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的诱惑][天涯明月多情刀][70-110]作者:浮生似梦

作者:浮生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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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0章快剑与快刀之争
老四一拳重重的打在桌上,大声道:「我们虽然都是安分守己的良民,但惹
急了我们,我们也不是好惹的。」
宋老板捧着水烟袋,摇着头道:「狗急了也会跳墙,何况人呢?」
万世遗慢慢地点了点头,好像觉得他们说的话都很有道理。
陈大倌又叹了口气,道:「我们虽然想时付他,只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
宋老板叹了口气,道:「像我们这种老实人,当然设法子和杀人的凶手去拼
命。」
陈大倌道:「幸好我们总算还认得几个有本事的朋友。」
万世遗道:「你说的是三老板?」
陈大倌道:「三老板是有身份的人,我们怎敢去惊动他?」
万世遗皱了皱眉,道:「除了三老板,我倒想不出还有谁是有本事的人了。」
陈大倌道:「是个叫小路的年轻人。」
万世遗道:「小路?」
陈大倌道:「这人虽年轻,但据说已是江湖中第一流的剑客。」
宋老板悠然道:「据说他在去年一年里,就杀了三四十个人,而且杀的也都
是武林高手。」
张老实咬着牙,道:「像他这种杀人的凶手,就得找个同样的人来对付他人。」
陈大倌道:「这就叫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万世遗沉吟着,忽然问道,「你们说的小路,是不是道路的路?」
陈大倌道:「不错。」
万世遗道:「是不是路小佳?」
陈大倌道:「就是他。」
宋老板慢慢地吐出口气:「万公子莫非也认得他?」
万世遗笑了,道:「我听说过,听说他的剑又狠又快。」
宋老板也笑了,道:「这两年来,江湖中没有听说过他的人,只怕不多。」
万世遗道:「的确不多。」
宋老板道:「听说连昆仑山的神龙四剑和点苍的掌门人都已败在他的剑下。」
万世遗点点头,说道、「宋老板好像对他的事熟悉得很。」
宋老板又笑了笑,悠然道:「好教万公子得知,这位了不起的年轻人,就是
我一门远亲的大少爷。」
万世遗道,「他来了?」
宋老板道:「总算他还没有忘记我这个穷亲戚,前两天才托人带了信来,所
以,我才知道他就在这附近。」
丁老四抢着道:「所以昨天晚上我们已找人连夜赶去谈了」宋老板道:「若
是没有意外,今天日落之后,他想必就能赶到这里。」
张老实捏紧拳头,恨声道:「那时我们就得要傅红雪的好看了。」
万世遗听着,忽又笑了笑,道:「这件事各位既已决定,又何必告诉我?」
陈大倌笑道:「万公子是个明白人,我们一向将万公子当做自己的朋友。」
他好像生怕万世遗开口说出难听的话,所以赶紧又接着解释道:「但我们也
知道万公子对那姓傅的一向不错。」
万世遗道:「你们是不是怕我又来多管闲事?」
陈大倌道:「我们只希望万公子这次莫要再照顾他就是。」
张老实道:「我是个老实人,只会说老实话。」
万世遗道:「你说。」
张老实::「你最好能帮我们的忙杀了他,你若不帮我们,至少也不能帮他,
否则…」
万世遗道:「否则怎么样?」
张老实站起来,大声道:「否则我就算打不过你,也要跟你拼命。」万世遗
大笑,道:「好,果然是老实话,我喜欢听老实话。」
张老实大喜道:「你肯帮我们?」
万世遗道:「我至少不帮他。」
陈大倌松了口气,赔笑道:「那我们就已感激不尽了。」
万世遗道:「我只希望路小佳来的时候,你们能让我知道。」
陈大倌道:「当然。」
万世遗叹着气,喃喃道:「我实在早就想看看这个人了,还有那柄剑……」
突然一人道:「据说他那柄剑也很少给人看的。」
这是萧别离的声音。
他的人还在搂梯上,声音已先传了下来。
万世遗抬起头,笑了笑,道:「他的剑是不是也和傅红雪的刀一样?」
萧别离也在微笑着,道:「只有一点不同。」
万世遗道:「哪一点?」
萧别离道:「傅红雪的刀还杀三忡人,他的剑却只杀一种。」
万世遗道:「只杀哪种人?」
萧别离道:「活人!」
他慢慢地走下楼,苍白的脸上带着种惨淡的笑容,接着道:「他和傅红雪不
同,在他看来,世上只有两种人,活人和死人。」
万世遗道:「只要是活人他都杀?」
萧别离叹了口气,道:「至少我还未听说他剑下有过活口。」
万世遗也叹了口气,道:「现在,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了。」
萧别离道:「什么事?」
万世遗说道:「不知道是他的剑快?还是傅红雪的刀快?」
这件事也正是每个人都想知道的。
日光已升起。
镇上的地保赵大,正在指挥着他手下的几个兄弟清理火场。
屋子里的人都已走出来,站在屋檐下看着,发表着议论。
萧别离和万世遗却还留在屋子里。
万世遗从窗口看着外面的人,微笑追:「想不到赵大做事倒很卖力。」
萧别离道:「他当然应该卖力。」
万世遗道:「哦?」
萧别离道:「镇上人人都知道李马虎并不马虎,他干了十来年,据说已存下
上千两的银子。」
万世遗沉吟着,道,「银子是烧不化的。」
萧别离道:「他也没有后人。」
万世遗道:「所以只要能我得出来那些银子来,就是地保的。」
萧别离笑道。「难怪他们都说你是个明白人。」
万世遗道:「他们说的话你全都听见了?」
萧别离叹道:「这些人说起来,好像就生怕别人听不见。」
万世遗道:「这就难怪你睡不着了,我本来还以为有人陪你在楼上喝酒哩。」
萧别离目光闪动,道:「你以为是丁求?」
万世遗笑了笑,拉开张椅子坐下去。「萧别离道:」你想找他?「
万世遗道:「说老实话,我真正想找的人。就是傅红雪。」
萧别离道:「你不知道他在哪里?」
万世遗道:「你知道?」
萧别离想了想,道:「他当然不会离开这地方。」
万世遗笑道:「只怕连鞭子都赶不走。」
萧别离道:「但他在这里却已很难再找得到欢迎他的人。」
万世遗道:「看来的确不容易。」
萧别离沉吟着,缓缓道:「只不过有些地方既没有主人,门也从来不关的。」
万世遗道:「譬如说哪些地方?」
萧别离道,、「譬如说,关帝庙…」
万世遗的眼睛跟着亮了,忽然站起来,道:「我最佩服的人就是这位关夫子,
早该到他庙里去烧几根香了。」
萧别离笑道:「最好少烧几根,莫要烧着房子。」
万世遗也笑了笑,道:「幸好关夫子一向不开口的,否则很有这种可能。」
烧焦了的尸骨已清理出来,银子却还没有消息。
赵大已歇下来,正用大碗在喝着水,大声的吆喝着,叫他手下的弟兄别偷懒,
银子若找出来,人家全有一份的。
万世遗走过去,站在他旁边青着,忽然悄悄道:「听说有些人总是喜欢将银
子埋在铺底下的。」
赵大精神为之一震,道:「对,我早该想到这种地方了。」
他好像这才发觉说话的人是万世遗,立刻又回头笑道:「若是找到了,万公
子你在这地方的酒帐,全算我赵大的。」
万世遗道:「那倒不必,我只希望你能照顾这些死人,替他们弄两口薄皮棺
材。」
赵大道:「棺材是现成的,而且用不着花钱买。」
万世遗道:「哦?这里居然有不要钱的棺材,我倒从未听说过。」
赵大笑道:「公子你莫非忘了,前天岂非有人送了好几副棺材来。」
万世遗眼睛又亮了。却又问道:「棺材岂非是要送到万马堂的?」
赵大悄悄道:「这两天三老板正在走霉运,谁敢把棺材往那里送?」
万世遗道:「棺材呢?」
赵大道:「本来就堆在后面的空地上,昨天起火的时候我才叫人移到关帝庙
去了,只便宜了这两天死的人,每人都可落一口。」
万世遗笑道:「看来这两天死在这里的人,倒真是死对了地方。」
赵大却叹了口气,道:「但没死的人耽在这种穷地方,真是活受罪。」
万世遗道:「谁说这地方穷,说不定那边就有上千两的银子在等着你去拿哩。」
赵大大笑,道:「多谢公子吉言,我这就去拿。」
他卷起衣袖,赶过去,忽又回过头,道:「公子你若在这里有什么三长两短,
我赵大一定选口最好的棺材给你。」
万世遗看着他走开了,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过了很人才苦笑着,喃喃道:
「看你这小子倒真的够朋友。」
这条街虽然是这地方的精华,这地方却当然不止这么样一条街!
走出这条街往左转,屋子就更简陋破烂,在这里注的不是牧羊人,就是赶车
洗马的,那几个大老板店里的伙计,也住在这里。
一个大肚子的妇人,正蹲在那里起火。
她的背上背着个孩子,旁边还站着三个,一个个都是面有菜色,她自己看来
却更憔悴苍老得像是老太婆。
万世遗暗中叹了口气——为什么越穷的人家,孩子偏偏越多呢?
是不是因为他们没钱在晚上点灯,也没别的事做?
无论如何,人越穷,孩子越多,孩子越多,人更穷,这好像成了条不变的定
律。万世遗忽然觉得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却又想不出什么方法来让别人少生
几个孩子。
但他相信,这问题以后总有法子解决的。
再往前面走不多远,就可以看到那间破落的关帝庙了。
庙里的香火并不旺,连关帝老爷神像上的金漆都已剥落。
大门也炔塌了,棺材就堆在院子里,院子并不大,所以棺材只能叠起来放。
庙里的神案倒还是完整的,若有个人睡上去,保证不会垮下来。
因为现在就有个人睡在上面。
一个脸色苍白的人,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柄漆黑的刀,一双发亮的眼睛,正在
瞪着万世遗。
万世遗笑了。
傅红雪却没有笑,冷冷地瞪着他,道:「我说过,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
万世遗道:「我听你说过。」
傅红雪道:「你为什么又来找我?」
万世遗道:「谁说我是来找你的?」
傅红雪道:「我。」
万世遗又笑了。「傅红雪道:」这地方只有两个人,一个活人,一个木头人,
你来找的总不会是木头人。「
万世遗道:「你说的是关夫子?」
傅红雪道:「我只知道他是个木头人。」
万世遗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从来不会尊敬别人,但至少总该对他尊敬
的。」
傅红雪道:「为什么?」
万世遗道:「因为…因为他已成神。」
傅红雪冷笑道:「他是你的神,不是我的。」「万世遗道:」你从不信神?

