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开二柱][03]作者:郦优昙
作者:郦优昙
字数:61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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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章无题
铁大娘心里在想什麽,梅子岂会不知道。但是她什麽也没说,不过也不用招
呼,铁大娘一家早已自动坐下来了。
他们这一家真的跟蝗虫过境一般,当真是一点也不跟梅子客气,直接坐下,
不需梅子招呼,自己便自动自发的去盛了饭开吃了。而且夹菜只捡肉吃,那青菜
是看都不看一眼。铁三嫂在一边看得直摇头,汉子们也都露出看热闹的眼神,反
正柱子家的脸面是给丢光了。铁柱正闷头朝嘴里扒饭呢,突然觉得四周安静了许
多,这抬头一看就看到了这麽奇葩的一幕,顿时人就恼了,虽然没站起来破口大
骂,但也相去不远了。他本来是满身的戾气,整个人一拉下来,所有人都感觉到
了。铁二向来怕这个堂哥,他第一个停下了筷子,但还是舍不得不吃,小心翼翼
地一边看铁柱的脸色一边朝嘴里扒饭,还捅了捅同样吃得疯狂的铁大娘。
铁大娘正在吃头上,被人这麽一打断,脸色登时就变了。抬头一瞅,发现是
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满腔的恼怒和指责就跟被水浇熄的火一样——半点也撒不
出来了。
铁二示意她看看铁柱,铁大娘瞅过去,手上筷子到底舍不得放下。要知道他
们家已经好几个月没怎麽见荤腥了,平日里老母鸡下的蛋她都是收好准备拿到镇
上去卖的,今儿个在别人家吃了荤,这要是不吃好不吃饱,她怎麽能答应?前儿
跟铁柱闹了那一番,回去后她就知道自己做错了,与其跟人撕破脸,还不如好声
好气地说,这样的话,说不定还能得点儿好处呢。
现在一看铁柱不高兴了,连忙面上带笑道:「柱子啊,这饭菜着实是做的不
错,不过梅子一人做,是不是累了点儿啊?要不明儿大娘来帮忙一起做,你看成
不成?还有铁大跟铁二,让他们都跟着来做事好了,反正终日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要说铁大娘,她也是真的不笨,她能看出来梅子对于铁柱有多麽重要。可要
夸她聪明吧,那好像也不是。她要是真聪明,怎麽就不懂铁柱是吃软不吃硬的主
儿?
不过这次她的话算是说到铁柱心坎儿里去了。铁柱端着饭碗想了一想,自家
媳妇儿的确是累的很,虽然有三嫂帮衬着,但毕竟不是自家人,又是不给钱的,
怎麽也不好意思让人多干活儿。要是大娘能来帮忙,那倒也不错。
心里虽然这麽想,可铁柱还是得问问自家媳妇儿的意见。抬头一看,梅子正
凝视着自己呢。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很漂亮,就连不会察言观色的铁柱也看得出来,
媳妇儿压根儿不想大娘前来帮忙。「不用了,俺家活儿有三哥三嫂帮,吃完你就
带着他们回家去吧。」
闻言,梅子不由得讶然挑眉——他们家柱子好像也没有笨到哪里去呀,居然
看得懂她心里想的什麽?
铁大娘听了这话,那表情瞬间就变了。她好心好意来帮忙——虽然只是名为
帮忙,他不乐意也就算了,还拿外人来搪塞她?「柱子,话咋能这麽说呢?俺们
可是一家人,你找那些外人都不找俺家人帮忙,这不是见外吗?你大伯要是晓得
了,还不伤心死?」
真是好口才,梅子真是想鼓掌表示自己的五体投地。
铁柱不是梅子,他才没这闲工夫跟她废话,直接把碗一搁,吆喝吃好了的汉
子干活去了。被无视的铁大娘站在原地,见村里村外那麽多人瞧自己笑话,顿时
恼羞成怒:「铁柱!你个喂不熟的白眼儿狼,你小时死了爹娘,是谁把你带大又
送你去镇上学手艺的?现在能耐了,连亲戚都不认了,也不知是跟什麽狐狸精学
的这些手段!」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的确是很解气,可铁柱要是恼起来那可是谁都不认的
啊。果然,铁柱正在房上排瓦呢,被铁大娘指着鼻子这一通骂,顿时噌的一下从
屋顶跳了下来,气势汹汹地大步走到她面前,横眉竖目:「有种你再说一次!」
她哪里还敢再说一次,瞟了梅子一眼,寻思着梅子好说话,也不记仇,用眼
神跟她求求饶,让她帮自己解脱这个困境,反正日后自己大可不认。可没想到梅
子只是看了自己一眼,根本就没有帮忙解围的意思。铁大娘这下着慌了,可这人
前人后的,当着那麽多人面自己要是退缩了,以后还怎麽做人哪?村里人得怎麽
笑话自己,以后还抬得起头来吗?「说、说就说!俺又没说错,自从你娶了这媳
妇儿来家,咱家啥时候太平过?先是撺掇你出去跟人闯荡,这赚了银子回家,也
不跟俺还有你大爷说一声,都给你媳妇儿了。俺带着铁大铁二来帮你家盖房子,
你不要就算了,还赶俺们走,这还有天理吗?!」
这一番话颠倒黑白把自己完全置于无辜的地位,梅子真算是大开眼界了。在
这之前,她也曾见过不少巧言令色又信口雌黄的人,不过像铁大娘这样的,她还
是第一次见。越是小人物,就越是让她吃惊啊。
梅子就特别不明白,为啥铁大娘就老爱找她麻烦呢,是她看起来特别好欺负
吗?明明知道自己是柱子的逆鳞,还总是上来撩一把,她是怎麽想的?
铁柱的脸更黑了,他这人一恼起来就啥都不顾了,管围观的人多还是少,他
不爽了就一定会给你骂出来。「你还有脸说把俺养大,俺在你家吃你家几顿饭,
哪天柴不是俺砍的,水不是俺挑的,地里的活儿不是俺干的?就这样你还嫌俺干
活不多,把俺带到镇上扔了,叫俺去学手艺,不给银子不给衣服,要不是师傅收
留俺,俺早不知死多少次了!」他咆哮的声音特别大,简直能够穿透云霄。在场
的村民有不少已经捂住了耳朵,「俺跟人出去闯荡那是俺的事儿,跟俺媳妇儿没
关系,赚了多少钱也跟你们家没关系,你这麽关心又是想干啥?!」
这话已经算是说得很直白的了,聪明人一听就懂。怪不得以前从来不上门的
铁家女人现在到铁柱家到的那麽殷勤,搞了半天是因为人家有钱了想来揩油水啊!
被铁柱这麽一冲,铁大娘的脸色甭提有多难看了,半晌,她从鼻子里哼了一
声,转身就走。
☆、关于铁二
娘都走了,他们还留下来干啥,难道真的要帮铁柱家干活儿吗?铁大又不是
傻子,他抓起自己媳妇的手,跟后头有狗在追一般匆匆跟了上去,独留铁二一人
站在原地。
他很局促,双手不住地搓来搓去,抬头看梅子一眼又立刻低下,也不敢瞧铁
柱,脚尖在地上划了几道痕迹,声音跟蚊子一样:「堂哥,堂嫂,俺娘她不是故
意的……你们别怪她。」
铁柱对这个小堂弟还是比较有耐心的,虽然他不见得是个什麽好人,但是跟
铁大娘比起来,那可真算是天上地下,所以他也不愿与其交恶。再说了,再过个
把月铁二就要去参加乡试了,要是考过的话,那可就是举人了,日后万一有了出
息,自家的日子可就难过了。「没事儿,你回家读书去吧。俺不会放在心上的。」
要是真跟大娘生气,那他早气也气死了。
梅子可不知道自家的傻汉子也有这样的心眼儿,对他的大度颇为惊讶,不过
人前嘛,她是要给自家汉子留脸子的,真有啥不懂的地方,那也得晚上再说。
这个小插曲就这麽过去了,铁大娘白吃了这一顿后就再也没来过,估计也是
一时难拉下脸来。铁柱跟梅子对此乐见其成,她不来他们家捣乱最好,省得每次
都弄得大家都不愉快。
盖房子大概用了十天的时间,新房子很宽敞也很漂亮,不像以前那样晒不到
太阳,铁柱特意把窗子跟门的位置都换了,每天太阳一升起,屋里立刻就能洒满
阳光。梅子很喜欢,这样好像整个家都沐浴在阳光下。除了必须的屋子外,铁柱
还特意修了一间房子养家畜,这不,房子刚盖好呢,他又从外面买了头老母猪回
来,不过这些脏活儿累活儿他都抢着干,梅子要是动手了,他还不乐意呢。
方正给的那麽多银两,他们盖房子加工钱还有饭菜钱以及买家畜的钱,加在
一起,也才花了一百两不到。梅子虽然没有说,但心里仍暗自心惊。以前她觉得
自己已经算是节俭了,可和这样普普通通的民家生活比起来,那可真是差之千里
啊。
夏天很快就过去了,就在梅子的生活看似逐渐回复正轨之后,快到八月份的
时候,铁二去参加乡试了。铁大伯一家为此又是高兴又是担心,高兴的是自家也
终于有人能踏上仕途,担心的是铁二能不能考过。村里就这麽一个参加乡试的,
所有人都被带的异常紧张,唯一还能淡定的也就属梅子了。就连铁柱有时候都会
在屋里转来转去,又是搓手啊又是念念有词的,好像去参加乡试的人是他一样。
梅子看不惯他这麽紧张,一把将他给拉下来坐着,铁柱就转而看她,看了好
一会儿,却见梅子不理会自己,便问道:「媳妇儿,你为啥不紧张啊?」
梅子把针朝自己头发上磨一磨,对着太阳光穿针引线,然后笑睨了铁柱一眼,
被他脸上如临大敌的表情弄得更想笑了:「我为什麽要紧张啊。」虽然家里有钱,
铁柱打铁养猪都赚了不少,但是闲暇时候梅子还是会接些女红来做。她的手艺好,
就是只绣一块手帕,在镇子里的成衣店也都叫到了五百文一方。若是给人绣个被
面嫁衣啥的,那少说也得几十两银子。村里穷人多,镇上小有资产的却不少,他
们家的小姐夫人都喜欢梅子的绣功,哪怕花再多银子也愿意买。钱虽然容易挣了,
可梅子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可是为什麽不高兴呢?你问她她也说不上来,就觉得
心底沉甸甸的,仿佛被什麽给压着似的。
她抬头看他那模样真是俊俏极了,铁柱一下看傻了眼,口水滋溜一下流了出
来,幸好他反应快又给吸了回去,可眼里就啥都容不下了,好像看天看地啥都没
了,就剩下他媳妇儿。
她长得真好看,他就没见过比她还好看的人了。铁柱嘿嘿傻笑起来,觉得自
己能娶到梅子,那真是烧了八辈子的高香才得来的好运气。自从梅子嫁过来之后,
