,会不会拐到孙师妹家里去?”
袁紫琼道:“孙家除了一片庄院之外,已一无所留,就算他们赶去也不足为害?”
石飞虹道:“如果他们放火呢?”
后仪接着道:“没关系,亚马师伯说咱们有的是金子,旧的烧了,马上可以盖新的。”
袁紫琼瞪眼道:“你胡说甚么,你亚马师伯哪儿来的金子?”
后仪道:“您不是知道么,他怀里那张图,少说也有一百万两。”
袁紫琼道:“道听途说,不足为信,纵然真有那批黄金,那也是保皇除奸的经费,我不相信他会据为已有。”
石飞虹道:“我也不相信。”
众女立即纷纷附和,每个人都不相信他们所仰慕的亚马师伯是个贪财之辈,只有后仪心里有几分怀疑?却不敢表示出来。
一直未曾开口的孙秋月忽伏伤感道:“其实我孙家也薄有资产,重建家园的财力倒也还有,可是我对那座庄院却有说不出的依恋,真想回去再看它一眼。”
她泪眼汪汪的望着袁紫琼,道:“师父,您让我回去转一下好不好?我只要看一眼马上就回来,绝不耽误师父的行程。”
袁紫琼叹了口气,道:“好吧,让你回去看看也好。”
孙秋月破泣为笑道:“谢谢师父。”
袁紫琼想了想,道:“后仪、雪儿,你们两人对附近的地形最熟悉,明天你们就陪秋月跑一趟,记住,途中不准生事,也不得在外流连。”
二女连忙答应。
袁紫琼好像仍有些不放心,停了停,又道:“飞虹,你也陪她们一起去,有你在,我比较安心。”
石飞虹微微怔了一下!道:“可是我去了,师父怎么办?”
袁紫琼道:“有你这许多师妹陪我,你还耽心甚么?”
石飞虹道:“我耽心师父的安全问题。”
袁紫琼失笑道:“我有你魏苏师伯和他手下几十名雄纠纠的大侠保护,你还怕我被人抢走么?”
石飞虹道:“我是怕我不在,师父刚刚创出对付齐天寿的那招枪法便不出来。”
袁紫琼笑笑道:“你放心,那一招一时半刻还用不到,你们早点回来就好了。”
石飞虹无奈,只好点点头。
袁紫琼挥了挥手,众女一哄而散,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面对着一盏孤灯,她不禁想起了从未谋面的亚马。
她只希望亚马真如传说中那么英挺、豪迈、热情。
当然,她更希望他不是一个贪财寡义的人。
亚马推门而入,慕容美立刻抓住链子枪,翻身坐起。
亚马道:“别怕,是我!”
慕容美一下子扑到他怀中痛哭道:“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怕……”
亚马道:“你怕甚么?”
慕谷美哭泣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受了伤,又有病,整天昏昏欲睡……你又不在身边……”
亚马只得抱住她,哄拍着她,道:“好了,现在没有事了……”
慕容美还是将他抱得紧紧的,深怕他跑掉,泣道:“你怎么会回来的?”
亚马道:“我来拿那张图。”
慕容美“哦”了一声,道:“好,我拿给你……”
说着,去把门关上,又察看了一下窗户,然后开始将扭扣一颗颗的松开来。
面对美色,任何一个男人都免不了要多看两眼,但是这慕容美口口声声叫他“师伯”……
他只好叹了口气,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只听“呛”的一声,慕容美竟将短刀拔出来,亚马吃惊转身,骇然叫道:“你要干甚么?”
慕容美左手提着那件鸳鸯戏水的肚兜,右手晃动着短刀,道:“把它割开呀。”
她那洁白的胸膛,高耸的乳房,和那两点嫣红,都在他眼前跳跃不止!
亚马赶紧收敛心神,从她头上取下发簪,插进肚兜的夹层……
慕容美好奇道:“这是做甚么?”
亚马并未回答,只是轻轻转动着发簪,一会儿,一幅染满血迹的薄绢随簪而出……
慕容美惊讶叫道:“原来你是这样放进去的!”
亚马小心翼翼的将缉帕收起,将肚兜递还给她,笑道:“现在你该相信我没做过别的事了吧。”
慕容美笑靥含春的垂下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亚马也垂下头,目光却停顿在那对挺拔颤动的乳峰上。
慕容美猛然警觉,嘤咛一声,全身扑进亚马“怦怦”跳动的胸膛。
两人身形一个不稳,同时倒在床上,任由那件已毫无价值的肚兜滑落下去……
亚马步出房门时见到司空玄和小丁当正匆匆向这走来。
亚马道:“你们来的正好,小丁当现在马上替我跑一趟侯府,把公孙策给我叫来。”
小丁当点点头,又摇摇头,回手指了指门外。
亚马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司空玄接道:“他的意思就是说公孙策已经候在门外。”
话声方落,公孙策已面含微笑地走进来,高挑着拇指,道:“亚马老弟,有你的!你实在比我高,我想不佩服你都很难。”
司空玄立刻道:“对,小弟对小马兄也一向佩服得很。”
小丁当也急忙道:“对对,我对亚马大侠早就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亚马瞪了两人一眼,干咳两声,道:“公孙兄来的正好,我本来正想派人去请你。”
公孙策笑眯眯道:“如果亚马老弟只是为了叫我欣赏那幅鸳鸯戏水图,那就不必了。”
亚马低声道:“我要给你看的是另外一张图。”
小丁当不等吩咐,已将房门栓起,耳朵也已紧贴在门板上。
公孙策却摆手阻止道:“多谢你的好意,我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看了。”
亚马一怔!道:“你不是相辨认那张图是真是假么?”
公孙策道:“当初我想知道那张图的真假,是为了猜测齐天寿攻击侯府的日期,但现在我们已经不能等他攻过来,非得立即采取主动,跟他一拚不可。”
亚马道:“为甚么?”
公孙策道:“因为袁紫琼师徒以及魏苏和他一批弟兄已跟齐天寿交上手,而且我派出去的人也已死伤累累,连侯大少都负了重伤……我怕他们已无力阻挡西厂后面那些人马,一旦让他们跟齐天寿会合起来,咱们的胜算就更小了。”
亚马不禁大吃一惊!道:“公孙兄可有甚么对策?”
公孙策叹了口气,道:“看情形,只有再派几个人打打接应。”
亚马忙道:“昨天汪铁鹏和楚天风已折回去,并已通令天地盟弟兄全力保护袁紫琼师徒,我想对咱们多少有点帮助。”
公孙策摇头道:“没有用,外面所须要的不是他们,而是一个对各门各派都有影响力的人。”
亚马道:“公孙兄是否打算自己赶去?”
公孙策道:“不是我,是你。”
亚马失声道:“你有没有搞错?我有甚么影响力?”
公孙策道:“你是目前武林中最有身价的人,只要你善加利用,保证各门各派都会对你唯命是从。”
亚马道:“你的意思是想叫我以黄金为饵,策动其他门派跟咱们合作?”
公孙策道:“不错,只要你能设法把西厂后面的人马阻住,尽快把齐天寿引过江来,咱们就有机会了。”
亚马道:“机会有多大?”
