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记第二卷红螺染枫

第二卷红螺染枫
内容简介:
据闻妖刀苏生,重又为祸,天下将陷浩劫。
东海道,湖阳城外古庙中,东海四大剑门齐聚,却守着一座满布符文的奇异囚笼,欲以之引来妖刀;笼中所囚何物?此番聚首,明为共阻妖刀乱世,暗则心思诸般,杀伐隐然。然,妖刀何在?何以妖刀必来?
东海道,断肠湖外,立着一抹小小的身影。耿照等人望着拿着巨大石刀、头裹重纱的畸零的少女,雨夜电光令她的身段与神态倍增诡秘,少女举刀而击,仰天狂喊:“万--劫--!”然,劫从何来?遭劫的又会是谁?
第五折剑罡通天,地母神箭
那刀在壁上时还看不真切,此际于火光下现身,顿时攫住众人目光。
只见弯月般的刀身曲线阴柔,通体仿佛汲饱了西疆盛产的葡萄美酒,自钢里渗出一股粉酥酥的桃艳娇红,又像雪肌里透出胭脂。弯刀迎风一振,柔韧的刃尖不住嗡嗡轻晃,摇开一阵浓腻甜香,中人欲醉。
“赤眼”刀形如蝎,却不甚狰狞,入眼只觉十分冶丽,教人不忍移目。
诸女之中,许缁衣离赤眼、幽凝最近,鼻端嗅着莫名浓香,脑中烘然一热,满眼红潋,不禁瞇起美眸,喃喃低语:“我听说,刀剑有分雌雄者,这刀……必是一柄倾倒众生的绝世美人!”
她一贯端庄娴静,入殿以来,说话必先想过才出口,刻意缓语沉声,直如菩萨法相。此时突启朱唇,冲口而出,喉音却与先前绝不相同,似多了几分低哑轻媚,充满磁性,周遭无不一震,顿觉荡气回肠。若非情况危急,只怕人都酥了,铁心骨全成了绕指柔。
沐云色听得颈后一悚,想起风月书里载有一门叫床的绝品,名曰“吐心媚”,说是:“啼唤如丝,穿针入骨,太息似酪,漫入九骸。声促男子之精者,如盘肠曲径,陷人于无地。”许缁衣几句呢喃,竟约如是。
他一拍脑袋,咒骂自己:“浑!都什么时候了,还转这等心思?”既惭又愧,赶紧摒除杂念,打醒十二分精神。
却听魏无音冷笑:“此刀虽艳,却是专门对付女子的淫器,当年曾害无数名门淑女。”蓦地提气大喝:“水月门下,莫近赤眼!”语声挟着雄浑内劲迸出,若焦雷洪钟。许缁衣浑身一震,大梦初醒。
神识一复,鲜腻的香气忽然变得腥浓,许缁衣掩鼻悄退,拂袖将几名靠得近的水月弟子往后推去,暗自心惊:“是……是毒!这刀上有毒!”以她的内力修为,寻常的迷魂催情药物均难以奏效,却在一照面间,几乎被“赤眼”夺去心智,刀上所喂淫毒,绝非泛泛。
众人见魏无音拔出赤眼,想起幽凝附体的厉害,莫不吓得魂飞魄散,远远走避开来。
魏无音冷蔑一笑,舞刀成圆,一阵连珠密响,将扑来的莫殊色击退,幽凝寄附的兰锋阔剑上绿萤飞窜,仿佛被对手雄浑无匹的内力压倒,顷刻间给攻了个措手不及,幽暗的绿芒吞吐闪烁,似正喘息不休。
而“赤眼”却与其他刀剑不同,绿芒沾黏不上,通体益发红艳,浓郁如酒粕般的鲜果甜香蒸散开来,仿佛神采奕奕。魏无音横刀乜眼,森然道:“妖物!也知遇上克星了么?”莫殊色拖着阔剑荷荷喘息,剑上绿光黯淡。
谈剑笏恍然大悟:“看样子,妖刀之间无法相互寄附,魏老师才说“能对付妖刀者,唯妖刀而已”。”乘机指挥院生们退往后殿,扬声道:“魏老师小心!妖刀寻人附体,刀上又喂得有毒,魏老师万勿久持,以免受害!”
魏无音心想:“这中原蛮子倒有良心。”灰眉一挑,傲然冷笑:
“不碍事!刀上淫毒,只对女子有效。五妖刀附体的条件各自不同,这一柄“赤眼”,原是刀剑中的浪子、兵器里的色魔,专捡貌美如花的青春少艾附身,以丈夫自居;万不得已之时,便挑选臭气相投的登徒浪子相寄。老夫乃是半朽之人,两条腿都迈进了棺材里,妖物下作,奈我无何!”以刀代剑,一招“指天誓日”倏然应手,刀尖迸发出无匹剑气,六尺内激沙走尘,宛若龙卷!
他肩头一动,幽凝刀的寄体绝学《无相刀境》相应而生,莫殊色肢体僵直,却如闪电般还了一招“指天誓日”,“铿!”一声刀剑互击,青芒红滟交相旋闪,妖异非常。
莫殊色左肩嘶的一响,剑气破衣带血,曳开一条细细血虹。他却恍若不觉,见魏无音身子微沉,一式“指水盟松”抢先出手,师徒俩又是一模一样的招数、斫上一模一样的位置,便似照镜一般。
两人越打越快,劲风从六尺推至一丈,赤眼上飘散的红雾漫成了一个若有似无的半球罩子,其间青芒穿梭,密如连珠的铿铿交击声不绝于耳,蔚为奇观。按说莫殊色的内力不及其师,两番对击,都被震得小退数步,如今兵器的罡风都扩展到丈余方圆了,可见魏无音出手之烈,他却连半步也没退。
谈剑笏察觉不对,定睛一瞧,不由得瞠目结舌--
红雾形成的半球体内,莫殊色口鼻、眼角迸出鲜血,始终脱不出魏无音的双手范围,师徒两人同招同式,刀剑不停对撼,任谁都看得出莫殊色并非不退,而是被某种无形禁锢锁在红雾团里。
面对妖刀的镜射绝学《无相刀境》,“琴魔”魏无音终究占得上风,事隔三十年后、二度遭遇之时,找到了克制幽凝的法门。
这门“通天剑罡”是他由《通天剑指》中悟出,全凭一个“裹”字诀,出手如春蚕吐丝,每一着伏有一道无形气劲,剑过留痕而劲力不灭,渐渐织成一团紧韧致密的气网,红雾、血珠、飞沙走石等,全被束在丈余方圆的半球里。
莫殊色的四肢仿佛缠满看不见的丝线,一层缠过一层,重逾千钧,《无相刀境》纵有料敌机先、后发先至的奇能,一旦宿主受制,妖刀亦无奈何。
谈剑笏、许缁衣等均是武道的大行家,立时看出眉目,暗忖:“莫说东海,便是当今之世,几人有这等“束气成团”的修为?若非魏无音,又有谁能制服幽凝?”
斗得片刻,连观海天门的一干年轻道士也看出端倪,胆子大些的纷纷拔剑回转,绕着战团散成了一个大圈子,也不知是谁突然喊道:“斩除妖刀,降魔正法!”左右大声响应。自妖刀现身以来,笼罩全场的强大压迫一扫而空,众人精神大振,仿佛胜券在握。
任宜紫按剑回眸,柳眉一轩,娇声叱道:“琴魔老前辈!快了结这厮,为正道除一大害!”天门的小道士们听得美人出言,为引她注意,纷纷鼓噪起来,大声附和叫好。
任宜紫嫣然一笑,满心得意,见沐云色回头瞪了自己一眼,心想:“我说的不对么?师徒俩一般的婆妈!”她自负武功,谁都看不上眼,若非忌惮妖刀附身的凶险,早已下场一斗。
“我要是有一口不畏妖刀的剑器可使,几个莫殊色都杀了--”她樱唇微抿,乜着水汪汪的明媚杏眼,微抬起尖细的下巴,贝齿间咬着一丝冷笑:“僵尸有什么好怕的?拖拖拉拉老半天!”
◇  ◇  ◇
场中师徒俩斗得正恶,周围却如斗鸡斗狗般,喊叫不绝。天门阵营里,只有鹿别驾凝神不语,黝黑湿润的大眼睛牢牢盯着角落里的沐云色与药儿,全然没有管束门人的打算,众道士益发喊得肆无忌惮。
沐云色怒道:“你们鬼叫什么?通通闭嘴!”
那胖子曹彦达回嘴:“又不是砍你!妖刀附身,哪还有救?这可是你师傅说的!一早杀了干净,留着让他害人么?”
“住口!”
战团中,魏无音一声断喝,声波似化实体,微微一滞后如海啸般四向爆出!
众人难辨音质,只觉颅中一空,既吸不到空气、也听不见声响,仿佛被浸入海中一般,瞬息间一切都被硬生生阻断,连对时间的知觉也全然失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仅只一霎,忽然体内气血澎湃,犹如点燃了满腹的火药硝石,身子不由自主向后弹出,功力深的失足连退,功力浅的则直接撞上土壁败梁,五脏六腑仿佛全压作了一处,鲜血贯出鼻膜咽喉,漫天酾红!
直径丈余的半球气罩也被音波摧毁,血雾混着飞沙走尘,轰然迸散!莫殊色首当其冲,被震飞出去,跌入天门道士群中。他背脊重重撞上地面,倏地鱼跃而起,旁人兀自歪歪倒倒站立不稳,他却毫无影响,手中绿芒吞吐,身边两名小道士身子一晃,人头已斜斜飞出!
苏彦升眦目欲裂:“兀那妖人,还敢逞凶!”起身才觉膝弯酸软,通犀剑挥至中路,软软一偏,剑脊恰恰送到锋口;“铮”的一声,剑分两截,齐整的断口沾染绿萤,活物般沿剑棱攀缘而上!
通犀剑是其师鹿别驾所赐,平日斩铁如断香,苏彦升万万想不到会在一合间被幽凝所断,震惊之余竟忘了闪躲。莫殊色横剑一抹,眼看要划开他的咽喉。
“苏道长!”
谈剑笏飞身来救,左掌拍上阔剑厚重的棱脊,掌下红晕隐现,嗤的一声窜出缕缕烟焦,绿芒应声消散。妖刀似是对“熔兵手”颇为忌惮,攻势为之一挫;几乎同时,一人拉着苏彦升的衣领急向后退,剑风只割下几丝发毛,及时避过割颈之厄,却是许缁衣出手相助。
“苏道长,你的剑!”谈剑笏回头大叫。
只见半截通犀剑上绿芒渐浓,一路爬上剑锷,眼看便要沾着手掌,苏彦升面色惨白,魂不守舍,竟然纹丝不动。许缁衣蹙眉笼手,隔着袖布轻轻一掌,拍上他的背门,苏彦升“哇”的呕出一口黑血,断剑脱手坠地,左右同门忙将人救下。
谈剑笏还未喘息,颈后寒毛悚立,剑风已至!他回头不及,抄起散落一旁的半截残鼎,猛往身后甩去;双脚不停,反足将地上的残柱、断梁、大块砖石等往后扫,意图稍阻来势。
“奇怪……幽凝颇忌阳刚,谈大人为何不使“熔兵手”?啊,不对!”
许缁衣看出蹊跷,急迫间裙幅翩联,翻出两只差堪盈握的细足,虽着白袜丝履,形状却姣美如裸,诱人遐思。
她乌裙一动,下盘用劲,裙面上曲线浮凸,依稀见得小腹平坦、大腿浑圆,腿根处一抹腴润凹陷,细雪般的足尖翻飞如扫梅,接连挑起随地散落的兵器,飕飕几声,四柄长剑首尾相衔,笔直射向莫殊色!
莫殊色仰天怪嚎,阔剑颤巍巍一偏,将长剑一一削断。便只一顿,谈剑笏得以缓息,元功到处,火红的右掌挟着滚热劲风,“呼”的一声挡下阔剑一击,乘势飘退;一抹额头,才发现汗水湿透重衫。
“若非代掌门足下神技,谈某今日休矣!”
许缁衣拉他远远退开,轻摇螓首:“能以肉掌接妖刀一击,普天之下,唯有谈大人的“熔兵手”。”谈剑笏满面羞惭,叹道:“本门这一路功夫我还练不到家,运功既耗时,运使又难长久。眼下能对付幽凝的,怕只有魏老师而已。”
两人目光齐转,见大殿中魏无音闭目负手,任由尘灰簌簌落下,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浑不着意,额角青筋隐露,不住跳动,仿佛忍受着极大的怒气,半晌才张开眼睛,寒声道:“魏某人的弟子,只有魏某人说得。哪个再要多话,休怪魏某不留情面!”
不远处,莫殊色还欲开杀,琴魔一声清啸,手持赤眼而来,叹道:“殊色!我平生所收六徒,就属你的心志最是澄明,连你……连你也不能摆脱妖刀的控制么?”
莫殊色已不能人语,睁着空洞的双眸吼吼嘶嚎,倏地舞剑扑去,师徒俩又斗在一处。周围横七竖八几具无头尸,鲜血汇成一洼丈余方圆的浅泊,两人踩着血泊舞刀游斗,浆滑声中红漪飞溅,宛若置身炼狱,水月众姝掩面捂口,三丈内无人敢近。
谈剑笏心想:“魏老师迟迟不下杀手,虽一时占得上风,拖将下去,终究要生变量。”思忖之间,见莫殊色阔剑横拦,倏忽刺入红刀影中,魏无音随手压制,肩头却绽出一蓬血花;细细一瞧,莫殊色不仅守得严密,十招里已能还以一、两招,绝非一开始全然受制的模样,形势隐然生变。
他与许缁衣对望一眼,难掩心焦。忽听一声断喝,一人加入战团,手持长物硬格阔剑,“嚓”的一声裂帛轻响,前缘被削下小半截,却是一段漆黑硬木,似是紫檀一类。
魏无音猛然回头,目光如电:“退下!你来胡闹什么!”
来者正是沐云色。
他一言不发,抢着与莫殊色换过几招,每一交手便折去一小截硬木,怪的是:妖刀寄附的兰锋阔剑能断通犀,却无法一击毁去这条黑黝黝的乌木长棍,剑锋一入木身便微微一阻,纵使稍斫即断,剩余的残枝也绝不裂散,十分耐斗。木上不沾绿光,显然妖刀也无从移转。
魏无音心中一凛:“火油木!这孩子……竟是有备而来!”不觉驻足沉吟,任由沐、莫二人越斗越远,渐渐将战团牵引开来。
◇  ◇  ◇
指剑奇宫的门人不仅容貌俊美,还须博通琴棋书画、医卜星象等百艺,才能显现出东境龙族之后高人一等的血裔。
沐云色除了精擅丹青,对机关工艺也有涉猎。“火油木”乃奇宫秘籍所载,伐取上等的金丝蜀楠,经浸油、曝晒、药渍、熏烤等工序制成,坚如金铁,水不能侵、蚁不能穴,连烈火也不易摧毁,简直就跟炭精一样,质地更韧,通常用于陵墓机关。
他利用追踪妖刀的十余天里,沿途搜集材料制作,可惜药料不齐,也没有产自西南蜀地的金丝楠,处处因陋就简;交手片刻,已被砍得剩下两尺不到,两人同招同式、贴身肉搏,沐云色突然着地一滚,抱住了莫殊色的腰。
此举既险又谬,众人看得傻了。
魏无音愀然色变:“快回来!你犯什么浑?这般胡闹!”衣袂微晃,也不见他抬腿挪身,已一跃至两人顶上。谁知莫殊色还没动作,沐云色却反足踹出,魏无音身在半空,本能一按他的踝胫,借力飞退,两鬓逆风霜飘,剑目里迸出怒光:
“你干什么?”
“师尊勿来!”沐云色抱着师兄不放,闭目惨笑:“弟子不肖,害了三师兄,今日不能再教师尊背上手刃爱徒的污名!除魔之事,请由弟子一力承担!”虎目一眦,嘶声叫道:
“药儿!”
众人循声回头,药儿不知何时已溜到殿门口的骡车上,双手握着一柄小斧,用力斫断棺材上的粗绳,“喀啦!”棺材前端翻开一小块屉板,咻的一声射出一团回旋黑影,去势劲急,轨迹却是弓似的缓弧,飞行间不住嗡嗡作响,眨眼便缠住了沐、莫二人。
黑影飕飕飞转,将两人拦腰紧缚数匝,末端一物撞上沐云色的背门,弹射再加上回旋之力,撞得他闷声一颤,嘴角溢红。那物事落影还形,原来是两枚拳头大的缠藤石块,中间连着一条编索,竟是一只草具雏形的飞铊。
沐云色咬着满口血溢,沉声喝道:“药儿,第二条!”
药儿吓得面色白惨,尖声叫道:“我……我不要!你没说这会伤着你!我不要!”
原来沐云色沿途削竹锯木,在空棺里设置机关,药儿缠着他问东问西,总推说是伏妖之用。此时一见飞铊缠人,分明是同归于尽之法,后面的机关虽不知如何,却再也不肯发动。
妖刀似无徒手近战之能,莫殊色只消倒转剑柄一插,便能立毙沐云色于身下,却只是僵着身子嚎嚎吼叫,巍颤颤的左掌不住拍打沐云色的背心,每一下都打得他唇际迸血,若非铊绳紧紧缠绕,只怕已支持不住。
“药儿……”他不肯松手,闭目咬牙:
“快!第……第二条绳……快!”