傅红雪道:「我信的不是这种人,也想不出他做过什么值得我尊敬的事。」
万世遗道:「他至少没有被曹操收买,至少没有出卖朋友。」
傅红雪道:「没有出卖朋友的人很多。」
万世遗道:「但你总该知道…」
傅红雪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我只知道若不是他的狂妄自大,蜀汉就不
会亡得那么快。」
万世遗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不尊敬他了。」
傅红雪道:「哦?」。
万世遗道:「因为别人都尊敬他,你无论做什么事,都一定要跟别人不同。」
傅红雪忽然翻身掠起,慢慢地走了出去。
万世遗道:「你这就走?」。
傅红雪冷冷地道:「这里的俗气太重,我实在受不了。」
万世遗叹道:「一个人若要活在这世上,有时就得俗一点的。」
傅红雪道:「那是你的想法,随便你怎么想,都跟我没关系。」
万世遗道:「你怎么想?」
傅红雪道:「那也跟你没关系。」
万世遗道:「难道你不准备在这世界上活下去?」
傅红雪道:「我根本就没有在你这世界上活过。」
他没有回头。
万世遗看不见他的脸,却看见他握刀的手突然握得更紧。
只可惜无论他如何用力,也握不碎心里的痛苦。
万世遗看着他,缓缓道:「无论你怎么想,总有一天,你还是会到这世界上
来的,因为你还是要活下去,而且非活下去不可。」
傅红雪似已听不见这些话,他左腿先迈出一步,僵直的右腿跟着拖过去。
万世遗看着他的腿,目中忽又露出忧虑之色。
纵然他的刀能比路小佳的剑快,但是这条腿……
傅红雪已走出了院子。
万世遗并没有留他,也没有提起路小佳的事。

第071章大小姐的嗔意
路小佳至少还有两三个时辰才能来,他不愿让傅红雪从现在一直紧张到日落
时。
他到这里来,本来就是为了警告傅红雪。
他为的是院子里的棺材。
棺材本来是全新的,漆得很亮,现在却已被碰坏了很多地方,有些甚至已经
被烧焦。
着不是赵大突然心血来潮,这些棺材只怕已被那一把火烧光,也许那放火的
人本就打算将这些棺材烧了的。
万世遗捡了一大把石子,坐在石级上,将石子一粒粒往棺材上掷过去。
石子打中棺材,就发出「咚」的一响。
这棺材是空的。
但等到他掷出第八粒石子打在棺材上时,声音却变了。
这口棺材竞好像不是空的一棺材里有什么?
空棺材固然比较多,不空的棺材居然也有好几口。
万世遗脸上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竞走过去将这几口棺材搬出来。
他为什么突然对空棺材发生了兴趣?
打开棺盖,里面果然不是空的。
棺村里竞有个死人。
除了死人,棺村里还会有什么?
棺村里有死人,本不是件奇怪的事。
但这死人竟赫然是刚才还在跟他说话的张老实。
他静静地躺在棺村里,身上那块油围裙总算已被脱了下来。
这辛苦了一辈子的老实人,现在总算已安息了。
但他刚才明明还在镇上,身上明明还系着那块油围裙,现在怎么已躺在棺村
里?
更奇怪的是,陈大倌、丁老四、宋老板和街头粮食行的胡掌柜,居然也都在
棺村里,这些人刚才明明也都在镇上的,怎么会忽然都死在这里?
是什么时候死的?
摸摸他们的胸口,每个都已冰冷僵硬,至少已死了十个时辰。他们都已死了
十来个时辰。
他们若已死了十来个时辰,刚才在镇上和万世遗说话的那些人又是谁呢?
万世遗看着这些尸身,脸上居然也没有惊奇之色,反而笑了,竞似对自己觉
得很满意。
难道这件事本就在他意料之中?
人既然死了,当然有致命的原因。
万世遗将这些人的致命伤痕,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忽然将他们全都从棺材
里拖了出来,藏到庙后的深草中。
然后他就将这几口棺村,又摆回原来的地方。
他自己却还是不肯走,居然掠上屋脊,藏在屋脊后等着。
他在等谁?
他并没有等多久,就看到一骑马自草原上急驰而来,马上人衣衫华丽,背后
驼峰高耸,竟是「金背驼龙」丁求。
丁求当然没有看见他,急驰到庙前,忽然自鞍上掠起,掠上墙头。
棺材仍还好好的放在院子里,并不像被人动过的样子。
丁求四下看了一眼,附近也没有人影。
这正是放火的好机会。
于是他就开始放火。
放火也需要技巧的,他在这方面竟是老手,火一燃起,就烧得很快。
将这些棺材带来的人是他,将这些棺材烧了的人也是他。
他什么要辛辛苦苦将这些棺材带来,又放火烧了呢?
太阳已升得很高了,但距离日落却还有段时候。
万世遗已回到镇上来。
他不能不回来,他忽然发觉自己饿得简直可以吞下一匹马。
关帝庙的火已烧了很久,现在火头已小,犹在冒浓烟。
「关帝庙的火怎么会烧起来的?」
「一定又是那跛子放的火。」
「有人亲眼看见他睡在庙里的神案上。」
一堆人围在火场前议论纷纷,其中赫然又有陈大倌、丁老四和张老实。万世
遗却一点没有觉得奇怪,好像早已算准会在这里看到他们。
但他却没有想到会看见马芳铃。
马芳铃也看见了他,脸上立刻露出很奇怪的表情,似乎正在考虑,不知道是
不是应该跟他打招呼。
万世遗却已向她走了过去,微笑着道:「你好。」
马芳铃咬着嘴唇,道:「不好。」
她今天穿的不是一身红,是一身白,脸色也是苍白的,看来竟似瘦了很多。
难道她竟连着失眠了两个晚上?
万世遗眨了眨眼,又问道:「三老板呢?」
马芳铃瞪着眼,道:「你问他干什么?」
万世遗道:「我只不过问问而已。」
马芳铃道:「用不着你问。」
万世遗叹了口气,苦笑道:「那么我就不问。」
马芳铃却还是瞪着眼,道:「我倒要问问你,你刚才到哪里去了?」
万世遗又笑了,道:「我既然不能问你,你为什么要问我?」
马芳铃道:「我高兴。」
万世遗淡淡道:「我也很想告诉你,只可惜男人做的事,有些是不便在女人
面前说的。」
马芳铃咬了咬嘴唇,恨恨道:「原来你做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事。」
万世遗道:「幸好我还不会放火。」
马芳铃道:「放火的是谁?」
万世遗道:「你猜呢?」
马芳铃道:「你看见那姓傅的没有?」
万世遗道:「当然看见过。」
马芳铃道:「几时看见的?」
万世遗道:「好像是昨天。」
马芳铃瞪着他,狠狠地跺了跺脚,苍白的脸已气红了。
陈大棺想了想,忽然道:「不知他会不会去找三老板……」
马芳铃冷笑道:「他找不着的。」
陈大伯道:「为什么?」
马芳铃道:「因为连我都找不着。」
三老板怎么会忽然不见了呢?到哪里去了?
有人正想问,但就在这时,已有一阵马蹄声响起,打断了他的话。一匹油光
水滑、黑得发亮的乌骓马,自镇外急驰而来。
马上端坐个铁塔般的大汉,光头,赤膊,黑缎绣金花的灯笼裤,倒赶千层浪
的绑腿,搬尖大洒鞋,一双手没有提缰却提着根海碗粗的旗竿。
四丈多高的旗竿上,竟还站着个人。
一个穿着大红衣裳的人,背负着双手,站在竿头,马跑得正急,他的人却纹
风不动,竟似比站在平地上还稳些。
万世遗只抬头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喃喃道:「他来得倒真早。」
乌骓马已急驰入镇,每个人都不禁仰起了头去看,显得入是惊奇,又是欢喜。
每个人都已猜出来的人是谁了。
突然间,健马长嘶,已停下了脚。
红衣人还背负着双手,纹风不动地站在长竿上,仰着脸道:「到了么?」:
「光头大汉立刻道:」到了。「红衣人道:」有没有人出来迎接咱们?「
光头大汉道:「好像有几个。」
红衣人道:「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光头大汉道:「看起来倒都还橡个人。」
红衣人这才点了点头,喃喃道,「今天的天气真不错,倒真是杀人的天气。」
万世遗笑了,微笑着道:「只可惜在那上面只能杀几只小鸟,人是杀不到的。」
红衣人立刻低头,瞪着他。=。
从下面看去,也可以看得出他是个很漂亮的年轻人,一双眸子更亮如点漆。
他高高在上,瞪着万世遗,厉声道:「你,刚才在跟谁说话?」
万世遗道:「你。」
红衣人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万世遗道,「莫非你就是杀人不眨眼的路小佳?」
红衣人冷笑道:「总算你还有些眼力。」
万世遗笑道:「过奖。」
红衣人道:「你是什么人?」
万世遗道:「我姓叶。」
红衣人道:「他们请我到这里来杀的人,是不是就是你?」
万世遗道:「好像不是。」
红衣人叹了口气,冷冷道:「可惜。」
万世遗也叹了口气,道:「实在可借。」
红衣人道:「你也觉得可惜?」万世遗道:「有一点。」
红衣人道:「我杀了那人后,再来杀你好不好?」
万世遗道:「好极了。」他居然好像觉得很愉快的样子。
红衣人仰起脸,冷冷道:「谁说他看起来像个人似的,真是瞎了眼睛。」
光头大汉道:「是,奴才是瞎了眼睛。」
红衣人道:「这里是不是有个姓陈的?」
陈大倌立刻枪身道:「就是在下。」
红衣人道:「你我我来杀的人呢?」
陈大倌赔笑道:「路大侠来得太早了些,那人还没有到。」
红衣人沉下了脸,道:「去叫他来,让我快点杀了他,我没空在这里等。」
听他说话的口气,就好像能死在他手里本是件很荣幸的事,所以早就该等在
这里挨宰。
连陈大倌听了都似也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又赔着笑道:「路大侠既然来了,
为何不先下来坐坐?」
红衣人冷冷道:「这上面凉快……」
一句话未说完,突听「克嚓」一声,海碗般的旗竿,竟然断了。
红衣人双臂一振,看来就像是只长着翅膀的红编蝠,盘旋着落下。
每个人的眼睛都已经看直了,马芳铃突然拍着手道:「好轻功……」
她刚说完这三个字,就发现红衣人已落在她面前,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她,
冷冷地道:「你又是什么人?」
他的眼睛又黑又亮。
马芳铃的脸却似已有些发红,垂下头道:「我……我姓马。」
又是「砰」的一声,断了的半截旗竿,这时才落下来,打在屋上,再掉下来
眼看就要打中好几个人的头。
谁知那大汉竟窜过来,用光头在旗竿上一撞,竟将这段旗竿撞出去四五丈,
远远抛在屋脊后。马芳铃又忍不住嫣然一笑,道:「这个人的头好硬啊。」
红衣人道:「你的头最好也跟他一样硬。」
马芳铃怔住,眨了眨眼,道:「为什么?」
红衣人沉着脸道:「这旗竿怎么会忽然断了的?难道不是你捣的鬼?我一看