公孙策道:“你能把他引多近,就有多大。”
亚马猛地把头一点,道:“好,我去。”
公孙策道:“现在杨欣和孙不群正候在外面,准备与各位同行,我已备了三匹马,三位随时都可以上路。”
司空玄突然道:“一匹就够了。”
小丁当立刻喊道:“两匹。”
司空玄道:“咦?你疯了?你两千八百两银子不要了?”
小丁当笑着摇头,不停的摇头。
亚马诧异道:“你们哪儿来的两千八百两银子?”
司空玄道:“七百两翻一个身就是一千四,再翻一个身就是两千八,再翻一个身就是五千六,刚好每人二千八百两,我的账没算错吧?”
亚马寒着脸道:“你为甚么不再多翻一个身?每个人五千六百两岂不比两千八百两更加过瘾?”
司空玄忙摇头不迭道道:“不成,不成,有道是知足者长乐,人不能太贪心,否则非出毛病不可。”
亚马冷笑道:“你的脑筋好像还不太糊涂嘛?”
司空玄道:“小弟的脑筋一向都很清醒,尤其算起银子来,一两都不会错。”
公孙策一旁笑道:“那么司空玄公子想必也知道这一战千载难逢,正是我辈扬名立万的大好时机,你轻易放过岂不可惜?”
司空玄淡淡道:“我对生死荣辱看得都很淡,唯一的乐趣是坐在赌桌上,只要一坐上去,任何事都可抛诸脑后。”
公孙策道:“朋友呢?是否也抛诸于脑后?”
司空玄道:“朋友当然例外,尤其是小马兄这种朋友,我看得可比赌重要多了。”
公孙策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不肯跟他一起去呢?”
司空玄道:“谁说不肯?只要他一歪嘴,水里火里,我也跟他走。”
亚马神色立刻和缓下来,话不说,嘴巴一歪,转身便走,把关在屋里的慕容美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五匹健马漏夜兼程,一口气奔了四、五十里,亚马陡然勒缰驻马,呆坐在雕鞍上。
直到此刻,他才想起了慕容美。
其他四骑也纷纷勒马,远远回望着他。
距离他最近的“袖里乾坤”杨欣,匆匆转回来,道:“马老弟莫非有何发现?”
亚马急忙摇首道:“没有,我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忘了跟邝美云交代一声。”
杨欣道:“那好办,到了前面的镇上,你写张字条,我差人替你送回去。”
亚马沉吟了一阵,道:“算了,她会自己照顾自己的。”
说话间,其他三人也抹马转向,司空玄一再追问事由,亚马只是苦笑不语。
就在这时,亚马座下的白马,忽然发出一声长嘶。
杨、孙两人不约而同的踩鞍翘首,眺望远方。
曙色苍苍中,但见一条身影疾奔而至,瞬间已停在亚马马前。
亚马叹道:“‘快腿’陈平的腿,果然快得惊人。”
陈平呆望他半晌,方道:“原来是‘江湖野马’!”
杨欣忙对亚马笑道:“这匹白马原本是公孙先生的座骑,是以陈平才几乎弄错。”
亚马听得眉头不禁一皱,过分礼遇,反而使他极不自在。
杨欣立刻接道:“公孙先生感念老弟对侯大少救助之德,无以为报,才以爱驹相赠,希望老弟万勿推却才好。”
亚马一愣!道:“你们有没有搞错?我几时救过你们侯大少?”
杨欣道:“当然不是你本人,是你的朋友,如非他及时援手,侯大少和他身边那几个人,恐怕一个也休想活着回来。”
亚马犹堕五里雾中,道:“我的朋友哪一个有这么大的本事?是谁?”
杨欣道:“大风堂少总舵主庄云龙。”
亚马失笑道:“杨兄真会开玩笑,庄云龙跟我只见过一面,怎么能算是我的朋友?”
杨欣道:“但他却曾当场言明,他不顾身家性命出手抢救,全是看在你‘江湖野马’的面子上……当时在场的不止侯大少一人,我想他们不可能全都听错。”
亚马这次倒真的愣住了!
司空玄忽然道:“也许庄云龙是看在小马兄那批黄金分上,先卖给他一个交情。”
小丁当也立刻道:“也许庄云龙看出亚马大侠将来一定是一代大侠,先攀好交情,等他接任了总舵主的宝座,好能坐得稳一点。”
杨欣道:“这位小兄弟倒是很有眼光,跟我们公孙先生的看法不谋而合?”
◆第十八章同命鸳鸯
“快腿”陈平也笑嘻嘻道:“对,我也曾经听公孙先生说过,三、五年之后‘江湖野马’必定是武林的领导人物。”
亚马听得一阵耳红心跳,急忙避开众人目光,俯视着陈平,道:“你们侯大少的伤势如何?”
陈平道:“听说已经稳住了。”
孙不群突然道:“好,只要回龙生肌散送到之前,他还活着,就有救。”
“毒手郎中”口气虽狂,却绝对没有人置疑,因为谁都知道他的医道高明,而且他的“回龙生肌散”也是武林外伤圣药之一。
陈平看看天色,道:“各位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在下可要赶回去交差了。”
亚马忙道:“且慢,且慢,你行色匆匆,想必隐藏着重大消息,可否泄漏一点出来听听?”
陈平道:“我这次出来是为了传送伤药,并非打探消息,不过你若一定想听,我倒可以临时凑一个给你。”
亚马道:“你快凑,我在听。”
陈平道:“你的死对头就住在前面镇上的招安客店,你最好小心一点。”
亚马一呆,道:“你胡扯甚么?我哪里来的死对头?”
陈平道:“唐竺不是你的死对头么?”
亚马道:“唐四先生的手臂是你们侯爷砍掉的,他要恨,也应该恨你们侯府,与我‘江湖野马’何干?”
陈平嘻嘻笑道:“我只负责给你消息,要抬杠,你不妨跟我们杨管事较量较量。”
说完,身形一晃,人已去远。
亚马只得望着杨欣,道:“杨兄,依你看唐四先生真的会把这笔账记在我头上么?”
杨欣笑道:“这个问题,恐怕只有唐四本人才能答覆你。”
亚马眼光忽然落在孙不群脸上,迟疑着道:“孙兄跟蜀中唐门可有甚么恩怨?”
孙不群回答得干干脆脆,道:“没有,绝对没有。”
杨欣截口道:“但他和‘七步断魂’唐老么却是名副其实的死对头。”
孙不群冷冷道:“唐籍叛门已久,根本就算不得唐门中人,而且这些年来,惨遭他杀害的唐门子弟自不下数十人,如果我能取他性命,我想唐门必定不会怪我,说不定反而会感激我。”
杨欣笑咪咪道:“你说的一点都不错,问题是你有没有信心把他干掉?”
孙不群冷笑,却避不作答。
亚马急道:“孙兄这次出门,带了多少回龙生肌散?”
孙不群道:“不多,也不少,但你若想借送药之名而接近唐竺,我劝你还是赶快打消这个念头。”
亚马道:“为甚么?”
孙不群道:“他夜闯侯府,一定是贪图那批黄金,你这一去,岂非自投罗网?”
杨欣悠然接道:“也许他的目的连人也包括在内,他可以去找齐天寿,用‘江湖野马’这个人和那批黄金,去换取唐籍的性命。”
亚马道:“或许他挟持我,只是想逼侯府放孙兄出马与唐籍决一死战,因为唐四先生虽然号称‘千手阎罗’却绝非乐于手足相残之辈,如果他借外人之手除掉那个叛徒,还有谁能比孙兄更理想呢?”