自己有好饭吃,有好衣服穿,还有银子花,现在又盖了新房子,啥都不愁。她简
直就是老天爷赐给自己的福星啊。
见铁柱只顾着傻笑不说话了,梅子百忙之中瞄了他一眼:「你还没告诉我为
什麽我要紧张。」
「啊……啊?哦!」傻大个挠挠脑袋,给了一个让梅子很无力的理由:「因
为村里人都很紧张啊。」
村里人紧张关她什麽事儿呀?「他们紧张他们的,我过我的,有冲突吗?」
……好像没有。铁柱顿时语塞,「可、可那是铁二啊,咱村里好几年了就出
了这麽一个秀才,他要是考上了,那可就是举人了,能进京参加殿试的!」
梅子只是轻笑,纤细的手指舞动,绣花犹如行云流水,动作优雅,煞是好看:
「你不用担心,铁二能过得了。」只是考个举人而已,算不得什麽。而且,那铁
二着实算是个读书的料子,考中举人不算难事。
「媳妇儿,你咋这麽确定啊?」铁柱觉得很奇怪。
「猜的,你不想他中举吗?」
「想是想,俺就觉得吧,铁二要是中举了,大娘指不定又要弄出啥么蛾子来
了。可要是不中吧,俺心里更难受。」
看铁柱一脸的纠结是很有趣的事情,所以梅子不打算跟他说中了举人算不得
什麽,朝廷每年都会有无数个举人,但是能在殿试拿到前三甲的,也就那麽三个
人。铁二阅历不丰,只懂读死书,乡试那样的题目刚刚好,赴京赶考可能也拿得
到好名次,可若是想拔得头筹,那是不可能的事。为官者要能举一反三针砭时弊,
这些铁二根本做不到。相反,京城的繁华奢靡甚至会扰乱他的心和品性——他人
品虽还凑合,但不坚定不勇敢不果断,根本不足以应付。
而落榜的举人回到家,也充其量只能做个私塾先生或是在县衙里谋个差事,
连做县令的资格都没有。没有权,自然也就不会有什麽大事发生了。「他中不中,
那得看他的学问如何,你就是把地踩出个洞来,铁二该中得中,不该中,你也没
办法。」
铁柱想了想,媳妇儿说的话还真都对,他是个粗神经的,立马就不想那麽多
了,人高马大的一个汉子蹲在那儿也不嫌累得慌,明明小板凳就在他伸手可及的
地方,可他就是不拉过来坐着。大手攥在一起,就那样傻乎乎地盯着梅子瞧。
半个月后发榜,梅子一语成谶,铁二果然中了举人。那天乡里来报信儿的老
头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袍子,铁大娘正搁村口大柳树下面跟人拉呱呢,一听儿子中
了举,下巴立刻昂高了好几尺,立马看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了,瞧那
之前还聊得很好的妯娌婶嫂,越看越觉得俗气。
不过她也不算太笨,知道虽然自家二蛋中了举,但家里是没个能当事儿的人,
她看梅子不顺眼是真的,却也知道只有她能撑场面。这刚到家,立马差遣铁大去
柱子家叫人。她知道自己是个村妇,那来报信儿的虽然是镇上的,但好歹人是在
县衙里做事的,得罪不得,梅子来帮忙的话,也能给自家装个脸。
梅子是不想淌这趟浑水的,可铁大伯跟铁大一起来叫,铁大娘虽对柱子不好,
大伯却可以说是恩重如山,她又如何能不去。想了想,她在荷包里塞了些铜板,
刚要出门呢,铁铺里的柱子抹着汗问:「媳妇儿你去哪儿啊?」
铁大伯捋着胡子笑呵呵地回话:「柱子啊,别打铁了,走,到俺家去,你堂
弟啊,他中举啦!这不,俺特地来找你媳妇儿到俺家看看去,咱村上没个读过书
的,这都靠你媳妇儿了啊。」
铁柱扔下手里的家伙,匆匆批了件袍子:「俺也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了铁大伯家,报信儿的正坐在堂屋喝茶呢。这茶还是梅
子炒出来送给铁大伯的,虽然比不得宫廷好茶,但绝对也是一流的。
见梅子柱子来了,铁大娘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哎呦,梅子来啦,快快快,
大娘给你介绍介绍,这是县衙里的差役,专门到咱家来通知咱二蛋中举的事情,
喔呵呵呵呵呵……」说着捉着梅子的手就朝屋里走,看样子是要请教她什麽事情。
到了里屋后,一开始话还说的不错,可一听梅子说要给报信人喜钱,铁大娘
唰的就把脸给拉了下来,嘴里嘟嘟囔囔的:「这咋还要给他钱呢?没听说过!」
「给不给是大娘的事情,毕竟以后堂弟若是能谋得一官半职,这可都是落人
口舌的把柄。」
听了梅子这话,铁大娘脸色变了又变,嘴里嘟哝着,这才不情不愿地到枕底
摸了个破旧的小布包出来,扒拉了老半天,才终于拿出几枚铜板给梅子:「喏,
就这麽多,够吗?」
这怎麽能够,这几枚铜板,连斤猪肉都买不起。可梅子没说什麽,只是掏出
早已准备好的荷包,把这几枚铜钱也塞了进去。铁大娘一看她有准备,立马笑开
了花,嘴上说着那怎麽好意思俺给俺给,手上早把小包裹藏了回去。
☆、(12鲜币)铁二回来
铁二回来
对铁大娘那拔不出一根毛的抠门性子,梅子再清楚不过了,从自己跟柱子成
亲那天她包的喜钱就看出来了。她就只喜欢占人便宜,不乐意朝外拿。
那送信的老者笑呵呵地捋着胡子,倒也是一副温和长者模样,梅子便把荷包
塞给铁柱,让他去把钱给那老者。老者喜不自胜地收下了,还掂了掂手里的钱袋,
又说了几句恭维话便转身告辞了。
其实这真不是什麽大事儿,要她来也不知道要做什麽?铁大伯热情邀请他们
小俩口留下来吃晌饭,梅子可不会没眼色的留下来,铁二现在中了举,铁大娘心
高气傲的,哪里还瞧得起他们夫妻?再说了,她也不想跟他们家人一起吃饭——
那会胃胀的。「不了大伯,我早上锅里炖了肉,晌午回去正好吃,你也知道柱子
的食量,要是让他留在这儿吃呀,保不准其他人就都不用吃了。」
被梅子打趣的话逗乐了,铁大伯笑哈哈地放他们回家去了,不过临走前死活
塞了些自家刚从地里摘下来的蔬菜,又扛了袋大米出来让铁柱带回家。铁大娘一
看,脸立马拉了下来,梅子帮忙给的喜钱,再多也多不过这袋大米和这些菜吧?
她把她找来是要她帮忙做事撑门面的,可不是让她来占便宜的呀!登时,铁大娘
心里难受至极,一想到就送个喜钱,就白白给人一整袋上好的大米还有一筐菜,
那心里别提有多憋屈了。可这在人前,她还得给自家老伴儿面子,梅子就听见她
那牙啊,咯吱咯吱作响。
铁柱个没心眼儿的,说了声谢谢直接就给扛起来了,梅子也没有推辞,虽然
知道这米和菜拿不拿都一个样儿,不过能气到铁大娘她还是蛮开心的。
还是自己家比较舒服,一到家,梅子便嘱咐铁柱把米扛去东屋,自己则钻进
锅屋做饭去,锅里炖的肉已经糯了,和着上好的白面,加上猪油煎成肉饼,铁柱
一顿能吃几十个。刚把面和好,铁柱就屁颠颠地进锅屋了,主动拉风箱烧火,两
个人就这样你问一句我答一句,倒也舒服畅快。
大概是第二天晌午十分,铁二回来了。他穿着一袭青色袍子,看起来也有几
分书生气,就是眼神游移略有稚气,明眼人一看便知他能有几斤几两重。
这回铁大娘可没找人来请梅子跟铁柱夫妻俩——她还为昨儿那袋大米还有那
筐菜生闷气呢。梅子对此毫不在乎,要不是后天的铁四婶家的媳妇来串门子,她
压根就不知道铁二已经回来了。
「嫂子啊,俺刚刚在村口瞅着了,二蛋来家,不光穿的好了,那背囊里鼓鼓
囊囊的,不知塞了多少好东西哩!」其实铁四婶家的儿媳还不错,就是太碎嘴,
而且大嘴巴咧都咧不住,知道个啥事儿就到处张扬,梅子并不讨厌她,毕竟跟一
个心无城府的人在一起,可比那些口蜜腹剑的人要快乐多了。「嫂子,你猜里面
装的是啥子?」
「不知道,你知道吗?」梅子一边摘着空心菜一边问,想也知道必定是县里
的奖了些银子布匹什麽的,难道还有其他的吗?虽然心里知道,不过她还是给足
了铁家媳妇面子,做出一副又好奇又猜不出的模样,大大的满足了对方那颗急于
八卦的心。
「俺跟你说啊嫂子,方才俺跟村里人都挤去大伯家瞅了,大娘是当着俺们的
面打开的,乖乖,那可真是不得了!」一脸的欣羡神往。「里面好多银子,还有
好几匹布呢!俺一瞅二蛋身上那衣裳,俺就知道他肯定考得很好,以后看来咱得
多多跟大娘走动才行,这样也好沾点举人老爷的光嘛!」
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梅子听了,觉得有趣,忍不住笑了,说:「那你
还不回家去准备准备,有啥好玩意儿给大娘家送过去,就说是给铁二的喜面子钱?」
被梅子一提醒,铁家媳妇如梦初醒一拍大腿,猛地站起来就朝门口奔,还不
忘叮嘱梅子:「那嫂子你也收拾点儿呗,咱待会儿大娘家见哈!」话音未落,人
已经跑到门外了。
正巧铁柱从铺子里出来,满身是汗,一见铁四婶家的儿媳跟打了鸡血似的激
动,不由得摸摸脑袋,问自家媳妇儿:「媳妇儿,那、那咋回事儿啊?」
梅子把摘好的空心菜放盆里端到井边,铁柱一看媳妇要打水,几个跨步走过
来帮忙,一边帮一边问:「媳妇儿你笑啥啊?」
「我笑铁二中举啊。」
「咦,媳妇,你晓得啦?咱家铁铺方才来了个叔叔打把镰刀,跟俺说铁二回
来了,俺就想跟你说一声,没想到你都晓得啦。」把水提上来,顺手倒进盆里,
然后顺手洗起菜,完全不用梅子动一下。
「又不是什麽秘密,早传开了。」她似笑非笑地睨着他,铁柱被自己女人的
眼神看得有点傻眼,结结巴巴地问:「咋、咋了?媳妇儿你这是干啥呀?」
「啥也不干,我呀,就是想问你要不要送点礼给大伯家啊?刚刚黑子媳妇就
是跑回家收拾礼物去的。你可要想好了,现在不巴结,以后想巴上去那可都没希
望了。」取过竹罩子把空心菜放进去爽水,梅子嘴角扬起,笑意盎然。
铁柱挠挠脑袋瓜:「咱还是得送点儿的,当年俺出师回来开铁铺的时候,大
伯就送了俺呢,不过不用送多,也别叫人觉得俺是巴结。对了,媳妇儿,你上回
腌的那小黄瓜还在不?大伯忒爱吃那玩意儿,送点小黄瓜给他,比给他一两银子
都好使!」这样的话既送了礼,也不算套近乎,对,这样最好。
没想到这傻子还粗中有细啊。梅子有点讶异,原本以为能骗到这傻子呢。
「为什麽不讨好人家呀?要知道铁二日后赴京赶考,万一中了前三甲,那少说也
得是个知州啊,知道知州是多大的官儿吗?那可是五品大员,抵得上好几十个县
太爷呢。」
喝!