见你,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马劳铃的脸又通红,这次是气红的,她手里还提着马鞭,忽然一鞭向红衣人
抽了过去。
谁知红衣人一伸手,就将鞭梢抓住,冷笑道:「好呀,你胆子倒真不小,竟
敢跟我动手。」
他的手往后一带,马芳铃就身不由己向这边跌了过来,刚想伸手去掴他的脸,
但这只手一伸出来,也被他抓住。
马芳铃连脖子都已涨红,咬着牙道:「你……你放不放开我?」
红农人道:「不放。」
马芳铃道:「你想怎么样?」
红衣人道:「先跪下来跟我磕三个头,在地上再爬两圈,我就饶了你!」
马芳铃叫了起来,道:「你休想!」
红衣人道:「那么你也休想要我放了你。」
马芳铃咬着牙,跺脚道:「姓叶的,你……你难道是个死人?」
万世遗叹了口气,悠悠道:「这里的确有个死人,但却不是我。」
马芳铃恨恨道:「不是你是谁?」
万世遗笑了笑,却抬起了头,看着对面的屋脊道:「旗竿明明是你打断的,
你何苦要别人替你受罪。」
大家都忍不住跟着看了过去,屋顶上空空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但屋檐后却忽然有样东西抛了出来,「噗」的掉落地上,竟是个花生壳……
过了半晌,又有样东西抛了出来,却是个风干了的桂圆皮。…红衣人的脸色
竟似变了,咬着牙道:「好像那个鬼也来了」光头大汉点点头,突然大喝一声,
跳起七尺高,抡起了千里的半截旗竿,向屋檐上打了下去。

第072章红衣女人
只听风声虎虎,整栋房子都像是要被打垮。
谁知屋檐后突然飞出道淡青色的光芒,只一闪,旗竿竟又断了一截。
光头大汉一下子打空,整个人都栽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那截被削断了的旗竿,却突然弹起,再落下。
屋檐下又有青光闪了闪。
一截截三尺多长的旗竿,竟然又变成了七八段,一片片落了下来。
每个人的眼睛都看直了。
万世遗又叹了口气,喃喃道:「好快的剑,果然名不虚传。」
红衣人却用力跺了跺脚,恨恨道:「你既然来了,为什么还不下来?」
屋檐后有个人淡淡道:「这上面凉快。」
红衣人跳起来,大声道:「你为什么总是要跟我作对?」
这人道:「你为什么总是要跟别人作对?」
红衣人道:「我跟谁作对?」
这人道:「你明明知道旗竿不是这位马姑娘打断的,为什么要找她麻烦?」
红衣人道:「我高兴。」
万世遗笑了。
马芳铃本来已经够不讲理了,谁知竞遇着个比她更不讲理的。
红衣人大声道:「我就是看她不顺眼,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帮她
说话,我受了别人气时,你为什么从来不帮我?」
这人道:「你是谁?」、红衣人道:「我……我……」
这人道:「杀人不眨眼的路小佳,几时受过别人气的?」
红衣人居然垂下了头,道:「谁说我是路小佳?」
这人道:「不是你说的?」
红衣人道:「是那个人说的,又不是我。」
这人道:「你不是路小佳,谁是路小佳?」
红衣人道:「你。」
这人道:「既然我是路小佳,你为什么要冒充?」
红衣人忽又叫起来,道:「因为我喜欢你,我想来找你。」
这句话说出来,大家又怔住,一个个全部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红衣人道:「你们看着我干什么,难道我就不能喜欢他?」
他突然将束在头上的红中用力扯了下来,然后大声道:「你们的眼睛难道全
都瞎了,难道竟看不出我是个女人?」
她居然真的是个女人!
她仰起了脸,道:「我已经放开了她,你为什么还不下来?」
屋檐后竟忽然没有人开腔了。
红衣女人道:「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忽然变成了哑吧?」
屋檐后还是没有声音。
红衣女人咬了咬嘴唇,忽然纵身一跃,跳了上去。
屋檐后哪里有人?他竟已不见,却留下一堆剥空了的花生壳。
红衣女人脸色变了,大喊道:「小路,姓路的,你死到哪里去了,还不给我
出来。」没有人出来。
她跺了跺脚,恨恨道:「我看你能躲到哪里去?你就算到天边,我也要找到
你。」
只见红影一闪,她的人也不见了。
那光头大汉竟也突然从地上跃起,跳上马背,打马而去。
陈大倌怔在那里,昔笑着,喃喃道:「看来这女人毛病不小。」
马芳铃也在发着怔,忽然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我倒佩服她。」
陈大倌又一怔,道:「你佩服她?」
马芳铃垂下头,轻轻道:「她喜欢一个人时,就不怕当着别人面前说出来,
她至少比我有勇气。」
一阵风吹过,吹落了屋檐上的花生壳,却吹不散马芳铃心中的幽怨。她目光
仿佛在凝视着远方,但有意无意,却又忍不住向万世遗瞟了过去。
万世遗却在看着风中的花生壳,仿佛世上再也没有比花生壳更好看的东西。
也不知为了什么,马芳铃的脸突又红了,轻轻跺了跺脚,呼哨一声,她的胭
脂马立刻远远奔来。
她立刻窜上去,忽然反手一鞭,卷起了屋檐上还没有被吹落的花生壳,洒在
万世遗面前,大声道:「你既然喜欢,就全给你。」
花生壳落下来时,她的人和马都已远去。
陈大倌似笑非笑地看着万世遗,悠然道:「其实有些话不说,也和说出来差
不多,万公子你说对吗?」
万世遗淡淡道:「不说总比说了的好。」
陈大倌道:「为什么?」,、万世遗道:「因为多嘴的人总是讨人厌的。」
陈大倌笑了,当然是假笑。「万世遗已从他面前走过去,推开了那扇窄门,
喃喃道:」不说话没关系,不吃饭才真的受不了,为什么偏偏有人不懂这道理?

只听一个人悠然道:「但只要有花生,不吃饭也没关系的。」
这人就坐在屋子里,背对着门,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大堆花生。
他剥开一颗花生,抛起,再用嘴接住,抛得高,接得准。
万世遗笑了,微笑着道:「你从未落空过?」
这人没有回头,道:「绝不会落空的。」
万世遗道:「为什么?」
这人道:「我的手很稳,嘴也很稳。」
万世遗道:「所以别人才会找你杀人。」
杀人的确不但要手稳,也要嘴稳。
这人淡淡道:「只可惜他们不是要我来杀你。」
万世遗道:「你杀了那个人后,再来杀我好不好?」
这人道:「好极了。」
万世遗大笑。
这人忽然也大笑。
刚走来的陈大倌却怔住了。
万世遗大笑着走过去,坐正,伸手拿起了一颗花生。
这人的笑容突然停顿。
他也是个年轻人,一个奇怪的年轻人,有着双奇怪的眼睛,就连笑的时候,
这双眼睛都是冷冰的,就像是死人的眼睛,没有情感,也没有表情。
他看着万世遗手里的花生,道:「放下。」
万世遗道:「我不能吃你的花生?」
这人冷冷道,「不能,你可以叫我杀了你,也可以杀我,但却不能吃我的花
生。」
万世遗道:「为什么?」
这人道:「因为路小佳说的。」
万世遗道:「谁是路小佳?」
这人道:「我就是。」
眼睛是死灰色的,但却在闪动着刀锋般的光芒。
万世遗看着自己手里的花生,喃喃道:「看来这只不过是颗花生而已。」
路小佳道:「是的。」
万世遗道:「和别的花生有没有什么不同?」
路小佳道:「没有。」
万世遗道:「那么我为什么一定要吃这颗花生呢?」
他微笑着,将花生慢慢地放回去。
路小佳又笑了,但眼睛还是冰冷,道:「你一定就是万世遗。」
万世遗道:「哦?」
路小佳道:「除了万世遗外,我想不出还有你这样的人。」
万世遗道:「这是恭维?」
路小佳道:「有一点。」
万世遗叹了口气,苦笑道:「只可惜十斤恭维话,也比不上一颗花生。」
路小佳凝视着他,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从不带刀的?」
万世遗道:「至少还没有人看见我带刀。」
路小佳道:「为什么?」
万世遗道:「你猜呢?」
路小佳道:「是因为你从不杀人?还是因为你杀人不必用刀?」
万世遗笑了笑,但眼睛里却也没有笑意…
他眼睛正在看着路小佳的剑。一柄很薄的剑,薄而锋利。
没有剑鞘。
这柄剑就斜斜的插在他腰带上。
万世遗道:「你从不用剑鞘?」
路小佳道:「至少没有人看过我用剑鞘。」
万世遗道:「为什么?」
路小佳道:「你猜呢?」
万世遗道:「是因为你不喜欢剑鞘?还是因为这柄剑本就没有鞘?」
路小佳道:「无论哪柄剑,炼成时都没有鞘。」
万世遗道:「哦?」
路小佳道:「鞘是后来才配上去的。」
万世遗道:「这柄剑为何不配鞘?」
路小佳道:「杀人的是剑,不是鞘。」
万世遗道:「当然。」
路小佳道:「别人怕的是剑,不是鞘」万世遗道:「有道理。」
路小佳道:「所以剑鞘是多余的。」
万世遗道:「你从来不做多余的事?」
路小佳道:「我只杀多余的人!」
万世遗道:「多余的人?」
路小佳道:「有些人活在世上,本就是多余的。」
万世遗又笑了,道:「你这道理听起来倒的确很有趣的。」
路小佳道:「现在你也已同意?」
万世遗微笑着,道:「我知道有两个人佩剑也从来不用鞘的。但他们却说不
出如此有趣的道理。」
路小佳::「也许他们纵然说了,你也未必能听得到。」
万世遗道:「也许他们根本不愿说。」
路小佳道:「哦?」。
万世遗道:「我知道他们都不是多话的人。他们的道理只要自己知道就已足
够,很少会说给别人听。」
路小佳盯着他,说道:「你真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万世遗点点头。
路小佳冷冷道:「那么你就知道得太多了。」
万世遗道:「但我却不知道你。」
路小佳道:「幸好你还不知道,否则这里第一个死的人就不是傅红雪,是你。」
万世遗道:「现在呢?」
路小佳道:「现在我还不必杀你。」
万世遗笑了笑,道:「你不必杀我,也未必能杀得了他。」
路小佳冷笑。
万世遗道:「你见过他的武功?」
路小佳道:「没有。」
万世遗道:「既然没有见过。怎么能有把握?」
路小佳道:「但我却知道他是个跛子。」
万世遗道:「跛子也有很多种。」
路小佳道:但跛子的武功却通常只有一种。「万世遗道:」哪一种?「
路小佳道:「以静制动,后发制人,那意思就是说他出手一定要比别人快。」
万世遗点点头,道:「所以他才能后发先至。」
路小佳忽然抓起一把花生,抛起。
突然间,他的剑已出手。
剑光闪动,仿佛只一闪,就已回到他的腰带上。
花生却落入他手里一剥了壳的花生,比手剥得还干净。
花生壳竟已粉碎。
门口突然有人大声喝彩,就连万世遗都忍不住要在心里喝彩。
好快的剑!