孙不群听得霍然动容,回视着杨欣道:“你认为有此可能么?”
杨欣笑笑道:“这个问题,也只有唐四本人才能说出最正确的答案。”
孙不群沉吟着道:“我牺牲一点药粉倒无所谓,可是万一马老弟一去不返,我们怎么向公孙先生交代?”
杨欣想了想,道:“不要紧,我们给他半个时辰的时间,如果到时候他不出来,我们马上去救他……如今唐四重伤,那些唐门晚辈谅必不是你的对手,救他出险应该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孙不群点着头,掏出一只皮制的软袋,毅然抛向亚马怀里。
黎明——
招安客店依然沉睡在朝雾中。
后院两排厢房的八个房门只启开了一间,静静的院落中只有一个少女在舞剑。
园里已传来鸡鸣,厨下已升起炊烟,那少女的剑势已近尾声。
伏在墙头窥伺已久的亚马,这才悄然翻落院墙,随手拾起一块小石子,轻轻向那少女的脚下扔去。
那少女一惊收剑,蓦然回首,目光很快便停在亚马脸上。
亚马立刻认出她正是前夜在自己剑下余生的那名唐门女弟子。
那少女似乎也还记得他,清丽的面庞登时涌起一片又张惶、又惊愕的表情,两脚钉在地上,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亚马唯恐惊醒了众人,一面以指封唇,一面连连向她招手。
那少女迟疑半晌,才慢慢走过来,以剑护胸,声音小的几不可闻道:“是你。”
亚马笑笑道:“是我。”
那少女道:“你……你来干甚么?”
亚马道:“我来看看四先生,不知他的伤势怎么样了?”
那少女道:“我四叔很好,你赶快走吧!”
一面说着,一面还耽心的回首观望。
亚马却不慌不忙道:“你是唐姑娘?”
那少女点头,悄悄伸出了三个手指。
亚马道:“梅、兰、菊……你是唐盛菊。”
那少女又点点头,粉颈低垂,把弄着衣角,轻轻道:“你来看我四叔,我很感激,你对我的好处,我会永远记得……”
她突然抬起头,继续道:“但你还是赶快回去吧,以后千万不要再来这里……找我,万一被我兄弟们碰到,你会吃大亏的。”
亚马听得愣了半晌,道:“多谢你的关心,我这次来,除了来看你,我还想见见令叔,有件事我想向他当面讨教。”
唐盛菊好像吓了一跳,急形于色道:“你是怎么了?你为甚么不听我话?你难道不知道我四叔有多恨你么?”
亚马抬起手臂,原想拍拍她的肩膀,却又急忙放下,只微微一笑,道:“你放心,你四叔不会为难我的。”
说完,大步朝院中走去,高声大喊:“唐四先生住在哪间房里?晚辈亚马有事求见。”
唐盛菊脸色大变,突然牙齿一咬,疾若流星般扑向亚马,挺剑直刺过去。
这时几间房门轰然齐开,几名衣冠不整的唐门子弟纷纷冲入院中,将亚马及唐盛菊团团围在中间。
亚马身形闪动,接连避过三剑,第四剑又已擦臂而过,同时一个香暖的娇躯也整个贴在他身上。
只听唐盛菊在他耳边悄声道:“快把我制住!”
亚马却一把将她推开,连同自己的剑也塞在她手上,高举双手道:“各位请看,我的剑已交给唐姑娘,我只想拜见唐四先生,绝无恶意。”
正在众弟子难以定夺之际,窗内传出一个虚弱的声音,道:“带他进来!”
唐竺面容憔悴的躺在床上,两眼半睁半闭的凝视着亚马,道:“‘江湖野马’你倒也光棍,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你难道不怕来得去不得么?”
亚马道:“晚辈深知四先生是明理之人,是以才敢前来求见。”
唐竺冷哼一声,道:“甚么事?说!”
亚马道:“晚辈受人之托,特送上一些药粉,但不知四先生合不合用?”
一旁有名弟子立刻喝道:“放肆,唐四先生医道名满天下,何需别人赠药?”
另一名弟子一把将亚马刚刚取出的药袋夺过去,嗅了嗅,道:“这算甚么伤药?里面居然还摆了熊胆,好像还有龙脑,你说好笑不好笑?”
唐竺眼中忽然神光一闪,道:“回龙生肌散!”
亚马道:“正是。”
唐竺道:“原来是‘毒手郎中’差你来的。”
亚马道:“孙不群本人不便出面,才托晚辈前来当面向四先生求教。”
唐竺皱眉道:“求教?”
亚马道:“不错,晚辈等既将与‘七步断魂’唐籍碰面,但不知四先生可有甚么指示?”
唐竺闭眼摇首道:“‘毒手郎中’业艺虽已有些火候,但比起我家那该死的老七来,恐怕还要差上一等,我劝他还是再多躲几年吧。”
那名持药弟子立即接道:“而且这是我们蜀中唐门的家务事,我们无意假手他人,你最好教他少管闲事。”
唐竺忽然叹了口气,唤了声:“盛杰!”
那名持药弟于应道:“侄儿在。”
亚马方知他竟是唐门第二代中最杰出的人物唐盛杰,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唐盛杰也在瞪着他,目光中充满了仇恨之火。
只听唐竺益发有气无力道:“药留下,人出去,我要跟‘江湖野马’单独谈一谈。”
唐盛杰只得将药袋放在唐竺枕边,带着几名弟兄悻悻然的退了下去。
唐竺这才睁开眼,逼视着亚马,道:“听说你有一个朋友,叫‘神手’司空玄,是不是?”
亚马微微怔了一下!道:“是。”
唐竺道:“他既称‘神手’手上的功夫想必不错。”
亚马想了想,道:“很不错。”
唐竺道:“你能不能教他帮我办件事?”
亚马道:“当然可以。”
唐竺忽然用仅有的一只手,自枕下取出一个平扁的黑布包,布包里包的竟是一只又脏又旧的鹿皮手套。
他拿起那只手套,黯然道:“这是一只与唐藉施放毒砂时所用的完全一样的手套,几乎连新旧都一样,只要有谁能够把它悄悄换过来,唐籍就再也不会危害武林了。”
亚马道:“四先生的意思可是想教司空玄动手?”
唐竺吃力的点点头。
亚马道:“这件事太简单了,司空玄神手无双……”
唐竺忙道:“千万不可,齐天寿身旁有个叫葛半仙的人,是奇门中顶尖高手,司空玄想在他面前施法,等于自寻死路。”
亚马道:“这就难了,此时此刻想接近唐籍,只怕不太容易。”
唐竺道:“不要紧,我可以等,总有一天他会松懈下来,到那个时候再动手也不迟。”
亚马道:“可是有人却已等不及了。”
唐竺道:“谁等不及,谁去想办法,目前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
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亚马只得告辞。
通过充满敌意的院落,匆匆跨出后门。
唐盛菊早已捧剑候在门边,就在他接剑那一刹那,突然发觉掌心里多了一件东西,尚未弄清是怎么回事?已被关在门外。
亚马不禁怔了一下!