铁柱被这官儿吓了一大跳,说话又开始结巴了:「这、这麽大啊?」
他的表情实在是太好笑了,梅子一个没忍住,喷笑出声,摸摸他的脸,给他
把汗擦了:「那也得他考上才行,以他现在这学识,顶多去县衙谋个没权的闲差,
你甭怕。」
「俺没有怕,俺长这麽大,俺怕过谁啊!」铁柱牛哄哄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可一看到梅子带笑的眼,自动又蔫了。「媳妇儿,你是不是嫌俺没本事,还当过
山贼啊?俺就是不懂念书,小时候一看书就打瞌睡,你要是指望俺也去考个举人
回来,那、那俺估计得再投次胎才行啊。」
梅子笑得连连摆手:「可千万别,你可不适合去考取什麽功名,你好好当你
的铁匠我就很开心了。再说当官有什麽好的?当清官累,当贪官也累,还不如咱
们过得这日子呢。」说完推了铁柱一把,「还傻愣着干嘛,走,帮我烧火去,今
天中午有呛炒空心菜!」
铁柱嘿嘿傻乐,屁颠颠跟在媳妇屁股后头奔厨房去了。
上门求教(上)
铁二中举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附近的这几个村庄,铁家沟的村民们对于村里
出了个举人的事情,又是开心又是自豪,下地干活儿遇到了邻村人都觉得倍儿有
面子,走路都感觉带风,见面寒暄第一句话再也不是你家小麦今年打了多少菜地
里的水上够了没,而是:「你晓得不?俺庄上出了个举人老爷哩!」铁大伯一家
子更是收礼收到腿软,就连村长跟里正都争着到他们家去坐坐呢,这是多大的面
子啊?要知道以前可都只有他们家巴结他们的份儿,哪想到自家也能有如此风光
的一天?
不过乡试中了,并算不上什麽。大家眼馋的是铁二未来赴京赶考的时候说不
定能谋得个一官半职,现在跟他打好关系,还怕到时候说不上话吗?铁二也忒地
争气,从回家后,除了庆祝宴就再没出来抛头露面过,村里不少汉子以前都嫌弃
他只会闷头死读书两手不沾土啥活儿都不干,这下铁二出息了,他们反倒羡慕起
来。
唯一过得比较清闲自在的也就属梅子跟柱子小俩口了。
他们照过他们的小日子,哪管旁人说什麽。不过这世界就是这麽有趣,你不
想理会不想招惹的吧,他偏偏总是找上门来,好像你安生了,他就不乐意了。
从回到家大概有一个月的时间,铁二都未踏出家门一步。这天好不容易出来
了,却是到柱子家来的。铁柱正窝在铁铺打铁呢,他光着上身,赤裸着精壮古铜
色的肌肉,一下一下砸着铁片,四周火星四溅,但他仿佛丝毫不觉得可怕,就看
到他额头上一片一片的汗珠子往下滚,砸在火堆里就是朝天一耸的烈焰。梅子拿
着湿毛巾帮他擦汗,可任她擦的再快也不敌铁柱出汗的速度。「柱子,喝点儿水
吧,我刚放凉的。」其实这个季节她已经不该让他喝冷的了,可铁铺里实在是热,
就连她都觉得受不了,更别提铁柱这个大老爷们儿了。
铁柱接过碗咕噜咕噜就灌了下去,完了擦把嘴,趁着梅子没注意在她脸蛋儿
上猛地亲了一口说:「媳妇儿,你真好。」
净给她灌迷魂汤。梅子把碗放一边去,睨了铁柱一眼。这一眼又娇又媚,着
实是好看极了,铁柱一个没忍住,扔掉手里的家伙,也不管铺子正对着村里的大
路了,抱住梅子就是一顿狠亲。铺子里本来就热,梅子被他亲得双腿发软,明显
感到腿间有了湿意——她现在越来越不矜持了,有时候铁柱性子来了在院子里就
把她摁到,自己半推半就居然也从了,可这是在铺子里,正对着大路呢,万一村
里人经过瞧见了,那她脸往哪儿搁?
想到这里,哪怕脑袋早已被亲得晕乎乎的,梅子也依然坚强地一把拍开铁柱。
那厮正啃着她的脖子,手不知道啥时候伸进她衣服里去了,正捏着她浑圆柔软的
乳房。梅子大羞,连忙把他推开,铁柱不甚乐意地抹了抹嘴,刚沾了点油腥,就
没了。
真是蛮力的家伙。梅子嘟哝着,整理自己被扯开的衣襟,肚兜的带子被铁柱
弄开了,她赶紧系上。刚收拾好,一转脸看见了站在他们家门口的铁二,俏脸刷
的一白——刚刚那些……不会都被看去了吧?!梅子越想越丢人,忍不住给了铁
柱一脚。那傻子还不知道自己为啥被媳妇踢了,眨巴着眼睛,煞是无辜的样子。
梅子看他装无辜的样子就想打人,可外人在呢,她再生气也得给自家汉子留点脸
子。否则村里人不说他妻管严哪。
顺着媳妇的视线,铁柱也看到了铁二,他喊了他一声,铁二闻声朝这边看,
一瞧梅子在,眼睛刷一下亮了。梅子对这种眼神不陌生——以前她穿女装抛头露
面的时候,经常有人这麽看她。可铁二的眼光叫她很不喜欢,他不知道她是他堂
嫂吗?这麽孟浪,成何体统?亏他还考了个举人回来,连伦理纲常都不懂了。这
样的人,怎麽可能会是个好官?
「堂哥,堂嫂。」铁二绞扭着双手,梅子注意到他手里拿着几本书,还眼熟
的很,好像就是之前被大娘在新婚那天抢走的箱子里的。
「二子来啦?咋,有啥事儿呀?」铁柱笑嘻嘻的问,挥动铁锤继续自己的活。
铁二明显很局促,但他的局促显然不是因为铁柱,而是因为梅子。他飞快地
看了梅子一眼,然后立马低下头,说:「堂哥……是这样的,书里有些问题我怎
麽想也想不明白,所以就想来问问堂嫂,她读过书,应该能看懂。」娘从堂嫂家
弄来的那些书,很多他只听说过没见过,有几本有几个批注,他在看不懂的时候
看了,立马就茅塞顿开了!可铁二不愿承认自己会不如一个女人,所以才用了应
该,语气里也没有恭敬求教之意。毕竟嘛,梅子再有才也就是个女人,还是嫁了
个莽夫的女人,自己已经是举人了,来年赶考过了会试,那便是贡士,能直接参
加殿试的!她应该崇拜自己,而不是那个光会打铁打猎的铁柱!
梅子才不想理他,铁二若是个有志少年,虚心求教,她定会帮忙。可像他这
样一个人,她若教了,那就对不起她自己了!
见梅子看都不看自己一眼,铁二暗暗咬牙。
铁柱不觉得旁的,就觉得铁二说话似乎有点怪怪的,一想——明白了,他不
说俺说我了!铁家沟这附近把「我」都说成俺,梅子是外地来的,又读过书,所
以文绉绉的,可除了梅子,铁二可是铁柱听到的第二个说「我」的人哪。他心直
口快,想啥说啥,也不管会不会得罪人:「俺说二子啊,你咋回事儿啊?咋张嘴
闭嘴都是[我]啊?跟乡里人学的啊?」
被铁柱一说,铁二的脸青一阵红一阵,他略有羞愧,却又恼恨铁柱居然在梅
子面前给自己难堪,半晌,憋了句:「多谢堂哥提点,俺知道了,俺改。」
梅子忍笑忍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忍住,不过她转过身去了,就见她肩膀抖动
了好久,才终于平静了下来。
上门求教(下)
不得不说,跟铁柱比起来,那铁二绝对是聪明人当中的聪明人。他知道想让
梅子提点自己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是从堂哥身上下手。只要堂哥点头了,堂嫂
又岂会拒绝?他也不是傻子,能看出来铁柱在梅子心底占了多大一块地方。这一
点让他隐隐觉得气馁,莫非饱读诗书的自己还比不得一个只会打铁种地的粗汉?
梅子没兴趣再多看铁二一眼,转身就朝家里去了,铁二瞧着梅子的背影,晕
乎乎的,好像还舍不得放开一样。
不过刚走到屋里她就后悔了,觉得自己没有考虑妥当,把那傻子一个人留在
外面,要是被铁二说动了那可如何是好?梅子想了想,立马提起裙子朝外奔去,
想着能赶这之前拦住,没想到刚踏进铺子里就听见铁柱说:「行!都包在俺身上
了!俺跟你嫂子说去!」
小脚悄悄往外收,不过铁柱眼尖:「媳妇儿媳妇儿俺有话跟你说!」
梅子无奈,只好停下,看了颇为局促的铁二一眼,「是不是说让我指点指点
他呀?」
铁柱搓着手嘿嘿笑,梅子瞧他这傻不隆冬的样子,很想打他,但碍于有外人
在场,忍住了。「话我可说在前头,堂弟,毕竟我是柱子的媳妇儿,不适合与你
多做接触,你把书上不懂的地方折上页,送来,我给你标注就是了。但读书是你
自己的事儿,我不能管太多,否则未免有越俎代庖之嫌,望你懂得。」
铁二点头:「那就多谢嫂子了。」虽然很遗憾不能和梅子有再多的接触,但
是就这样也挺好的,等到他金榜题名衣锦还乡了,她再看他定然不会是今天这副
模样。到时候,他定要她眼里心里全是自己!「那现在俺就折好,等晚上来拿。」
「晚上恐怕不行,我今儿个还有活儿要干,你明日晌午这个时候来拿吧。」
梅子看着他飞快地折着页脚,又瞧见身边的傻大个挠着脑袋嘿嘿笑,忍不住一脚
踩了下去。铁柱闷哼一声不敢呼痛,可怜兮兮地瞅着梅子,盼望着她能大发慈悲
饶过自己。
接过铁二递来的书,梅子草草翻阅了一遍,这本是她尚待字闺中时看的书,
作者是前朝着名的学者,其中大部分的思想都来自于古书,铁二不懂也是正常的。
这上面的东西要和朝廷政策黎民苍生结合起来才能得出其中益处,只是死读书没
有丝毫经验的人是不行的。
她朝铁二点了点头道:「这书我先留着了,你明日来拿便是。」
这话里赶人的意思就很明显了,铁二道了别,回家去了。梅子瞧着他的背影,
松开了踩着铁柱脚背的小脚,问:「疼吗?」
其实一点也不疼。他皮糙肉厚的,媳妇儿又没用力,哪里会疼?可装还是要
装一下的,铁柱扔掉手里的家伙,抱着脚原地跳:「疼、疼,疼死了!」
梅子哪看不出来他是装的,只是懒得拆穿罢了,「那你慢慢疼,我先回家去
了。」
原以为能得到软玉温香的铁柱傻眼儿了,怎麽会是这麽个反应呢?这不对啊!
媳妇儿那麽温柔那麽好,怎麽会这样对他呢?!
次日中午,铁二果然准时来到他们家,不过梅子没有见他,而是把书交给了
铁柱,铁二刚到门口就被铁柱叫住了,让他过来拿书。铁二左右看了很久也不见
梅子身影,忍不住问道:「堂哥……嫂子人呢?」
「你嫂子?待家里呢。」铁柱头也不抬地打着铁,秋收时节到来,需要镰刀
等农具的人家也越来越多,他这几日接的活计也不少,都有些忙不过来了,不过
进账的银子也多了很多,嘿嘿。「咋,找她有事儿?还是她给你写的看不懂?」
铁二刚想答话呢,他又继续说了,「也对,你先瞅瞅那书上的你懂不懂,要是不
懂,待会儿叫你嫂子再给你写。」
铁二一想也是,于是翻了翻手上的书本,一翻之下,大吃一惊,梅子标注的
字数虽不多,可字字珠玑,宛若醍醐灌顶,令人茅塞顿开。他所不能理解贯通之
处,看了她的注解,竟瞬间豁然开朗,原来是这样!好像自己陷在迷雾当中,却
突然有一丝光线照了进来,他依着那光线走,便找到了这绝佳的所在!
见铁二好像傻了,自己喊他喊了好几声也没得到回应,铁柱放下烧得火红的
锤子,走出铁铺,用了吼了一声:「二子!」
铁二顿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啊……堂哥,啥事儿啊?」
他还问他啥事儿?铁柱有点担心地摸了摸铁二的脑门,又试了试自己的,不
烫呀。「二子,你咋回事儿啊?是不是嫌你嫂子写的不好?要不俺找她给你再看
看?」
铁二连连摆手:「不不不不用了,已经很好了!」简直好的超出了他的想像!