药儿抱着小斧拼命摇头,泪珠在大眼中不住滚动。
“快点……药儿听话!快砍……快砍第二条绳……”
药儿禁不住他苦苦哀求,双脚不由自主往棺后挪去,泪珠滚落面庞。
“胡闹!”
魏无音面色阴沉,正要去救,忽见棺上并无“第二条绳”,药儿又站到了棺后,陡地想起一物,失声脱口:“痴儿,你竟制成了“地母神箭”!”自他现身灵官殿以来,还未曾如此惊惶,仓促间长身飞起,绕着弧线避开棺材正面,鹞鹰般扑向骡车!
沐云色双目圆睁,回头大喝:“快!”
药儿被喝得浑身一颤,小斧挥落!
魏无音凌空弹指,“通天剑罡”所至,“铮!”一声斧面歪斜,脱手坠地。
药儿一跤坐倒,右腕几乎被余劲震脱,痛弯了腰。
抬望殿里,但见沐云色的面孔苍白憔悴,满眼都是痛悔绝望的神色,仿佛一瞬间老了二十岁,蓦地心揪起来,倏忽转过无数痴念,容色一冷,左手飞快从靴里抽出一柄短匕,猛将棺后的机关绳划断,倒转匕尖,径往喉间顶去!
魏无音大袖甩出,隔空震开匕首,“喀啦”一响,反掌将棺材丬角劈得粉碎,却已毁之不及--
破裂的第二层屉板爆弹开来,无数簧机角楯四散飞溅,一阵咻咻咻的锐利劲响,仿佛松脱绞紧的牛筋弦,一管径粗如碗的削尖青竹轰然射出,余劲将棺里机括通通毁去,整辆篷车离地一晃,震得棺板裂隙迸钉;而竹箭挟着惊天之威,直射向沐、莫二人!
“地母神箭”是指剑奇宫最高深的机关器械之一,指的不是弩箭炮石,而是发射弩炮的精密柜具。
此箭不用弦臂发射,而是以层层机簧绞紧筋索,提供弹射的动力,威力十倍于同等尺寸的弩炮。若于中空的铜制箭管里填入硝石、铁珠夯实,不仅是破砖碎石的绝佳利器,每一射动辄能杀伤百十人畜,堪称煞星。
创制神弩的奇宫先人只留下阐明原理的文字,录于奇宫秘藏的匠艺奇书《蟠跃大成》之中,钻研机关术的弟子们几乎人人倒背如流,但实际绘图定规又是另一回事。
沐云色十七岁时,曾做出一具手肘长短的缩小模型,被宫中的长老们视为奇才,其师魏无音却当众泼了他一盆冷水:“一尺长的弩箭和一丈长的弩箭,岂可用同样的机构发射?”果然放大制比后一败涂地,威力连寻常弹弓都不如。他天性佻脱,喜新厌旧,既受了挫折,从此不再着心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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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箭之势风风火火,快得肉眼难辨,谈剑笏一听声音便即出掌,只来得及掠过箭尾,谁知连妖刀都忌惮的“熔兵手”却首次无功,猛被一股海潮般的螺旋巨力震开。
谈剑笏连退几步,双手虎口迸裂,心下骇然:“指剑奇宫秘艺,神异如斯!若以此物攻城,东海臬台司衙门、镇东将军府,乃至朝廷皇上,还有谁能安枕?”
“炼兵手”极耗内力,他仓促间运使,又未能妥善收功,全身真气走岔,顾不上形势凶险,被逼得盘膝坐下,闭目调息。而竹箭末端引火,轰然炸开,曳着一抹灰浓烟尾,去势更急!
许缁衣自忖本门硬功未有如“熔兵手”者,不敢徒手阻箭,一扯斗蓬系带,将缀有兔尾的黑云大氅当成一幅大旗,迎着竹箭兜头拦去!
大氅褪去,她内里穿着一袭玄色小襦,外罩葱白窄袖对襟,从襟里翻出一小段荷叶领,肌肤仅现于颈上,看似丝毫不露,却密密裹出一对浑圆坚挺的饱满乳峰;裙腰两折,仅系一条细细腰索,更衬得曲线柔媚,极富肉感。
许缁衣兜住竹箭,忽觉一股巨力缠绞,几乎被掀翻过去,忙以“小园藏春手”的七成柔劲,欲留不留、欲发不发,恍惚踌躇,柔润的腰肢如柳条一般,扭得腰索一绞一弹,隔着衣布微微陷入腰里。旁人眼底一花,仿佛可以想象衣下那段裸腰是如何腴滑、如何弹手,又是如何的饱蓄劲道,方有这般不可思议的弹性。
销魂不过一霎,竹箭飞速直进,许缁衣被扯得身子飘起,带出三尺余,“嗤!”一声竹箭裂布而出,势已稍缓。许缁衣落地连退,轻飘飘的滑出几丈,正欲立定,足尖微一踉跄,又多退了两步,一掌轻轻拍上梁柱,才将地母神箭的残劲卸尽。
谈、许二人连手一阻,箭势骤斜,径从沐云色腰际掠过,将铊绳悉数削断,两人腰部被掀去大片血肉,沐云色痛得惨叫,几乎松手;莫殊色无知无觉,却仍受妖刀凶魂支配,既得自由,见人就杀。
竹箭不停,飕地串过两名天门道士,连人带箭射入墙中,半堵砖墙轰然坍倒,箭头应声爆碎,后半截却继续贯尸穿墙,向外飞去,隐没于雨幕的彼方。淅沥声里,只见箭尾那一抹残烟袅袅盘升,终至不见。
而鹿别驾便在此时出手。
他身形一晃,软榻上已无人影,那近两尺长的火油残木不知何时落入其手,锐尖破空而来,直指沐云色的背门!莫殊色回过身来,竟是视若无睹,阔剑斜指,径往沐云色颈间插去!
这一下祸起两端,谁都来不及救。谈剑笏遥遥望见,怒道:“鹿真人!你这是做甚?”挣扎着起身,始终晚了一步--
沐云色闭目想:“原来我死在老鹿杂毛手里。”啐了一口,不觉失笑。
忽听一声冷嘲:“想死么?忒没出息!”
声未落、人已至,琴魔魏无音从天而降,“赤眼”一勾一拦,震开绿芒妖刃。也不见他格挡火油木尖,蓦地左臂暴长,如猿猴一般,食、中二指越过刀刃,径取鹿别驾双目!两枚尖尖指甲几乎按上眼皮,吓得鹿别驾魂飞魄散,一个“铁板桥”急向后仰,脸面狼狈触地。
魏无音好整以暇,砰砰两脚,分将鹿别驾与沐云色踢飞出去,随手接战妖刀,场中又只剩下师徒二人。
沐云色捂腰滚倒,差点痛晕过去;鹿别驾闷声跌了出去,总算是一派宗师,落地前左腕一撑,拧腰挺起,没摔个四脚朝天。魏无音哼的一笑,冷冷斜睨:“老杂毛,老夫鞋底泥的滋味可好?暗施偷袭的耗子鼠辈,就只配趴在地上吃土。”
鹿别驾一掸襟袍,神色如常,温言笑道:“魏老师说得什么话来?除魔卫道,正是我辈中人的侠义襟怀,本座自是当仁不让。”
魏无音左手负后,单手持“赤眼”接敌,仰头闭目,半晌才森然道:
“魏某人的弟子,也只有魏某人能杀。”锐目一扫,众人无不股栗。言语之间,莫殊色出手如阴,镜映之招越发流畅,魏无音的肩头、胁下等纷纷见红,染赤半边衣袍,老人一声不吭,浑若不觉。
沐云色挣扎而起,鹿别驾本欲一掌将他了结,余光瞥见谈剑笏已收功起身,许缁衣的修为又难知深浅,心知良机已过,暗忖:“老匹夫想一对一的来,本座岂能教你称心?这势头,自然是越乱越好。”朗声笑道:
“本座君子之心,可对天表,魏老师莫以腹度。令门高弟,这便还了给你罢!”抓住沐云色背心,猛往战团中一掷!
鹿别驾未下杀手,旁人无从相救,眼睁睁看着沐云色飞过人群,身子往阔剑上撞落。莫殊色似生感应,竟舍了“赤眼”,任由背门洞开,嚎叫着举剑往空中掠去!
--被妖刀附身的人会互相追逐,优先铲除对方,就像毒虫互噬而变成“蛊”一样。
千载难逢之机,此时一掌便能将莫殊色击毙,众人无不摒息,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魏无音猛提左掌,忽然犹豫;便只这么一顿,沐云色已跌将下来,谈剑笏情急大叫:“魏老师,救人为先!”飞身接应,另一头的许缁衣也点足飘至。
魏无音警醒过来,趁其无备,挺刀一圈一绞,劲力到处,莫殊色再也持握不住,铿啷一声,绿芒闪烁的兰锋阔剑脱手飞出;去势所向,众人皆避。
沐云色直直摔落,恰好被谈剑笏接住,不及站稳,急道:“谈……谈大人!我见妖刀脱手了,我师兄……我师兄回神没有?”许缁衣掠至一旁,以防有人暗算,却见
一道乌影穿隙而过,鹿别驾直进中宫,袖底一翻,削尖的火油木已插入莫殊色腹中,血淋淋的木橛尖透背而出,几逾三寸!
魏无音一把握住,眦目欲裂:“你--!”尖端如入金铁,再也难进分毫。
鹿别驾凑近,低低一笑:“老匹夫!杀你弟子,比杀了你还难受罢?我痛我儿,便是这般!”运动十成元功,木橛又穿出分许!莫殊色仰头嚎叫,抽搐如垂死之兽,魏无音心痛已极,将火油木劈断,回臂将爱徒揽入怀中,呼的一掌轰向鹿别驾!
这掌毫无保留,快得不及闪退,鹿别驾料不到他一个耄耋老人,变招竟如此迅辣刁钻,把心一横,双掌并出,“砰!”一声陷足入地,全身仿佛拆骨散肉,以为自己被碾成了一团脓血,海潮般的内力仍源源不绝般、自对方掌中轰然倾盖……
“魏某人的弟子,”琴魔须发皆逆、怒目如血,厉声道:“只有魏某人能杀!你……”语声忽断。
他愕然低头,赫见莫殊色满脸阴鸷,目光残毒,一双肉掌正印在自己的丹田上。瞬息间,魏无音真气一束、百脉俱凝,一口阴瘀冲上脑门,面色转为靛青。鹿别驾顿觉压力一空,死里逃生,点足飞退数丈,落地时“呕”的一声大口吐出鲜血,侍童们连忙上前搀住。
大殿中心,魏无音低头看着自己的爱徒,神色几经错愕、惊怒、失望、痛悔……等,最终又归于平淡,莫殊色仍不住倾注内力,欲置师傅于死地。老人终于明白:妖刀并非只是支配爱徒的身体,夺走他的意志,而是彻底残害、毒化了他,把昔日正直果毅的善良青年,变成一具嗜血凶器。
就像伏在龟背上渡河的蝎子,明知乌龟一死,自己也将归洪流,但就是忍不住要以毒针螫人,这是宿命,难以更改、不能回避,既无奈又可悲。
魏无音长叹一声,无须的清癯面庞急遽衰老,终于提起右掌,缓缓盖上莫殊色的天灵--
“啪”的一声闷响,魔化了的青年英侠浑身一震,七窍都溢出血来,阴狠的神情突然又变得痴呆空洞;片刻,似乎开始感觉头顶剧痛,五官扭曲起来,眼珠子胡乱转动,颤声流泪:“师……师……师……”口唇抽搐,淌下津唾。
魏无音不避污秽,举袖为他细细揩抹,低声道:“好孩子,好孩子。”
莫殊色渐渐委顿,闭目泪流,奋起余力张口,却仍是“师……师……”的缠夹,语声渐落。魏无音抱着他的头不发一言,直到莫殊色一动也不动,再也不出丝毫呓语。
良久,老人慢慢抬头,神色茫然,蓦地寒风入殿,魏无音被吹得一颤,“哇!”的呕出大口鲜血,以“赤眼”拄地,缓缓坐倒。莫殊色的身体软软瘫滑,歪斜的头颈便横在师傅膝上。
“师尊……师尊!”
沐云色欲哭无泪,不敢多看师兄一眼,想起此后阴阳两隔,再难相见,又不忍不看,挣扎着匍跪上前,却被魏无音硬生生喝止:“莫来!我没事。妖物既离活体,必找下一个宿主寄附,须……须断其生路。”呆坐片刻,忽尔回神,酱灰色的面孔表情木然,略为调匀气息,寒声道:
“众人留下兵刃,全都到外头去!哪个不走的,便是妖刀所寄,自好教老夫杀了干净!”
一阵金铁铿然,三派人马纷纷解兵,争先恐后的挤出灵官殿。眨眼间,偌大的殿堂里风流云散,只剩一人一尸踞在中心,随着大队而来的各种旗、仗、坐具几床等,全都歪倒四散,留于原处,一望颇有繁华过眼之叹。
谈剑笏立在大殿的高槛外,探头道:“魏老师,下官盘查过了,殿外并无铁兵,也没人拾到莫三侠的佩剑。适才……场面有些混乱,那柄剑落至何处,或许真没有人看到。”
魏无音环视四周,提着“赤眼”慢慢起身,一步一步走出殿门。众人在雨中环肩瑟缩,被雨水打得浑身湿透,每人都是双手空空,妖刀无从附身。
“妖刀……兴许是逃走啦!”任宜紫嘟囔着,满脸不豫。纵有金钏银雪为她打伞,雨中毕竟湿冷难耐。
魏无音摇头。
“妖刀是“蛊”,争做蛊王便是这些妖物的至高目的。”他平举红艳艳的刀刃,似乎想以此吸引幽凝现身:“赤眼还在,幽凝绝不会善罢干休。它们眼中根本就没有“人”的存在,若不分出胜负、吞食一方,妖物决计不会离开。”
电光一闪,雪亮的雷电映得魏无音面色惨青,直如恶鬼一般。他指南车似的举刀转动,邪冷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刀尖最终停在观海天门一方。
鹿别驾不禁冷笑。
“魏老师!你怨我将莫三侠正法、为东海除一大害,这便要借题发挥,来寻本门的晦气么?”
魏无音面如槁木,蓝灰色的青气爬上眉间,森然道:“被妖刀附过身的人,最容易成为妖刀所控制的尸主。幽凝若未寄附到新人身上,便只有回头一途。”
鹿别驾湿润的漆黑瞳眸一转,放声大笑。“既然如此,沐四侠怕是最有嫌疑之人!适才他也亲口承认啦,早在莫三侠以前,他便是幽凝妖刀所附之人。”他见魏无音面色灰败,分明是身受重伤、强自压镇,说不定只是虚张声势而已,故意以言语相激,欲挤兑得这老匹夫自露马脚。
魏无音仍是摇头。
“不是他。”
“那还能有谁?你……”鹿别驾笑意忽凝,与魏无音对视半晌,摇头:
“魏无音啊魏无音,我杀你徒弟,你便要我那晏清孩儿的命么?我杀人是为了江湖公义,魏老师杀人,却是挟怨报复。”
焦雷轰隆而至,鹿别驾一反常态,提高音量:“我那晏清孩儿被“不堪闻剑”所伤,就算你不动手,他也活不久啦!你是何等的歹毒,竟要罗织罪名,致人于死!他连起身喝一口水也不可得,如何能被妖刀附身?若不信,且看……”天门弟子们群情激愤,听得十分专心,忽见他停了下来,脸颊微微抽动,神情极是怪异。
天际又是一记电蛇窜下,众人循线回头,耀目的炽光里,只见瘫在胡床上、全身缠满绷带的鹿晏清,颤巍巍的支起身子,手里不知何时握着那柄幽绿闪烁的兰锋阔剑,慢慢站了起来,丝毫看不出是个命如风烛、行将就木的瘫子。
左右都吓傻了,有人双腿一软就地坐倒,仿佛连尖叫逃跑的力量都被抽取一空。
“我说过了。”魏无音的神色静得怕人,瞇着凤眼,微微冷笑:
“被妖魂附身过的,一辈子都是妖刀的奴隶。”
第六折虽死犹生,烽火绝境
诸位高手中,鹿别驾、谈剑笏、沐云色等均已负伤;水月一门虽保有战力,偏偏女子又无法持握赤眼……环视现场,已无一人一剑能与妖刀幽凝相抗。
魏无音面色青冷,眉目不动,暗自提运内力;谁知丹田中竟点滴不存,虚得隐隐生疼,百脉如受冰封。“本宫的绝学,当真是好生厉害!”老人无奈一笑,费了偌大工夫,勉强聚起一丝内息,全身真元空荡荡的若有似无,只比寻常妇孺好上一些。
他咬紧牙根,眉梢滴汗,瞇起一双凤眼,喃喃低语:“你们……若天上有灵,别只顾着做逍遥神仙,再赞我一击之力就好。结果了这厮,我便来寻你们啦!”凝力之间,眼前微微一花,似又浮现几张狂歌痛饮、意兴遄飞的年轻面孔,依稀见得有沉默寡言的唐十七,好些人的名字却已记不起来……
“既当此世,不问哀荣;浮尘尽处,虽死犹生!”
(是……是谁?是谁在唱这支歌儿?)