摊开手掌一瞧,竟是一只精巧的荷包,水蓝色的缎面,上面绣了一朵盛开的黄菊,绣工细致,针针传神。
荷包里却触眼一片银白,十几粒珍珠般的丹丸,散发出淡雅的清香。
亚马拈起一粒,刚想尝尝是何药物?面前已有人道:“马老弟,尝不得,一尝就可能丢命。”
说话的正是“毒手郎中”孙不群。
亚马这才发现四人早已站在对面的墙根下,慌忙将荷包藏进怀中,强笑道:“原来你们已经来了。”
司空玄吃吃笑道:“那是甚么好东西?何不取出来给大家瞧瞧?”
亚马立刻伸手入怀,取出的却不是荷包,而是那只鹿皮手套。
一行五骑在侯府门人的指引下,行进更加快速,傍晚时分已到汉川对岸的一个小镇。
五人进入侯府事先安排好的客店,没过多久,酒筵便已开上来,接连上了十几道菜,道道都是江浙名味。
杨欣招来一脸精明相的店小二,含笑道:“伙计,差不多了,我们只有五个人,如何吃得下这许多菜?”
店小二笑呵呵道:“各位不必客气,我们司徒楼主得知各位要来,特从对岸带来二十四道名菜,现在才不过上了一半,还早得很,请慢慢享用吧。”
五人一听,不禁相顾骇然。
小丁当紧张兮兮道:“亚马大侠,他们是锦衣第七楼的人。”
亚马淡淡道:“哦。”
小丁当道:“看样子,咱们好像掉在人家的陷阱里了。”
店小二立刻笑道:“这位小哥言重了,我们楼主诚心诚意为各位接风,怎能说是陷阱呢?”
杨欣突然道:“这里的陈掌柜和几名伙计呢?”
店小二笑吃吃道:“听说是吃坏了肚子,现在都在里面躺着休息。”
五人登时停杯住筷,小丁当急忙在茶中试毒,而孙不群却拿起了酒壶,仔细察看了一遍,道:“没问题,喝!”
说着,替每人斟了一杯,自己领头喝了下去。
亚马也一饮而尽,道:“我想也不该有问题,他的目的是那批黄金,在没有完全绝望之前,他应该不会跟我翻脸才对。”
杨欣笑笑道:“而且有‘毒手郎中’在座,使药用毒均非智者所为,‘铁掌无敌’司徒刚是个老狐狸,想必不至于糊涂到如此地步。”
亚马道:“问题是他迟迟不肯出面,躲在后面干甚么?”
小丁当突然悄悄道:“他在生气。”
亚马呀然道:“你怎么知道他在生气?”
小丁当道:“我听到他的心跳声,十八个人只有一个人坐着,那人一定是他。”
司空玄忽道:“他坐在哪里?”
小丁当道:“就坐在后堂的正中央……”他突然又道:“等一等……”
亚马道:“怎么?”
小丁当向孙不群道:“有没有一种东西叫做‘一嗅神仙倒’?”
孙不群吓一跳,道:“有,那是苗疆的‘一嗅神仙倒’只要嗅一下,便会沉睡六个时辰,冷水都泼不醒。”
小丁当道:“司徒刚提到那种东西……”
孙不群眼珠一转,拿出几粒黑黝黝的药丸分给大家,然后附耳低语……
话刚说完,一阵敞笑之声已自后堂传出,只见司徒刚在锦衣楼徒众的拥簇下,大步而出,直走到亚马身旁,像老朋友般拍拍他的肩膀,笑呵呵道:“亚马老弟,你这群朋友真厉害,老夫只有认栽。”
亚马笑笑道:“金子也不想要了么?”
司徒刚哈哈一笑,道:“金子不能不要,朋友也不能不交。”
一面说着,一面已坐在亚马旁边,不慌不忙的倒了杯酒,道:“来,我敬各位一杯。”
脖子一仰,喝了个点滴不剩。
亚马笑道:“多谢盛情!”
仰头喝干,却不小心,将酒壶碰得翻倒,酒渍溅得司徒刚满身,司空玄立刻取手巾帮他擦拭。
亚马亦抱歉万分,连说对不起,接着笑笑道:“如果楼主还想要金子,最好赶紧采取行动,再无谓的浪费时间,恐怕就来不及了。”
司徒刚道:“我这不是正在行动么?”
亚马笑笑道:“想挟持我是没用的,否则像天地盟、大风堂、侯府,以及蜀中唐门等门派早就动手,如何轮得到你们锦衣第七楼?”
司徒刚得意洋洋道:“每个人的福分不同,说不定别人千方百计得不到的东西,就会轻而易举的落在我们手里。”
亚马叹道:“也说不定大好的机会,又轻而易举的从你手里溜走。”
司徒刚咳了咳,道:“甚么机会?”
亚马道:“赚金子的机曾。”
司徒刚道:“怎么赚?”
亚马道:“难道你没发觉其他几个门派这几天在干甚么?”
司徒刚道:“你想让我去找西厂的人拚命?”
亚马道:“想赚金子,就得拼命。”
司徒刚摇摇头,道:“很抱歉,这种事,我不能干,上面给我的命令是抓人,不是杀人,我只要把你带回去,就算大功告成,能不能赚到金子,那是另外一码事,与我完全无关。”
亚马淡淡的笑了笑,道:“你的想法倒也不错,不过你们上面如果发现那批金子已被别人分走,你猜他们会怎么样?”
没等司徒刚回答,杨欣便已唉声叹气道:“我想他们一定很生气。”
司空玄立刻接道:“可能气得不得了。”
小丁当也抢着道:“很可能会气疯。”
孙不群却大摇其头道:“我看不会。”
小丁当诧异道:“为甚么?”
孙不群道:“因为你亚马大侠根本就没有陪他回去。”
亚马忙道:“对对对,我这两天忙得很,实在抽不出时间来。”
司徒刚听得气极反笑道:“亚马老弟也真会开玩笑,事到如今,陪不陪我回去还由得你作主么?”
亚马道:“腿长在我身上,不由我作主,由谁作主?”
司徒刚狞笑道:“当然得由我作主。”
说话间,身形一个倒翻,竟然带着椅子翻出两丈开外,手掌猛地一挥,道:“动手!”
站在厅中的十七名大汉却动也没动。
司徒刚怒喝道:“我叫你们拿人,你们听到没有?”
那二十七个人依然没有动,也没有人应声。
司徒刚盛怒之下,朝距离他最近的那人一脚踢了过去。
那人吭也没吭一声便直挺挺的往前倒去,刚好撞在前面一人身上,前面那人又撞上了另一个人……
只听砰砰碰碰之声不绝于耳,十七人有如骨牌般相继倒了下去,个个沉睡如死,有的竟已开始发出均匀的鼾声。
司徒刚这才想起那瓶“一嗅神仙倒”。
只见那只小瓷瓶仍旧站在桌上,却不知何时瓶盖已被人打开……
毫无疑问,里边的药也早已跑光。
五人也仍旧坐在那里,每个人都在似笑非笑的望着他,每个人都是一脸得意的神色。
司徒刚长长叹了口气,道:“‘毒手郎中’果然不凡,居然把解药事先便已含在酒里,实在令人佩服!”
孙不群道:“由此可见你并不糊涂,希望你也不要再做糊涂事,否则徒增伤亡,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说完,五人同时起身,朝外便走。
司徒刚突然道:“等一等!”
五人不约而同的回过头,一声不响的望着他。
司徒刚道:“你们是否打算过江?”