难道这世上果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想法让一向自视甚高觉得自己比旁人
强的铁二有点受不了,他转身就走,连跟铁柱道个别都没有。铁柱在背后瞅着他,
总觉得他有点失魂落魄的,跟变了个人儿似的。
从这日之后,铁二再也没踏出过家门一步,也没再来柱子家找梅子求教。梅
子的批注好像彻底打击到了他的自信心,连一个妇人都比自己强,这让铁二自尊
大溃。他更加用功了,没日没夜地读书,向来吝啬到极点的铁大娘见儿子如此上
进,高兴的不得了,对那甚是昂贵的灯油,除了偶尔想起来的时候抱怨个两句,
其他啥都没说过。村里人都知道铁二如今出息了,都会送点吃食过去,说是犒劳
犒劳铁家沟这十几年来的第一个举人,铁大娘贪小便宜,一个没落的全部收下。
梅子也听说了这事儿,她不以为然,但铁柱进山打猎回来拿了野味送去,她
也不曾说过什麽。会试在冬日,距今还有两个多月,如果刻苦读书,说不定也能
得个贡士的头衔。
铁二赴京的那天,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来了,他穿着一袭青色的锦缎袍子,头
发束起,看起来颇为风度翩翩,再加上他向来不干活儿不下地,双手白净,倒真
有几分贵公子的气度。铁大伯算是把一生的积蓄都压在了这个小儿子身上,送他
走的时候连眼泪都没能忍住。
☆、(14鲜币)祸兆初显
祸兆初显(上)
本家的少年郎进京赶考,凡是姓铁的人家或多或少都拿了些银子出来,铁柱
原本是想拿一百两的,被梅子拦下了。虽然他们家现在在村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
有钱人家了,但是财不露白,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他们家大概有多少银子,冒昧
的一出手就是一百两,别人看了,怎麽想?
被梅子这麽提醒了一遍,铁柱一想,的确也是,那怎麽办呢?折中换成五十
两好了,就这,已经算是一笔钜款了,够普通的四口人家生活一年有余。铁大娘
见铁柱一出手就是五十两,立马眼神就变了,旁敲侧击打听他究竟有多少身家。
铁柱心里发虚,寻思着自己幸好听媳妇儿的改给五十两,不然哪还有清闲在啊?
铁大娘问得他又烦又厌,当着这麽多人的面,铁二又要赴京赶考,他也不好
发火儿。幸好梅子过来了,四两拨千斤地把铁大娘的话给截了下去,这才算完。
见大娘终于肯放过自己了,铁柱夸张地大大松了口气。梅子瞧他这副模样煞
是有趣,轻笑着问:「怎麽,现在知道我说得对了吧?」
铁柱点头点头再点头:「媳妇儿,以后俺绝对啥事儿都听你的!」
「什麽都听我的倒不至于,你又不是不能思考的小孩子,只是我让你做的事
情,你可都得乖乖的去做,不能有任何异议。」帮他把稍嫌淩乱的衣领整理了下,
朝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铁大娘家看了一眼道:「这儿也没咱们什麽事儿了,回家
去吧。」
铁柱本来也不喜欢在这儿呆,既然媳妇说要走,他当然没有任何异议。立马
挤进人群跟铁大伯打了声招呼,因为儿子要出远门,铁大伯也没空多理会铁柱,
摆了摆手就算完了。
铁二正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快感呢,回头再一瞅,梅子走了!他心底那盆烧得
正旺的火苗也一瞬间熄了,梅子走了,好像也把他的兴奋劲儿给带走了。充满未
知并且无法预测的将来让他有点些微的不安,但这不安在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衣锦
还乡,梅子看自己的眼神会是多麽的崇拜和赞赏的时候就消失了。他摸了摸自己
藏在胸口的书,那是有着梅子笔迹的书,贴在胸口,就好像她一直陪着自己一样。
为什麽会喜欢上自己的堂嫂呢?铁二自己也说不明白,也许是因为梅子长得
比他见过的所有姑娘媳妇儿都要俊俏,也有可能是单纯的可惜一朵鲜花插在了牛
粪上。堂哥根本配不上她,她值得更好的,比如自己!而不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的埋在这个偏僻的小乡村,跟一个山野村夫过一辈子!靠打铁刺绣为生!那双玉
手应该得到最完美的呵护,那张美丽的脸上,应该抹上精致的胭脂水粉,玲珑的
身段应该穿着绫罗绸缎,而非在这麽个小乡村里面,过着和任何一个村妇都一模
一样的日子!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些柴米油盐折腰!
这样美丽和聪慧的女子,值得更好的对待!
一想到美好的前景,铁二满心都是幸福的泡泡。他幻想着自己高中状元,骑
着高头大马衣锦还乡,然后他可以带她走,让她一辈子陪着他。
这份喜悦一直围绕在他心中,始终不曾退却,直到跟着马车到了京城,那繁
华乱了他的眼,他见识到了更多更有钱更厉害的人,才知道自己真的算不得什麽。
从铁家沟到京城,距离要怎麽说呢?就是大概在秋分的时候出发,到达京城
刚好赶上立冬,找到落脚点后等半个月,便开始会试了。会试用时三天,然后十
天后发榜,前两百名有资格参加殿试,由当今圣上亲自监考。
到了京城,铁二与镇上一同坐马车前来的书生选了同一家客栈入住,他这人
颇有攀比之心,自觉不比别人差,再加上身上也真的是有些银子,所以牙一咬,
也选了间天字型大小上房。一两银子一天,包三餐的话则要一两半,铁二很是心
疼,但是又不想被外人知道自己囊中羞涩,便整日打肿了脸充胖子,出去集市上
买了许多相对比较便宜的小吃食,以用功读书的名义躲进了房间里,整整好几日
不曾出来。后来东西吃完了,狠狠心准备在客栈里吃一顿,竟意外结交了几个当
朝权贵的子弟,他虽没见过多少世面,但胜在相貌气质出众,跟铁柱的长相完全
就是两个极端,铁二看起来就是翩翩公子的模样,众人只觉他的穿着打扮似乎并
非上品,但气质谈吐都非池中物,一时间竟有不少人与之交好。
会试题目皆是出自当朝翰林院所发行的固定书本,四书五经也考了不少,还
有几道比较灵活考得是实用灵活性的大题,铁二心中暗自庆幸,这些题目,大多
数他都曾在梅子的书里看到过,虽然有几道他不懂,也因为拉不下脸子去问梅子,
但他将书大多都背的滚瓜烂熟,所以这些都不算什麽。
果然,十日后放榜,他高居榜首。他所在的那间客栈瞬间便差点被人踩平了
门槛儿,无数达官显贵都想与他结交,甚至还有些家里有女儿的都动了连亲的念
头。想想,这还只是会试的榜首,若是殿试的榜首,又该如何?当今圣上爱才,
只要被他看中,那麽飞黄腾达的日子就不远了!朝廷的制度也是极其推崇读书人,
想当年,先帝在位的时候,那时的丞相便是中了头彩,从此后平步青云,权倾一
时,至今也不曾被人忘怀。铁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这突然其来的胜利
的确冲昏了他的头脑,但是只要一想到梅子,想到梅子的那两箱子书,他就一个
激灵,他要的更多,远远不止这些!如果现在自己中了状元,那麽他肯定会扔掉
所有书本去与人结交,可是他还不是状元!
想到这里,铁二拿起书本,继续埋头苦读起来。不得不说,他现在的衣食住
行完全不需要愁了,不少人争着给他送银子送吃食,还有的竟送了好些美婢过来!
铁二原想推辞,可到底也没抵抗得了这诱惑。
到了殿试这日,被婢女伺候着起了床的铁二,竟隐隐有了不安的感觉。
第一场史论五篇,共五题,皆是书本知识,所以不他曾不安;第二场各国政
治,艺学策五道,仍是五题,铁二对此不大擅长,但是凭藉着梅子书里的答案,
也勉强过得去;第三场义与民,共三题,全是实打实的实用类题目,首题次题三
题环环相扣,想蒙都蒙不行。做到第三场的时候铁二已经汗流浃背了,手心的汗
水连考卷都给弄湿了,再加上皇帝坐在正前方的龙椅上,周遭全是一品大员,在
这样紧张的气氛下,不少考生已经吓得晕了过去,题目连一半都没答到。
忐忑不安地把考卷交上去,一身明黄色龙袍的皇帝坐在龙椅上,竟招手命收
考卷的官员将第三场的卷子送上去,他捧着,一份一份翻过去,他看卷子的态度
是漫不经心的,就好像在看稚童的涂鸦一般,可翻到其中一张的时候,他的脸色
立刻变了,可皇帝毕竟是皇帝,眼底情绪浮动,面上竟丝毫不显,仍是镇定自持
地继续翻阅。半柱香后,整叠考卷便看完了。民间皆传当今圣上天资聪颖,有一
目十行的本事,果然不假。
他留了手上的几份卷子,一一将考生点了出来,铁二听着被念出的人名,心
底一点点冷了下来。当皇上手中只剩一张卷子的时候,他的头已经低的不能再低
了。他有何颜面回家,又有何颜面去见梅子?这样的自己岂不是连堂哥都不如?!
看着手上的纸,皇帝良久才道:「铁志轩。」
铁志轩,正是铁二的大名。乍听到自己的名字,他傻眼了,可又不敢抬头看
皇帝,只跪在地上磕头行礼:「皇、皇上!」
「你的这份卷子,还有这一份。」轻轻扬了扬手中上好的宣纸考卷。「答案
是哪里来的?」
铁二壮着胆子看向皇帝手中的考卷,看到正是自己会试的考卷。「回、回皇
上,这是草民自己写的!」
这时,站在皇帝身侧的一名武将冷笑一声道:「你若是能答出会试的题目,
如何答不出这殿试的第三卷?」声音冰冷,掷地有声,铁二看见他手上雕着大蛇
的方天画戟,知道他便是本朝的战神魏冲,武将身上特有的杀气让他再也不敢撒
谎,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出来——毫无保留。
☆、(10鲜币)大祸初显(下)
把自己所知道的t全部一五一十地全部说出来之后,铁二惶恐不安地跪在金
銮殿下,头不敢抬,手心全是虚汗,因为不知道面对自己的是什麽,所以他格外
恐惧和害怕。
皇帝很久都没有说话,但是眼底的笑意却是怎麽都掩饰不住的。大概过了半
柱香的时间,他轻笑着对魏冲道:「你听见了吗?」
「回皇上,末将听见了。」魏冲的情绪比较明显,很清楚就让人感受到他的
喜悦。
一旁的丞相面无表情──他是出了名的铁血丞相,铁腕手段向来令人不寒而
栗。对于皇帝和魏冲的高兴,他只是咧了咧嘴,却无法掩饰住他心底的那种冲动
和兴奋。那是一种即将找到自己寻找多年的猎物的兴奋──极度的兴奋,恨不得
把那只猎物拆吃入腹,让他再也无法逃脱,让他身败名裂,让他万劫不复。
因为心情愉悦,所以皇帝不仅给了铁二一个进士的称号,还破天荒的没有追
究他称得上是作弊的考卷。虽然成绩排在两百名贡士的后几名,但是也足以做个
七品小官了。铁二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能够得到这样的殊荣,当下便高兴的不
行,不住地磕头叩谢皇上的圣恩。
将一众进士挥退后,皇帝突然朗声大笑:「哈哈哈哈──魏冲,你听见了吗?