老人茫然四顾,只有他能听见的慷慨歌声此起彼落,就像附魔似的,直在耳畔盘绕不去,半晌才想起三十年前的那一夜,无论是七玄、八叶等外道异端,抑或正教里一向水火难容的奇宫天门,众人捐弃成见,团结一心,在壮行之前一齐举杯,为拯救妖刀肆虐下的东境苍生,饮下今生最后一盅……
“干了这杯,明朝不论生死,俱是英雄!”
“对!解民倒悬、舍生忘死,便是此世的英雄!”
饮罢掷杯,清脆的碎瓷声里,不知是谁先唱起了这支歌。低沉的歌声如霜染鬓,徐徐侵来,一股悲壮揉碎了沧桑;回过神时,大伙儿已跟着齐声相和,“虽死犹生”的词调随风远扬,一如猎猎摇曳的炽烈焰火。
(是他……起的头吧?连在这种时候也要出风头的,只有那厮了。)
魏无音摇了摇头,苦笑里带着一丝不屑的冷蔑,似要将余音摇散。但,连如许难缠的“刀魔”褚星烈,最终也随妖刀同葬深谷;偏偏只有他,只他一个人,从惨烈的妖刀战争中活了下来。
讽刺啊!老人仰头,任由乱发拂风,摇散一头灰白。
--死者若是英雄,那么,活下来的……又是什么?
--在你们死去、留我独活的三十年里,尘世间究竟有什么改变?
--浮尘尽处,虽死犹生……三十年了,活着的人可曾荡平妖尘、绥靖四海,还是依旧浑浑噩噩,忘了那夜临别的慷慨悲歌?
--既要留我,又为何夺去我的青春,教这副衰老残躯,面对重生的妖刀?
(说啊!你们……你们这些个轻易便死的懦夫!给我……给老夫说个清楚!)
老迈的琴魔狂怒起来,伤疲的身体仿佛正回应着这股无名之怒,他咬破舌尖,一股莫名的力量忽然涌现,迷离衰疲的眼中迸出锐光;就在同时,缠满绷带的鹿晏清一跃而起,犹如离弦的地母神箭,飞也似的挥刀而至!
自幽凝现身以来,尸主的动作从未如此迅捷!众人只觉白影一晃,眨眼已至魏无音身前,谁也看不清来路,更遑论出手。魏无音咬着唇畔一丝殷红,却将赤眼收在左胁后,幽凝“唰!”一声挟风电射,眼看就要劈开他的额头--
就算翻遍普天下各家各派的拳经剑谱,也找不到拿头挡刀的路数。妖刀似没料到琴魔这样的高手,竟会以头相就,鹿晏清剑势微微一偏,泛着青绿妖芒的兰锋阔剑划过魏无音的左肩,拉出一条长长的口子,裂创横跨颈侧,鲜血激射而出!
“师尊!”
沐云色眦目嘶吼,手脚并用扑向前去,只恨相距太远,救之不及。
眼见场中两人即将交错,魏无音忽尔抬头,几乎是贴面冷笑:“妖物!可知英雄义士,绝不轻易便死?”语音未落,一道潋滟红光自袖底飞出,由下至上,贴着鹿晏清的右胁直削至左肩,刀锋几乎勾入颈窝锁骨!
鹿晏清“砰!”一掌打中他的胸口,及时借力倒翻出去,落地时一屈一蹬,动作快如蚂蝗,拖着兰锋剑远远掠开;双足连换,毫不拖泥带水,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夜幕的彼端。
(逃……逃了?妖刀竟逃走了?)
魏无音被打得跌入雨地泥洼,翻腕一撑、沾地即起,拄着赤眼刀勉强站稳,锐目四扫,只见一地泼漆也似的怵目红渍,沿路蜿蜒而去,直至远方。怪的是:血迹并不相连,而是一团一团的溅洒落地,其间相距六、七尺,倒像是有人故意提着水桶、每隔三五步便往地上倾倒血污似的,十分诡异。
他适才一劈,本拟将鹿晏清斜向断首,令妖刀不及转移,没想到妖刀变招忽然加快,超过原本的观察计算,这才落了空。然而,刀刃毕竟划过整个上半身,即便入肉不深,出血量也绝非泛泛;除非鹿晏清的身法快到某种境界,否则留在地面上的该是一条血线,而不是一跨步达七尺之遥的血团。
一阵雨风吹来,琴魔微微一颤,遍体生寒,忽然警醒过来。
(这么快的轻功,再不追便也不用追了。)
肩上的疼痛已然麻木,是思忖间突如其来的晕眩,提醒了老人自己也受伤不轻。魏无音定了定神,撕下衣摆咬在齿间,单手将左肩创口裹起,提着赤眼妖刀,循血迹奔入雨中。
◇  ◇  ◇
指剑奇宫轻功冠绝当世,众人眼睫一霎,妖刀、琴魔俱都消失,场面倏忽大乱。
沐云色外伤沉重,药儿看似又不通武艺,所恃不过“渌水琴魔”魏无音震慑全场的盖世武功而已,琴魔一去,两人顿失靠山。
苏彦升恶胆横生,“匡啷”一声拔出旁人佩剑,众道士一见他的眼神,顿时了然于心,左右一阵金铁交鸣,十余把还鞘已久的长剑齐声戟出,散成一个偌大圈子,将沐、药二人团团围住。
沐云色急于追赶师傅,一动才发现自己腰腿皆伤,行动不便,袖底嗤嗤几响,“通天剑指”所至,随手点倒两名青年道士,余光瞥见数人鬼鬼祟祟摸近骡车,怒极反笑:“专欺弱小,你们……真是好长进!”扣指连弹,数缕灰烟飕地脱手,贯穿雨幕,那几名道人“哎哟、哎哟”屈膝倒地,半身软麻,片刻仍挣扎不起。
“不……不好!小畜生用毒!”其中一人大叫。
同伴慌忙来瞧:“怎么回事?”
那人哼哼唧唧:“哎哟!浑身没劲……莫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剧毒?”左右将他翻了几匝,赫见膝弯处一团泥渍,被雨水越冲越淡,才知所中不是飞蝗石、金钱镖,而是俯拾皆是的碎土块,吓得魂飞魄散,无人敢再越雷池一步。
苏彦升欺他以一敌众、两头分神,忽施暗掌,打得两名同门向前扑去,天门群道剎时挤作一团,一齐涌到沐云色身前。
沐云色身陷重围,挥袖扫开三四柄长剑,绊倒一个、挪开一个,周身余势已然用尽;苏彦升一步跨出,乘机抢进他两臂之间,倒转剑柄,撞着乳下“期门穴”。沐云色一口真气转不过来,抚胸委顿;便只一滞,数柄长剑架上脖颈,骡车也落入群道之手。
他啐出一口血唾,目光鄙怒已极。
“真是好算计啊,苏道长!”
“兵法武功,本是殊途同归。”苏彦升淡淡一笑,轻捋长鬓:“我听说指剑奇宫是东境远古皇脉,门下多是帝王将相的血裔……怎么,沐四侠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懂?”沐云色呸的一声,冷笑不止。
忽听一声惨叫,骡车旁一名胖道人捂腿坐倒,鲜血长流的大腿上插了柄匕首。药儿垂着右臂,咬牙从人缝里一溜烟钻出,苍白的清秀小脸上自有一股逼人的狠劲。
被刺伤的正是先前那名乱接话的胖子曹彦达。他脸色白惨,又不敢拔出匕首,痛得哇哇大叫:“小贱种!我肏你祖宗十八代!”爆出一长串污言秽语,犹不解恨,抓起长剑,径往药儿背心掷去!
苏彦升阻之不及,慌忙叫道:“别杀小鬼!”忽然眼前一白,一只鹤颈似的纤纤素手拈花般一挽,长剑忽然转向,直挺挺的刺在曹彦达腿间,吓得他连忙撑后,不意牵动伤口,痛得差点晕过去。
那只柔荑白得莲花也似,皓腕纤致,如玉琢般微带透明,然而近肘处偏又腴润丰盈,饱满的雪肌底下透出粉酥酥的匀腻晕红,犹如脆嫩多汁、沁出微露的鲜百合,被宽大的玄衣黑袖一衬,分外精神,正是水月停轩的代掌门许缁衣。
她既已出手,金钏、银雪似有感应,对望一眼,双双拔剑,两条一模一样的窈窕俪影并肩而出,将天门众道士拦在剑后。
药儿蒙着头冲进水月阵中,忽然撞着一具温软娇躯,小脸陷进两座耸翘的巨峰之间,既柔软又富弹性,隔着滑腻的薄薄黑缎,仍能清楚感觉峰形胀实如桃,又像春笋般饱水尖挺,于高高撑起的前襟内夹出一道傲人深壑,脸孔虽埋进大半,鼻尖仍未抵着胸骨;微微向前沉入,旋被弹滑的柔肌挤出,鼻腔里满是莲花温甜,隐约透着融融泄泄的乳脂香。
药儿纵使年幼,也知道女子胴体的曼妙,脑中轰的一响,不由得一阵晕陶:“她这儿……好像比阿挛的还要大,又软又弹手,像馒头……不,馒头不够紧密,是掺了酥酪奶浆的大白面团,摸着结实,一揉才觉得又绵又滑,怎么揉都不黏手……”想起往日与阿挛一块和面揉酥的情景,鼻酸难抑,就这么靠着不动,贴面濡开了一大片湿热水痕。
许缁衣抚着药儿的发顶,柔声道:“好孩子,难为吃了这么多苦。”素手悄悄拂过药儿的右臂,顺势环起。
药儿警醒过来,猛地挣开,伸手一抹脸:“呸!谁要你来卖好……”还没说完,发现脱臼的右腕竟已转动自如,苍白的小脸微微胀红,到嘴边的恶言顿失目标,硬生生咽回肚里,咬着牙不发一语。
任宜紫冷眼旁观,心中暗笑:“你爱做好人,小贱种一般的不睬你。这又是何苦来?”
许缁衣不以为意,淡淡一笑。
“苏道长,这孩子的性命,水月停轩权且收下。日后若需问案,龙庭山也好、东皋岭也罢,我将亲自带这孩子前往,绝不推辞。”
她垂敛眉目,语气温柔,自有一股威仪盖顶。谁都知道这非是绝色丽人的软语央求,而是水月代掌门的决定,出自威震断肠湖南北岸、势力遍及湖阴湖阳两大城的一派之主,坚逾铁石、无可撼动,告知仅仅是为了不失礼数,其中并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苏彦升瞪了曹彦达一眼,低声咒骂:“蠢货!看你做的好事!”心知眼下是唯一可以扳回一城的机会,把心一横,冷笑:“水月门下,并无收容男子的成例,要不,就连沐四侠亦可交由代掌门带回,依代掌门的高节清誉,谅必不失。”
他故意将“清誉”二字咬得字正腔圆,涎着脸悠然道:
“只可惜这孩子是男童,须与沐四侠一道,由我等带回紫星观,来日上禀敝门鹤掌教,再正式会同四大剑门,一起开堂审理。贫道敢以性命担保,在我眼下,敝门定然善待此子与沐四侠,还请代掌门不必挂心。”
许缁衣闻言微抿,不觉失笑:“苏道长,谁说药儿是男孩子的?”
苏彦升一呆,才发现药儿脸上两条泪痕,化开了刻意抹上的炭灰泥粉,露出雪白晶莹的柔嫩肌肤。她身子尚未长成,原本就难辨雌雄,众人见其言行粗鄙,只当是乡野毛孩,乏人教养;经许缁衣一提点,越发觉得她纤腰细腿、玉颈尖颔,褴褛的前襟微见隆起,杏眼含嗔薄怒,心思一霎百转,分明是个秀丽的小丫头。
药儿被喊破身份,不由一僵,目光悄悄投向沐云色处,见他似笑非笑,丝毫不觉诧异,登时大窘:“原来……原来他早知道啦!”双颊“唰”地涨红,犹如剥开的熟石榴,一颗心噗通噗通的乱跳一气,又羞又急,一想都是许缁衣不好,转头恶狠狠地瞟她,单薄的身躯微微发抖。
她家中仅有姊妹俩,父母望子心切,偏偏求之不得,从小将她当成男孩子来养。药儿野惯了,在溪边与沐云色初遇之时,也是如此装束,本想将错就错,不料早已被他看穿。
苏彦升话已出口,追悔不及,被任宜紫挖苦:“苏道长真是爱说笑话。在场几百只眼睛,谁不知道她是女孩儿?”天门群道俱都傻眼,一时无话。忽听任宜紫续道:“……紫星观乃清修之地,怕收不得女众,苏道长所言,甚是不妥。”水汪汪的杏眼滴溜溜地一转,抿嘴轻笑。
苏彦升听得“女众”二字,猛被点醒,面上不动声色,怡然道:“三掌院有所不知,敝观左近的“百花镜庐”,只收女众,亦属百观丛林。贫道将这位药儿姑娘安置在百花镜庐,自有庐中的女冠照拂,不劳各位费心。”
百花镜庐与紫星观一样,皆属观海天门十八宗脉之一,镜庐之主鱼映眉乃东海最知名的女冠(女道士),擅使剑索,人称“五城仙都”,亦是天门十八般之中、柔索一脉的大宗主,其地位与鹿别驾不相上下。
鱼映眉素以美貌、武功自负,只是“红颜冷剑”杜妆怜的名头太大,事事都压过了她,好不容易盼到杜妆怜闭关深隐,谁知她的三名弟子个个出类拔萃、又美又强,“水月”的锋头,仍是盖过了“镜花”。因此两派虽无往来,却一向都不怎么对盘。
药儿一旦进了百花镜庐,旁的不说,全东海唯有水月停轩之人,从此休想再见她一面,更遑论插手安排。沐云色听得火起,暗忖:“你这么一说,岂非存心拆你师姊的台?”颈间微痛,原来是苏彦升稍稍昂起剑锋,割破些许油皮,对许缁衣笑道:
“代掌门,烦请让药儿姑娘过来,以免贫道不慎失手,大家面上须不好看。”
“苏道长,沐四侠与这位药儿姑娘,你一个都带不走。”
人群排开,两名院生扶出一名紫膛面皮、锦袍官靴的雄阔汉子,正是谈剑笏。
苏彦升拱手道:“谈大人伤势不轻,不宜跋涉,白城山距此尚有百里之遥,按贫道的意思,大人不妨往真鹄山小住几天,待伤势愈可再行返回。”言语中竟丝毫不让。
谈剑笏面色铁青,拂袖沉声道:“苏道长!你这是仗了谁的势头,要与朝廷对着干?”苏彦升忽然听懂了他的意思,四下张望,果然已不见鹿别驾的踪影,回头低声问:“师傅呢?他老人家上哪儿去了?”
胖子曹彦达已拔去匕首,裹好腿伤,嚅嗫道:“谁……谁也没见着。估计是妖刀一走,观主他老人家便……便追去啦!适才一阵乱,谁……谁也没仔细瞧……”左右被二师兄峻光一扫,个个噤若寒蝉,面露茫然之色。
观海天门中素有耳语流传,说鹿晏清并非是鹿别驾从族兄处过继而来,而是他的亲生骨肉。但鹿别驾十七岁受戒入道,已近半甲子,道统纯正,才得以接掌观主、甚至是宗主的大位,问鼎掌教之心,昭然若揭,断断不能有一个现年二十岁的儿子;其中关窍,十分耐人寻味。
苏彦升神色一惨,颓然想:“师傅为了师弟,到底还是舍下了大局。”额间涔涔,冷汗浸透衣襟。
谈剑笏厉声道:“若无魏老师与赤眼,此际遭遇其余四柄妖刀,不分奇宫天门,通通都是刀下亡魂!苏道长凭什么认为贵派子弟,能得幸免?”天门众道士看着一地尸骸,想起适才妖刀之异,既感惭愧,又复心惊,再也不敢造次。
“此地固不宜久留,但黑夜中,更是妖魔鬼怪横行的当口,若然分散行动,只怕祸福难料。”谈剑笏沉吟片刻,捋须道:“依本官之见,众人一齐退往湖阴城外的邮驿,暂住一宿,待天亮后再行打算。代掌门以为如何?”
湖阴驿距此不过数里,道路平直易走,仓促间既能供应饮食居所,离屯驻卫所又近,一旦遇事,须臾可调来千余甲兵;真打不过,还能退入湖阴城中。许缁衣点头道:“如此甚好。”
沐云色急道:“谈大人!那我师傅怎办?”