亚马道:“不错。”
司徒刚道:“‘江湖野马’你要特别当心,齐天寿那批人刚刚过去不久,你可千万不能死在他们手上,否则我就没有翻本的机会了。”
亚马道:“想翻本就马上召集你的人马跟过来,这已是最后的机会,但愿你这次莫再错过。”
说罢,五人相顾把头一点,转身大步而去。
夜,无星无月。
宽广的庄院已被漫天大火映得一片通红,庄院四周血迹斑斑,显然在不久前曾有过一场的血战。
五人方一下马,已有人大喊道:“‘江湖野马’来了。”
喊声方住,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已夺门而出,竟是丐帮的简长老。
亚马呀然道:“长老不是要回洛阳么?怎么会在这里?”
简长老摊手叹道:“我本来是要回总舵的,可是得知袁紫琼几个徒弟身临危难,我能不救么?”
亚马道:“结果怎么样?”
简长老昂然道:“结果我们用四十二条人命,把齐天寿吓跑了。”
亚马又是一怔!道:“四十二条人命?”
简长老道:“不错,我丐帮虽然没有胜过他的刀,却有他永远也杀不完的头!”
他缓缓道来,语调凛凛,听得众人个个热血沸腾。
亚马咬牙切齿道:“简长老,你放心,这四十二条人命,我发誓会替你加倍讨回来。”
简长老凝视着他,道:“好!‘江湖野马’一切都看你的了。”
就在这时,门里忽然传出一阵轻轻的哭泣声。
亚马上前一看,赫然是慕容美,不禁心惊肉跳道:“慕容姑娘,你怎么了?”
慕容美掩面悲哭道:“我二师姊恐怕不行了。”
亚马一颗心猛地往下一沉,道:“后仪?”
慕容美点头。
亚马提起她的手臂喝道:“走,带我去看看!”
后仪睁开无神的眼睛,勉强向亚马挤出了一丝笑意。
房里的光线很暗,空旷的房中只有一盏油灯,后仪就躺在灯下,身上盖了一件大红的披风,但脸色着起来依然白得发青。
亚马蹲在她身边,轻轻道:“你觉得怎么样?”
后仪垂泪道:“时间好像差不多了。”
站在一旁的石飞虹、孙秋月和慕容美不约而同的冲出房外,失声痛哭起来。
亚马掀开披风一角一看,眉头不禁猛地一皱,但他随即换了个笑脸,轻松道:“你穷紧张甚么?这点小伤,怎么可能死人?”
后仪叹了口气,道:“师伯不必安慰我,我知道我的伤是绝对没救了。”
亚马忙道:“你先不要泄气,‘毒手郎中’孙不群就在门外,我们何不请他瞧瞧再说?”
说完,大步出房,刚想高声大喊,手臂已被人抱住。
他这才发觉杨欣、孙不群、司空玄和小丁当都躲在暗处,每个人都垂着头,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
没等亚马开口,孙不群已愁眉苦脸道:“亚马老弟,实在对不起,唐门之毒,十之八九我都能应付,唯有唐老么的断魂砂,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亚马骇然道:“你说后仪中的是断魂砂?”
孙不群点头,叹气。
一旁的二女哭得益加悲切。
亚马心里难过极了,但他还是走进房里,神色自若的在后仪旁边坐下来。
后仪又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一点都不怕死,我只是心里还牵挂着一件事,好像有点死不瞑目的感觉。”
亚马忙道:“甚么事?你说。”
后仪道:“师伯,我现在已是快死的人了,你总可以放心告诉我那块玉佩上刻的是甚么字了吧?”
她泪眼汪汪道来,纵是铁石心肠的人也难以回绝,何况是心肠一向最软的亚马?
小丁当突然“嘘”了一声,像老僧入定般在院中坐下来。
三女悲声立止,回首楞楞的望着他。
杨欣、孙不群和司空玄也一同摒住呼吸,目光东瞧西望,还以为又发生了甚么情况?
过了很久,小丁当才慢慢站起,一脸狐疑之色。
司空玄走过去,悄声道:“小丁当,你听到了甚么?,”
小丁当道:“奇怪,在这种时候,亚马大侠怎么还有心情吟诗?”
石飞虹神色一动,道:“甚么诗?”
小丁当抓着头,道:“我也搞不清楚,好像又有甚么红豆,又有甚么相思的。”
石飞虹想了想,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小丁当截口道:“对对对,就是这几句。”
石飞虹欣喜若狂道:“原来那块玉佩上刻的是王维的五言绝句。”
小丁当喃喃道:“想不到亚马大侠真的是铁剑马家的后人?”
这时,石飞虹忽然在孙不群面前跪下来,哀声道:“孙师伯,请你救救我师妹吧,她今年才十九岁,而且她一向最关心师父和亚马师伯的事,如果现在死了,她一定死不暝目,孙师伯,无论如何请你救救她吧。”
说话间,孙秋月和慕容美也已跪倒,连小丁当竟也糊里糊涂的跟着跪在地上,脸上那副乞求之色,似乎比三女还来得急切。
孙不群长叹一声,道:“如果我能救,早就救了,还等你们来求我么?”
说着,挽起衣袖,揭开一层油纸,露出一截溃烂斑斑的肩膀,道:“你们看,这就是唐老么的杰作,这片伤已跟了我十几年……如果我能治,还会拖到今天么?”
石飞虹道:“可是孙师伯一直到现在还活着。”
孙不群道:“你们有所不知,我这十几年活得比死更痛苦,如非身受侯爷大恩未报,我早就自我解脱了。”
石飞虹道:“只要能让她活着,再痛苦都没关系,孙师伯,求求您,请您答应我们吧!”
那委婉的哀求声,连一旁的杨欣和司空玄都已感动,两人目光中也有了乞求之色。
孙不群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只好从行囊中取出针包,直向房中走去。
灯火摇曳,人影晃动。
孙不群手中十二根金针,刹那间已刺下六根,就在他指按后仪心窝,第七根即将刺下之际,金针忽然停在两指之间。
除了紧闭双眼的后仪之外,几乎每个人的目光都带着迷悯的神色,投在孙不群的脸上。
孙不群金针一收,逼视着亚马道:“亚马老弟,你方才可曾给她服过药?”
亚马不得不点头。
孙不祥道:“甚么药?”
亚马一声不响的将唐盛菊给他的荷包递过去,心里却直在打鼓。
孙不群取出一颗丹丸,嗅了嗅,尝了尝,又嚼了嚼,好像意犹未尽,又取了一颗投入口中,闭目调息片刻,突然兴奋的跳起来,振臂大喊道:“我得救了,我的伤得救了。”
亚马急忙问道:“后仪的伤怎么样?”
孙不群笑呵呵道:“我的伤都有救了,她的伤还有甚么问题。”
此言一出,房里所有的人个个笑口大开,倒把刚刚进来的简长老吓了一跳。
亚马立即迎上去,道:“长老可有甚么吩咐?”
简长老回手一指,道:“外面有个人要见你。”
亚马一怔!道:“是谁?”
简长老道:“锦衣七楼的‘笑里藏刀’丁二喜,这人诡诈得很,你可要多加小心。”
亚马点点头,回望了杨欣一眼,两人急急奔了出去。
里瞎的院落中,果见一个黑影挺挺的站在那里。
两人走近一瞧,才认出竟是傍晚方才见过的那名店小二。
亚马笑笑道:“原来你就是‘笑里藏刀’丁二喜,真是失敬得很。”
丁二喜笑嘻嘻道:“马兄只管放心,在下对自己人是从来不藏刀的。”
亚马道:“自己人?”