他没死,他还活着!」大笑过后,却是阴冷入骨的咬牙迸字。「朕也该找他算这
笔旧账了!」
魏冲神色猛地变了:「皇上──」
皇帝一挥手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黑色的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朕要
做的事情,不容你置喙。你只消依照朕的吩咐去将他寻回来就是了,这麽多年了,
他竟瞒了朕如此多的事情,朕绝对饶不了他!沈泽!」
「臣在。」丞相出列,恭敬地叩首。
「你同魏冲一起前去,务必要把人带回来。还有──」这话似乎让皇帝有些
难以启口。「不准让他伤了一根头发,否则朕拿你们治罪!」
「是!」魏冲立刻应下,沈泽却稍微有些迟疑,但过了半晌,他咬咬牙,道:
「臣遵旨。」他不明白,为什麽对于一个不识时务不知道胜者为王良禽择木而栖
的人,皇上却如此心软!他是个无情铁血的帝王,唯独对一个前朝旧臣如此念念
不忘!还有魏冲,他不是出了名的战神吗?在战场上杀人如麻,怎麽听到那人消
息就如此失控?那种喜悦和激动,出现在一个面瘫男人的脸上,真是可笑之极!
**************************************
一行铁骑踏破了铁家沟的宁静,他们势如破竹地奔进了村庄,为首一身铠甲
英挺不凡的男子跳下了马,捉住一名站在村口的中年汉子询问:「铁柱家住在哪
里?」
汉子颤抖地伸出手指指出方向,男子一把扔开他,翻身上马,一行人呼啸而
去。
村民们哪里见过马,哪里见过当兵的?!他们既害怕又好奇,纷纷讨论起这
是犯什麽事儿了,为何这些人要找柱子?!
大马上为首的有两个男人,一个是先前穿着铠甲的将军,另一名则身着青色
书生袍,面如冠玉唇似抹朱,都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可两人的表情却大不相同,
一个是严肃中带着喜悦,另一个却仿佛见到了杀父仇人似的板着张脸,看起来好
像恨不得能杀个人来泄泄愤。
梅子在家正晒着她切成片的萝卜干呢,突然听到自家大门被敲响了。她疑惑
地扬起眉头,柱子今儿一早刚进山去打猎,原本死活要带她一起去的,她好说歹
说才让他相信自己一个人在家没事,晚上会去三嫂家住,他才罢休。可这麽会儿
怎麽就回来了?
抹了把汗,她把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就走去开门:「怎麽回──」
「来了」两个字窝在嗓子眼儿里,再也说不出来。
梅子的第一反应是甩上大门,但是理智阻止了她这麽做。因为她知道,如果
自己甩门,这些人会有无数个方法来逼她出去。
魏冲神色激动又带着些许不敢置信。在今天之前,他永远都无法想象这样的
梅子!她应该是高贵优雅运筹帷幄,无论做什麽事情都是云淡风轻的,可是现在,
她却穿着普通的粗布衣服,头发用木钗子挽成一个简单的髻,穿着围裙,双手还
沾染着一层白白的粉末。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
沈泽也不敢相信自己见到的事实。要知道在这之前,他虽没有真正地见过她,
却从魏冲等一切见过她的人口中得知她的完美与聪慧,可今日一见,她完全不是
他想象中的模样!她没有高高在上,没有自命清高,甚至连笑容都是温柔和蔼的
──这就是他一直想要超越和打败的对手!
三人一直相对无言,直到梅子出声打破了沈默。「好久不见了,远之。」
远之,正是魏冲的字。被梅子这麽一叫,他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嘴唇不住
地上下抖动着,梅子见他如此激动,粉唇轻扬,黑色的眼睛慢慢看向一旁的沈泽:
「这位……想必就是当朝丞相沈大人了吧。」
「久仰。」沈泽轻轻颔首,眸底印出了梅子的样子,心底思绪万千,却什麽
都没说。
梅子给了他一个同样清浅的笑容:「你们是来带我走的?」
魏冲困难地点了点头。
「走吧。」她解下围裙,率先走出家门。
沈泽忍不住问:「你不需要收拾什麽东西吗?」
梅子停住了脚步:「没什麽好收拾的,我什麽都没带来,自然也不需带什麽
走。」
她说这话的时候又轻又沈重,有什麽浓厚的感情晕染在其中,令人想哭却又
好像哭不出来。
魏冲还想说什麽,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他沈默地牵过一匹马,梅子接过缰绳,
利落的翻身上马,在驱马前行的最后一秒,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曾经她生活了一
年多的家,然后再也没有转身。
她一直等待的离别,终于到来了。
☆、(17鲜币)重为左相(上)
重为左相(上)
铁柱赶着驴车,到村口的时候刚巧看到了铁四叔,正想打招呼呢,却见所有
村里人都傻眼地瞪着自己,有几个嘴唇不住地哆嗦,好像有什麽话要跟他说似的。
没个心眼儿的傻大个挠挠脑袋:「四叔四婶,今儿咋这麽早就在这儿啦?」
……没有得到回应。他奇怪地看了村民们一眼,不晓得他们都中了啥邪。
「俺去家了啊,你们慢些耍。」说着便轻轻拍了下驴子屁股,还没走一步呢,铁
四叔突然冲了出来挡在驴车面前,语无伦次地指着他们家的方向,半晌却啥都没
说出来:「柱、柱子……你、你媳妇儿、你媳妇儿她——」
一提到媳妇儿,铁柱立马急了,一双铜铃大眼瞪成了两个圆,连问一句俺媳
妇儿咋了都没来得及,直接跳下了车,缰绳一扔就朝家狂奔而去。铁四叔连忙帮
他把驴子牵住,然后其他的几个汉子也立刻跟了上去,可铁柱实在是跑的太快了,
他们根本追不上。等他们到了家门口,就只看见铁柱傻愣愣地站在院子当天,就
只是傻站着,什麽话也没说,看到他们来了,就问了一句:「俺媳妇儿呢?」
没有人回答他。
「俺媳妇儿呢?」他从人群里看到了铁三嫂,立刻冲了过去抓住她的肩膀问:
「三嫂,俺媳妇儿呢?俺进山前不是把她交给你家帮忙照顾的吗?俺媳妇儿呢?
俺媳妇儿去哪了?!」
铁三嫂只是哭,然后不住地跟铁柱说对不起。铁柱也不要她的对不起,就问
她他媳妇儿去哪里了。他们为什麽哭啊,媳妇儿衣服东西都还在家里呢,那堂屋
桌子上还有盆面正在发呢,她说不定就是去邻村猪肉摊上给他买肉吃了啊,她不
是经常去吗?三嫂到底在哭什麽?!
这时候铁四叔把驴车给牵来了,他先是帮忙把驴子拴好,然后分开人群走了
进来,对铁柱说:「你媳妇儿被一群兵带走了。俺们都是庄稼人,不知道他们是
干啥的,他们一靠近你家就派人把周围围起来了不让大家伙儿靠近,也不知他们
跟你媳妇儿都说过些啥话,但瞧他们那凶神恶煞的样儿,估计你媳妇儿是要遭罪
了。」话一说完就瞧见铁柱跟头牛似的往外冲,好几个汉子一起拉也没弄住他,
看他跑到门外,左右茫然地望了望,想去追,想去找,却不知去哪里追去哪里找
——似乎天下之大,唯不知她在何处。
「柱子,你甭这样,俺看你媳妇儿走的时候是骑在大马上的,别听你四叔胡
咧咧,那些兵要是来抓女人,咋就那麽巧直奔你家哩?抓女人的兵不是好兵,那
他们也不可能就抓了梅子,其他啥事儿都不干就走了啊。俺倒觉得梅子之前应该
跟他们认识。」村长捋了捋胡子说。
村长夫人啐了他一口:「我呸!你知道个啥就搁这儿胡咧咧,那是好兵孬兵
你能看出来啊。」
「俺咋就看不出来,俺年轻时候去京城探亲,在那京城里看到的兵就都是那
样的!」
「那你咋知道梅子跟人认识?那梅子要跟他们认识,还能不理俺们这些乡里
乡亲的啊?她是个好媳妇儿你可不是不知道,平时见着俺们,那哪次不是带笑的,
你那老寒腿犯了还是她给开的药方呢!她要是跟那些人认识,俺在村口喊她,她
做啥子不理俺?!」
村长窒了一下,不知该说啥了,支支吾吾半晌憋出来一句:「那肯定认识!」
「你说认识就认识,你是梅子还是梅子她爹啊?!」
两口子就当众开始拌嘴了,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不快活。铁柱站在门口愣愣
地,铁三嫂实在不忍心看他这副样子,凑过去问:「俺说柱子啊,你知道不知道
梅子还有啥子远房亲戚不?之前王大娘说她孤身一人,那总还有个亲戚在吧,快
去打听打听,问问她哪儿能找着梅子啊?」那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媳妇儿,被一
群兵带走,能有啥好下场不成?!
闻言,铁柱如梦初醒,对啊,还有王大娘啊,他可以去大娘那里打听啊!跟
媳妇成亲这麽久,大娘经常到自家来看望,媳妇儿也经常回去,要是有啥事,王
大娘肯定清楚!心里这麽想着,已经准备拔腿就跑了,可没跑几步,拐角的地方
就看见王大娘在她儿子媳妇的搀扶下颤巍巍地朝这里走。铁柱冲上去,劈头就问:
「大娘,你知道俺媳妇儿还有啥亲人在不?」
他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的等待着王大娘回答,可老人家却叹了口气,摇摇头。
她摇头……她摇头是什麽意思?是不告诉他,还是不知道?!她不可能不知
道啊,梅子不是她亲戚吗?不是因为梅子父母双亡没人照料,她这个远房长辈才
把人带回来的吗?她怎麽能不知道呢?!
「梅子啊,其实俺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谁,当时啊……俺想想,那是四年前的
事儿了,那时候俺腿脚还利索些,刚巧啊,俺儿子要成家,俺就去那镇上卖鸡蛋,
回来的时候走岔了路,经过片草丛,就瞅着梅子躺在那儿,身上全是血,俺原本
想找人来帮忙,可梅子却醒了,她一睁眼瞧见是俺,就求俺别找人,说她没事儿。
然后俺瞧她拿几根针扎了几下,好像真的就好很多了!俺没说啥就把她领回家了,
一开始俺也怕她是哪里跑出来的青楼女子或者是大家族逃出来的丫鬟,可跟梅子
在一起久了,俺就知道,她以前肯定是个大小姐,要是没了她,大子娶不着媳妇,
毛丫也嫁不出去!」
铁柱整个人都瘫软了——那麽高大的身躯,软软地瘫了下来,好像浑身的力
气瞬间都被抽走了,一丝不留。
所以,也就是说,王大娘根本不知道媳妇是谁,更不知道媳妇家住哪里!他
这时候只恨自己平日里为何不问媳妇,此刻她不见了,他却才开始着急!
媳妇儿,你到底在哪里呢?
********************************************
金銮殿上,梅子跪拜于殿前,依然荆钗布裙,和殿里娇媚如花的宫女比起来,
她实在是太过寒酸,可她在那儿,却硬是把人活活都比了下去。
数道火热的目光射过来,皇帝玩味地看着她,却并不说话,直到这沉默的气
氛让人不堪重负,梅子也不曾动弹过分毫。
良久,他嗤的一声笑了,还不懂,她永远都是这副云淡风轻的死样子,初见
时是这样,离别时是这样,重逢也还是这样!