谈剑笏张口结舌,却听许缁衣道:“沐四侠,魏老前辈武功高强,又熟知妖刀癖性,纵使不敌,脱身亦绰绰有余。依眼下的情况,我们就算追了上去,也只是徒增负累而已。以令师之明,想必亦不乐见。”沐云色无可反驳,黯然低头。
他受伤不轻,无法行走,谈剑笏命院生拆下门板,当作担架抬行。众人舍了仪仗旗帜,顾不得收拾尸体刀剑,慌忙离开灵官殿。
殿外骤雨乍停,云端逐渐漏下月芒,只是一路上风吹草鸣树摇影,仿佛每一抹漆黑里,随时都有可能飞出一柄噬人妖刀,三大派人马越走越快,直如逃命一般。
◇  ◇  ◇
染红霞等一行弯入小径,转眼已奔逃数刻。
夜色渐浓,周围几乎黑不视物,沿着官道走时,犹能借着湖面映射些许微光,勉强辨别前路;转入小径后,距离湖面越来越远,车上又无提灯火把之类的物事,抬眼只见一片幽蓝蓝的靛青色,前方黑呼呼地横着无数胧影,或是石块,或是树枝,更可能是一处洼陷或水坑,根本无从辨别。
黑夜驰马,本就是最最愚蠢之举,许多白日里司空见惯的地景地物,一到夜里便成催命阎罗。朝廷八百里加急的文书,纵使沿途享有金字牌的特权,各地邮驿一见旗号便即备马,信使无须落地,一路接力急驰,但也仅止于白天;为防发生差池,入夜后绝不赶路。
染红霞握着马缰,口中荷荷有声,一双翦水明眸盯着黑夜里的虚空处,那匹又老又瘦的羸马总能适时跨腿闪身,避开路上的索命障碍,一路放蹄狂奔,速度丝毫不减。
耿照知这非是侥幸,而是极高明的驾车御马之术,佩服之余,又禁不住想:“二掌院娇滴滴的一个女子,从何处学来如此高明的马术?”不敢随意惊扰,紧攀着车缘,瞇眼细看前路。
雨停片刻,朦胧的月光破云而出,耿照辨别周围地景,逆着风叫道:“这里是破胡林!往前再出数里,便至朱城山地界!”染红霞点了点头,精神大振,侧头微微一笑,顿如百合绽放,雪靥生春。
耿照看得一怔,心想:“原来二掌院笑起来,这般好看!”连忙别过头去,不敢多瞧。
忽闻车后一声惊叫,他赶紧低头钻进残破不堪的车篷里,见采蓝指着车后,尖叫道:“她……她还在!要追……追上来啦!”咬牙闭目,粉颈一斜,又晕死在黄缨怀里。
就着月光一看,车后约莫三丈外,娇小的碧湖拖着万劫刀,两条粉砌似的的笔直细腿飞快交错,嫩如新剥笋尖的足趾沾地即起,连泥水都没带起几滴;纱裙被雨水浸透,腰腹以下紧贴肌肤,玉色的雪肌透出纱质,被月华一映,居然温润生辉。
雨中视线不佳,耿照一度失去她的踪影,以为已经摆脱。大雨一停,月光复明,谁知她又追了上来,这回少了夜雨掩护,越追越近,不多时已拉至两丈之内,耿照不敢稍离,攀着半毁的车篷紧密监控。
透过月光望去,碧湖双腿修长,身薄腰小,从小巧的脐眼到腿根处雪酥酥的三角地,更无一丝余赘;腹间线条起伏、柔肌紧束,丝毫没有筋肉发达的刚硬扎眼。耻丘处微微隆起,丘底覆着一小撮飞尖卷茸,只比一枚制钱稍大,却异常乌黑柔亮,犹如婴儿壮发。
耿照只觉得奇怪,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碧湖雪腻的肌肤上,仿佛笼着一层盈润光晕,几滴汗珠滑过肌肉紧实的小腰脐线,说不出的玉雪可爱。
(她在流汗!)
僵尸死物是不会流汗的,只有活物才会;静止不动也不会流汗,只有活动身体、运使肌肉才会流汗。既然会流汗排热,肌肉筋骨自然会有疲倦的时候……耿照心念电转,一瞬之间,心中已转过无数念头。
黄缨抱着昏倒的采蓝,喃喃自语道:“她怎么……怎么变成了这样的妖怪?”面色白惨,微颤的声音里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清冷。
耿照摇头:“她是人,不是妖怪。”返身钻回前头车座。
染红霞大声问:“碧湖追来了么?”
耿照点点头,忽道:“二掌院,我猜碧湖姑娘的轻功应该不错。”
染红霞一怔:“他怎么知道?”微微侧脸避风,大声道:“碧湖轻功很好!便是算上了我大师姊、三师妹,她都能排得上第四第五!这孩子旁的不行,于此倒是别有天分。”
耿照沉默点头,片刻才说:“二掌院,依照碧湖姑娘的速度,少时便要追上,我想向你借昆吾剑一用。”篷车几近半毁,自不会在车上相斗。染红霞急道:“万万不可!我……我绝不会抛下你,让你独对妖刀!”
耿照仓促间不知如何解释,想了一下,才说:“我打不过妖刀,但可能赢得了碧湖姑娘。”染红霞闻言蹙眉:“这是什么意思?”
耿照说:“依我看,就算拿了妖刀,何阿三是何阿三,碧湖姑娘仍是碧湖姑娘。何阿三若有碧湖姑娘的轻功,刚才在桥上,我们就死定了;碧湖姑娘若有何阿三的力气,那一刀决计不止砸坏半辆篷车。”
染红霞微微一怔,登时醒悟,不禁对这少年的洞察力颇感佩服,暗忖:“逃亡之中,连我都不免凄惶,他却见我所未见,想我所未想。”但仍是摇头:“我师妹向来力弱,却能毫不费力的挥舞那把万劫刀,这又怎么说?”
耿照摇头。
“我不知道,要多些线索才好推测。请二掌院先借剑一用。”
“不行!妖刀奇异,鬼神难测!我若让你下了车,与亲手杀你有什么分别?形势未至绝望时,岂能轻言牺牲!”她说得急了,双手紧握马缰,檀口咬着几络乱发,雪靥微微涨红:“听明白了没?”
耿照无言以对,想想也不是非剑不可,危机却须臾便至,随手折下一段残辕,在车座上屈起腰腿,作势要跳。
染红霞正全神驾车,眼角余光瞥见,忙伸手去揪他衣领。谁知耿照动作极快,猛地低头,竟然闪过;突然车轮碾过地面一处窟窿,左边高高弹起,两人一下子失去平衡,顿时撞成一团。
染红霞不避男女之嫌,乘机一把揪住,斥责道:“少不更事!小小年纪,学人逞什么英雄?你很想死么?”单手执缰,忙将车身稳住。
耿照个头不高,被高挑苗条的染红霞张臂一挟,倒像姊姊教训调皮捣蛋的幼弟似的,偎着她曲线玲珑的温软娇躯,闻着襟怀里透出的微汗幽香,不禁有些发窘,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争执之间,篷车又驰出里许,前方忽见一座黑黝黝的物事突出树林,形似磨坊,又有些像塔楼。染红霞正自狐疑,忽听耿照大叫:“是烽火台!那是本城的烽火台!台中驻有哨队,一班多则十来名弟兄,都是全副武装。二掌院……”
话没说完,“轰”的一声巨响,身下倏空!
耿照一阵天旋地转,不知翻了几翻,直到背门撞上硬地,才知自己是在疾驰间被抛了出去。他抱头连滚几匝,化去冲击的力道,一跃而起,见三丈外一处巨坑,坑里木片狼籍,依稀辨出辕轭轴辐的模样,原来是碧湖追了上来,一刀将仅剩的半辆篷车砸了个粉碎!
那匹羸马后腿受到重创,倒地不起,昂首嘶嘶哀鸣。
距陷坑不远处,一抹窈窕的绯红衣影拄剑而起。染红霞簪带迸散,披落一头如瀑长发,掩着半张如雪玉靥;周身衣衫被尖利木屑划破,血染如枫,破孔里露出欺霜赛雪的晶莹肌肤,分外凄艳。
她勉强站起,拖着左腿走前几步,从破烂的篷布底下拉出黄、蓝二姝。两人似无大碍,采蓝照旧昏迷不醒,黄缨抱着小脑袋连摇几回,神情茫然,身上却没见什么皮外伤。
(妖……妖刀呢?妖刀呢?)
(妖刀……妖刀在哪里!)
耿照抓起一根碗口粗的辕木,四下急望。一阵寒风吹来,左右树冠沙沙摇动,天边乌云被刮得漫卷而来,月华越来越稀、越来越淡,视界里又比想象中更加浓暗,就像有人在吹着灯焰玩儿……
凭着一股莫可名状的直觉,耿照拖着辕木朝前方走去。染红霞拄着昆吾剑,与黄缨一同搀扶采蓝,迎面走过来,秀丽的脸上满是关怀之色:“耿兄弟!你还好……”
耿照心中一动,大吼:“小心!”抡木往一旁的树影扫去,砰的一声,整条辕木应声爆裂,一条纤细苗条的俪影闪了出来,几株粗木四散倒落,铁链声中,拖出一把狰狞的巨大石刀!
“快走!”他回头大叫:“往烽火台去!”
染红霞微一迟疑,将昆吾剑扔了过去。
耿照一把接住,心中暗祷:“七叔!阿照今日将性命,交到你亲手所铸的剑器里了!”连剑带鞘扫向万劫!铁石交轰之下,昆吾剑鞘迸碎,暗铜色的剑身却连晃都不晃;万劫簌簌几声,抖落些许石粉,刀身上剑痕宛然,犹如新刻。
耿照大喜,也不用什么招数,双手握着昆吾剑的奇长剑柄,回身又是一斫!
他自知武功低微,所恃者不过天生的膂力,因此一昧猛砍,每一下都抢在碧湖之前,不待她体势用老,转头又是一剑;对击十余合后,碧湖身子轻盈,越转越快,刀却相形变缓,与其说是舞刀,不如说是以万劫刀为盾,撞击的动作还多过了砍劈,人刀渐渐分离。
虽是如此,万劫毕竟有千钧之重,再加上昆吾乃极刚之剑,剑身硬实、不具韧性,每回交锋,挥出的力道倒有三成由剑身反馈回来,震得他双手虎口迸裂,两臂酸软,边打边退,不意一脚踏空,竟然摔入一处大坑里。
“不好!”
他举剑护住头脸,但万劫连地面都能硬生生劈出三尺深坑,居高临下,岂能被轻易格住?
正要闭目等死,谁知碧湖忽然停步,在坑边踌躇起来,似乎想后退跳将过去,如在断桥时一般,但又隐约知道敌人不在对面,一双雪腻的细直长腿在坑缘前前后后探着,沾尘的赤裸足趾十分娇妍,抬头但见腿根处夹着一只粉色嫩蛤,依稀覆着乌亮的细密纤茸,一直漫入淡樱色泽的雪股间,蜜缝里溢出一抹晶亮液滑,裙下风光一览无疑。
他无心细看,忙环视四周:坑深约七尺,足有一丈见方,沿坑似乎砌有砖石,如今倾坯大半。此地离白日流影城的烽火台甚近,可能是昔日屯兵卫所挖掘的贮水池。
“难道……她爬不下坑壑?”忽然想起何阿三掉落断桥时,动作更加呆板,半晌都爬不上桥墩,似乎是万劫刀的弱点。
碧湖下不了池坑,气得尖声嚎叫,抓着铁链,猛将石刀往坑里一掼!
刀尖掼破池底铺石,耿照避无可避,攀着粗糙的石刀表面往上一蹬,乘机跃出池坑。碧湖用力扯回铁链,力道却差了分许;万劫稍动即沉,第二下才又拉了上去。
耿照心想:“果然如此!妖刀纵使神异,人力毕竟有穷。”觑准时机,一剑刺中碧湖的右大腿!
碧湖一跤坐倒,万劫刀当胸一抡,将耿照平挥出去。
耿照直摔到池坑对面,落地滚出两丈有余,一口鲜血全呕在地上。他起身一抹唇际,提剑缓缓退走,对面碧湖坐在地上,不住挣扎站起,右腿却无法施力,又圆又大的眼中射出熊熊恨火,口中荷荷低咆,宛若困兽。
耿照盯着她,沉声道:“你若再要追来……下一回,我会取你性命。”
妖刀似通人语,碧湖仰天尖嚎,挣扎得越发激烈。一妖一人四只眼睛隔空对峙,耿照直退出十丈外,才转身往烽火台奔去。
他一路借由月光辨别地貌,认出此地名为“红螺峪”,算是朱城山的北方支脉,峡谷不甚高,却层迭成螺壳状,故尔得名。烽火台应沿峡顶而建,再往前去,便是一片低崖。
奔跑一阵,听见前方有刀剑交击声,暗自心惊:“莫非烽火台出了什么意外?”急急穿出树林,却见台前的空地之上,一片青芒夹着霭霭红雾,其间一条人影交旋闪现,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趋避直如鬼魅;再揉眼睛,不由得大吃一惊。
原来战团中心,染红霞手持一柄酒红弯刀,那丝丝红雾正是由刀身上窜出。她左腿有伤,索性坐在地上,背门靠着台前石狮,径以弯刀应敌,夜里看不清她的神情,从舞刀的动作判断,体力似已不支。
来人占尽上风,却迟迟未下杀手。耿照正要上前,忽听黄缨叫唤:“耿照!快去帮红姊的忙!”转头望去,只见她远远坐在空地另一侧,身边除了趴卧的采蓝之外,还有一名容貌清癯的高瘦老者闭目盘膝,脸色青得怕人。
染红霞一听他来,手底骤软,似乎气力已尽;那手持青芒的敌人也不屈膝弯腿,足尖一点,便要倒退开来。染红霞急道:“耿兄弟!快,快拦住此人……”忽然粉颈一歪,软软瘫倒,饱满的胸脯剧烈起伏,挺直的琼鼻却喷出两道淡淡粉烟,恍若胭脂悄染。
耿照这才明白;原来非是击退来敌,恰恰是要将他留下!急迫间不及细问,抡起昆吾剑一扫,将来人的退路尽数封住!
那人转身格挡,照面一瞧,才发现他周身、头脸均缠满绷带,持了柄绿光闪闪的阔剑,剑锋形如兰瓣,极为罕见。耿照微微一怔,认出是辰字号房为指剑奇宫承制的兵器,开锋研磨时他还曾经在一旁观看,脱口道:“你是奇宫的莫三侠!”
那人不发一语,随手化去来势,正想夺下昆吾剑,岂料耿照一缩手竟避了开来,露出绷带的细目里掠过一丝赞许;也不见他如何出手,耿照胁下微疼,整个人倏忽倒地,半边身子酸麻难当,动弹不得。
(好快……好快的手法!)
那人缓缓走过他眼前,一颗血珠蓦地坠地;第二步尚未跨出,血珠又复滴落,第二颗、第三颗……直如檐前雨漏。
“他受伤了?”耿照心下骇然:“以他的身手,若施全力,怕连二掌院也难以抵挡……此人,究竟所为何来?”
那人平举兰锋阔剑,跨步而来,一步快过一步,越走越急;蓦地身形微晃,飞也似的刺向闭目盘膝的白衣老人!
黄缨吓得惊叫起来,谁知剑锋着体的瞬间,老人倏然睁眼,反手将兰锋剑卷入袖中,一掌击在那人胸口!
那人胸口刀创爆裂,鲜血如提酒酾空,溅成一片贯日长虹,身子一弓,拔剑倒退;两个起落间已滑出四五丈远,双膝跪地,深浓的血浆鼓溢而出。
老人面色灰败,这一击似乎用尽了他仅剩不多的余力,同样站不起来,撑地剧咳一阵,冷笑道:“弄了半天,原来……原来你是来杀我的。想……想灭口么,妖物?”
◇  ◇  ◇
这名老者,自是追踪妖刀而来的“渌水琴魔”魏无音。
魏无音与幽凝沿途激战,双方且斗且走,难分高下,一路战至红螺峪,真气忽凝,内创再也压抑不住,正当危急时,恰好遇到避难而来的染红霞一行。染红霞与他有数面之缘,敬仰已久,自然不能坐视。
耿照奋力挣扎,好不容易左半边身子气血复旺,一跃而起,见那人抚胸跪地,正要上前将他制服,却听魏无音急道:“他……他拿的是妖刀幽凝,一遇金铁,便即转移!万勿接近……”咳了几声,气急败坏:“先……先瞧染姑娘!”
耿照忙将染红霞扶起,她双颊绯红、浓睫紧闭,吐出的气息夹着一股温温甜甜的果醉香;除此之外,周身却无致命之伤。他看不出什么端倪,急忙回头:“老前辈!二掌院到底怎么了?”
魏无音道:“先取走她手上的刀!那刀喂有毒药,只对女子生效。”
耿照夹手夺过,正要掷出,琴魔又道:“且慢!那柄是妖刀赤眼,不能纵虎归山!你褪下外衫,将刀密密裹起,只消不泄刀上红雾,对女子便无所害。”
耿照依言裹刀,负在背后,将染红霞抱到魏无音身旁。魏无音替她把了把脉,半晌无言,只说:“难办。”耿照急道:“哪有解药?请前辈指点,晚辈这便去取。”
魏无音冷笑:“若有药解,还算什么“难办”?傻小子,你要救她,须得把命留住。你瞧瞧!索命的煞星来啦。”
那一厢,“鹿晏清”飞快点了胸前几处大穴,真气运行几周,提剑缓缓站起。
耿照见识过妖刀百劫不死的恐怖生命力,已感麻木,握住昆吾剑,一瞬间心思飞转,苦苦思索应对之法--
那人一照面便能将自己放倒,神不知鬼不觉,简直比手持万劫的碧湖还要可怕千倍;两人之间的实力差,堪称天地云泥,不可以道里计。白日流影城不以武艺着称,耿照长大的长生园里更无一名武术教头,他知道自己在武功上毫无胜算……
“你是跟谁学的冲穴之法?”身后,魏无音刻意压低嗓音。
耿照极是乖觉,假装伸手抚面,低道:“我没学过冲穴法。”
“那好。你若骗得了老夫,那厮一定也暗暗纳罕。”魏无音低道:“他受伤不轻,如果无杀我的把握,定然会尽速离开。你要争取挽救染姑娘的时间,须将这厮吓走。”
耿照别无选择,双手握剑,起身随意一站;腕胯放得极松,以备万一之时,能在第一时间临机应变。
他从小到大,仅学过“破阵八式”、“铁线拳”等流传中兴军里的粗陋功夫,于武学一道所知甚浅,想的都是如何跑快跳高、反应快人一步。这随意而放松的姿态,反而加强了魏无音授意的“虚张声势”印象,益发的莫测高深,令人摸不着脑袋。
琴魔苦中作乐,暗地自嘲:“孺子可教!小子一屁不吭,忒也沉着;易地而处,兴许能唬住老夫。”还待说话,突然无语。
树林那一头,一条小小身影一跛一跛,拖来一柄石柱也似的狰狞巨刀,刺耳的铁链声喀啦直响,可比阎王使者的勾魂索。
老人凤目倏睁,闪过一抹锋锷般的逼人锐芒,旋又黯淡下来。
“原来……这就是此世的万劫妖刀啊!”他摇头冷笑:
“你是被同伴的恶鬼妖氛所吸引,来此争作蛊王的么?”