丁二喜道:“不错,我们楼主本想依马兄之言跟过来,但却意外的发现了齐天寿那批人的行踪,我们楼主已悄悄追了下去,特命在下赶来请示一声,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亚马忙道:“不敢,请丁兄回去上转司徒楼主,请他设法把那批人尽量往南引……”
一旁的杨欣突然截口道:“最好在后天晚上能把他们引进神仙岭附近的杨树林,入林之后,自有侯府的人接应你们,以后的事就看我们了。”
丁二喜道:“后天晚上,神仙岭,杨树林。”
杨欣道:“不错。”
亚马忙道:“还有一件事务必上告司徒楼主,教他千万不可与那批人正面冲突,以免伤亡过重,到时候没有人手搬黄金。”
丁二喜哈哈大笑道:“‘江湖野马’我就是欣赏你这种凡事都为人着想的个性,等这件事完成之后,我会找你好好的喝几杯。”
说完,身形一晃,已跃出墙外!
亚马想了想,忽然走到门口,悄悄叫了声:“石姑娘!”
石飞虹悄悄的走出来,静静的望着亚马,就好像正在欣赏一件宝物似的。
亚马急忙往后缩了缩,道:“你师父呢?”
石飞虹道:“还在新安渡等我们。”
亚马道:“你最好马上赶回去,免得你师父牵挂。”
石飞虹迟疑道:“可是后仪师妹怎么办?”
亚马道:“如果你不怕单身赶路,你可以请你两位师妹留下来照顾她。”
石飞虹含笑颔首道:“好,我准备一下,马上启程。”
她稍许沉吟了一下,悄声道:“师伯可有甚么话要我转告师父?”
亚马咳了咳,道:“请你告诉你师父,后天晚上务必要赶到神仙岭西的杨树林,一路上要特别当心,齐天寿就走在你们前面。”
杨欣立刻接道:“还有一件事请你告诉袁紫琼,后天夜里凡是进入杨树林的人,最好是穿白色的衣服。”
石飞虹诧异道:“为甚么要穿白色的衣服?”
杨欣道:“后天是腊月十六,月亮正圆,杨树林的树干和落叶原本就是灰白色,经月光一照,整座树林都会变得一片银白,是以穿白色的衣服最容易藏身。”
亚马失笑道:“杨兄,你有没有搞错,请你看看今晚的天气,后天不下雨已经不错了,哪里还会有月亮?”
杨欣笑眯眯道:“你放心,后天子夜过后,月亮一定会出来。”
亚马道:“你怎么知道的?”
杨欣道:“这是我们公孙先生推算的,公孙先生精通天文,他的推算绝对错不了。”
腊月十六……
神仙岭……
杨树林……
子夜过后,林里林外依然一片昏暗……
没有月亮,只有风,寒风卷动枯叶,发出一波又一波的声响,有如江涛扑岸,无止无休。
亚马躲在一棵高大的树干下,他入林已大半个时辰,换过二十几棵树干,至今仍一无所见,唯一能看到的就是自己一身雪白的衣裳。
他忍不住又开始咒骂公孙策,每当转换一棵树干,他就骂一次,前后已骂了不止二十九次。
现在,他又打算转到另一棵树下,就在他刚想扑出之际,前面不远的地方陡然传来一声惨叫,静夜中听来,显得格外惊心。
他毫不迟疑的冲了过去,因为至少他知道那个地方有人,但当他赶到时,一切早已归沉寂,除了少许血腥气味之外,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于是他又咒骂了公孙策一递。
突然,树干后面有个少女道:“亚马师伯?”
声音虽然陌生,却是袁紫琼徒弟的口吻。
亚马大喜道:“你师父呢?”
那少女道:“还在前面。”
话没说完,亚马已窜到另一棵树下。
几乎同一时间,另一个身影也尾随而至,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师伯,我是石飞虹。”
亚马登时松了口气,急忙道:“石姑娘,快带我去找你师父,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她。”
石飞虹“嘘”地一声,道:“师伯小心,那几个硬点子可能都在附近。”
亚马突然觉得一阵惭愧,他发觉自己并不如想像中那么伟大,在这种逆境中,表现得反而没有这些年轻女孩子们沉着。
同时他也不禁联想起更年轻的小丁当,他后悔当时没把他带来,如果有他在场,又何必在乎有没有月亮。
一想到小丁当,亚马立刻将耳朵紧紧贴在地上,结果耳朵虽没有听到甚么,眼睛却意外地发现一团黑影忽然自天而降。
他已无暇思索,陡地纵身拔剑,一脚蹬开石飞虹,使尽全力的一剑挥了出去。
惨叫声中,那团黑影结结实实的摔在两人原先站脚的地方,亚马的身体也已连翻带滚的栽了出去,只听“咚”的一声,脑袋竟刚好碰在上棵冷冰冰的树干上。
只痛得亚马身子扭成了一团,连眼泪、鼻涕都流下来,他双手抱头,心里又在咒骂公孙策,几乎把所有恶毒的字眼全都骂光,而且他发誓明天非给那家伙好看不可!
就在此时,他发现了不远处站了一个身材窈窕的妙龄女子。
亚马喝道:“喂,鬼鬼祟祟做些甚么?还不快出来一拼高低!”
石飞虹却已闻声赶来,轻呼一声:“师父!”
原来来人竟是袁紫琼。
亚马呐呐问道:“你是袁紫琼?还是她的徒弟?”
其实他分明已知对方便是袁紫琼,却不知为何偏要多加上一句。
袁紫琼并没有立即回答,过了许久,才道:“想不到我们初次见面,竟会在这种地方!”
亚马苦笑道:“这也能算是见面么?”
袁紫琼又沉默了一会儿,道:“现在子时已过,也许月亮马上就要出来了。”
亚马恨恨道:“也许那家伙叫我们等的不是月亮,而是明天早上的太阳。”
袁紫琼道:“你不要心急,我们可以慢慢的等,等到天亮也无所谓,反正时间拖得愈久,对我们愈有利。”
亚马一怔!道:“为甚么?”
袁紫琼道:“因为我们还年轻,我们有耗下去的本钱,而他们却没有。”
亚马叹道:“你比我有耐性多了,难怪你能创出如此高明的枪法,又能教出这么多高明的徒弟。”
袁紫琼即刻道:“我这点成就根本算不了甚么,倒是你能运用一张真假未辨的藏金图,竟在短短几天之内,将几个彼此敌对多年的门派结合在一起,仅仅这份机智,就不是一般人可以比得上的。”
亚马听得心里开心得要命,嘴上却淡淡道:“那也只不过是适逢其会罢了,根本不足为奇。”
袁紫琼道:“你也不必太谦虚,说实在的,我和我的徒弟们都对你佩服的不得了。”
亚马笑笑道:“你的徒弟们佩服我,是因为她们想讨你欢心,而你……”
一提到袁紫琼的徒弟,他才猛然想起自己的目的,急忙道:“你一共带了几个徒弟进来?”
袁紫琼道:“五个。”
亚马道:“够了,只要我一冲出去,你马上叫她们跟上来。”
袁紫琼道:“你要干甚么?”