路小佳拈起颗花生,送到嘴里,冷怜道:「你看他是不是能比我快?」
万世遗沉默着,终于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幸好我不知道。」
路小佳道:「只可惜了这些花生。」
万世遗道:「花生还是你吃的。」
路小佳道:「但花生却要一颗颗的剥,一颗颗的吃才有滋味。」
万世遗道:「我倒宁愿吃剥了壳的。」
路小佳道:「只可惜你吃不到。」
他的手一提,花生突然一连串飞出,竟全部像钉子般钉入柱子里。
万世遗叹道:「你的花生宁可丢掉,也不给人吃?」
路小佳淡淡道:「我的女人也一样,我宁可杀了她,也不会留给别人。」
万世遗道:「只要是你喜欢的,你就绝不留给别人?」
路小佳道:「不错。」

第073章看不见的刀
万世遗又叹了口气,苦笑道:「幸好你喜欢的只不过是花生和人。」
路小佳道,「我也喜欢银子。」
万世遗道:「哦?」
路小佳道:「因为没有银子,就没有花生,更没有女人。」
万世遗道:「有道理,世上虽然有很多东西比金钱重要,但这些东西往往也
只有钱才能得到。」
路小佳也笑了。
他的笑冷酷而奇特,冷冷地笑着道:「你说了半天,也只有这一句才像万世
遗说的话。」
陈大倌、张老实、丁老四,当然已全都进来了,好像都在等路小佳吩咐,但
路小佳仿佛一直没有发觉他们存在。
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回头去看他们一眼,却冷冷道:「这里有没有替我忖
钱的人?」
陈大倌立刻赔笑道:「有,当然有。」
路小佳道:「我要的你全能做到?」
陈大倌道:「小人一定尽力。」
路小佳冷冷道:「你最好尽力。」
陈大倌道:「请吩咐。」
路小佳道:「我要五斤花生,要干炒的,不太熟,也不太生。」
陈大倌道:「是。」
路小佳::「我还要一大桶热水,要六尺高的大木桶。」
陈大倌道:「是。」
路小佳道:「还得替伐准备两套全新的内衣,麻纱和府绸的都行。」
陈大倌道:「两套?」
路小佳道:「两套,先换一套再杀人,杀人后再换一套。」
陈大倌道:「是。」
路小佳道:「花生中若有一颗坏的,我就砍断你的手,有两颗就要你的命。」
陈大倌倒抽了口凉气,道:「是。」
万世遗忽然道,「你一定要洗过澡才杀人?」
路小佳道:「杀人不是杀猪,杀人是件很干净痛快的事。」
万世遗带着笑道,「被你杀的人,难道也一定要先等你洗过澡后再要他的命?」
路小佳冷冷道:「他可以不等,我也可以先砍断他的腿,洗过澡后再要他的
命。」
万世遗叹了品气,苦笑道:「想不到你杀人之前还有这么多麻烦。」
路小佳道:「我杀人后也有麻烦。」
万世遗道:「什么麻烦?」
路小佳道:「最大的麻烦。」
万世遗道:「女人?」
路小佳道:「这是你说的第二句聪明话。」
万世遗笑道:「男人最大的麻烦本就是女人,这道理只怕连最笨的男人也懂
的。」
路小佳道:「所以你还得替我准备个女人,要最好的女人。」
陈大倌迟疑着,道:「可是刚才那穿红衣服的姑娘如果又来了呢?」
路小佳忽然又笑了,道:「你怕她吃醋?」
陈大倌苦笑道:「我怎么不怕,我这脑袋很容易就会打碎的。」
路小佳道:「你以为她真是来找我的?」
陈大倌道:「难道不是?」
路小佳道:「我根本从来就没有见过她这个人。」
陈大倌怔了怔,道:「那么她刚才……」
路小佳沉下了脸,道:「你难道看不出她是故意来捣乱的?」
陈大倌怔住。
路小佳道:「那一定是你们泄漏了风声,她知道我要来,所以就抢先来了。」
陈大倌道:「来干什么呢?」
路小佳冷冷道:「你为何不问她去?」
陈大倌眼睛里忽然露出惊惧之色,但脸上还是带着假笑。
这假笑就好像是刻在他脸上的。
陈大倌的绸缎庄并不大,但在这种地方,已经可以算是很有气派了。
今天绸缎庄当然不会有生意,所以店里面两个伙计也显得没精打采的样子,
只希望天快黑,好赶回家去,他们在店里虽然是伙计,在家里却是老板。
陈大倌并没有在店里停留,一回来就匆匆赶到后面去。
穿过后面小小的一个院子,就是他住的地方。
他永远想不到院子里竟有个人在等着他。
院子里有棵榕树,万世遗就站在树下,微笑着,道:「想不到我在这里?」
陈大倌一怔,也立刻勉强笑道:「万公子怎么没有在陪路小佳聊天?两位刚
才岂非聊得很投机。」
万世遗叹了口气,道:「他连颗花生都不请我吃,我却饿得可以吞下一匹马。」
陈大倌道:「我正要赶回来起火烧水的,厨房里也还有些饭菜,万公子若不
嫌弃……」
万世遗抢着道:「听说陈大嫂烧得一手好菜,想不到我也有这口福尝到。」
陈大倌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万公子今天来得不巧,正赶上她有病。」
万世遗皱眉道:「有病?」
陈大倌道:「而且病得还不轻,连床都下不了。」
万世遗突然冷笑,道:「我不信。」
陈大倌又怔了怔,道:「这种事在下为什么要骗万公子?」
万世遗冷冷道:「她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忽然病了?我倒要看看她得
的什么怪病。」、他沉着脸,竞好像准备往屋里闯。
陈大倌垂下头,缓缓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带公子去看看也好。」
他真的带着万世遗从客厅走到后面的卧房,悄俏推开门,掀起了帘子。
屋里光线很暗,窗子都关得严严的,充满了药香。
一个女人面向着墙,睡在床上,头发乱得很,还盖着床被子,果然是在生病
的样子。
万世遗叹了口气,道:「看来我倒错怪你了。」
陈大倌赔笑道:「没关系。」
万世遗道:「这么热的天,她怎么还盖被?没病也会热出病来的。」
陈大倌道:「她在打摆子,昨天晚上盖了两床被还在发抖。」
万世遗忽然笑了笑,淡淡道:「死人怎么还会发抖的呢?」
这句话没说完,他的人已冲了进去,掀起了被。
被里是红的,血是红的!人已僵硬冰冷。
万世遗轻轻地盖起了被,就好像生怕将女人惊醒。
万世遗吧息了一声,慢慢地回过头。
陈大倌还站在那里,阴沉沉的笑容一仿佛刻在脸上的。
万世遗叹道:「看来我已永远没有口福尝到陈大嫂做的菜了。」
陈大倌冷冷道:「死人的确不会做菜。」
万世遗道:「你呢?」
陈大倌道:「我不是死人。」
万世遗道:「但你却应该是的。」
陈大倌道:「哦?」
万世遗道:「因为我已在棺材里看见过你。」
陈大倌的眼皮在跳,脸上却还是带着微笑——这笑容本就是刻在脸上的。
万世遗说道:「要扮成陈大倌的确并不大困难,因为这人本就天天在假笑,
脸上本就好像戴着个假面具。」
陈大倌冷冷道:「所以这人本就该死。」
万世遗道:「但你无论扮得多像,总是瞒不过他老婆的;天下还没有这么神
秘的易容术。」、陈大倌道:「所以他的老婆也该死。」
万世遗道:「我只奇怪,你们为什么不将他老婆也一起装进棺材里?」
陈大倌道:「有个人睡在这里总好些,也免得伙计疑心。」
万世遗道:「你想不到还是有人起疑心。」
陈大倌道:「的确想不到。」
万世遗道:「所以我也该死。」
陈大倌忽然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件事根本就和你完全没有关系。」
万世遗点点头道:「我明白,你们为的是要对付傅红雪。」
陈大倌也点点头,道:「他才真的该死。」
万世遗道:「为什么?」
陈大倌冷笑道:「你不懂?」
万世遗道:「只要是万马堂的对头都该死?」
陈大倌的嘴闭了起来。
万世遗道:「你们是万马堂找来的?」
陈大倌的嘴闭得更紧。
但是他的手却松开了,手本是空的,此刻却有一蓬寒光暴雨般射了出来。
就在同一刹那间,窗外也射入了一点银星,突然间,又花树般散开。
一点银星竟变成了一蓬花雨,银光闪动,亮得令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一柄刀已插入「陈大倌」的咽喉。
他至死也没有看见这柄刀是从哪里来的。
刀看不见,暗器却看得见。
暗器看得见,万世遗的人却已不见了。
接着,满屋闪动的银光花雨也没有了消息。
万世遗的人还是看不见。
风在窗外吹,屋子里却连呼吸都没有。
过了很久,突然有一只手轻轻地推开了窗子,一只很好看的手,手指很长,
也很干净。
但衣袖却赃得很,又脏、又油、又腻。