挥手命所有人出去,只留下魏冲和沈泽二人,皇帝轻笑,下了龙椅,朝梅子
走去。「梅卿,多年不见,你风采依旧,不逊当年哪。」
「皇上过奖了,微臣年逾而立,如何也称不上风采依旧。」
「不卑不亢,不愧是当年父皇钦点的头名状元。」他弯下腰,眼睛对着梅子
的。「你可知道这四年来朕找你找的多苦?你可倒好,居然藏了这麽久,要不是
机缘巧合,说不定这辈子朕就给你混过去了。」
「臣不敢。」依然是,清清淡淡,不卑不亢。
「你不敢?你有什麽不敢!」皇帝突然恼怒起来,一把钳住梅子的下巴,迫
使她直视自己。他只是想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一丝一毫属于平静之外的东西——可
他失望了。不管什麽时候,梅子看他,永远都是那麽自重和矜持疏离。哪怕他贵
为一国之君,她也依然不把他放在眼中。「你永远都是这样对朕!教导功课对元
贞那小子用心,做丞相时总是与朕唱反调,父皇立储君时你也说元贞比朕适合,
朕做了皇帝,你宁愿跳崖寻死也不愿意做朕的丞相!你说,你有什麽不敢的?!」
梅子依然淡定如初,她轻轻拨开皇帝的手,「皇上言重,现在这江山是皇上
的江山不是吗?微臣渺小如蝼蚁,实在是不值得皇上如此放在眼中。」
她说放在眼中,而非心中。她从来不信他把她放在心中。皇帝只觉心如刀绞,
哪怕当年看她跳下悬崖也不曾有此疼痛。「行书……行书,你、你好,好得很、
好得很哪!」
「多谢皇上挂念。」
被梅子气得不知说什麽,皇帝的脸已经不能用黑来形容了。站在后面的魏冲
急得一直朝梅子使眼色,可梅子却仿佛没看见一般,完全不做反应,也不怕惹怒
了皇上会为自己带来杀身之祸。其实早在四年前她觉得自己就死了,现在活着的,
如果不是梅子,那就只是不惧死亡的梅行书。
「你、你——」皇帝愤而拂袖,却忍不住在袖中回味她脸颊的美好。当年他
来不及证明她的女儿身便让她离开,这一直是他日夜后悔的事情,而今——猛地
想到梅子嫁了人,刚刚降下些许的怒气再次喷发,「当年朕旁敲侧击用了多少法
子,你都不承认是女儿身,甚至还因此、因此——」他说不下去了,怒道,「现
下你却嫁了人,嫁了个铁匠?行书,你真是好本事、好本事!朕视你如宝,你却
拿朕做草!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哪还有当年那倾世无双的梅相的影子?!」
「皇上。」梅子——应该是梅行书,抬起头,轻声道:「您若是要治民女的
罪,民女无话可说。」
就是这副模样,这副永远都看不见别人的模样,哪怕她脸上带着笑,却仍是
谁都看不进!皇帝拂袖坐回龙椅,深吸一口气以缓和自己的心情。「朕此番找你
前来,是为了和扶桑国开战一事。从今日起,过往一切不究,你仍为左相,与沈
卿共事,朕会命魏冲一直看着你,所以,别想施诡计逃跑,朕知道你谋略过人,
可你若逃了,朕便命人血洗铁家沟!」
梅行书依然表情不变,叩谢隆恩。
那油盐不进的样,让皇帝的气塞满了,可就是发不出来。最后,他冷哼一声,
转身就走!
☆、(11鲜币)重为左相(下)
重为左相(下)
成庆十三年,梅行书以二七稚龄从诸多学子中脱颖而出,被先帝钦点为成庆
十三年的状元,并予以吏部尚书之要职——这是史上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两年后
因其政绩显着,破格擢为右相,再过一载,梅行书于千里之外运筹帷幄,成功击
退塞外大敌并收复失落城池,拔为左相。此后五年,贵极人臣,受尽百姓爱戴,
又因其人品高洁,百官皆赞其清廉并重其品格,先帝更是称他为股肱之臣柱石之
坚,将立储君一事全权交付于他。梅行书不负圣望,选中已故太子之子元贞,由
此遭来六皇子允熙猜忌。后先帝托孤于梅行书,却不料允熙于元贞登基半年后领
兵谋反,逼宫使得黄袍加身,并招降元贞余党。梅行书言一臣不侍二主,送元贞
逃走后被追兵逼至山涧跳崖而死,允熙帝念其忠诚睿智,特将先帝赐其之府邸妥
善保存。
坐上皇帝钦赐的轿子,梅行书合眼养神,心底不时闪过多年前种种,与此刻
相比,未免有物是人非之感。
对于丞相府,她一点也不陌生。看着那三个烫金楷书大字,那是先帝亲笔落
款,想起先帝对自己的知遇之恩,梅行书不由得轻轻叹息。
「梅相,在接您回来之前,末将已经在皇上的嘱咐下派人将府邸重新修葺打
扫了一遍,您当年的书本墨宝,都还在,不曾有人动过分毫。」
「多有麻烦。」梅行书轻轻颔首,提起袍子下摆。她的女儿身不能泄露,是
以换了男装才回来。管家还是当年的管家,仆人也大多没有变动,见是梅行书回
来,个个喜不自胜,管家更是激动地流出了老泪,「相爷,相爷您果然没有死,
老奴就知道您尚在人间,也不枉大家伙儿这几年来日夜烧香拜佛求相爷平安啊!
相爷、相爷您旅途劳累,要不要尝尝福婶儿的手艺?您爱吃的几道菜她都还记着
呢!」
福婶已经泪流满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当年皇上逼宫,相爷又生死未卜,
他们这些仆佣都以为自己身为「乱党」余孽,定是活不成了,谁知道皇上大仁大
义,不仅没杀他们,还让他们继续留在相府工作,现在相爷回来了,他们相府又
能回复成以前的模样了!
「是嘛,福婶儿做的梅花糕,我可是一直记得,自己怎麽做也做不出这个味
儿。」嘴角笑容清浅,一如当年。「那今天晚上,我不是能大饱口福了?」
「是是是,福婶儿马上就去给相爷做、马上去做!」说完,人已经急急地奔
去厨房了。
梅行书忍不住笑了,对管家道:「福叔,我不在的这四年,着实是辛苦你了。」
「相爷说得这是什麽话,当年若非相爷怜悯,老奴跟那老婆子早不知死在哪
里了,为相爷守着这里,老奴就是死也心甘情愿!」
见这麽说下去就要没完没了了,魏冲忙道:「梅相刚回来,还是让他先去歇
息吧,大家伙准备去,晚膳再与大人聊。」
梅行书连日奔波到京城便直接入宫面圣,的确也是疲累不堪了,魏冲所言正
是她心中所想。管家这才如梦初醒,连忙让梅行书去休息,她也没有推辞,径直
去了自己居住的主园。魏冲身兼看守她的职责,自然是要和她贴身不离的,以前
他便是先帝赐给她的护卫,只是那时他不知她是女儿身,所以不曾多做避嫌,可
现在不同,梅行书是女子,他不能再跟以前那样登堂入室睡在偏厅了。不过梅行
书并不在意,她倦极累及,一沾上枕头便睡了,连满身的尘土都没有冲洗。
这一觉就睡到了天黑,而且还一直在做梦,做那些光怪陆离的梦。
抚着隐隐作痛的额头起身,贴身的侍女立刻送上温茶水,梅行书就着漱了口,
问:「魏将军呢?」
「回相爷,魏将军站在院子里呢,奴婢一直要他进来,可他就是不肯。奴婢
让他去休息,他也不愿意,说是要等相爷您醒过来。」
「知道了,你把他叫进来吧。」她摆了摆手,穿好鞋子,因为性别的缘故,
她向来不喜人近身,几乎都是自己打点。
「是。」
魏冲进来的时候梅行书也刚刚整理完毕。她坐在雕花檀木椅上,对着魏冲招
了招手,示意他坐下,道:「远之,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疏,一切都像当年便
可。」
可魏冲却露出了愧疚的神色:「梅相……我——」
「你不用解释什麽,那是你的选择,我无权干涉。再说了,以你的才智本领,
只做我的侍卫的确是大材小用了,现在当将军,保卫国家沙场征战,才是最适合
你的事情。」梅行书啜了口茶水,她的头发挽成最普通的男子发髻,却好看的不
可思议。「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咱们且不再提。我想问你的是扶桑因何来犯?」
「这个……末将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们在短短的几个月内便吞并了我国
五座城池,镇守边疆的十万大军全军覆没,消息传回朝廷,皇上龙颜大怒,原本
是打算派末将与沈相前去镇压,却没想到在殿试的时候意外得知了您的消息,所
以便把事情挪后了。现在在前线的是大将军司马徽。」魏冲还想再说别的,却还
是先回答了梅行书的问题,其实他很想告诉梅相,他愿意一辈子都做她的贴身护
卫,只是——一切都晚了,都回不到以前了。当年他选择臣服于皇上,便注定了
对不起梅相。
「原来如此。」算是明白了个大概。「走吧,晚膳福叔福婶儿应该都准备好
了,我可想死了福婶儿的手艺,这几年自己做饭,怎麽都觉得没有福婶儿做出来
的好吃。」
跟着梅行书,魏冲甚至不敢与她并肩前行,他恭敬地跟在后面——再也不能
像以前那样和她并肩。
晚膳很是丰盛,福叔福婶还有一众仆役都站在大厅里等候,有些是熟面孔,
有些是生面孔。梅行书一一见过方才坐下,她和其他重臣最大的区别就是没有架
子,待谁都无差。熟面孔是同她相处多年的,生面孔据说是皇上怕伺候的人手不
够特意从宫中拨过来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不少还身怀武功,可以看家护院。
不过梅行书很清楚,这都是皇帝怕她逃走特意加派的人手呢,一个魏冲,并不足
以让他放心。
☆、(11鲜币)公主驾到(上)
公主驾到(上)
桌上的菜色都是梅行书喜欢的,她分别尝了几箸,对站在一旁伺候脸色紧张
忐忑的福婶儿道:「福婶儿的手艺愈发好了,行书简直想连盘子一起吞下去。」
福婶儿高兴地笑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相爷要是喜欢,以后福婶儿天天
给你做!」
梅行书正要答话,就听见前面院子里似乎传来一阵嘈杂声,片刻后,一名护
卫踉踉跄跄地奔了进来:「禀报相爷,远湘公主来了。」
一听是远湘,梅行书慢慢拧起了眉头,身畔的魏冲正准备请命去拦截,就听
到一阵银铃般的声音和笑声:「行书、行书你在哪儿呀,远湘来看你啦!」
梅行书放下筷子起身,长身玉立于大厅之中,嘴角微扬,看着面前依然笑靥
如花的少女道:「公主,四年不见,风采依然。」
被心仪之人夸赞,远湘俏脸一红,她绞扭着手指头,鼓着腮帮子抱怨:「人
家刚听说你回来就赶来看你了,都是那些护卫不好,我都说是来看你的,他们却
死活不肯让我进来!幸好我聪明,出来的时候偷了皇兄的金牌,不然现在我可能
还被挡在门外呢!行书——你得帮我评评理,然后好好教训那群家伙!」她走近
梅行书,原本是想挽住他的手腕,却没想到他却不着痕迹地避过去了,心底一痛,
可脸上还是娇俏可人的笑。「行书……四年不见,你看我,是不是变漂亮了?」
说着便提起裙裾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儿,漂亮的黑眼睛眨呀眨,就怕得不到心上人
的回答。
「如果臣没记错,公主今年已是二八年华了吧?」梅行书眼带欣赏——也只
是欣赏而已。「正是豆蔻梢头的年纪,美。」
他一个「美」字,就可以让她快活好久,就像当年他用一个「乖」字让她心
甘情愿地开始等待,等待他回来娶她,做她的驸马。
看到远湘小脸泛红,梅行书有意岔开话题:「公主,不如坐下来一起吃顿便
饭如何?远之,你也坐下来吧。福婶儿,命人送副乾净碗筷进来。」
福婶儿领命下去了,还把大厅里的婢女仆役都带了下去,此刻只剩下梅行书
魏冲远湘及管家福叔四人。
「相爷,您不知道,您不在的这几年哪,公主可费心了,她知道您生性爱梅,
便到处搜寻上品的好梅树移植进咱相府的后园,相爷您回去歇息的时候就看得到,
一路上那梅树,全是公主精心为相爷种下的,丝毫不假手他人呢!」福叔很是喜
欢这个小公主,虽然难免骄纵任性了些,但毕竟是金枝玉叶,比起其他皇亲国戚,
远湘绝对是最善良最纯洁的,若是相爷娶了公主进门,那也不错,想来相爷今年
也是二十又七了,早就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了啊。
怪不得府里多了那麽多梅树,而且都是上等,梅行书感慨于远湘用心,却不
能回应:「公主费心了。」
远湘正要说什麽,福婶儿送碗筷进来了,打断了她已到嘴边的话。她到底是
个女子,刚鼓起的勇气在一瞬间就消失殆尽了。
「远之,你也坐。」
魏冲依言坐下,其实他是不能坐下的,但远湘公主在,他对这个爱缠着梅相
的小公主印象颇深,以前她喜欢梅相,他乐见其成,但现在他已知梅相是女儿身,
又如何能让她再陷于公主的单恋之中?「相爷,这芙蓉鸡不错,您尝尝,这可是
福婶儿专程为您做的,说是味道与四年前大有不同,您定然喜欢。」说着便夹了
块鸡胸肉放到了梅行书的盘子里。
她点头以示谢意:「你吃自己的便可,不用理会我。」说完,也夹了只虾子
放进远湘碗中,轻声道:「公主,这几年行书不在,难为你了。」当时她缠着自
己,在元熙——也就是当今皇上的命令下拓了不少「东西」过去,虽然远湘并不
知道做这些是为了什麽,但也就因为她的无心之过,才害得元贞皇帝被人夺了江
山。「行书并不怪你,所以公主也无需自责。」
这四年来,远湘无时无刻不在做梦,梦见行书在她梦里,满身是血地问她为
什麽要背叛他,为什麽要盗窃机密卷宗,她每每从梦中醒来,便止不住地哭,直
到天亮都无法成眠。她知道他不会怪她,他永远都不会怪她,可她无法原谅自己,
如果不是自己,行书不会被害到那般地步,这都是她的错啊!