碧湖拖着妖刀万劫来到烽火台前,冲幽凝一阵尖吼,状若挑衅。那“鹿晏清”看她一眼,撮唇长啸,啸声几乎难以听见,耳中却不由自主一痛;碧湖浑身剧震,顺着剑锋所指,缓缓转过螓首,幽凝、万劫的持有者居然一齐并肩,双双逼近过来!
这样的变化似乎超过老人所知。魏无音瞠目无语,终于失去了一贯的沉着。
耿照忽然回头。
“二掌院还有多少时间?”
“半个时辰内若不施救,”魏无音摇头:“也不用救啦!”
“不需针药?”
老人看了他一眼,似有所指。
“不用,有一僻静之处即可。”
耿照却未留意,沉着点头:“那好,我有办法了。往这里走!”
他背着染红霞,将老人扶起,唤黄缨搀着采蓝紧紧跟随。五人来到烽火台后头,迎面吹来一阵湿凉大风,风声在脚下盘旋呼啸,激得衣袂猎猎、向上飘扬,台后竟是一处平直断崖!
黄缨怕得都有些乏了,睁着空洞的杏眼,闷声埋怨道:“你带的什么鬼路?这下还往哪儿逃?”见幽凝、万劫越来越近,不由得眼眶一红,两腿发软。
“这里就是了……”
耿照眼神笃定,佐拉右挽,赶在双妖刀到临的前一刻,乘风往后一倒:
“跳!”
第七折红螺之内,牵肠之丝
他膂力甚强,一扯之下,五人齐齐跌落。
黄缨吓得魂飞魄散,张嘴欲叫,背门忽撞着一团又厚又软、湿棉被也似的奇怪物事,身子一瞬间穿过去,浸入水中,咕噜噜的连喝了几大口水,才被一把抓起。
那水味酸中带碱,入口清洌,冰得异乎寻常,她差点冻晕过去,紧紧攀住箍在乳下的强壮臂膀,牙关不由一阵磕碰,颤声道:“好……好冷……”声音回荡开来,旋又被头顶上呼啸的大风所淹没。
耿照在她耳边轻嘘:“噤声!”奋力将黄、蓝二姝拖上岸,采蓝呛出几口水来,双目紧闭,蜷着身子簌簌发抖,似乎还未清醒。染红霞一入水中便即苏醒,她毕竟武功高强,应变犹在双姝之上,拉着耿照的衣袂游到岸边,双腿一软,却被魏无音拉起。
四周漆黑,只水面上一条粼粼波亮,原来是自天上映射的星月微光。
崖下似是一条溪谷,溪中颇深,众人由高处一跌而入,冲力之强仍未触底,故得以不伤;一近岸边又忽然变浅,水底铺满大大小小的鹅卵圆石,一路涉上滩来,居然没有莲藻一类的水生植物,水面也不见鱼虾回游所造成的涟漪浮沫,整条溪水里竟什么也没有,就只有光洁圆润的小石子。
此地的形势甚为奇异:两侧的高崖夹着溪水合拢,距离却比下方的谷地还要窄,侧剖便犹如一个“凸”字,颇似那“一线天”的奇景。
水面生风,在谷中四处流窜,因地形之故造成巨大回响,夜里看不清崖下深浅,便觉极高。
事实上,黄缨还没来得及尖叫便已入水,至多不过四、五丈高,普通人用绳索即能攀下,如魏无音这等高手,上崖不过就是足尖数点而已,只是黑暗中听底下大风呼啸,任谁都会以为是万丈深渊。
五人躲在滩边一块大石下避风,忽听顶上有人大叫:“清--儿--!清--儿--!”声音夹着浑厚内力远远送出,在崖下听得一清二楚。
魏无音听得一凛:“是鹿老杂毛!”以指压唇,作势噤声。
鹿别驾的声音在崖上忽东忽西,飞快移位,显是一边施展上乘轻功,一边搜寻,听得出他无比心焦,不复灵官殿里的虚矫做作。魏无音闭目倾听,暗想:“你儿子不会再回来啦!此际复见,不过是你死我活而已……觉悟非深,争如不见!”不禁恻然。
鹿别驾呼喊一阵,倏忽去远。
耿照虽不识鹿别驾,却丝毫不敢大意,竖耳片刻后才挪动身子,背贴崖壁,领着众人蹑足而行,绕过了一小段河弯,前方豁然开朗--头顶夜空仍只一线,崖壁底下却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岩洞,犹如一片空心珊瑚,小的只如神龛,大的却像一间数迭斗室。
众人选了个地势较平、闻起来并无兽臭秽迹的岩洞,耿照从碎石滩上拖来一大截干透的漂流浮木,以昆吾剑劈成小块,与干草混堆一处,从怀里的油布包中取出火绒管引燃,升起篝火。
火光骤亮,众人均伸手掩目;熟悉亮光之后,黄缨“呀”的一声,脱口道:“好漂亮!”原来整间岩室的砂色壁上,布满赭红的流彩条纹,仿佛搅动染料一般,煞是好看。
“白日里看来,这整座山都是红的。”耿照道:“据说在上古时,东胜洲全境冰封,后来冰河融解,在砂岩上切出偌大的河道。这红螺峪便是冰河所遗,不只是山形像螺壳,连河道也同螺孔一样,弯弯曲曲,布满孔隙。”
黄缨瞟了他一眼,抢白道:“我们也没来过,谁知是不是你瞎掰的?”
耿照老老实实摇头:“我也不知道。从前我爹带我上山时经过附近,是乡里的老人家说的。”黄缨冷笑:“你这么厉害,样样都知道。现下我们困在这儿啦,你说该怎办才好?”
耿照摇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天亮之后,本城哨队定然来巡。只消在崖下升起柴火,他们见到了烟,就知道底下有人。”
黄缨没想到他连这点都考虑周详,一时无语,咬唇瞪他一眼:“这么能干,都让你去办好啦。”说着忍不住一声噗哧,赶紧板起脸,水汪汪的眼波中却无不善。
耿照浑无所觉,转头又道:“老前辈,我见你气色不佳,莫不是受了内伤?”魏无音调息已毕,元气稍复,振袖道:“别管我。倒是她们三个,须得要你施救。”
耿照诧然:“我?”忽听一声嘤咛,角落里的染红霞动了一动,双手环胸,玉靥酡红,便如醉酒一般。她额上沁出薄汗,一睁开眼睛,却见眸中波光盈盈,直要滴出水来,低声道:“魏……魏老前辈,莫……莫非是刀……刀上的毒发作了?”
原来她赶到烽火台时,魏无音真气一滞、翻身栽倒,连话都来不及说,眼见鹿晏清将下毒手,情急之间,便拾起掉落在地的赤眼相抗。片刻后魏无音苏醒,忙叫道:“染姑娘!那刀上有毒,你快放开!”
其时染红霞正斗到酣处,心知对手武功之高、平生罕见,断不能空手以对,只得咬牙苦撑;激战片刻,顿觉身子软绵绵的,腿间竟生出一股异样烘热,神思不属。刀上红雾氤氲,身后黄缨、采蓝嗅到,都是一阵头晕目眩,赶紧搀老人远远退开。
魏无音对她甚感愧疚,垂眉道:“这把妖刀赤眼,上头喂有极厉害的毒药,名唤“牵肠丝”。这种毒药只对女子有效,毒性极强,不唯持刀,就连嗅到一丝一缕,都有中毒之虞,十分刁钻。”
黄缨脸色大变。她贪图红雾的浓甜果香,当时便吸入不少,此际听魏无音一说,顿时吓得手脚发软,急忙问道:“会……会死么?有没有解药?”语声已微微发颤。
魏无音沉声道:“这“牵肠丝”药性并不致死,却会令女子生出欲念,难以自己;中毒之后,便似饮酖一般,对此毒越发依恋,最终如女子之侍奉丈夫,再也离不开赤眼,成为妖刀寄附的刀尸,浑浑噩噩,如失魂魄。”
“翻遍普天下的药谱毒经,决计找不出“牵肠丝”此一条目,乃因中毒女子之依恋赤眼,犹如菟丝花攀缘树木,牵肠挂肚,难以分别,故而得名。到了那个地步,就算强将人刀分离,女子永远是赤眼的刀尸,至死方休。”
篝火烧得哔剥作响,谁都不敢说话。
魏无音续道:“三十年前妖刀出世,赤眼被七玄界中人、大魔头“万里飞皇”范飞强所得。范飞强与钟山大侠顾雄飞有仇,以赤眼打败了顾雄飞,掳走其妻解玉娘解女侠,恣意奸淫污辱,以为报复。
“解玉娘的妹妹“朝云仙子”解灵芒,芳龄虽才十九,却有奇遇,练成一身高强武功,更继任成为飞瑶岛的岛主。她的六位结义姊妹均出身渔阳武林世家,来头大得很。七美联袂出手,巧施妙计,终于攻破游尸门的巢穴“千年不朽常伏地”,手刃魔头范飞强,将解玉娘救了回来;游尸门从此一蹶不振,几乎自七玄界中除名。
“谁知解玉娘遭游尸门的淫恶妖术所炮制,返家之后,变成一名需索无度、人尽可夫的荡妇,日日向丈夫求欢还不够,连庄丁门客也不放过。顾大侠一怒之下,将她禁在府里。
“不久,便传出解灵芒在大喜之日当夜,手刃自己的未婚夫、人称“渔阳第一家”的行云堡少堡主高唐梦,随即消失无踪。其余渔阳六堡的当家或要人也纷纷遇刺,一夕之间,东海北境的正道势力几乎崩溃,而解灵芒的六位义姊妹也和她一样,犯案后即失去行踪。”
耿照心中一动,脱口道:“难道……是因为“牵肠丝”的缘故?”
魏无音缓缓点头,神情沉重。“妖刀赤眼再出现之时,竟然是七美共拥一刀--”
“以“朝云仙子”解灵芒为首的渔阳七仙女,通通成了被赤眼控制的刀尸!”
耿照与黄缨面面相觑,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染红霞紧闭双目,饱满的酥胸急遽起伏,半湿的前襟贴熨出两座挺拔的乳峰形状,峰顶两枚小小突起,犹如樱核,看来分外惹怜。
“渔阳七仙女四处劫杀,渔阳七堡派出的高手如非其父,即为其兄,多半下不了手,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
“好不容易七人之中去其四,余下三人被带回家中,却无法摆脱赤眼控制,一人被亲父所杀,一人死于逃亡途中,而解灵芒伪作痊愈,最后与其师“帝女剑”慕怀春同归于尽,被誉“五岛奇英”之首的飞瑶岛元气大伤,从此淡出东境武林诸事,再也没有问鼎雄图的能耐。”
魏无音沉声道:“五毒妖刀的特性与寄体之法各自不同。赤眼占据人心的速度缓慢,没有幽凝瞬移的威能,却是唯一一把拥有复数刀尸,控制范围无远弗届,一旦受制、永远无解的可怕妖刀!”
黄缨听得毛骨悚然,颤声道:“那么说来,我、我们都会变成那捞什子赤眼刀的刀尸么?变成刀尸……会不会死?”
魏无音面色阴沉,缓缓道:“你若变成刀尸,为免遗害武林,老夫不得不杀你。中此毒虽未必便死,中毒女子却非死不可。”
黄缨又惊又怒,哇哇大叫:“你……我们是为了救你,才中了毒,你怎么可以忘恩负义!再说,你本事这么大,我们又打不过你,你把我们都关起来就是了,又何必一定要杀人?”
“赤眼的刀尸,外表看来与常人无异。我说你是刀尸,旁人未必能信;届时悄悄接近你师傅或掌门师姐,捅上一刀,渔阳七堡的惨事重现,谁人堪救?”魏无音道:
“你本事低微,倒还罢了。你二师姊武功高强,若成刀尸,为祸怕更在当年的“朝云仙子”解灵芒之上,绝不可留。”
黄缨还待争辩,忽然转念:“我本事低微,自不须头一个便死。且看他怎说。”不欲触怒琴魔,悄悄闭上小嘴。
染红霞吐息轻促,闭目道:“我……我不怕死。琴……琴魔前辈只管动手。”她浑身难受已极,倚着岩壁软软斜坐,似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勉强说完,便不再开口,状似晕厥。
耿照忽然问:“前辈,那位解玉娘解女侠,后来怎么了?”
魏无音微诧:“小子好敏锐的心思!这故事甚长,他却一下便听到了关窍。”一拈长鬓,淡然道:
“也没怎样。她后来,便好了。”
“好了?”耿照、黄缨齐声脱口。
黄缨瞪他一眼,嗔怪之余,又觉好笑。
魏无音说道:“众人思前想后,比较顾夫人解女侠与诸女的异同,终于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要摆脱赤眼的控制,须在中毒未深时予以破解,而唯一能中和“牵肠丝”毒性,便是男子的阳精。”
黄缨一怔,“唰”地俏脸飞红。耿照倒是临危不乱,追问:“老前辈,此事却何以见得?我听长辈说过,什么阴阳调和多半都是骗人的,淫药也是剂方合成,须以药解,男女交……交合之说不过是术士虚构,用来骗女子贞操的。”
魏无音笑道:“你倒有见识。怎么,流影城除了打铁,也教弟子做淫药么?”
耿照黑脸一红,嚅嗫道:“这……也没有。”
魏无音恍然道:“那是你的私学了,有心、有心!”
耿照窘得耳根发烫,两只手都不知往哪儿摆,忙往膝间一夹,低头道:“弟子……弟子不敢。”
黄缨见他缩得小猴儿也似,大感痛快,“咭”的一声笑了出来,想起这事关乎羞耻,似不是女孩子该笑的时候,雪嫩的苹果小脸胀得通红;一想到“阳精”两字,害羞之外,又觉得有些心痒难搔,一时间颇感好奇。
魏无音干咳几声,正色道:“你说得一点都没错。淫药若非催情,便是使女子失去抵抗之力,须以药解,别无其他;普天之下也没有以交合治病的事,道家所传房中秘术,须得身心健康时,方能修练。除此之外,通通是江湖郎中拐骗无知女子的劣术。
““牵肠丝”的配方无从得知,但男子阳精里,似有成分能中和毒性。顾夫人痊愈后,另有其他女子受赤眼所害,经本宫研究后,发现阳精中精白的部分,能解其毒。顾夫人中毒不久,便为范飞强所玷污,鬼使神差地逃过一劫。
“然而实验得知,精液一旦离体转为稀薄,便无功效。男子纵欲过多、出精如水者,亦不可解。”
指剑奇宫的门人除了武功之外,还须兼通医卜星象、机关土木等杂学。琴魔轻描淡写的一句,却可想见当年为了破解这种无名淫毒、奇宫菁英倾巢而出的情景;至于如何实验、如何破解,花了多久的时间,牺牲多少可怜女子……其中惨烈不足为外人道。
“因此,解方既无法提炼,不能制成丸汤散剂,非男子新出不可。”
“那、那要怎么用阳……阳精来解毒呀?”黄缨红着脸问。
“如只闻到少许毒雾,则饮精一小勺匙,如茶末之量即可化解。”魏无音道:
“你跟采蓝姑娘的征兆都还算轻微,当用此法。饮多自是不妨。”
黄缨放下心来,又问:“那红姊呢?她要喝很多么?”有些担心耿照无法支应三人所需,偷偷拿眼角来瞟,瞥见他胸膛宽阔、肌肉结实,想起水中束着自己的那只有力臂膀,忽然双颊发烧,莫名其妙害羞起来。
魏无音一时无语,犹豫片刻,才缓缓道:“染姑娘的情况与当年顾夫人很相似,其症已形于外,若要靠饮精来解,恐怕要以瓢碗盛装,才能生效。若射于体内,则约二至三度可解。”
(那就是保不住贞操了。)
耿照先前见他的神情,已猜到了七八成,亲耳听见时仍不禁有些黯然,掠过心中的首念非是窃喜能盗她红丸,而是三分心疼、七分惋惜,盼望像二掌院这样好的女子不必应此两难。
“前辈……”他沉吟:“倘若你我相加起来,能否足够二掌院服用?”
“你是在寻老夫开心么?”魏无音冷冷说道:
“我两条腿都进了棺材,还能出什么给你?胆汁唾沫么?”
耿照不敢再问,黄缨忙撵他出去:“你快去弄……弄了出来,拿片荷叶什么的盛了,给我……给我们解毒。”
耿照听得一愣,心想:“这红螺溪是酸泉汇成,连水草都不长一根,上哪儿弄“荷叶什么的”来盛?”