这绝不是张老实的手,却是张老实的衣袖。
一张脸悄悄地伸进来,也是张老实的脸。
他还是没有看见万世遗,却看见陈大倌咽喉上的刀。
他的手突然僵硬。
然后他自己咽喉上也突然多了一把刀。
他至死也没有看见这柄刀。
插在别人咽喉上的刀,当然就已没有危险,他当然看得见。
不幸的是,他只看见了刀柄。
难道真的只有看不见的刀,才是最可怕的,万世遗轻烟般从屋梁上掠下来,
先拾取了两件暗器,再拔出了他的刀。
他凝视着他的刀,表情忽然变得非常严肃,严肃得甚至已接近尊敬。
「我绝不会要你杀死多余的人,我保证,我杀的人都是非杀不可的!」
宋老板张开了眼睛。
屋子里有两个人,两个人都睡在床上。一个女人面朝着墙,睡的姿势几乎和
陈大倌的妻子完全一样,只不过头发已灰白。他们夫妻年纪都已不小。他们似乎
都已睡着。
直到屋子里有了第三个人的声音时,宋老板才张开眼睛。
他立刻看见了一只手。
手里有两样很奇怪的东西,一样就像山野中的芒草,一样却像是水银凝结成
的花朵。他再抬头,才看见万世遗。
屋子里也很暗,万世遗的眼睛却亮得像是两盏灯,正凝视着:他道:「知道
这是什么?」
宋老板摇了摇头,目中充满了惊讶和恐惧,连脖子都似已僵硬。
万世遗道:「这是暗器。」、万世遗道:「暗器就是一种可以在暗中杀人的
武器。」
宋老板也不知是否听懂,但总算已点了点头。
万世遗道:「这两样暗器,一种叫[五毒如意芒]另一种叫[火树银花],
正是采花峰潘伶的独门暗器。」
宋老板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勉强笑道:「这两位大侠的名字我从未听说过。」
万世遗道:「他们不是大侠。」
宋老板道:「不是?」
万世遗道:「他们都是下五门的贼,而且是采花贼。」
他沉下脸,接着道:「我一向将别人的性命看得很重,但他们这种人却是例
外。」
宋老板道:「我懂…没有人不恨采花贼的。」
万世遗道:「但他们也是下五门中,最喜用暗器的五个人。」
宋老板道:「五个人?」
万世遗道:「这五个人就叫做江湖五毒,除了他们两个人,还有三个更毒的。」
宋老板动容:「这五个人难道已全都来了?」
万世遗道:「大概一个也不少。」
宋老板道:「是什么时候来的?」
万世遗道:「前天,就是有人运棺材来的那一天。」
宋老板道:「我怎么没看见那天有五个这样的陌生人到镇上来?」。
万世遗道:「那天来的还不止他们五个,只不过全都是躲在棺材中来的,所
以镇上没有人发现。」、一宋老板道:「那驼子运棺材来,难道就是为了要将这
些人送来?」
万世遗道:「大概是的。」
宋老板道:「现在他们难道还躲在棺村里?」
万世遗道:「现在棺村里已只有死人。」
宋老板松了口气,道:「原来他们全都死了。」
万世遗道:「只可惜死的不是他们,是别人。」
宋老板道:「怎么会是别人?」
万世遗道:「因为他们出来时,就换了另一批人进去了。」
宋老板失声道:。「换了什么人进去?」
万世遗道:「现在我只知道采花蜂换的是陈大倌,潘伶换的是张老实。」
宋老板道:「他……他们怎么换的?」
正文第074章可爱的女人
第074章可爱的女人
万世遗道:「这镇上有个人,本是天下最善于易容的人!」
宋老板进:「谁?」
万世遗道:「西门春。」宋老板皱眉道:「西门春又是谁呢?我怎么也从未
听见过?」
万世遗道:「我现在也很想打听出他是谁,我迟早总会找到的。」
宋老板道:「你说他将采花蜂扮成陈大倌,将潘伶扮成了张老实?」
万世遗点点头,道:「只可惜无论多精妙的易容术,也瞒不过自己亲人的,
所以他们第一个选中的就是张老实。」
宋老板道,「为什么?」
万世遗道:「因为张老实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而且很少洗澡,敢接近他
的人本就不多。」
宋老板道:「所以他就算变了样子,也没有人会去注意的。」
万世遗道:「只可惜像张老实、丁老四这样的人,镇上也没几个。」
宋老板道:「他们为什么要选中陈大倌呢?」
万世遗道:「因为他也是个很讨厌的人,也没有什么人愿意接近他。」
宋老板道:「但他却有老婆。」
时开道:「所以他的老婆也非死不可。」
宋老板叹了口气,道:「这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了。」、他叹息着,
想坐起来,但万世遗却按注他的肩,道:「我对你说了很多事,也有件事要问你。」
宋老板道:「请指教。」
万世遗道:「张老板既然是潘伶,陈大倌既然是采花蜂,你是谁呢?」
宋老板怔了怔,呐呐道:「我姓宋,叫宋大极,只不过近来已很少有人叫我
名字。」
万世遗道:「那是不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你老好巨猾,没有人敢缠你?」
宋老板勉强笑道:「幸好那些人还没有选中我作他们的替身。」
万世遗道:「哦?」
宋老板道:「我想,万公子总不会认为我也是冒牌的吧。」
万世遗道:「为什么不会?」
宋老板道:「我这黄脸婆,跟了我几十年,难道还会分不出我是真是假?」
万世遗冷冷道:「她若已是个死人的话,就分不出真假来了。」
宋老板失声道:「我难道还会跟死人睡在一张不成?」
万世遗道:「你们还有什么事做下出的?莫说是死人,就算是死狗……」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睡着的老太婆突然叹息着,翻了个身。
万世遗的话说不下去了,死人至少是不会翻身的。
只听他老婆哺喃自语,仿佛还在说梦话……死人当然也不会说梦话。
万世遗的手缩了回去。
宋老板目中露出了得意之色,悠然道:「万公子要不要把她叫起来,问问她?」
万世遗只好笑了笑,道:「不必了。」
宋老板终于坐了起来,笑道:「那么就请万公子到厅上奉茶。」
万世遗道:「也不必了。」
他似乎不好意思再耽下去,已准备要走,谁知宋老板突然抓起老太婆的腕子,
将她整个人向万世遗掷过来。
这一着当然也很出入意外,万世遗正不知是该伸手去接,还是不接。
就在这时,被窝里已突然喷出一股烟雾。
浅紫色的烟雾,就像是晚霞般美丽。
万世遗刚伸手托住那老太婆,送回,他自己的人已在烟雾里。
宋老板看着他,目中带着狞笑,等着他倒下去。
万世遗居然没有倒下去。
烟雾消散时,宋老板就发现他的眼睛还是和刚才一样亮。
这简直是奇迹。
只要闻到一丝化骨瘴,铁打的人也要软成泥。
宋老板全身都似已因恐惧而僵硬。
万世遗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道:「果然是你。」
宋老板道:「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万世遗道:「若不知道,我现在已倒了下去。」
宋老板道:「你来的时候已有准备?」
万世遗笑了笑,道:「我既然已对你说了那些话,你当然不会再让我走的,
若是没有准备,我怎么还敢来?」
宋老板咬着牙,道:「但我却想不出你怎能化解我的化骨瘴。」
万世遗道:「你可以慢慢的去想。」
宋老板的眼睛又亮了。
万世遗道:「只要你说出是谁替你易容改扮的,也许还可以再想个十年二十
年。」
宋老板道:「我若不说呢?」
万世遗淡淡道:「那么你只怕永远没时间去想了。」
宋老板瞪着他,冷笑道:「也许我根本不必想,也许我可以要你自己说出来。」
万世遗道:「你连一分机会也没有。」
宋老板道:「哦?」
万世遗道:「只要你的手一动,我就立刻叫你死在。」
他的语调温文,但却充满了一种可怕的自信,令人也不能不信。
宋老板看着他,长长叹了口气,道:「我连你究竟是谁都不知道,但是我却
相信」。「万世遗微笑道:」我保证你绝不会后悔的。「
宋老板道:「我若不说,你永远想不到是谁……」
他这句话并没有说完。
突然间,他整个人一阵痉挛,眼睛已变成死黑色,就好像是两盏灯突然熄灭。
万世遗立刻窜过去,就发现他脖子上钉着一根针。
惨碧色的针。
杜婆婆又出手了!她果然没有死。
她的人在哪里?难道就是宋老板的妻子?
但那老太婆的人却已软瘫,呼吸也停顿,化骨瘴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像万世遗
一样抵抗的。
断肠针是从哪里打出来的呢?