看到远湘的泪珠一颗颗掉进碗里,梅行书摇摇头,道:「公主,臣刚刚尝过
了,福婶儿炒的虾子很入味,不需要再放盐了。」
她抬起头,带泪的大眼看着梅行书,忍不住又想哭了,可她咬着唇,忍住了。
拿起梅行书夹给自己的那只虾子,也不要管家帮忙,自己剥开了壳,塞进了嘴里。
在宫中她吃过比这更美味的,可只有这一只,才让她最喜欢。
对于他们之间的事情魏冲知道的并不多,一是梅行书不曾告诉,二是在事情
发生后,他便投入了元熙阵营,他对此只是略有耳闻,只知道当年皇上之所以能
够逼宫成功,大多数都是因为远湘的功劳,可远湘究竟做了什麽事,他并不清楚。
这顿晚膳用的还算愉快,也许是因为四年的时间冲淡了很多原本以为不会消
失的东西,很多重要的,现在放下了,很多以为怨恨的,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并没有什麽值得计较和铭记的。
默默地陪梅行书用了这顿晚膳,远湘一直欲言又止。她很想解释,怕他误会
和伤心,可有什麽好解释的呢?哪怕是无心之过,她也依旧对他,对元贞造成了
巨大的伤害。那种伤痕也许一辈子都会镌刻在骨头上,灵魂里,永远都无法消弭。
「公主,天色已晚,你一人回去不安全,让远之送你。」
他的要求,她从来都不会拒绝。远湘点点头,她是偷偷从宫里溜出来的,皇
兄还不晓得。可走了两步,她还是要忍不住回头看他,梅行书已经转过了身,他
只是那样站在那儿,就已经令人无限爱慕。她从小时候就喜欢他,其实她不爱读
书不爱念诗作画,可因为他是太傅,所以她拼命去学那些枯燥无味的琴棋书画,
只是为了他的一句夸奖——可最后,她还是令他失望了。
☆、(8鲜币)再无梅子
再无梅子
梅行书坐在床沿,手上拿着一个荷包。这是她临走前刚刚绣好的,出门前想
交给柱子,可他走得急,她给忘了,当时顺手就揣进了怀里,没想到,这却是她
唯一带在身上的东西了。
不知道他发现自己不见了,会多着急多担心?他会怎麽做?都这个时候了,
他吃晚膳了吗?还是说,他的伤心只是暂时的,等到春天来了,白毯子掀了,他
是不是就会娶别的女子做媳妇,也对那女子百依百顺言听计从?
她捂住脸,放下了手里的荷包,铁柱可以过得很好的,他可以的,没有她他
一样可以很快乐,也许会更快乐。
她居然天真的以为自己能逃开,现实便狠狠打了她一耳光。梅行书把荷包放
到了衣柜的最底层,她不能看见它,否则她会想起很多很多太美好的事。美好的
事情并不一定会给人带来快乐,回味美好却无法再次拥有,温暖后的冰冷更令人
伤心绝望。解衣上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可睡不着也要
睡,除了睡觉她还能做什麽呢?
卧房的窗子正对床铺,朝外面看的话隔着一层窗纸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月亮
的轮廓,梅行书恍惚地想着今儿好像是十六,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她还记得自己
答应十六给他做好吃的。这个想法一起,便无法消弭。梅行书从床上坐起来,鬼
使神差地去了厨房。福婶儿正收拾着准备锁门呢,见她来了,刚想说话,便被梅
行书嘘了一声,「你下去吧。」
「相爷……您是不是饿了?要不要福婶儿给你煮点东西吃?」福婶很担心梅
行书,虽然得了他的命令,却还是忍不住要关心的问。
梅行书摇摇头:「无妨,福婶儿,你还是下去吧。」
福婶儿领命下去了,厨房里便只剩下梅行书一人。她站在那里,看着各式各
样的蔬菜肉类,心里想着这个该怎麽做,要先用冷水激一遍,下锅的时候油要放
足,还得加八角提味,最好用长条盘盛,这样比较好看……直到她在心底默默地
做了十道菜,才终于转身出去,把门锁上,慢悠悠地走回自己的院落。她不能在
相府做菜,那不是梅相应该做的事情,小媳妇梅子已经不会再出现了,她需要时
间再一次和过去告别。没有什麽做不到的,她相信自己,她可以做得到,也一定
要做得到——就像当年她同过去告别一样。她可以告别XX岁之前的自己换成男
装,也可以告别权倾一时官拜左相的梅行书,现在,她当然也可以告别那个铁匠
的小媳妇儿梅子,没有什麽是她做不到的。
她没有哭,也没有表情,甚至连呼吸都是平稳的,心底强烈的悲伤和不舍在
面上一点也没有显现出来。魏冲悄悄地隐在月下的阴影里,沉默地看着前方那个
修长的身影。他曾经是先帝赐予她的贴身护卫,却背叛了她转而投奔当今圣上,
现在他再度回到她身边,可两人的关系也再回不到从前了。他不懂,窝在一个偏
僻的小山村,成天与柴米油盐酱醋茶为伍,这还是当初那个遗世独立谈笑间樯橹
灰飞烟灭的梅相吗?她不该在那种地方,那使得她的存在毫无意义!
梅相很伤心,可……为什麽?难道是为了那个所谓的她的丈夫?皇上派人查
过了,那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了不起比旁人力气大点的铁匠而已,而且长得丑脾气
又不好,有什麽值得她伤心的?只要她愿意,这世间男子如此之多,岂会找不到
能配得上她的?
魏冲静静地跟在梅行书身后,看着她回到房间关上了门,看到屋里熄了烛火。
他也跃上大树,就那样静静地守着,闭上眼睛,却一夜难眠。
第二天天刚亮梅行书便醒了,她看了看天色,颓然地又倒回床上,真的养成
习惯了,这个点居然就醒了……可没了睡意,再躺下去也是徒劳,于是她便起身,
披了衣服看书,大概寅时了,婢女敲门提醒她起床,卯时早朝,她甫回朝,可不
能迟缓。
看着桌上放着簇新的左相官服,梅行书百感交集,却无丝毫喜悦。穿好蟒袍
长靴,戴上乌纱帽,她便再也不是她,而成为了他。
踏出这个房门,梅子就真的死了,再也回不来了。梅行书深深吸了口气,慢
慢地踩了出去。
从此后,世间但有左相梅行书,再无铁匠媳妇梅子。
☆、(12鲜币)铁柱从军
铁柱从军
铁柱在没头没尾地找了两个月后又回到了铁家沟。
天下之大,他实在是不知去哪里找,现在他才明白当初梅子对自己说的话的
意思。她说,如果有一天她不见了,让他别去找她,她一早就知道他们终将有一
天会分离。可他怎麽可能不去找呢?没有她在身边,他干什麽都不对劲,他收拾
了包裹去找她,可不管到哪里,都没有人见过她。怎麽办?他要到哪里去找?没
什麽大经验大智慧的铁柱傻眼了,这个世界原来这麽大,那当初媳妇儿出门找自
己的时候,又是一种什麽样的心情?
出门在外,他才知道家里的好。因为长得吓人,不知道多少家客栈拒绝他入
住,不少店家连卖吃的给他都不敢,好些人看到他走近便匆匆忙忙抱起小孩收拾
起东西跑了,好不容易抓住个人问问,那人却又一问三不知。梅子好像从他的生
命里消失了,一如她当时所说,她不见了,他不需要找,只要好好再娶个媳妇儿
过门过日子就成了——可铁柱打死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驴子鸡鸭什麽的他都给了铁三哥家,媳妇儿不在,他还
要去找她,也没心思喂。半个月不住人,到处都是灰。铁柱勉强打扫了一番,看
着媳妇给自己缝补的衣裳,她的针线筐还搁在床头,还有她没有纳完的鞋底……
她所有的东西都在,只有她不在。她走的时候什麽都没有拿走,连同他,都一起
被她留下了。
铁柱去了锅屋,自己拉着风箱烧水喝,又煮了一锅粥,味道还可以,但他一
点都吃不下去,就着梅子腌的小黄瓜,吃着吃着,男子汉大丈夫,眼泪就掉碗里
去了。梅子失踪的第一个月,村里人还都惦记着,说别是出了事啥的,梅子失踪
的第二个月,就不再有人抱希望了,他们都认为梅子不会再回来了,兴许她早死
在某个地方也说不定。在这种时候,善良的村民们都不愿在铁柱面前提起梅子,
唯有铁大娘,一心一意的算计着梅子不在了,铁柱手里还有多少银子,想法设法
的也要弄到手,于是上门要给铁柱介绍自己表妹家的姑娘,说是双十年华,样貌
脾气都还行,就是和离过一次,还让铁柱别挑剔,说他能娶到梅子那样的是前辈
子修来的福气,就是这福气没修够,媳妇过门不到两年就没了,这就说明那花朵
咱乡下养不起,还是找个普普通通的。铁柱任她在自己面前胡咧咧,等她说完了,
一句话没说,把人撵了出去,大门一栓,任由铁大娘在外面抓着脚脖子破口大骂
他也不理会。
在家里大概过了三四天,铁柱待不下去了,又开始准备收拾包袱去找媳妇。
可这天,方正来了。
和上回来的样子不一样,这一次他虽然也是骑着马,但身上穿的却是铠甲。
铁柱一开始还没怎麽认出来,后来一看是当兵的,想起自家媳妇儿就是被当兵的
带走了,险些捋起袖子上去开打,幸亏方正及时叫了句兄弟,否则他就真的要翻
脸不认人了。
「……什麽,弟妹不见了?」还是被一群当兵的带走的?「不可能,愚兄现
在隶属于刘茂荣刘大将军麾下,镇守边疆,离这铁家沟算是最近的一支军队了,
可我从来没听过有兵士直入农舍抢劫女子的,这不可能啊,再说了,柱子,村里
人说得是那些士兵进村后谁家都没去,直奔你家,村里这麽多大姑娘小媳妇的,
他们咋就只找你家梅子呢?」
虽然先前自己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是被方正一说,铁柱愈发觉得此事不对了。
「你说连王大娘都不知道梅子的身份,愚兄且问你,你知道梅子姓什麽吗?」
一见铁柱那表情他就知道他要说啥,「你想说叫梅子就姓梅?那她叫啥名儿啊?