魏无音被逗得忍俊不住,哈哈大笑:“黄毛丫头,你真是一点都不懂男人哪!阳精离体,精白片刻间就化为浆水,你就算喝它一整桶,跟喝马尿有什么分别?”一指耿照裆间:“含着它!套弄些个,便能出精;趁新出之际饮下,才能中和毒性。”
黄缨愣了一愣,霎时大羞,冲口道:“我不要!”一想又舍不下性命,态度顿时软化,但此事委实太过羞耻,心中挣扎片刻,嚅嗫道:“一……一定要这样么?”
魏无音怒道:“这不是行淫取乐,是救命!你先自饮些许,再留部分在口中,哺喂采蓝姑娘。这小子虽然健壮如牛,但男子一日出精之量有限,切记莫要无端浪费,以免误了你师姊师妹的性命。”说完扶着墙壁,颤巍巍地起身,慢慢走向洞外。
“我到溪边坐一下,醒醒脑袋。”回头瞥了耿照一眼:
“楞小子,你已不是童男了罢?”耿照摇摇头。
黄缨心中忽有些失落,却连自己也不明白所为何来。
“那老夫就不担心啦,你好自为之。“牵肠丝”的毒性一经中和,患者会感到困倦欲眠,这是正常的反应,毋须忧心。小子施救完毕,速速来找老夫。”
他扶壁缓行,将出洞时突然停步,缓缓开口,却未回头。
“染姑娘,你是将门虎女、王爵之后,出身高贵,或觉女子失节,不如一死;但在这世上,也有热爱生命的青年人,盼望于年华正好时行侠仗义、侍奉尊长,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而不可得。我与汝师有三十年交情,不忍见她于垂暮之时,为思忆爱徒而悔恨流泪,望你三思。”嘶薄的嗓音似有无限感慨、无限伤心,说完也不回头,慢慢走出洞去。
染红霞闭目倚坐,似已熟睡,闻言却不禁一震,浓睫瞬颤,眼角隐有水渍。
◇  ◇  ◇
偌大的岩洞里,只剩下耿照与黄缨两人默默相对。溪谷间的大风隐约呼啸,却被隔在洞外,狭长的空间之内除了柴火烧旺的哔剥声响,就只剩下采蓝若有似无的轻细微鼾。
黄缨低头弄着衣角,小脸绯红,好半晌不见动静,杏眼偷偷一瞟,见耿照盘膝抓头、对着篝火讷讷发呆,不禁暗自摇头:“黄缨啊黄缨,你真是傻透了,居然盼这个呆子自来。待他生出那个胆,我们三人都死过几回啦。”长叹一声,支着上身爬近,红扑扑的脸蛋凑到他眼皮子底下:
“喂,到你啦!要……要怎生做才好?”
耿照吓了一跳,嗅到她温香的少女吐息,慌忙仰头挪退。
距离微微拉开,反而看得更加清楚:只见黄缨两条细细的胳臂之间,夹着一对硕瓜似的傲人巨乳,浑圆的乳形沉甸甸的,乳廓居然超过了肘弯。
她乳质极是绵软,两臂一夹,锁骨以下拉得平坦,双乳的重量全都沈到了泪滴状的乳房下缘,半湿的衣底浮出两枚小丘似的乳晕形状,丘顶两粒樱桃似的小小圆凸,因欲念升起,十分勃挺坚硬,分外诱人。
耿照一见她便觉得淫欲勃兴,简直到了莫名其妙的程度,湖中如是,眼下亦复如此,烧红着脸吞了口唾沫,结巴道:“拿住那……那儿,套……套几下,便出……出来……”下身忽一阵酥麻,美得他微微仰头,忍不住闭目吐息,原来是黄缨隔着湿透的裤布,伸手拿住了腿间之物。
“是这样么?”
她睁着水汪汪的杏眸,仰头好奇问;忽然一愣,低头惊道:“它……它变大啦!好大……好大!”吓得一缩手,见他裆间隆起一团,仿佛裤中塞了生茄角瓜之类的物事,胀得一跳一跳的,又觉有趣,小手一把抓住,滑上滑下的摸索形状,自己却咬着嘴唇,翘起的小琼鼻里一阵轻哼,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喂,你们这……这儿长了条东西,走路不难过么?”
耿照只觉她掌心柔腻至极,仿佛丝绸上敷着一层珍珠细粉,刮过龙首菇冠之时,总忍不住一阵哆嗦,倒想不起十九年来,这儿长了条东西有什么不便,瞇着眼睛微微挺腰,小声回答:“习……习惯了就好。”
“那还真是辛苦你啦。”
黄缨觉得他的表情很有意思,弄得更加起劲,但隔着湿布抓握不便,甚感碍手,忽然想起一事:“喂,这样……就会出来么?你裤子要不要……要不要褪下来?”暗想男子的身体这么奇怪,说不定有什么机关,毋须褪裤便能挤出一杯精来。
耿照脑子里热烘烘的,总算还有一丝清明,低声道:“要……要。”
黄缨登时光火,温腻小手往那硬物上搧了一掌,啐道:“呸,那你不早点说!”
耿照被打得身子一抖,也不知是痛是美,咬牙深呼吸几口,讷讷道:
“我……我自己来就好。”
黄缨听他这般低声下气,心情大好,随手刮脸羞他:“等你来呀,天都亮啦。”伸手解他的裤腰。
男子衣着,远不如女装繁复,黄缨手脚利落,三两下便松开了裤头的湿绳结,却嫌趴着腰酸、手上动作也不甚便给,一拍他的大腿:“喂!你站起来。”
耿照拎着裤腰讷讷起身,黄缨直起上半身,跪坐在他身前,推得他背靠岩壁,忙不迭的打他手背:“手拿开!别添乱。”耿照慌忙松手,裤头却未松脱,翘硬的凶物勾着裤布高高昂起,宛若檐上的怒角飞龙。
黄缨心想:“终于……终于要看到啦。”忍不住一阵害羞,但好奇心又盖过了羞意。
她毕竟是未经人事的处子,风月册都是画给男子看的,其中多绘女子袒胸露乳、玉腿跨开的淫乱姿态,不会浪费多余的笔墨来描绘阳物。图册里的男子不是趴在女子身上,如当年给狗子阿姊破身的公子爷一样,便是杵在女子身后;画中女子闭明眸、启朱唇,销魂的模样栩栩如生,至于身后的男子究竟拿什么弄的,多年来小黄缨一直甚感好奇。
她凑得极近,唯恐错过了什么,湿热的呵息全吐在龙根上,透布侵入,教耿照舒服得微瞇起眼,背门紧靠岩壁。
黄缨拉开裤头,一把褪下,忽有一条又硬又烫、粗如杯口的狰狞物事猛弹了出来,“啪!”一声打在她脸上,热辣辣的一疼,吓得黄缨慌忙闭起眼睛。
再睁眼时,见那物黑黝黝的,色泽有如微焦的麦芽糖,与耿照筋肉纠结的裸腹相类,通体并无浮筋斑痕,甚是光滑好摸,只是热劲逼人,一拿住便觉掌心滚烫,仿佛握的是一根弯翘如茄的拨火棍。
(原来……原来男子是长得这般模样!)
黄缨双手轻轻握住,只觉得尺寸比隔着湿步时更加硕大,似乎在转瞬之间,那物又胀大了许多,单掌已难以应付。
耿照是姊姊一手带大,生性好洁,进入白日流影城后担任铁匠学徒,城中定有规矩,教学徒们不分冬夏,每日事毕后一齐集合,带队往山溪边冲澡洗衣,以调和炉火燥毒。升任执敬司之后,更是日日精衣结发、修剪指甲,服仪均受严格要求,是以身体洁净,令小黄缨大生好感。
黄缨对男女交媾的细节甚是懵懂,小小心思里转的都是些异想天开的念头,毫不实际,自也不通品箫弄玉的手段,起手颇为拙劣,但凭柔嫩的掌心肌肤,和着些许滑腻香汗,已令耿照美不堪言,心理上的刺激兴奋,犹胜于当日“满园春”的红牌小闲姑娘。
她轻轻抚弄,越来越觉那物光洁可爱,滚烫粗硬,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感觉。弄得片刻,忽见马眼沁出一滴透明液体,心中大喜:“出来了!”连忙张开小嘴凑过去,将液珠舐入口中。
耿照只觉敏感的尖端忽有一湿凉柔嫩的小物滑过,细如猫舌,又像是切得极细极薄的鲜鱼脍,又软又富弹性,舒服得仰头挺腰,鸡蛋大小的钝头猛向前一挺,小半截塞入了黄缨的圆润小口之中。
她整张嘴仿佛都被塞满,口舌不便,想咬又无处着力,抬眼“呜呜”抗议。耿照前端碰着她的贝齿,锐利的刺痛感中隐约觉得快美,又贪恋那丁香小舌的奇妙触感,竟不想拔将出来。
黄缨含入小半颗肉菇,双手握着滚烫的杵身舔舐一阵,口中微感酸咸,却淡淡的没什么味道,心知有异,抬起水汪汪的杏眼望着他,左眼角的朱砂小痣倍显妩媚。
耿照一见,怒龙竟又胀大些许,一瞬间与她心意相通,摇头:“不……不是。还……还没出来。”微感歉疚,大腿内侧却美得不住轻颤,结实的熊腰一挺一挺的。
黄缨本想出言责骂,一见他舒服的模样,像小狗小猫一样讨人欢喜,心想:“原来他喜欢这样。”将怒龙杵尖吐了出来,伸出小巧的猫舌,由杵根向上舐去,如猫顺毛一般,动作轻巧敏捷,果然奏功。
她观察耿照的反应,细细啜吮肉菇的冠状边缘。耿照从小行过割礼,肉褶间并未藏污纳垢,十分洁净,她舔得动情,心中羞喜:“他的……这东西舔起来像冰糖葫芦,似乎……似乎并不讨厌。”忽觉两腿间有些温腻,忍不住并紧双膝,谁知却越磨越是难当,意乱情迷之际,又张口含住龙首。
耿照一阵酥麻,不自主地向前挺腰,又怕撞倒了她,原本贴着岩壁的双手本能地要扶她肩头,晕陶间往下一探,竟抓住两团硕大绵软、酥酪也似的妙物。
敏感的双乳一被握住,黄缨“嘤”的一声,心跳加速,竟忘了闪避,忍不住将身子凑向前去,似乎这样才更为舒服。
她乳房硕大,乳质极为细绵柔软,然正值青春少艾,肌肤特别有弹性,因此软中带酥,既柔嫩又弹手,仿佛两只盛满奶浆的薄膜水袋,袋中乳水将凝未凝,软硬两种触感看似相互扞格,却在这具年轻胴体上取得微妙而完美的平衡。
耿照再也放不了手,隔着浸湿的衣布肚兜,握得满掌滑腻乳肉,任由硬挺的乳头磨着掌心,将黄缨小小的身子往前抓;黄缨酥得缩起颈子,微微颤抖,一手握着杵根,另一只手抱他结实的腰臀,竟将怒龙吞入了小半截。
两人以奇妙的姿势交缠着,耿照不住揉捏她傲人的双峰,前后推拉着,黄缨被蹂躏得颇为疼痛,但那种紧紧缠住的感觉却异常销魂,迷蒙间竟觉无比舒爽,鼻尖、额头沁满薄汗,连酥滑的乳上都是湿腻一片,乳沟间隐约挤出唧唧水声,听来倍觉淫靡。
她索性放开怒龙,双手抱着他的臀股,小嘴中不住吮啜,发出“唔唔”的可爱鼻音,渐渐陷入痴迷。
耿照隐有一丝泄意,一手移上她的肩头,低声道:“我……我要来了。男子出……出来时劲头甚强,你……你莫含得太深……”
黄缨晕晕迷迷,只“唔唔”两声,鼻音轻软,红扑扑的小脸轻潮微汗,犹如熟透的红石榴,痴醉的模样令他再也无法忍耐,弯腰紧抱着她,顿时凶猛射出!
黄缨忽觉口中滚浆爆开,浓稠的液感直贯喉底,一呛之下,娇嫩的喉头连连抽搐,竟通通咽了下去。
她咳得将龙杵吐了出来,一抹残浆和着香唾淌下嘴角,一路流到颈间。
黄缨抱着耿照的腰股急剧喘息,大胸脯在他掌中不住压挤变形;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双膝微分,将耻丘紧紧压着他的左腿厮磨,磨得耿照的裤脚一片湿濡水痕,也不知是汗或其他。
两人痴缠片刻,逐渐恢复了神智,想起适才的脸红心跳,仿佛做了场绮丽春梦,既砰然又尴尬。
黄缨不知怎的害羞了起来,原本想躲避他的目光,一想不好:“糟糕!我……我通通都咽了下去,没的给采蓝啦!”连忙举袖揩抹,呸呸的连吐几口,却只有唾液稀浆而已;状甚淫艳,可惜无补于事。
她红着脸道:“完了,都给我吞下去了。”
耿照脸更红,抓抓脑袋:“这……这也不妨,再……再来便是。”
两人相对大羞,仿佛一对做了不可告人之事的共犯,缩颈低头,我看看你、你看看我,表情十分怪异;也不知是谁起的头,突然“噗哧”一声,双双忍不住笑了出来。
一笑之下,尴尬倏解。黄缨拍拍高耸的胸脯,瞇眼笑道:“还好还好,你若不济事,红姊和采蓝可就糟啦!”一瞧袖上残迹,低呼:“前辈说的果然不错!男人的这东西一出来,马上就变成透明的水啦。看来,也不能弄先出来了再喂采蓝。”
耿照微怔:“那怎么办?”
黄缨沉吟道:“事到如今,也只有教她自己喝下去了。”
耿照闻言摇头道:“采蓝姑娘昏迷不醒,只怕没这么简单。”
黄缨不耐起来,皱眉道:“她就是这么麻烦!这样罢,你放到她嘴里,射出来便是。”想采蓝平日最是假惺惺,老爱扮作大家闺秀的模样,要是醒来发现自己被男人的阳物插在小嘴里,那表情光想就十分过瘾,不禁拍手大笑:
“好,就这么办!”
她将采蓝扶坐起来,采蓝软绵绵的向后一仰,螓首斜靠在黄缨肩上,更衬得她下颔尖尖,玉一般的粉颈修长细致、曲线极美。
采蓝身形苗条如柳,腰似约素,胸脯虽远远比不上黄缨的傲人硕大,但形状玲珑有致,乳廓犹如倒扣的薄胎精瓷碗;上身的葱蓝滚绿兜、薄罗裲裆衫被水浸湿后,更裹出两只尖翘玉乳,目测盈堪一握,浮凸似椒实一般,极尽娇妍。
样貌之美,各人、各地喜好不同,然而采蓝的长相无论到什么地方,无论唤谁来看,都会说是天生的美人胚子。
耿照见她容颜秀丽,想到竟要如此唐突,不免有些迟疑,但腿间怒龙却极为诚实,转眼又复雄风,勃然昂首,杵身上还沾满黄缨的口水,在火光下映得一片晶亮。
黄缨颇不是滋味,拍着她脸颊轻唤:“采蓝、采蓝!”心中暗想:“你自好是别在这时醒来。不然,我一掌打得你再晕死过去!”忘记自己其实并没一掌打晕她的能耐。
好在采蓝始终未醒。黄缨将她抱在怀里,两人交迭而坐,轻轻撬开采蓝的小嘴,对耿照一径招手:“快来、快来!”
耿照很不好意思,硬着头皮挺枪直上,低头见怒龙杵一点一点没入两瓣粉嫩姣好的樱唇之中,益发暴胀起来,才入得三分之一便难再进分毫。
采蓝昏迷不醒,贝齿自也不会刻意避开肉茎,一路刮得耿照咬牙皱眉,毫无快感可言;末了又嗑撞在那三分之一处,口腔一束、微微咬着,耿照以肉就齿,无论勃挺得再粗再硬,终究比不过她编贝般的小小牙珠,蹙眉吸气道:“黄姑娘!实在……实在疼得紧。”
黄缨娇娇的瞪他一眼,嗔怪道:“没用的东西!本姑娘助你一臂之力,学得精乖些!”扶着采蓝下巴,轻轻撑开些许,另一手握住露在外头的大半龙杵,导引着向前滑动。
耿照的前端深入采蓝湿暖的口腔,触感十分腻润,虽仍被牙齿弄得疼痛不堪,但一见黄缨低头认真套弄的模样,想起她那柔软至极的傲人乳瓜,以及适才缠绵景况,仿佛身下所插不是美若天仙的采蓝,而是那个精灵古怪、事事都要占尽便宜的巨乳少女,忽然动情起来,双手撑住岩壁,越发进出凶猛。
黄缨惊讶之余,不免吃味:“他对我……刚才那个时候,似也没这般卖力。哼,你们这些臭男子,一个个都喜欢假惺惺的狐狸精!”心头大闷,忽觉困倦已极,小手一松,采蓝的小嘴又合拢起来。
耿照已到了将射未射的紧要关头,结实的肩背肌肉上挂满汗珠,忽然龙根末端一痛,似被上下两排贝齿嵌进肉里,他不敢向后拔出,为避伤处,只得扶着岩壁往前一贯;采蓝一阵呜咽,居然醒转。
她一醒过来,顿觉嘴中一条巨物,几乎直抵喉间,舌头牙齿间的缝隙全被塞满,痛苦得涕泪直流,手足不断挣扎。
耿照唯恐阳物被她一口咬断,忍痛不敢乱动,连忙叫道:“黄姑娘,快别让她乱动!我……我再一下便好。”他不确定下体受伤到什么程度,唯恐待会无法再起、少救一人,终不免留下遗憾。
黄缨被浓浓睡意所攫,像中了蒙汗药一般,双手软软扣在采蓝身前,说话连舌头都大了起来:“我……我不成啦!你……你快射出精来,莫……莫要再玩啦!”力气渐失,若非采蓝太过娇弱,早已挣脱开来。
采蓝纵使神智再不清,听到“射精”等字眼,嗅着耿照的男子气息,登时明白口中何物,“呜--”哀哭起来,双脚乱蹬,两行泪水淌下玉靥。耿照不敢乱动,顿时陷入进退维谷的窘境,回头大叫:“老前辈!老前辈!”