万世遗抬起头,才发现屋顶上有个小小的气窗,已开了一线。
他并没有立刻窜上去,他很了解断肠针是种什么样的暗器。
刚才他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现在也要从什么地方出去。
因为他知道这是条最安全的路。
外面也有个小小的院子。
万世遗退出门,院子里阳光遍地,一只黑猫正懒洋洋的躺在树荫下。瞪着墙
角花圃间飞舞着的蝴蝶,想去抓,又懒得动。:~屋顶上当然没有人。
万世遗也知道屋顶上已绝不会有人了,杜婆婆当然不会还在那里等着他。
他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这只猫一样,满心以为只要一出手,就可以
抓住那蝴蝶。
其实它就算不懒,也一样抓不到蝴蝶的,蝴蝶不是老鼠。
蝴蝶会飞。
蝴蝶飞得更高了。
突然间,一双手从墙外伸进来,「啪」的一声,就将蝴蝶夹住,蝴蝶不见了,
手也不见了。
墙头上却已有个人在坐着。
墙外是一片荒瘠的田地,也不知种的是麦子,还是梅花。
在这种地方,无论种什么,都不会有好收成的,但却还是将种籽种下去。
这就是生活。每个人都要活下去,每个人都得要想个法子活下去。
荒田间,也有些破烂的小屋,他们才是这贫穷的荒地上最贫穷的人。
在这小屋子里长大的孩子,当然一个个都面有菜色。但孩子毕竟还是孩子,
总是天真的。
现在正有七八个孩子,围在墙外,睁大了眼睛,看着树下的一个人。
坐在墙头上的万世遗,也正在看着这个人。
这人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皮肤,笑起来一边一个酒涡。
她也许并不能算是个美人,但却无疑是个很可爱的女人。
现在她穿着件轻飘飘的月白衫子,的脖子上,戴着个金圈圈,金圈圈上还挂
着两枚金铃裆。
她手上也戴着个金圈圈,上面有两枚金铃裆,风吹过的时候,全身的铃裆就
「叮铃铃」
的响。
但刚才她并不是这种打扮的,刚才她穿着的是件大红衣裳,刚才她站在旗竿
上,现在却站在树下。
她面前摆着张破木桌子,桌上摆着一个穿红衣服的洋娃娃,一面刻着花的银
牌,一块紫水晶,一条五颜六色的链子,一对绣花荷包,一个鸟笼,一个鱼缸。
她刚抓来的那只蝴蝶,也和这些东西放在一起。谁也想不出她是从什么地方
将这些东西弄到这里来的。最妙的是,鸟笼里居然有对金丝雀,鱼缸里居然也有
两条金鱼。
孩子们看着她,简直就好像在看着刚从云雾中飞下来的仙女。
她拍着手,笑道:「好,现在」们排好队,一个个过去拿东西,但一个人只
能选一样拿走,贪心的人我是要打他的。「孩子们果然很听话,第一个孩子走过,
直着眼睛发了半天愣,这些东西每样都是他没看过的,他实在已看得眼花缭乱,
到最后才选了那面银牌。第二个孩子选的是金丝雀。
大眼睛的少女笑道:「好,你们都选得很好,将来一个可以去学做生意,一
个可以去学做诗。」
两个孩子都笑了,笑得很开心。
第三个是女孩子,选的是那绣花荷包。
第四个孩子最小,正在流着鼻涕,选了半天,竟选了那只死蝴蝶。
少女皱了皱眉,道:「你知不知道别的东西比这死蝴蝶好?」
孩子点了点头。
少女道:「那么你为什么要选这只死蝴蝶呢?」
孩子嗫嚅着,吃吃道:「因为我选别的东西,他们一定会想法子来抢走的,
我又打不过他们,不好的东西才没有人抢,我才可以玩几天。」
少女看着他,忽然笑了,嫣然道:「想不到你这孩子倒很聪明。」
孩子红着脸,垂下头。
少女眨着眼,又笑道:「我认得一个人,他的想法简直就跟你完全一样。」
孩子忍不住道:「他打不过别人?」
少女道:「以前他总是打不过别人,所以也跟你一样,总是情愿自己吃点亏。」
孩子道:「后来呢?」
少女笑道:「就因为这缘故,所以他就拼命的学本事,现在已没有人打得过
他了。」
孩子也笑一笑,道:「现在好东西一定全是他的了。」
少女道:「不错,所以你若想要好东西,也得像他一样,去拼命学本事,你
懂不懂?」
孩子点头道:「我懂,一个人要不被别人欺负,就要自己有本事。」
少女嫣然道:「对极了。」
她从手腕上解下个金铃挡,道:「这个给你,若有别人抢你的,你告诉我,
我就打他的屁股。」
孩子却摇摇头,道:「现在我不要。」
少女道:「为什么?」
孩子道:「因为你一定会走的,我要了,迟早还是会被抢走,等以后我自己
有了本事,我自然就会有很多好东西的。」
少女拍手道:「好,你这孩子将来一定有出息。」
孩子眨着眼,道:「是不是就跟你那朋友一样?」
少女道:「对极了。」
她忽就弯下腰,在这孩子脸上亲了亲。

第075章无法抗拒的美人
孩子红着脸跑走了,却又忍不住回过头来问道:「那个拼命学本事的人,叫
什么名字?」
少女道:「你为什么要问?」
孩子道「因为我要学他,所以我要把他的名字记在心里。」
少女眨着眼,柔声道:「好,你记着,他姓万,叫万世遗。」
孩子们终于全都走了。少女伸了个懒腰,靠在树上,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正在
瞟着万世遗。
万世遗在微笑。
少女眼波流动,悠然道:「你得意什么?我只不过叫一个流鼻涕的小鬼来学
你而已。」
万世遗笑道:「其实他应该学你的。」
少女道:「学我什么?」
万世遗道:「只要看见好东西,就先拿走再说,管他有没有人来抢呢?」
少女咬着嘴唇,瞪着他,过了很久,才慢慢地说道:「但若是我真喜欢的东
西,就算有人拿走,我迟早也一定要抢回来的,拼命也要抢回来。」
万世遗叹了口气,苦笑道:「可是丁大小姐喜欢的东西,又有谁敢来抢呢?」
少女也笑了,嫣然道:「他们不来抢,总算是他们的运气。」
她笑得花枝招展,全身的铃裆也开始「叮铃铃」的直响。
她的名字就叫丁灵琳。她身上的铃裆,就叫丁灵琳的铃裆。
丁灵琳的铃裆并不是很好玩的东西,也并不可笑。非但不可笑,而且可怕。
事实上,江湖中有很多人简直对丁灵琳的铃挡怕得要命。
但万世遗却显然不怕,这世界上好像根本就没什么是他害怕的。
丁灵琳笑完了,就又瞪起眼睛看着他,道:「喂,你忘了没有?」
万世遗道:「忘了什么?」
丁灵琳道:「你要我替你做的事,我好歹已替你做了。」
万世遗道:「哦?」
丁灵琳道:「你要我冒充路小佳,去探听那些人的来历。」
万世遗道:「你好像并没有探听出来。」
丁灵琳道:「那也不能怪我。」
万世遗道:「不怪你怪谁?」
丁灵琳道:「怪你自己,你自己说他不会这么早来的。」
万世遗道:「我说过?」
丁灵琳道:「你还说,就算他来了,你也不会让我吃亏。」
万世遗道:「你好像也没有吃亏。」
丁灵琳恨恨道:「但我几时丢过那种人?」
万世遗道:「谁叫你整天正事不做,只顾着去欺负别人。」
丁灵琳的眼睛突然瞪得比铃铛还圆,大声道:「别人?别人是谁?你和她又
有什么关系?到现在还帮着她说话?」
万世遗苦笑道:「至少她并没有惹你。」
丁灵琳道:「她就是惹了我,我看见她在你旁边,我就不顺眼。」
别人还以为她在为了路小佳吃醋,谁知她竟是为了万世遗。
她对路小佳说的那些话,原来也只不过是说给万世遗听的。
她的手叉着腰,瞪着眼睛,又道:「我追了你三个多月,好容易才在这里找
到了你,你要我替你装神扮鬼,我也依着你,我有哪点对不起你,你说!」
丁灵琳跺着脚,脚上也有铃铛在响,但她说话却比铃铛还脆还急,万世遗就
算有话说,也没法子说得出来。
丁灵琳道:「我问你,你明明要对付马空群,为什么又帮着他的女儿?那小
丫头究竟跟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万世遗道:「什么关系也没有。」
丁灵琳冷笑道:「好,这是你说的,你们既然没有关系,我现在就去杀了她。」
丁大小姐说出来的话,一向是只要说得出,就做得到的。
万世遗只有赶紧跳下来,拦住她,苦笑道:「我认得的女人也不知道有多少
个,你难道要把她们一个个全部杀了?」
丁灵琳道:「我只杀这一个。」
万世遗道:「为什么?」
了灵琳道:「我高兴。」
万世遗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你究竟要我怎么样?」
丁灵琳眼珠子转了转,道:「第一,我要你以后无论到哪里去,都不许甩开
我。」
万世遗道:「嗯。」
丁灵琳的大眼睛眯起来了,用她那晶莹的牙齿,咬着纤巧的下唇,用眼角瞟
着万世遗,道:「还有,我要你拉着我的手,到镇上去走一圈,让每人都知道我
们是~是好朋友,你答不答应?」
万世遗又叹了口气,苦笑道:「莫说只要我拉着你的手,就算要我拉着你的
脚都没关系。」
丁灵琳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身上的铃档又在「叮铃铃」的响,就像她的
笑声一样清悦动人。
烈日。
大地被烘烤得就像是一张刚出炉的面饼,草木就是饼上的葱。你若伸手去摸
一摸,就舍感觉出它是熟的。
马劳铃打着马,狂奔在草原上。
草原辽阔,晴空万里。
一粒粒珍珠般的汗珠,沿着她纤巧的鼻子流下来,她整个人都像是在烤炉里。
她根本不知道要往哪里去。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自己是个多么可怜的人,她
忽然对自己起了种说不出的同情和怜悯。
她虽然有个家,但家里却已没有一个可以了解她的人。
沈三娘走了,现在连她的父亲都已不在。
朋友呢?没有人是她的朋友,那些马师当然不是,万世遗……万世遗最好去
死。她忽然发觉自己在这世界上竟是完全无依无靠的。这种感觉简直要令她发疯。
第二十四章烈日照大旗
「关东万马堂」鲜明的旗帜又在风中飘扬。
你若站在草原上,远远看过去,有时甚至会觉得那像是一个离别的在向你挥
着丝巾。
那上面五个鲜红的字,却像的血和泪。
这五个字岂非就是血泪交织成的。
现在正有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草原上,凝视着这面大旗。
他的身形瘦削而倔强,却又带着种无法描述的寂寞和孤独。
碧天长草,他站在这里,就像是这草原上一棵倔强的树。
树也是倔强、孤独的。却不知树是否也像他心里有那么多痛苦和仇恨?
马芳铃看到了他,看到了他手里的刀;阴冷的人,不祥的刀。但她看见他时,
心里却忽然起了种说不出的温暖之意,就仿佛刚把一杯辛辣的苦酒倒下咽喉。
她本不该有这种感觉。
一个孤独的人,看到另一个孤独的人时,那种感觉除了他自己外,谁也领略
不到。
她什么都不再想,就打马赶了过去。
傅红雪好像根本没有发现她——至少并没有回头看她。
她已跃下马,站着凝视着那面大旗。有风吹过的时候,他就可以听见她急促
的呼吸。
风并不大。烈日之威,似已将风势压了下去,但风力却刚好还能将大旗吹起。
马劳铃忽然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傅红雪没有听见,他拒绝听。
马芳铃道:「你心里一定在想,总有一天要将这面大旗砍倒。」
傅红雪闭紧了嘴,也拒绝说。
但他却不能禁止马劳铃说下去。她冷笑一声,道:「可是你永远砍不倒的!