总不能叫子吧?她祖籍何处啊?家里有多少人哪?你知道吗?你都不知道。所以,
愚兄大胆猜测一下,梅子她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她很有可能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当然,也有可能是妓院逃出来的花魁,但是看她的气质不像,可说她是千金小姐
吧,她好像又不止那麽简单。柱子,我第一次见你媳妇儿就觉得不对劲儿,她不
像是这山坳坳里能养出来的闺女,她啥都懂,又聪明又有本事,身世神秘,你就
一次也没怀疑过?」
铁柱傻乎乎地摇摇头。他怀疑什麽呀,第一眼瞅着媳妇儿,他就只喜欢她,
她说啥都是对的,哪里还能去想别的事儿?
方正叹口气,拿这个傻子没办法了:「那以后怎麽办哪?你要怎麽找她?天
下之大,你一不识字二无人缘的,去哪儿找?」
对啊,他要去哪儿找?铁柱眨巴着眼睛,苦恼地想了又想也没啥好法子。倒
是方正一拍大腿:「那不然你跟我这做哥哥的去从军吧!哥哥我现在好歹是个六
品校尉,罩得住你。」
一听从军,铁柱立刻摇头,他不要当兵,那不是和那些抢走他媳妇儿的人一
样了吗?
铁柱心里在想什麽,跟他相处了这麽久的方正还瞧不出来?他叹了口气道:
「我说柱子啊,弟妹是给当兵的带走的,你当然要去找当兵的,那当兵的在哪儿?
当然都在军营啊!比起你漫无目的的到处乱找,难道从军不是最简单最直接也最
有效的法子?!你自己且说说,在外面乱七八糟地找了两个月有什麽结果没有?!」
那还真没有。他长得凶脾气又不好,就算有人知道线索也不会告诉他的。铁
柱想了好久,现在没有媳妇儿在身边,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做,做了是对的还
是错的。可直觉告诉他,去做吧,反正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不是吗?也许以方正
所言,真的能把媳妇儿找回来呢?
正犹豫不决间,突然有人敲门,铁柱先放下心事跑去开门,竟是铁二。他穿
着一身蓝色缎子长袍,脸色白里透红,看起来过得很好。铁柱不知道他要干啥,
就看着他,也没有让人进来坐会儿的意思。
「堂哥……那个,俺是想来问问,你找着堂嫂了吗?」铁二有点忐忑,他现
在在县衙里做县丞,也算是个官儿,之前听说堂嫂给当兵的带走了,他就想来找
堂哥来着,可没想到堂哥不在家,这不,一听说铁柱在家了他就立马从镇上赶回
来了。
铁柱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铁二知道了,这是没找着呢,要是找着了铁柱肯定
不是这个样子。「堂哥……俺有件事儿想跟你说,当初俺参加殿试的时候,皇上
特地把俺留了下来……」他将当时的情况一一道来,着重讲了皇上身边将军当时
的神色和反应。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麽事儿,也不懂皇上为什麽要问堂嫂的事
情,但也许跟堂嫂失踪有关系。
他现在已经娶了门媳妇,虽然还喜欢梅子,却也知道,梅子可能是自己这辈
子都无法得到的那轮明月。
铁二走后,方正看向铁柱,问:「柱子,你觉得呢?」
于是铁柱二话没说收拾好了包袱,把家里全权交托给了铁三哥,便和方正走
了,头也不回。
☆、(12鲜币)指点江山
指点江山
对于梅相回朝一事,文武百官大多都是乐见其成。他们中不少人都曾在元贞
称帝时与梅行书为同僚,后当今圣上逼宫,他们选择了投诚,如今一见梅行书,
一则欣喜,二则有愧啊。至于那些新臣,从未见过他的,都对梅相仰慕已久,所
以早朝还未开始,玄青门前便已经挤满了大臣了。
梅行书一代名相,他是朝廷的一道标杆,哪怕他当年不肯臣服于当今圣上,
皇帝也没有对他出重手下死命令,足以见其才。这四年虽然有同为奇才的沈相,
但若是与当年梅相相比,那沈相还是要稍嫌稚嫩一些。——这些话他们可不敢在
沈泽面前说,倘若说梅行书是云,温和好相处,那麽沈泽便是冰,不管是谁,到
了他面前,被那双冷冰冰的眼睛一瞪就什麽都说不出来了。若是被梅相听到你在
背后嚼他舌根,顶多笑笑便罢,可若是沈相听到了,不死也得去半条命。沈相森
严无情,与梅相刚好相反。而受人欢迎的大多是那个温文儒雅的,沈相虽有才能,
但在人缘上,始终要差梅相一截。
说曹操曹操就到,沈泽很快就到了。他虽是文臣,但也颇有些身手,素来都
是骑马上朝,在宫门外便将马交给宫人,然后一路走到玄青门。
见沈相到来,众官员纷纷问好,沈泽虽话不多面冷,却也不是无礼之人,一
一点头还礼,四下环顾一圈,发现没看到对手,刚想问呢,就听到有大臣惊喜的
呼声:「快看快看,梅相来了、梅相来了!」
众人纷纷挤过去迎接,马上的魏冲跳下来掀开轿帘子:「相爷。」
里面伸出一只如玉般洁白修长的手,略有老茧,但不妨碍美丽。随后便是戴
着乌纱帽的青年男子,他拒绝了魏冲的搀扶,自己扶着轿子出来,然后踩着台阶
走下,每一步都是慢条斯理不徐不疾,优雅地教人叹为观止。先帝曾经用诗经卫
风里的词句来赞梅行书其人,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赞他气质品格风
华修养皆是万里挑一,举世无双。
他也的确担当得起这样的赞美。哪怕是离庙堂四年,梅行书也毫无胆怯忐忑
之色,面对昔日同僚及现在同袍,依然是虚怀若谷温文尔雅的模样。不管大臣们
七嘴八舌地问了多少个问题,他就是能够一个一个回答不落下一人并且半点不耐
也无。沈泽站在人群后面冷眼看着,梅行书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看了过来,
那眼睛温和如水,清亮如星,简直可以用美丽来形容。
其实梅行书的长相还是颇显女气的,眉毛太细,眼睛太大,嘴巴和脸蛋太小,
如非他眉宇间那不可忽视的英气和睿智,大多数人在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定然当
他是女儿身。沈泽被那目光看得一愣,随即移开视线,装作什麽都没有看到的样
子。
这时候百官可以进入大殿了,梅行书是左相,为百官之首,所以率先进入。
文武群臣依次序进殿,梅行书没有回来之前,沈泽位列第一,他也习惯了百官们
对自己敬畏崇拜的眼神,还有无论何事,皇上都会先问自己意见的情景。这是他
过惯了的生活,可梅行书一回来,他便屈居他之下,虽然仍是右相,但明显就比
他矮了一截!沈泽原本还在奇怪为何皇上登基四年都不立左相,现在他明白了,
敢情就是为了梅行书留着呢!
在皇帝宣布早朝的时候,众臣应叩首行礼,可皇帝却制止了梅行书,他不但
免去他的礼节,甚至让人抬了张红檀木大椅赐坐!
在皇上心里,梅行书到底是怎样的地位?沈泽把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他一直
都是最好的,以前在家读书的时候他便听说过梅相,那时候他就和那些崇拜的人
不一样,别人只是单纯的崇拜,而他想的,是打败他!得到百官的尊崇和皇上的
信任,这不足以满足他,他还要打败梅行书,让世人知道,传说中的一代名相也
不过如此,真正永垂不朽的应该是他沈泽!
梅行书也觉得自己受不起皇帝如此尊重,其实她什麽都没为他做过,他为何
要如此待她?
「梅卿不必忐忑,这座,四年前朕就想赐给你了。」皇帝轻笑,心情看起来
是分外的愉悦。「只是晚了四年,还得要梅卿不在意才好。」
她能在意什麽,「皇上言重,折煞微臣了。」
「你我君臣一体,无需赘言。今日乃是讨论扶桑东渡我天朝意欲进犯一事,
朕已有计量,所以欲与众卿家商量一番。」皇帝对着梅行书笑笑,那笑容里似有
无限深意,但梅行书全然装作看不懂。
她不懂,魏冲和沈泽可懂。他们和皇上,是现今唯一知道她是女儿身的事情,
皇上醉翁之意不在酒,谁会看不出来?现在只是看谁会装傻充愣而已。皇上如果
想要梅行书,那便不会主动公开他女儿身的消息,因为那等同于送死,朝廷明文
规定女子不得入朝为官。而如果皇上不说,那麽就只有梅行书主动,那根本是不
可能的事情!所以现在只能是耗着,看谁有耐心,谁就是最后的赢家。
「不知皇上意欲如何?」沈泽出声问,眼角余光不住地瞄着梅行书,心道,
你甫回朝,难道不知应多理政事,兢兢业业吗?这种时候为何不搭皇上的话茬儿?
听了沈泽的问话,皇帝笑了,他懒洋洋地看向梅行书,「梅卿,你觉得朕意
欲如何?」
梅行书微微一笑,眉眼间尽是泉水般的柔软清澈,「恕臣斗胆一猜,皇上应
该是想要御驾亲征,臣为军师,大将军魏冲为先锋,右相沈泽为副军师。不知臣
可否猜中了皇上的心思?」
大殿上无比地安静,仿佛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出来。皇帝没有说话,有
些胆子较小的官员已经开始瑟瑟发抖了,就连沈泽魏冲都略有忐忑。当今圣上虽
识才爱才,但性子也极度冷血无情,稍有违逆,他便毫不念旧情,是以哪怕是自
傲如沈泽都不敢妄加猜测他的心情。
过了半晌,皇帝蓦地放声大笑:「梅卿啊梅卿,时隔多年,也只有你能一如
既往地猜中朕的心思!」当年在御书房,每每父皇考他之时,他总是能如此透彻
的看透人心并轻柔地说出来,从不惧畏皇权,这就是梅行书,这才是他一直念念
不忘的治国之才梅行书!
皇帝笑了,也说明这危机没了,众人很明显都松了口气,放松下来。
「皇上过奖了,不过……皇上当真要御驾亲征?倘若皇上与沈相都不在朝内,
那政事则可交由工部尚书胡大人,民事可交由大理寺白大人,其余之事,尽可交
由军机处处理。」
「梅卿啊梅卿,你当真是朕肚子里的一条虫,朕在想什麽,有何打算,没有
能逃得过你的!」对于梅行书的话,皇帝不仅不觉得他越俎代庖有干涉皇权之嫌,
甚至觉得他这副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模样,着实是太迷人了!「就依梅卿所言,
退朝!」
看着皇帝大笑离去,梅行书不由得低头,也轻笑起来。他想起自己初为丞相
之时,毕竟还有些年轻,太过内敛与矜持,先帝便要他想到什麽说什麽,不用考
虑也不准考虑,正如今日一般。
标题:[梅开二柱][03]作者:郦优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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