亚马道:“杀葛半仙和唐老么。”
袁紫琼似乎被吓呆了,久久没有吭声。
亚马道:“你放心,这是我们早就做好的圈套,绝对不会出问题。”
袁紫琼道:“那么我呢?”
亚马道:“你得替我们挡住齐天寿,记住,只能挡,可不能真的拼命。”
袁紫琼道:“为甚么不能拼命?”
亚马笑道:“跟齐天寿拼命是紫衣侯老爷子的事,我们做晚辈的,怎么可以抢了人家的光彩?”
夜更深,风更冷。
亚马坐在袁紫琼身边,听她轻声细语陈述着许多闺中趣事,几乎忘了身在险境,当然也不会觉得寒冷。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忽然亮起一片亮光,刹那间林中变得一片银白,十丈方圆,清晰可见。
月亮终于出来了。
亚马神情大振,目光立刻落在袁紫琼脸上。
袁紫琼也正在望着他,端庄秀丽的脸庞带着一抹红晕,柔和的眼波犹如醉人的春风,使人望之欲醉。
只听袁紫琼轻声在念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亚马亦念道:“劝君多采撷……”
忽然想起到那块定情之物的玉佩,他念不下去了。
袁紫琼凝眸望着他,念道:“此物最相思!”
亚马的确有点醉了,不但心跳加快,而且头脑一片昏沉。
袁紫琼诧异道:“你怎么啦?”
亚马晃了晃头,回手将剑抓在手里。
只听远处有人叫道:“唐老么,我好像中了毒!”
那声音显然正是出自葛半仙之口。
亚马喊了声:“快!”疯狂般的奔了出去。
袁紫琼师徒也分从不同的方向冲出。
就在亚马奔近葛半仙藏身之处时,唐籍陡然出现,正好拦住他的去路。
亚马好像根本就不把他看在眼里,笔直的向他扑去。
只见唐籍飞快地取出手套,熟巧的套在手上,手套刚刚插入装放毒砂的皮袋,整个人忽然僵住,满脸俱是恐怖之色,刚想张口呼叫,亚马的剑已刺入了他的心脏。
同时葛半仙也从树干后倒退出来,仰天栽倒在地上,鲜血如箭般喷射而出,转瞬间便已气绝身亡。
而这时袁紫琼却在连连后退,齐天寿一把精钢宝刀威猛绝伦,锐不可当,几次都险些将她的断虹枪震得脱手飞出。
亚马毫不顾虑的便扑上去。
齐天寿没等他扑到,便舍弃袁紫琼,疾如闪电般向他攻来,好像对他比对袁紫琼更感兴趣。
两人挥刀舞剑,一闪而过,亚马冲出很远方停下脚步,只觉得大腿猛地一阵剧痛,一屁股坐在地上。
齐天寿手中的刀竟然被震得断成两截!
他瞧着手中的断刀,厉声大笑道:“好,好极了!‘铁剑’马致远,果然有余孽在世!”
齐天寿手中中断刀一扔,只伸脚连拨,地上死者的钢刀跳起二把,落到他的手中。
双刀在手,一阵挥舞,霍霍有声,更现神威,厉声喝道:“皇上有令,务必诛除马氏余孽,不相干者退开!”
袁紫琼却立刻飞奔过去,扶住亚马道:“你受伤了?”
亚马嗯哼一声,雪白的裤管很快便已染红。
袁紫琼把枪往地上一插,撕下一条裙摆,将他的大腿紧紧绑住。
只痛得亚马龇牙咧嘴,冷汗直流。
齐天寿却哈哈大笑道:“袁大丫头,实在抱歉,你寻找多年的老公,只怕要报销了。”
亚马大怒道:“放你妈的狗臭屁,你老子还活得好得很……”
还没容他骂过瘾,嘴巴已被袁紫琼捂住……
他这才发现石飞虹等人都已赶了来,只好把满肚子的脏话硬给咽了回去。
齐天寿又已大叫道:“姓袁的丫头,那小子已无力再战,你是等我杀过去,还是乖乖过来跟我决一死战?”
袁紫琼霍然站起,正想抓枪,却已被人拦住,同时只觉得头上一暗,一个瘦小老人已掠顶而过,轻飘飘的落在齐天寿面前。
不必亚马引见,袁紫琼已不难猜出那瘦小老人便是紫衣侯,那个阻止她抓枪的面容潇洒微笑的中年人,必是“神机妙算”公孙策无疑。
只听紫衣侯笑呵呵道:“要相决一死战,侯某奉陪,不必欺侮人家一个后生晚辈。”
齐天寿狞笑道:“姓侯的,你终于露面了。”
紫衣侯道:“你怕不怕?”
齐天寿道:“我只怕你死得太慢。”
紫衣侯道:“那是铁定的,我敢跟你打赌,我一定会死在你后面,你相不相信?”
齐天寿冷笑道:“当然不信……”
没等他说完,紫衣侯身形一晃,已“唰”地一刀劈了出去。
袁紫琼瞧得连连摇首道:“这位老人家倒也干脆,说干就干!”
公孙策道:“我家侯爷最多也只能打打前锋,后面就要靠你袁紫琼的‘断虹枪’了。”
袁紫琼微微怔了一下!道:“靠我?”
公孙策道:“不错,齐天寿天生臂力惊人,刀路刚猛无比,我家侯爷刀法虽然精妙,却因年老气衰,已不耐久战,只希望能在百招之内先消耗他一些气力,或是拚个两败俱伤的局面,然后就得仰赖你那套神奇的枪法把他留下来了。”
袁紫琼道:“既然如此,我们何不现在就联手将他除掉?”
公孙策忙道:“千万不可,如果不小心把他吓跑,咱们全部的计划,统通付诸东流。”
亚马立刻接道:“所以你最好能够把握时机接手,千万不要被他跑掉。”
袁紫琼默默的望着亚马,终于缓缓的点了点头。
亚马想了想,道:“还有,尽可能不要跟他的刀接触,他那口刀的力道实在大得出奇。”
袁紫琼道:“你放心,我早有准备。”
亚马忽然叹了口气,道:“如果我的剑再重一点,方才也就不会受伤了。”
公孙策道:“等你的伤复元之后,我替你铸一把剑,跟当年马大侠所使用的同样重量的剑。”
亚马摇首道:“不必了,我已经决定今后不再用剑。”
袁紫琼急道:“你不用剑用甚么?”
亚马用力压住自己受伤的腿,苦笑道:“我用铁拐,你们以后不要再叫我‘江湖野马’叫我‘铁拐野马’就成了。”
袁紫琼师徒听得都很难过,公孙策却依旧笑容满面道:“亚马老弟,别灰心,像你这点伤,死不了人的,等‘毒手郎中’回来,不必用手,用脚都能把你这点伤治好。”
一旁的石飞虹突然“噗嗤”一笑,道:“那多臭。”
袁紫琼回首瞪了她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就在这时,场中的战情已起了变化。
齐天寿的双刀,架住了紫衣侯那柄名冠天下的宝刀!