永远!」
傅红雪握刀的手背上,已暴出青筋。
马劳铃道:「所以我劝你,还是赶快走,走得越远越好。」
傅红雪忽然回过头,瞪着她。他的眼睛里仿佛带种火焰般的光,仿佛要燃烧
了她。
然后他才一字字道:「你知道我要砍的并不是那面旗,是马空群的头!」他
的声音就像刀锋一样。
马芳铃竟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却又大声道:「你为什么要那样恨他?」
傅红雪笑了,露出了的牙齿,笑得就像头愤怒的野兽,无论谁看到这种笑容,
都会了解他心里的仇恨有多么可怕。
马芳铃又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大声道:「可是你也永远打不倒他的。他远
比你想象的强得多,你根本比不上他!」
她的声音就像是在呼喊。一个人心里越恐惧时,说话的声音往往就越大。
傅红雪的声音却很冷静,缓缓道:「你知道我一定可以杀了他的,他已经老
了,太老了,老得已只敢流血。」
冯芳铃拼命咬着牙,但是她的人却已软了下去,她甚至连愤怒的力量都没有,
只是恐惧。
她忽然垂下了头,黯然道:「不错,他已老了,已只不过是个无能为力的老
头子,所以你就算杀了他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傅红雪目中也露出一种残酷的笑意,道:「你是不是在求我不要杀他?」
马芳铃道:「我……我是在求你,我从来没有这样求过别人」傅红雪道:
「你以为我会答应?」
马芳铃道:「只要你答应,我……」
傅红雪道:「你怎么样?」
马芳铃的脸突然红了,垂着头道:「我就随便你怎么样,你要我走,我就跟
你走,你要我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她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说完了之后,才后悔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话,连
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些话是不是她真心说的。
用这种方法来试探,岂非太愚蠢、太危险、太可怕了!
幸好傅红雪并没有拒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她忽然发现他的眼色不但残酷,而且还带着种比残酷更令人无法忍受的讥诮
之意。
马芳铃的心沉了下去。这无言的讥消,实在比拒绝还令人痛苦。
傅红雪看着她,忽然道:「我只有一句话想问你——你是为了你父亲来求我
的?还是为了你自己?」
他并没有等她回答,问过了这句话,就转身走了,左腿先跨出一步,右腿再
慢慢地跟了上去。这种奇特而丑陋的走路姿态,现在几乎也变成了一种讽刺。
马芳铃用力握紧了手,用力咬着牙,却还是倒了下去。
砂土是热的,又咸又热又苦。她的泪也一样。
刚才她只不过是在可怜自己,同情自己,此刻却是在恨自己,恨得发狂,恨
得要命,恨不得大地立刻崩裂,将她埋葬!
刚才她只想毁了那些背弃她的人,现在却只想毁了自己。
太阳刚好照在街心。
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但窗隙间,门缝里,却有很多双眼睛在偷偷地往外看,
看一个人。
看路小佳。
路小佳正在一个六尺高的大木桶里洗澡,木桶就摆在街心。
水很深,他站在木桶里,头刚好露在水面。
一套崭新的衫裤,整整齐齐地叠着,放在桶旁的木架上。
他的剑也在木架上,旁边当然还有一大包花生。
他一伸手就可以拿到剑,一伸手也可以拿到花生,现在他正拈起一颗花生,
捏碎,剥掉,抛起来,张开了嘴。
花生就刚好落入他嘴里,他显然惬意极了。
太阳很热,水也在冒着热气,但他脸上却连一粒汗珠都没有,他甚至还嫌不
够热,居然还敲着木桶,大声道:「烧水,多烧些水。」
立刻有两个人提着两大壶开水从那窄门里出来,一人是丁老四,另一人面黄
肌瘦,留着两撇老鼠般的胡子,正是粮食行的胡掌柜。他看来正像是个偷米的老
鼠。
路小佳皱眉道:「怎么只有你们两个人,那姓陈的呢?」
胡掌柜赔笑道:「他会来的,现在他大概去找女人去了,这地方中看的女人
并不多。」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立刻看到了一个非常中看的女人。
这女人是随着一阵清悦的铃声出现的,她的笑声也正如铃声般清悦。太阳照
在她身上,她全身都闪着金光,但她的皮肤却像是白玉。
她穿的是件薄薄的轻衫,有风吹过的时候,男人的心跳可能要停止,她的手
腕柔美,手指纤长秀丽,正紧紧地拉着一个男人的手。
胡掌柜的眼睛已发直,窗隙间、门隙里的眼睛也全都发了直。他们还依稀能
认出她就是那「很喜欢」路小佳的姑娘。
谁也想不到她竟会拉着万世遗的手,忽然又出现在这里。
就算大家都知道女人的心变得快,也想不到她变得这么快。
丁灵琳却全不管别人在想什么。
她的眼睛里根本就没有别人,只是看着万世遗,忽然笑道:「今天明明是杀
人的天气,为什么偏偏有人在这里杀猪?」
万世遗道:「杀猪?」
丁灵琳道:「若不是杀猪,要这么烫的水干啥?」
万世遗笑了,道:「听说生孩子也要用烫水的。」
丁灵琳眨着眼,道:「奇怪,这孩子一生下来,怎么就有这么大了。」
万世遗::「莫非是怪胎?」
丁灵琳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忍住笑道:「一定是怪胎。」
门后面已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声突又变成惊呼,一个花生壳突然从门缝里飞进来,打掉他两颗大牙。
路小佳的脸色铁青,就好像坐在冰水里,瞪着丁灵琳,冷冷道:「原来是要
命的丁姑娘。」
丁灵琳眼波流动,嫣然道:「要命这两个字多难听,你为什么不叫我那好听
一点的名字?」
路小佳道:「我本就该想到是你的,敢冒我的名字的人并不多。」
丁灵琳道:「其实你的名字也不太好听,我总奇怪,为什么有人要叫你梅花
鹿呢?」
路小佳道:「那也许只因他们都知道梅花鹿的角也很利,碰上它的人就得死。」
了灵琳道:「那么就该叫大水牛才对,牛角岂非更厉害?」
路小佳沉下了脸。他现在终于发现跟女人斗嘴是件不理智的事,所以忽然改
口道:「你大哥好吗?」
丁灵琳笑了,道:「他一向很好,何况最近又赢来了一口好剑,是跟南海来
的飞鲸剑客比剑赢来的,你知道他最喜欢的就是好剑了。」
路小佳又道:「你二哥呢?」
丁灵琳道:「他当然也很好,最近又把河北[虎风堂]打得稀烂,还把那三
条老虎的脑袋割了下来,你知道他最喜欢的就是杀强盗了。」
路小佳道:「你三哥呢?」
丁灵琳道:「最好的还是他,他和姑苏的南宫兄弟斗了三天,先斗唱、斗棋,
再斗掌、斗剑,终于把[南官世家]藏的三十坛陈年女儿红全赢了过来,还加上
一班清吟小唱。」
她嫣然接着道:「丁三少最喜欢的就是醉酒美人,你总该也知道的。」
路小佳道:「你姐夫喜欢的是什么?」
丁灵琳失笑道:「我姐夫喜欢的当然是我姐姐。」
路小佳道:「你有多少姐姐?」
了灵琳笑道:「不多,只有六个。」难道没听说过丁家的三剑客、七仙女?

路小佳忽然笑了笑,道:「很好。」
了灵琳眨了眨眼,道:「很好是什么意思?」
路小佳道:「我的意思就是说,幸好丁家的女人多,男人少。」
丁灵琳道:「那又怎样?」
路小佳道:「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杀女人的」丁灵琳道:「哦?」
路小佳道:「只杀三个人幸好不多。」
丁灵琳好像觉得很有趣,道:「你是不是准备去杀我三个哥哥?」
路小佳道:「你是不是只有三个哥哥?」
丁灵琳忽然叹了口气,道:「很不好。」
路小佳道:「很不好?」
丁灵琳道:「他们不在这里,当然很不好。」
路小佳道:「他们若在这里呢?」
丁灵琳悠然道:「他们只要有一个人在这里,你现在就已经是条死鹿了。」
路小佳看着她,目光忽然从她的脸移到那一堆花生上。
他好像因为觉得终于选择了一样比较好看的东西,所以对自己觉得很满意,
连那双锐利的眸子,也变得柔和了起来。
然后他就拈起颗花生,剥开,抛起。

第076章甜美女人
的花生在太阳下带着种赏心悦目的光泽,他看着这颗花生落到自己嘴里,就
闭起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开始慢慢咀嚼。
温暖的阳光,温暖的水,花生香甜。他对一切事都觉得很满意。
丁灵琳却很不满意。
这本来就像是一出戏,这出戏本来一定可以继续演下去的,她甚至已将下面
的戏词全都安排好了,谁知路小佳却是个拙劣的演员,好像突然间就将下面的戏
词全都忘记,竞拒绝陪她演下去,这实在很无趣。
丁灵琳叹了口气,转向万世遗道:「你现在总该自己看出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了吧。」
万世遗点点头,道:「他的确是个聪明人。」
丁灵琳道:「聪明人?」
万世遗微笑着道:「聪明人都知道用嘴吃花生要比用嘴争吵愉快得多。」
丁灵琳只恨不得用嘴咬他一口。
万世遗若说路小佳是个聋子,是个懦夫,那么这出戏一样还是能继续演下去。
谁知万世遗竟也是一个拙劣的演员,也完全不肯跟她合作。
路小佳嚼完了这颗花生,又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女人也
一样喜欢看男人洗澡的,否则为什么她还不走?」
丁灵琳跺了跺脚,拉起万世遗的手,红着脸道:「我们走。」
万世遗就跟着她走。他们转过身,就听见路小佳在笑,大笑,笑得愉快极了。
丁灵琳咬着牙,用力用指甲掐着万世遗的手。
万世遗道:「你的手疼不疼?」
了灵琳道:「不疼。」
万世遗道:「我的手为什么会很疼呢?」
丁灵琳恨恨道:「因为你是个混蛋,该说的话从来不说。」
万世遗苦笑道:「不该说的话,我也一样从来就不说的。」
丁灵琳道:「你知道我要你说什么?」
万世遗道:「说什么也没有用。」
丁灵琳道:「为什么没有用?」
万世遗道:「因为路小佳已知道我们是故意想去激怒他的,也知道在这种时
候绝不能发怒。」
丁灵琳道:「你怎么知道他知道?」
万世遗道:「因为他若不知道,用不着等到现在,早已变成条死鹿了。」
丁灵琳冷笑道:「你好像很佩服他。」
万世遗道:「但最佩服的却不是他。」
丁灵琳道:「是谁?」
万世遗道:「是我自己。」
丁灵琳忍住笑,道:「我倒看不出你有哪点值得佩服的。」
万世遗道:「至少有一点。」
丁灵琳道:「哪一点?」
万世遗道:「别人用指甲掐我的时候,我居然好像不知道。」
了灵琳终于忍不住嫣然一笑,她忽然也对一切事都觉得很满意了,竟没有发
现有双嫉恨的眼睛正在瞪着他们。
马芳铃的眼睛里充满了嫉恨之色,看着他们走进了陈大倌的绸缎庄。
他们本就决定在这里等,等傅红雪出现,等那一场可怕的决斗。
丁灵琳也可借这机会在这里添几套衣服。
只要有买衣服的机会,很少有女人会错过的。
马芳铃看着他们手拉着手走进去,他们两个人的手,就像是捏着她的心。
这世上为什么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来拉着她的手呢?