黄缨即将昏迷,松手之前灵台一清,大喊道:“红……红姊!快救……快救采蓝和耿照!快……”脖子一歪,倒地不起。
染红霞闻言身子一动,再也不能假装昏迷,奋力撑起身子爬过去,从背后抱住了采蓝。
她腕力惊人,不比黄缨,虽然全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然而两臂一收,采蓝连蹬腿的力气也没有,闭着眼睛呜呜哀泣,口涎从张大的檀口里淌了出来,容色虽惨,却异常的凄艳诱人。
耿照看得呆了,忽听染红霞沉声道:“还楞着做什么?快!”
“……是!”
低头见杵身不过些微破皮,渗出血丝,不觉放下心头大石,扶墙摇动起来。
采蓝哭得甚惨,染红霞在她耳畔细说原委,柔声解释妖刀散毒、如何中和“牵肠丝”等,巨细靡遗,耿照心想:“原来她一直都醒着。”见采蓝流泪,既歉又怜,满腔淫念早已点滴不剩,别说是出精,连硬翘的龙杵都微见消软,恨不得立刻拔出。
却听染红霞在采蓝耳边低声道:“……我知道你是洁身自爱的好姑娘,宁可一死,也不愿名节有损,可现下是非常时刻啊!若死在这个荒僻的山谷之中,岂不是毫无意义?”
“……你是父母的独生女儿、掌上明珠,你爹没有儿子,便有你一个女儿,迟暮之际需要你奉养,百年之后,也需要你打扫祠堂、上香献祭。你若死在此间,你的父母又该怎么办?”
采蓝闭目泪流,呜咽不止。
耿照心中一惊:“我若不能尽快结束,只是徒令她受辱而已。”收敛心神,不再去看采蓝的哭颜,闭眼专心想着与黄缨的缠绵、水底的肌肤相亲,以及她那令人难忘的绵软双峰,含嗔薄怒的红脸蛋……渐渐又硬挺起来。
染红霞捏开采蓝的下颔,不让牙齿刮着肉茎,也让她少受苦楚,小嘴顿成一只湿热滑腻的紧凑腔管,唾泌丰富,不断挣扎的小舌头只是助长淫兴罢了;单以抽插的舒爽而论,犹在适才的黄缨之上。
耿照想着先前黄缨动情的娇美模样,刻意不做忍耐,泄意渐生。
又听染红霞道:“……你若一死了之,师傅出关之后,不知道会有多伤心?师傅抚养你、教育你,传授你上等武功,对你殷望之深,只盼你在武学上开辟一番新境。你若死在此地,拿什么回报师傅二十年来的栽培之恩?”
采蓝只是一昧哭泣,却无甚挣扎。
耿照已至紧要关头,每一下都深入喉底,采蓝的小嘴似乎有种特别的魔力,一遇异物侵入,本能非是呕吐,反是吞咽;吞咽之际,舌底不住生津,将怒龙杵尖往喉中吸去,然后才欲呕出,舌根与咽顶的一小团嫩肉一挤,直比膣中花心。
耿照咬牙一挺,浓精喷薄而出!
采蓝剧咳起来,耿照赶紧拔出,颓然跪倒,满身大汗。染红霞唯恐她将精液呕出来,伸手捂着她的小嘴;采蓝仰着粉颈痉挛一阵,这才悉数吞进肚里,扑倒在师姊怀中,抽噎道:“呜呜……红姊!呜呜……”
“别哭了。死在这里,会对不起太多人。”染红霞抚着她的背,轻道:
“所以,就算要玷污身子、忍受什么耻辱,我们也要活着回去。”
耿照猛然抬头,见她身子颤抖,两行珠泪滑下脸庞,终于哭了出来。
洞外,闻声而来的琴魔叹息着,带着莫可名状的神情,扶壁缓缓走开。
第八折通幽曲径,正邪一宗
采蓝身子娇弱,捱不住折腾,累得手足无力,香汗湿透小衣,外襟在挣扎中松了开来,白如象牙一般的半截乳肌上浮着淡淡酥红,布满细密汗珠,衬着云鬓凌乱的狼狈模样,楚楚可怜之中,别有一般颓废淫靡的慵媚风情。
她饮下片刻,哭得累了,不由沉沉睡去。
偌大的岩洞里,终于只剩下篝火前默默无言的两个人。
染红霞静静凝视火光,不知何时,面上泪痕消淡,炽亮的焰火映红了桃瓣也似的瓜子脸蛋。她体内正受“牵肠丝”的药性荼毒,肌肤潮涨、通体泛红,滚热得像是发高烧一般,然而红莲火映着桃花面,此际看来,却有种说不出的苍白。
耿照有些不知所措。
他是天生的行动派,遇事总是直接面对、力求解决,绝不拖泥带水;偏偏为她中和毒性一事,普天之下只有他不能着急。染红霞面对的是失贞或丧命的痛苦抉择,他不确定若然换成自己,是否能应对果决。
他默默拉上裤腰系好,为防尴尬,起身走出洞外,拖了些漂浮木回来添柴火,衣摆兜着一襟大大小小的鹅卵石,用长枝拨进火中,以余烬掩埋。两人沉默良久,染红霞突然开口:“你休息好了么?我听说那……那种事很伤身子,若还觉得困乏,再等一下不妨。”
耿照脸上一红,心想:“原来她是为我着想。”忽有些异样的感觉,抬眼望去,却见她垂眉敛目,一双美丽的翦水瞳眸盯着篝火,空洞洞的回映着火光;想起她说话的口吻果然是一派清冷,丝毫不带感情,不禁失落,低声道:“我不妨。你……你要不再歇息一下……”却遭染红霞平平打断:
“不必了。这事……没什么好等的,速速完事便了。”挪到火光弱处,半躺半坐,倚入角落阴影里,闭目缩颈,双臂环抱胸脯,僵硬地屈膝开腿。靠下时身子微微一颤,似是湿衣贴着冷壁,给激得打了个寒噤。
耿照满心不是滋味,依言走到身前,在她两腿间跪坐下来。
染红霞别过头去,身子往壁里一缩,忍住羞耻不将双膝合拢;忽觉他双手摸进自己腰里,忍不住睁眼低呼,扬手“啪!”搧他一记耳光,咬牙颤声道:“你……你干什么!”又惊又怒,饱满的双峰不住起伏。虽是抢先动手打人,模样却像受惊的小动物。
耿照一怔即醒,抚着热辣辣的面颊,歉然道:“不脱衣裤,做……做不得那……那事。真是对不住了。”
染红霞呆了一下,省起是自己不对,心中微感歉疚,低声道:“不必脱衣,褪……下裳即可。”片刻又说:“我自己来。”微抬起臀股,将半湿裳裈褪了下来。
角落里焰火不明,耿照遮在她身前,又投下大片阴影,灰蒙蒙的一片幽靛里,只见白纱细裈之下,雪一般的肌肤一寸寸显露出来,白得近乎刺眼;一瞬间,耿照竟禁产生眩目的错觉。
她将细裈褪至膝间,雪白赤裸的修长大腿紧并起来,慢慢将一条曲线诱人、润滑如水的右小腿抽了出来;细致的足胫脱出绉成一团的纱裈裤管时,微微一勾,遗下一只小巧的短靿软红弓靴,赤裸的脚掌仅比耿照的掌心再稍大一些,雪腻的足趾微敛,蜷如猫爪,似有些羞人的模样,极是娇妍可爱。
耿照几乎想伸手去拿,总算神智还在,不忍冒犯,心想:“她这般修长苗条的身材,脚却这样小。”热血上涌,一阵怦然心动。染红霞右脚摆脱裤靴束缚,迟疑了一下,紧闭着眼睛分开双腿,咬牙抵颈,身子微微颤抖。
耿照不敢逼近,反而稍稍挪退寸许,篝火的焰光透背映来,照得她平坦的小腹上一片艳红,流辉闪烁,却更加显出肌肤之白,难绘难描。
染红霞久经锻炼,即使半屈着身子,小腹也无一丝多余的赘肉,腰腹间肌肉线条起伏如波,目测便觉紧实;大腿的曲线更是玲珑有致,腿心处夹着一片小小的腴润三角,比之于大腿小腹,更是白得酥腻耀眼,耻丘饱满,仿佛嵌着一枚去皮对剖的裸白鸭梨,丘上芳草茂密,被香汗濡湿,卷起一束乌黑柔亮。
顺着耻丘再往下,但见腿心里一条蜜缝,犹如熟透饱裂的花房,蕊中突出一条婴儿指头般的勃挺肉芽,底下两瓣蚌肉似的小肉褶,又如分外娇小的象拔蚌管,通体酥润、剔透晶莹,呈现淡淡的粉红色泽,俏如染樱;蜜缝底又一小起伏,便是小巧的菊门。
与修长的身子相比,她的私处可说是超乎寻常的窄小,显得十分精致。整个股间无一丝褐暗沉淀,也无多余的芽肉绉褶,模样清爽干净,满满的蒸开汗潮,扑面一阵温甜鲜香,仿佛新剥石榴。
耿照虽非童男,也只经历过一个小闲姑娘而已,印象中私处湿黏烘热,自有一股诱人的腥腻甜腐,绝不是这般动人至极的美丽形貌,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下手,一径怔怔呆瞧。
染红霞等了许久不见动静,睁眼一看,蓦地大羞,又窘又气,咬牙道:“你……你发什么呆?快……快过来!”末尾三字只余气声,虽无心使媚,听来却觉销魂。
耿照大梦初醒,赶紧解开裤头,凑上前去,才觉腿间龙杵硬得弯起,略感疼痛。他分开伊人玉腿,笨手笨脚欲扶柳腰,染红霞又低喝:“别……别碰我!”身子不由自主往后挪,又怕他突然不听话、暴起侵凌,赶紧撂狠:
“你把手放在壁上,不许碰一碰我的身子!”
耿照乖乖扶着岩壁,半跪半坐,熊腰往前一挤,染红霞双腿大开,分跨他腰际。
两人私密处一相碰触,均是忍不住闭目仰头,浑身绷紧。
耿照暗想:“好……好滑!”染红霞心中想得却是:“好……好大……好烫人!这般凶猛巨物,怎么……怎能进得去?”胸口小鹿乱撞,却是惊惧大过了羞耻,酥胸不住起伏,晃出一片诱人乳浪。
耿照不能用手,只得沉下腰来,小心翼翼的拿杵尖顶她。
少了双手辅助,犹如黑灯瞎火,弯翘的怒龙不断从蛤间滑过,杵尖摩挲着蜜缝,擦过硬挺的小肉芽,陡地又滑到腹间或股心;顶了十来下,已胀成紫红色的怒龙裹着一层油润润的淫水,磨得两人浑身酥麻、不住颤抖,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进……进不来么?”染红霞毕竟较他年长,少时便知不对,悄声问。
“也不是。”耿照满头大汗:“你用手帮我一下,这样……这样不好找路。”其实他经验有限,就算用上了双手,以染红霞异乎常人的细窄,只怕也难以叩门。
染红霞俏脸一红,轻咬樱唇,小手拿住那滚烫的粗长硬物,导引着往缝里沉入,忽觉悲哀:“我居然与他帮手,来坏自己的贞操。”闭上眼睛,差点又落下泪来。
她是未经人事的处子,也不知男子阳物该去何处,只觉杵尖一碰肉芽、浑身就如蛇窜蚁走一般,糟糕至极,猜想是紧要处,径将鸡蛋大的钝尖引往那处,磨得她挺起腰来,檀口咬着一丝呻吟,两腿美腿却不觉大颤,痴态撩人。
染红霞出身将门,自幼庭训严格,连自渎也不曾有过。夏日练剑,于后山溪畔沐浴,飞水激石,偶尔冲过秘处,带来阵阵畅快酥美,都觉自己耽逸贪欢,甚感罪恶。蒂儿如这般连遭刺激,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耿照也不好过。
染红霞的私处不同常人,花径藏得特别深,在风月册里有个别名,又叫“通幽曲径”,十分罕见。他向前挺进,只不断刺着蜜缝上缘,肉蒂充血勃起,硬如小核,沾满滑腻的浆水后,便如突角软骨一般,敏感的杵尖微微陷如缝里,一挤又自蒂儿处擦滑过去,美则美矣,却是白费力气。
“不是那儿……”他不敢瞧她绯红的美脸,转开视线,讷讷道:
“要……似要再下一些……才对。”调整腰腿角度,寻隙破关。
染红霞被磨得晕陶陶的,勉强收摄心神,握着龙根往下一摁。
耿照忽觉湿滑中似有一处凹陷,与当日插入小闲姑娘身子的感觉极似,心中大喜:“是这儿了!”趁着浆滑液涌,猛向前一刺,却听染红霞娇啼起来:“不……不是这儿!”赶紧挪腰低头,赫见狰狞的恶龙抵着她小巧的菊门,那精致洁净的小小绉褶久承浆汁滋润,狼籍不堪,若再用力,说不定便要排闼而入。
两人厮磨片刻,杵尖渐渐滑入一条浅缝里,耿照乘着湿濡往前一顶,染红霞缩颈“嘤”的一声,小半颗龙首没入一处极窄极狭的肉褶子里,边缘的肌肉紧紧束起,再不容尺寸之功。
耿照听辰字号房的学徒说,女子的贞操是片薄膜,穿过去便坏了身子,此后便是你的人了--
每次聊到这个话题时,总有人吹嘘在家乡破过几回身子、有多少女子等着自己回去云云。但此刻似已插到尽头,阴茎纹丝不动,半颗龟头被夹到了疼痛的地步,哪来的薄膜可穿?
他稍稍拔出些许,又挺腰而入,身下的修长美人咬牙轻呼,似受苦楚,却还是一样……染红霞虽泌润丰富,由于天生紧窄,原本就不容易进去,外阴看似湿润已极,花径内却仍然干涩。
耿照尝试几下,连他都觉得杵尖似已破皮渗血、疼痛不堪,染红霞的蜜缝何其娇嫩,痛楚可想而知;抚身去抱她的肩头,低声道:“若疼的话,先休息一下好了。”
染红霞本想推拒,但他身子一低下来,杵尖改挑为探,不再往上顶,似乎更近花径口一些,也说不上舒不舒服,心慌慌的一阵意乱,回神时已被拥入怀中,见他刻意错开脸面,的确不是故意轻薄,轻颤着吐了口气,在他耳边低道:
“我……我没关系,你快……快些来。”
耿照缓缓滑动,腹部与她平坦的小腹厮磨,肤触如丝缎一般,一碰便不由深深沉醉。他用杵尖轻触着蜜缝,束紧的肌肉似乎松开些许,龙首“唧”的一声挤出一小注浆液,这才恍然:
“对她来说,男子的肤触也是平生未有的体验。”
顿觉怜惜,不是怜她处境难堪,而是真真切切感受她身为女子的一切可爱处,急躁之心渐去,连解毒一事也渐不萦于怀,一心只希望在自己之后,染红霞不会因此憎恨男子,便如他初次遇上小闲姑娘一般。
他放轻动作,不忙着进去,只是浅浅的探着花径口,光滑的龟头沾满了黏腻的蜜汁,啄吻似的触着黏闭的阴唇,每一下都比前度再深入一点,滴水穿石,逐渐突入她紧绷的膣户。
染红霞咬着樱唇,下颔抵紧肩窝锁骨,每一拔出都扯得她柔躯一颤,“唔”的一声逸出娇哼,死死咬住不肯出声;挺入时又不禁昂起粉颈,双腿不住发颤。
她沉溺在下身又痛又痒的羞人快意里,忽然灵台一清:“我迫于无奈而失身,与受奸淫何异?怎能……怎能如此失态,浑然忘我!”用力将耿照推起:“你……你莫要再折腾我,快快进来!”拱起柳腰,便要迎凑。
耿照用力挺进分许,见她痛得蹙起秀眉,迟疑道:“我看还进不去,你别……”
染红霞怒道:“我以为你是正人君子,你再三拖延,莫非是存心狎戏污辱我!”