而紫衣侯矮小的身子几乎整个靠在宽阔的胸膛上。
齐天寿的刀锋在下,正在一分一分的往上捺,而紫衣候的刀却拼命的朝下压,全身的力气全都集中在手臂上。
突然间,紫衣侯刀锋一反,暴喝声中,齐天寿庞大的身躯当场栽倒在地,胸前被划了一道长长的血沟。
紫衣候的刀已被震飞,身子也借力倒翻回来。
公孙策已然一冲而上,刚好将紫衣侯托住,两人踉舱连退几步,一起摔倒在距离亚马不远的地方。
亚马连滚带爬的赶过去一瞧,只见紫衣侯胸膛间已血肉模糊,急忙叫道:“赶快封住他的穴道!”
紫衣侯摇首道:“不用了,只希望袁紫琼快点解决他,我实在不想死在他前面……”
这时袁紫琼早已冲出!
同时齐天寿也一跃而起,将腰带解下,飞快地缠住胸部,不待袁紫琼冲到,便已挥刀迎了上来,举动之骠悍,简直慑人心魄。
转眼十几回合过去,齐天寿的刀势依然凌厉如故,而袁紫琼的枪法却愈来愈迟缓,就在第二十招上,手中的枪终于被钢刀震得脱手飞出。
亚马大吃一惊!正相换人接应,另一杆枪已落在她手上。
原来是袁紫琼的首座弟子石飞虹在一旁接应,及时扔了一杆枪过去。
不止如此,其他女弟子也排成一排,各持银枪,随时再递给石飞虹,准备接应。
原来她们早就计划好,要用这一套“消耗战术”!
果然没过几招,第二杆枪又被震飞,而第三杆枪又已适时飞到!
如此周而复始,几乎每三、五招就换一次枪,齐天寿攻势虽厉,一时却也奈何她不得。
公孙策大声叹道:“如果每一刀都砍在空枪上,是不是一件很累的事?”
紫衣侯叹道:“我当初为何没想到这一招?”
亚马忽然明白换枪竟是为了破解齐天寿的刀法,他这才松了口气,提在胸口的心也总算放下来。
袁紫琼满场游走,连连换枪,时间一久,齐天寿的招式终于渐渐缓慢下来,力道也显然减弱了不少。
突然间,又是一杆枪疾射而至。
袁紫琼枪一沾手,便已刺了出去,连枪身都没转一下,因为这杆枪根本就是倒射过来的。
当齐天寿发觉上当时,枪尖已刺进他的小腹,他急忙扔刀抓枪,双手合力将枪杆握住,狞视着袁紫琼香汗淋漓的脸孔,厉声喝道:“说,这一招是谁教你的?”
袁紫琼理也不理他,只拚力想把枪尖再刺进几分。
公孙策却已长身而起,道:“齐天寿,你太没有知人之明了,你为何不问问断虹枪是谁教她的?”
齐天寿狠狠的瞪着他,道:“你是谁?”
公孙策道:“在下便是人称‘神机妙算’的公孙策。”
齐天寿咬牙切齿道:“好,好,你自己赶来送死,那是再好不过了。”
公孙策淡淡道:“在下不是赶来送死的,是来给你报信的。”
齐天寿道:“甚么信?说!”
公孙策道:“这次你带出来的三十二名高手以及八十四名侍卫,已全部歼灭,所以依在下之见,你还是赶紧死掉算了,你的心腹都已死光,你一个人活着还有啥意思?何必再拖延时间?”
齐天寿厉喝道:“你胡说,凭你们侯府这点实力,岂是我西厂的敌手?”
公孙策悠悠道:“齐天寿,你的算盘打得太不如意了,你当如今武林还跟过去一样,任你个别宰割么?老实告诉你,那种时代已经过去了,你现在不妨睁大眼睛看一看,站在你四周的都是些甚么人?”
也不知甚么时候?天地盟的汪铁鹏、楚天风、丐帮的简长老、大风堂的庄云龙、锦衣楼的司徒刚等人都已赶到,每个人都在凝视着场中的情况。
齐天寿忽然昂首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悲念和绝望。
就在笑声截止的一刹那,陡闻亚马嘶喊道:“当心!”
呼喊的同时,他已旋身而起,飞掠而至,一脚踹向齐天寿!
旁观之人不由齐声惊呼道:“身无彩凤双飞翼!”
呼声未了,齐天寿鹰爪般的左掌已朝袁紫琼脸上抓来。
正是紫衣侯在密室内演给亚马看的那一招杀着!
袁紫琼还没有搞懂是怎么回事?吓得花容失色,不知所措!
就在这危急的一刹那,一条大腿飞来,正被齐天寿的鹰爪结结实育抓住!
正是亚马踹来的那一腿,那只受了刀伤的腿!
一阵椎心刺骨的痛,亚马惨叫一声,人在半空,身子倒转,右手屈指一弹!
“啵”地一声,只见红光一闪,齐天寿的心脏部位穿了一个圆孔,鲜血从背后喷射而出!
一代袅雄齐天寿,终于跌倒尘埃,一命呜呼……
亚马却跌进了袁紫琼的怀里……
众人这才从噩梦中惊醒似的一阵惊叹……
紫衣侯叹道:“那是不是失传了一百多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公孙策道:“正是……”
袁紫琼怜惜地抱住亚马,道:“你的腿……”
亚马笑道:“不要紧,你扶我站起来……”
袁紫琼揽住他的腰,扶他站起来,亚马掀开发髻,抓散头发,取出一张薄绢地图来,向她道:“这张图,你准备怎么处理?”
袁紫琼道:“那是你的东西,你自己决定……”
亚马道:“我本来想用这些金子盖一座比侯府还大的庄院,讨几房娇妻美妾,招一批保镖护院,雇一些长工仆妇,买一些书僮丫鬟,然后再养个几千头猪马牛羊,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可是我看了侯老爷子这种舍身取义,为武林造福的作为,我忽然觉得那种日子太没有意义了,我想来想去,还是按照先人的意思,把它用在保皇除奸的大业上比较理想,不知你意下如何?”
袁紫琼眼中有了泪光,点头道:“好!‘江湖野马’我没看错你。”
亚马猛地抬起头,望着楚天风道:“我请你来,只想问你一件事。”
楚天风道:“甚么事?你说。”
亚马道:“你认为天地盟中哪一位最值得信赖?”
楚天风大声道:“汪铁鹏。”
双手将图递到汪铁鹏手上,道:“汪大哥,保皇除奸不能只靠你天地盟,就以这次对抗西厂这批人来说,如非侯府、丐帮、大风堂、锦衣楼、蜀中唐门以及你天地盟同心协力,谁也不敢说今天躺下的究竟是哪一些人,这批藏金是先人留下来的保皇除奸的经费,我现在交给你,一切你就看着办吧!”
汪铁鹏道:“马老弟,你放心,这批金子不属于任何人,而是属于参予保皇除奸之人所共有,只要我把这批金子寻到,我必会召集在场的每个门派,共商支配之策,你看怎么样?”
亚马道:“好,但愿你言而有信,切莫为了一己之私而再度引起武林纷争。”
说话间,袁紫琼的女弟子们已取来担架,将负伤的亚马拾了起来。
亚马急道:“喂喂,你们要把我抬到哪里去?”
石飞虹道:“你是师父袁家的姑爷,当然是把你抬回袁府……”
亚马道:“可是,我弄丢了那块玉佩……”
石飞虹道:“师父说丢了玉佩不要紧,再也不能弄丢了你这个人!”
[全书完]
标题:亚马2-多情野马无情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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