她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总是得不到别人的欢心。
墙角后很阴暗,连阳光都照不到这里。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一出生就被父母遗弃了的私生子。
热水又来了。
路小佳看着粮食行的胡掌柜将热水倒进桶里,道:「人怎么还没有来?」
胡掌柜赔笑道:「什么人?」
路小佳道:「你们要我杀的人。」
胡掌柜道:「他会来的。」
路小佳道:「他一个人来还不够。」
胡掌柜道:「还要一个什么人来?」
路小佳道:「女人。」
胡掌柜道:「我也正想去找陈大倌。」
路小佳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却半睁着眼,看着他的手。
他的手枯瘦蜡黄,但却很稳,装满了水的铜壶在他手里,竟像是空的。
路小佳忽然笑了笑,道:「别人都说你是粮食店的掌柜,你真的是?」
胡掌柜勉强道:「当然……」
路小佳道:「但是我越看你越不像。」
他忽然压低声音,悄俏道:「我总觉得你们根本不必请我来。」
胡掌柜道:「为什么?」
路小佳悠然道:「你们以前要杀人时,岂非总是自己杀的?」
壶里的水,已经倒空了,但提着壶的手,仍还是吊在半空中。
过了很久,这双手才放下去,胡掌柜忽然也压低声音,一字字道:「我们是
请你来杀人的,并没有请你来盘问我们的底细。」
路小佳慢慢地点了点头,微笑道:「有道理。」
胡掌柜道:「你开的价钱,我们已付给了你,也没有人问过你的底细。」
路小佳道:「可是我要的女人呢?」
胡掌柜道:「女人……」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听见一个人大声道:「那就得看你要的是哪种女人
了。」
这也是女人说话的声音。
路小佳回过头,就看到一个女人从墙后慢慢地走了出来。
一个很年轻、很好看的女人,但眼睛里却充满了悲愤和仇恨。
马芳铃已走到街心。
太阳照在她脸上,她脸上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通常只有一个人被绑到法场
时脸上才会有这种表情。
路小佳的日光已从她的脚,慢慢地看到她的脸,最后停留在她的嘴上。
她的嘴柔软而丰润,就像是一枚成熟而多汁的果实一样。
路小佳笑了,微笑着道:「你是在问我想要哪种女人?」
马芳铃点点头。
路小佳笑道:「我要的正是你这种女人,你自己一定也知道的。」
马芳铃道,「那么你要的女人现在已有了。」
路小佳道:「是你?」
马芳铃道:「是我!」
路小佳又笑了。
马芳铃道:「你以为我在骗你?」
路小佳道:「你当然不会骗我,只不过我总觉得你至少也该先对我笑一笑的。」
马芳铃立刻就笑,无论谁也不能不承认她的确是在笑。
路小佳却皱起了眉。
马芳铃道:「你还不满意?」
路小佳叹了口气,道:「因为我一向不喜欢笑起来像哭的女人。」
马芳铃用力咬着嘴唇,过了很久,才轻轻道:「我笑得虽然不好,但别的事
却做得很好。」
路小佳道:「你会做什么?」
马芳铃道:「你要我做什么?」
路小佳看着她,忽然将盆里的一块浴巾抛了过去。
马芳铃只有接住。
路小佳道:「你知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马芳铃摇摇头。
路小佳道:「这是擦背的。」
马芳铃看着手里的浴中,一双手忽然开始颤抖,连浴巾都抖得跌了下去。可
是她很快的就又捡起来,用力握紧。
她仿佛已将全身力气都使了出来,光滑细腻的手背,也已因用力而凸出青筋。
可是她知道,这次被她抓在手里的东西,是绝不会再掉下去的。她绝不能再
让手里任何东西掉下去,她失去的已大多。
路小佳当然还在看着她,眼睛里带着尖针般的笑意,像是要刺入她心里。
她咬紧牙,忽然问道:「我还有句话要问你。」
路小佳悠然道:「我也不喜欢多话的女人,但这次却可以破例让你问一问。」
马芳铃道:「你的女人现在已有了,你要杀的人现在还活着。」
路小佳道:「你不想让他活着?」
马芳铃点点头。
路小佳道:「你来,就是为了要我杀了他?」
马芳铃又点点头。
路小佳又笑了,淡淡道:「你放心,我保证他一定活不长的。」
酷热。
刚下过雨的天气,本不该是这么热的。
汗珠沿着人们僵硬的脖子流下去,流入几乎已湿透的衣服里。
变色的大蜥蜴在砂石间爬行,仿佛也想找个比较阴凉的地方。
刚被雨水打湿的草,又已披晒干了。
连风都是热的。风从草原上吹过来,吹在人身上,就像是地狱中魔鬼的呼吸。
只有在屋子里比较阴凉些。
三尺宽的柜台上堆满了一匹匹鲜艳的绸缎、一套套现成的衣服。
万世遗坐在旁边一张藤椅里,伸长了两条腿,懒懒的看着丁灵琳选她的衣服。
店里的两个伙计,一个年纪较大的,垂着手,赔笑在旁边等着,另一个年轻
人,已乘机溜到门口去看热闹了。
他们在这行已干得很久,已懂得女人在选衣服的时候,男人最好不要在旁边
参加意见。
丁灵琳选了件淡青色的衣服,在身上比了比,又放下,轻轻叹了口气,道:
「想不到这地方的存货倒还不少。」
万世遗道:「别人只有嫌货少的,你难道还嫌货多了不成?」
了灵琳点点头,道:「货越多,我越拿不定主意,若是只有几件,说不定我
已全部买了下来。」
万世遗也叹了口气,道:「这倒是实话。」
年轻的伙计赔笑道:「只因为万马堂的姑奶奶和小姐们来光顾,所以小店才
不能不多备些货,实在抱歉得很。」
丁灵琳忍不住笑了,道:「你用不着为这点抱歉,这不是你的错。」
年长的伙计道:「但主顾永远是对的,姑娘若嫌小店的货多,就是小店的错。」
丁灵琳笑道:「你倒真会做生意,看来我想不买也不行了。」
站在门口的年轻伙计,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喃喃道:「想不到,真想不到
……」
丁灵琳皱眉道:「你想不到我会买?」
年轻的伙计怔了怔,转过身赔笑道:「小的怎么敢有这意恩?」
丁灵琳道:「你是什么意思?」
年轻的伙汁道:「小的只不过绝想不到马大小姐真会替人擦背而已。」
丁灵琳道:「马大小姐?」
伙计道:「就是万马堂三老板的千金。」
丁灵琳道:「是不是那个穿红衣服的?」
伙计道:「三老板只有这么样一位千金。」
丁灵琳道:「她在替谁擦背?」
伙计道:「就是……就是那位在街上洗澡的大爷呐。」
丁灵琳眼珠子一转,转过头去看万世遗。
万世遗眯着眼,似乎在打瞌睡。
丁灵琳道:「喂,你听见了没有?」
万世遗道:「嗯。」
丁灵琳道:「你的好朋友在替人擦背,你难道不想出去看看?」
万世遗道:「嗯。」
丁灵琳道:「嗯是什么意思?」
万世遗打了个呵欠,道:「若是男人在替女人擦背,用不着你说,我早已出
去看了,女人替男人擦背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好看的。」
丁灵琳瞪着他,终于又忍不住笑了。
那年轻的伙计忽又叹了口气,道:「小的倒明白马姑娘是什么意思。」
丁灵琳道:「哦?」
这伙计叹道:「马姑娘这样委屈自己,全是为了三老板。」
了灵琳道:「哦?」
这伙计道:「因为那跛子是三老板的仇家,马姑娘生怕三老板年纪大了,不
是他的对手。」
丁灵琳道:「所以她不惜委屈自己,为的就是要路小佳替她杀了跛子?」
这伙计点头叹道:「她实在是位孝女。」
丁灵琳突然冷笑,道:「也许她只不过是喜欢替男人擦背而已。」
这伙计怔了怔,想说什么,但被那年长的伙计瞪了一眼后,就垂下了头。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阵马蹄声,蹄声很乱,来的人显然不止一个。
丁灵琳眼珠流动,道:「你出去看看,是些什么人来了!」
这伙计虽然对她很不服气,还是垂着头走了出去。
「来的是万马堂的老师傅。」
「来了多少?」
「好像有四五十位。」
丁灵琳沉吟着,用眼角瞟着万世遗,道:「你看他们是想来帮忙的?还是来
看热闹的?」
万世遗又打了呵欠,道:「这就得看他们是笨蛋,还是聪明人。」
丁灵琳道:「假如他们是想来帮忙的,就是笨蛋?」
万世遗道:「不折不扣的笨蛋。」
他笑了笑,又道:「这么好看的热闹,也只有笨蛋才会错过的。」
丁灵琳也笑了笑,道:「你是不是一心一意等着看究竟是傅红雪的刀快,还
是路小佳的剑快?」
万世遗道:「就算要我等三天,我都会等。」
丁灵琳道:「所以你不是笨蛋。」
万世遗道:「绝不是。」
这时街上已渐渐有各式各样的声音传了进来,有咳嗽声,有低语声,但大多
数却还都是充满了惊讶和感慨的叹息声。
看到马大小姐在替人擦背,显然有很多人惊讶,有很多人不平。但却没有一
个人敢出来管这闲事的。
这世上的笨蛋毕竟不多。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