耿照不敢拂逆她的意思,力量集中在下半身,熊腰一沉,只觉戳到一团十分坚韧的软肉,花径口夹得死死的,仿佛连那两瓣酥脂似的小小阴唇都成了挡路的门扉,竟往内微微收敛,总之难越雷池一步。
染红霞惨呼一声,脱口道:“好……好痛!”眼角渗出泪水。
耿照抽身欲起,却被抱住肩膊,见她一径摇头:“快……快进来!”硕大的阳物擦刮着再戳进分许,染红霞终于抵受不住,“呜”的一声哭出来,双手猛推他胸膛:“不……不要了!好……好痛!呜呜……好痛……”耿照满心怜惜,赶紧拔了出来。
她蜷着身子侧转过去,一双半裸的修长美腿紧并屈起,抱胸嘤嘤啜泣。
耿照擦去一头大汗,发现她臂上、肩背等衣衫破孔里,被木屑划破的伤口多半还渗着血丝,适才交缠时推拉厮磨,不说花径玉门,光这些不适也够她受了,难怪膣内干涩,摇头道:“二掌院,这样是做不成的。”染红霞只是抽泣,并不搭理。
他系好裤头,随手解下外衫,在地上摸到一处两尺见方、深约三寸的窟窿,用外衫扫去灰尘,又到溪边以衣包水,将酸泉溪水舀入窟窿。衣布漏水严重,纵使他施展轻功,也来回了好几趟,才将窟窿倾满溪水。
染红霞正自伤怀,听他来来去去、不知道在忙活什么,渐渐生出一丝好奇,泪水稍止,忍不住转头望去。耿照用昆吾剑从火堆余烬里拨出一枚枚烧热的鹅卵石,以一束浮木小枝拍去细灰,将石头拨入窟窿里,“嘶--”的一长声蒸汽缭起,转眼便将一窟溪水烧热。
他事先裁下一幅最干净的衣摆,在溪边搓洗停当,随手拧了热水,道:“转过身去。”她明白是要为自己处理伤口,俏脸微红,心中忽有些异样,低声道:“我……我自己来。”耿照摇头:“你弄不到背上。”
染红霞想想也是,正有些犹豫,又听他说:“坐到火边来。离水也近,免得水凉了,对身子不好。”迟疑片刻,终于坐到篝火边,默默转过美背。
耿照为她细细擦拭伤口,出手轻柔,极是专注。染红霞听他呼吸起伏平稳,的确不是借机轻薄,心想:“刚才说要的也是我,说不要的也是我,他总是尽心配合,无一句抱怨。”想想耿照也是无端被牵扯进来,毕竟与那些个采花逐蝶的登徒浪子不同,骂他“存心狎戏污辱”、“非是正人君子”,的确冤枉了好人。
忽听耿照说:“二掌院,这儿有道拉长的口子,血痂沾住了脏污,怕要化脓,须尽快处理。”用热巾轻按她右胁下的一处伤口。
染红霞疼得秀眉微蹙,想起是在湖桥碎裂时受的伤,一路来屡屡挥动右臂,伤口几度复裂,知道不可轻忽;犹豫片刻,轻轻解下罗衫。
那金创划过胁下,连肚兜系带也一并痂住,她反手拉开带子,右手捂着胸前水红色的锦缎肚兜,露出一片白璧般的赤裸美背。耿照瞧得呆了,忙定了定神,蘸水专心为她抹去创痂上血污,却听染红霞问道:“你……头一次的对象,是……是你的心上人么?”
他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讷讷摇头。
染红霞低声道:“我以为头一次,都是要同心上人的。原来不是。”
耿照摇头:“我不是。”便将当日满春园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她待我很好,也没笑我不济事什么的,感觉起来很像我阿姊。”耿照耸了耸肩:“想到是阿姊,心情便轻松多啦,很亲切似的,也就不那样怕。”
若在平时,听他将青楼女子比作自己的姊姊,染红霞肯定愀然变色,斥为轻浮无行,此时不知为何,却觉耿照口吻诚挚自然,并非登徒浪荡,是真有松了口气的感觉,不觉微诧:“男子对这……这种事,也会害怕么?”
耿照笑了起来。
“怎不怕?我是给他们架进满春园的,头皮都麻啦。还好遇到了小闲姑娘……”忽见她雪白的背脊一阵颤抖,愕道:“怎么了?我说错话了么?”
染红霞摇摇头。
“我笑我自己。口口声声劝采蓝要坚强、要活下来,事到临头,自己却怕得要命……”说着,转过一张笑得微微瞇眼的姣美玉靥,两行珠泪却滚下面庞:“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耿照摇了摇头,正色道:“怎么会?你是我这辈子遇见过,最最坚强、也最最佩服的女子。”片刻又补了句:“自然也是最美丽的女子。”在他看来,她之所以耀眼如珍珠一般、令人打从心底想珍惜宝爱的,坚强犹在美貌之上。
染红霞低垂粉颈,半晌才低声道:“你……能不能……让我别这么害怕?”说到后来声如蚊蚋,连颈根都泛起一片酥腻娇红。
耿照看得心下怦然,定了定神,点头道:“交给我罢。”将外衫铺在火边,褪了全身衣物,轻轻将染红霞搂倒。
她惊呼起来,一手推他胸膛,一手死死捂着胸前肚兜,慌道:“不……不要……”耿照动作很轻,却不容丝毫反抗,搂着她浑圆的香肩,温言道:“都交给我罢!别害怕啦。”轻握住她捂着胸口的右手,缓缓拉开。
他膂力极强,染红霞入他怀中,顿成一只雪酥酥的小白羊。他左手环过她的肩头,既轻柔又霸道的扣住了她的右腕,空下来的右手揭去覆着酥胸的水红色锦兜,满满的握住了一只结实坚挺的左乳。
她最是宝爱双峰,连沐浴时都只掬水冲淋,至多轻轻拍打、按摩,令结实饱满的乳房不住弹动,从来舍不得用一点大力,此刻骤被一只黝黑粗糙的男子手掌握住,忍不住挺起腰肢,咬着嘴唇别过头去,一丝呜咽似的低吟无法控制的逸出唇际。
耿照揉着她饱满弹手的乳丘,比起黄缨的绵软硕大,染红霞的双乳便如一对挺拔高峰,即使躺下亦只微微摊扩,依旧保持着完美挺翘的尖桃形状,令人爱不释手。
她乳晕比铜钱略小,呈娇艳的樱红色,敏感的尖端稍微抚捻一下,便仰天高高昂起,翘如幼儿细指一般。
耿照以口相就,“啾”的一声,将樱核儿似的硬挺乳头含入嘴里,用牙齿轻轻啮咬,舌尖滚珠似的一阵弹动。染红霞“唔”的一声轻衔玉指,仰头轻轻颤着,红潮从颈间、锁骨,一路蔓延至雪白的胸口,乳沟间沁出点点汗珠,夹着双腿不住摩擦,垫在身下的布衫已湿濡一片。
他翻过虎躯,将娇艳的玉人压在身下,结实的腰杆挤开两条修长玉腿,又硬又烫的赤龙杵抵着她腿心处,顿时陷入一团热烘烘、油润润、柔若无骨的嫩脂之中,杵尖隐约被两瓣门扉似的酥肉夹着,却非是向外推拒,而是带着一股流沙般的吸力,无须多用力气,便缓缓将他往内吸啜。
“女子动情与否,竟有天地云泥之别!”
染红霞的花径口藏得极深,龙根缓缓挺进,杵尖陷入一团软腴嫩瓤,滑腻紧凑,却无先前那种门前紧锁的挤迫,他也不急着挑刺,俯身攫她双乳,将弹滑的乳峰挤握在掌间大力揉捏,一边吮着坚挺的乳头。
染红霞抵受不住,“啊!”的失声叫唤出来,这一叫便如江河决堤,再也无法收拾。
她这么个英飒挺拔的人儿,叫起来却像受伤的小动物,喘息急促,欲仙欲死,偶尔迸出一两个尖短娇亢、啼哭似的娃娃音,夹着一段段呜咽似的哀鸣,闻之欲念大盛,忍不住恣意摧残。
她伸手抱他脖颈,双腕却被拿住,越过头顶压在地上,压得柳腰拱起,坚挺的乳房抵紧他胸膛。耿照吻着她光洁白皙的腋窝,用舌头将沁出的汗珠舐入口中,顺着束起的结实乳肌一路啮咬回来,最后噙住樱桃般勃挺的硬红蓓蕾。
“啊、啊啊啊……”染红霞轻摇螓首,身子簌簌发抖,忽然昂起小巧的下颔,张嘴咬住了耿照的肩膀。
耿照肩上一痛,染红霞的腿心深处突然像豆荚裂开,翘硬的杵尖往下一陷,挤进一处比想象中再下一些的小小缝隙,通道仿佛一夕打开,周围油润依旧、紧凑依旧,却无法再阻龙根侵入之势。
他一点一点挤进又软又韧的嫩瓤,直到贯穿瓤中的一片小小肉膜,龙根直没至底。
染红霞四肢缠着他,粉颈一仰,张嘴却叫不出声来,睁大的美眸里一片空茫,美丽的胴体紧绷如钢片一般。
(进……进去了!)
那硕大、坚硬如钢的狰狞巨物,正深深嵌在她娇嫩的身子里,滚烫得像是烙铁……染红霞忽觉彷徨,压制腕间的力道一松,双手忍不住穿过耿照胁下,抱紧他结实强壮的肩背。
“好……好奇怪……”她禁不住想:
“男人的身子……怎能像铁一般坚硬?”
耿照缓缓动着,尽量不使她感觉疼痛;过得片刻,紧迫的嫩膣中液感渐浓,丰润的淫水汨汨涌出,不觉越动越快,每一下都插得她玉腿踢晃,结实的小腹肌肉绷得一球一球的,差堪盈握的柳腰扭动如蛇。
染红霞的呼吸越见急促,檀口中迸出娇娇低吟,如诉如泣,动人心弦。
她自幼修习高深武学,练得筋骨强健,对痛苦的韧性与忍耐力均倍于常人;破身之后,又得耿照温柔对待,疼痛中渐渐有了一丝快美,开始领略男女交欢的滋味。
耿照抄起她的膝弯,将一双修长玉腿扛上肩头,见她盈润的足趾蜷起,被汗水淫水打湿的股间狼籍一片,夹着丝丝落红,不觉插得更深更狠。
染红霞双手揪着布衫,忘情呻吟起来,圆挺的双乳被推送得不住打圈,一片酥白的乳浪之中漾着两点红梅,娇躯摇动间汗水飞溅而出,娇痴的模样分外动人。
他已射过三回,本该十分持久,却抵不过身下美人的销魂痴态,再加上染红霞花径深藏,不仅处子膣内异常紧迫,杵身如入鸡肠,玉门外那粒肉芽更是坚挺如软角,频频刮着龙杵根部,与她腴润的耻丘一撞,格外催精;要不多时,已有一丝泄意。
“我……”他低声道:“我要来了……”龙根一挑,记记都刺在膣中深处,转眼连插数十下。
染红霞承受不住,扭动身子似要闪避,两条修长的玉腿却不由自主高高举起,让他刺得更深,挺起骄人的浑圆乳峰抵紧他的胸膛,玉指死死揪着衫布,紧闭星眸,颤声娇呼:
“快……快来!我……我受不住了……啊、啊……啊啊啊--”
耿照低吼一声,抵着膣户最深处,滚烫的阳精凶猛喷出,满满的射了她一回。
染红霞被射得一阵痉挛,小腹不住抽搐,玉腿自他腰际滑落,丝一般的肤触令耿照忍不住昂首一顶,撞得她双乳迭宕,膣内痛中带美,又疼又麻的快感如潮涌至,隐隐被抛过了一小层峰。
耿照射得头晕眼花,倒卧在美人湿暖的乳间。
染红霞的双峰间乳肉沃腴,被汗水、爱液、唾沫涂得一片湿亮,布满捏红的指印,以及几处淡淡齿痕,更衬得乳肌通透,饱满的乳桃几近完美。他看得情动,才消软的下身倏又硬挺;想起魏无音的交代,将美人翻转过来,让她平趴在地,又从股后进入了她。
染红霞的臀股肌肉结实,十分挺翘,即使平平趴着,亦如两瓣雪白的浑圆硕桃。耿照沾着浆白的淫水一插而入,插得她仰首哀声低吟,回头埋怨:“好……好深……”檀口边咬着几络湿黏乱发,平日娴雅中带三分英气的秀丽面庞,竟有一股说不出的淫靡娇艳。
耿照见雪股间还沾着些许落红,不敢太过粗鲁,裹着浆黏徐徐进出,柔声道:“这个姿势最不费力,你先歇息一下。”
染红霞以手肘稍稍撑起,一头青丝披散在雪白浑圆的香肩之前,闷闷腻腻的娇慵喉音自发中透出:“我不要,趴着好冷。”似闹孩子脾气,又如饱饮醇酒,将醉未醉。耿照听得怦然,龙根益发胀大。
染红霞一被撑挤,颤着垂下粉颈,膣户里一掐一放的,低头婉转娇啼。
耿照去攫她乳峰,双手却被她满满抱住,如婴儿依恋乳母。耿照趴在她颈后,贪婪嗅她混合了汗潮蜜润的幽幽发香,片刻正想挺动下身,却听如瀑青丝里,传来一阵悠悠断断的轻鼾,染红霞竟已睡去。
按琴魔说法,毒性一旦中和,便会生出嗜睡的症状。他小心抽出手臂,为染红霞拭去汗水落红,约略披上衣物,将黄、蓝二姝安置妥当,又添了柴火,这才擎着火炬,整衣出得洞去。
◇  ◇  ◇
红螺峪里天一线。星月一线,溪上的潋滟辉映也只是湍急飞溅的一线。
魏无音盘膝踞于一块突峰似的尖石顶端,水面凉风吹得他发鬓飘飘、衣袂猎猎,清瘦的面上双目紧闭,既显出尘,又似入定。耿照举火走近,见他脸上依旧罩着一层青气,不禁担心起来,正要开口,忽听魏无音道:“把火熄掉。”
耿照顿时省悟,暗骂自己不小心,忙将火炬浸入水中,“嘶”的一声青烟盘缭,溪畔又陷入一片幽蓝蓝的灰翳里,举目但见黑影层迭,依稀辨得外形,却难以一一看清。
霎时间,声音的轮廓变得异常清晰:激流冲撞,可知溪中有石;风过林摇,其中有竹有松……耿照闭起眼睛,四周地貌却仿佛印在心上,信步来到岩下,席地盘膝。
再睁眼时,只觉星光透亮,就连水上回映的一线月华都有些刺眼,便是夜幕依旧低垂,周身却无一不见,忽觉自己犯傻,此间哪里有举火照明的必要?想到谬处,不禁一笑。
魏无音睁开眼睛,低头俯视。
“你懂了?”
“我懂了。”
琴魔叹道:“合着是运气,我时间不多,却遇着一个聪明人。来,同老夫说说,你们怎么给万劫刀盯上的?”耿照便将断肠湖上遇袭一事,扼要说了一遍,问道:
“前辈,这妖刀是有心人放出来的,还是有什么成因,机缘巧合,因而现世?晚辈想了许久,始终觉得匪夷所思。”
“这,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魏无音望向远方夜空,缓缓说道:
“在上古时代,数千数万年前,这片东胜洲大地还未有统一的王权,四方分别由北方的介族、西方的毛族、南方的羽族,以及东方的鳞族等四神族统治。
““神族”顾名思义,是指天生具有超凡血裔者,或神力无双,或智冠群伦,或身怀异术;也有传说四神族原是兽形,具有上天下地、变化自在的神通,今日虽已难考,未必便是无稽。而在四神族之外、无殊异者,则被称为“人”。
“五族之中,居于大州央土(中原)的人族最为弱小,却富狡智。他们将族中的美貌女子送往四方,生下拥有神族血统的孩子,留在神族中的,长大后便负责挑起神族的内讧;而回到人族的,从此成为人族的勇士,率领族人与四方征战。
“日复一日,转眼过了千百年。神族有的亡于族争,有的衰减到只剩一小撮,最后被驱离家园,躲进了深山大泽;更有亡于人族大军,从此自历史上除名的。最后,东胜洲全境只剩东海一道仍为鳞族所统治,其余四道八十一郡,均已是人族的天下。”
这段故事,耿照从小就听村里的长老说过。擢升至执敬司后,也曾在流影城中的书库翻过《东海太平记》、《玉螭本纪》等典籍,对东境的历史略知一二。
《东海太平记》出自本朝元勋、当世大儒,埋皇剑冢的萧老台丞“千里仗剑”萧谏纸之手,他游宦东海十五年间,考察风土民情,参酌剑冢所藏的历代文档,写成了这部长达十七卷的巨着。十年前趁着新帝继位,将成稿禀呈今上后,龙颜大悦,立即诏令颁行天下,着太学博士钻研考究,各道、郡官学均有收藏,一时蔚为风尚。
书中除了整理前人所遗,更多有创见,均是发前人之所未发,譬如:
首倡四族“神兽变化”之说,其实是指旗帜图腾,所谓“鳞族”,是以龙、蛇、蟒、鱼等为图腾的部族;而最后统一东境的龙族部酋,即世称“龙皇”、玉龙王朝的开国之君应烛,以绘有深渊鱼龙的大旗统军,故尔得名,非是说部流传的神龙所化……凡此种种,均为当世东海经学所本。
而《玉螭本纪》却是一部稗官野史的大成。“螭”者,伪龙也;据说成书于玉龙朝后的天鹿朝年间,为避忌讳,才改龙为螭,书中内容天马行空,几如神话。迄今在皇城平望都里有字有号的说书人,没有不通百二十折话本“玉螭纪”的。
耿照读书不多,在他看来,书中人物如同天神下凡、动辄数组甲兵数十万,神族均能化身巨兽、又多与人族的美女凄婉哀恋、最后落得英雄身死的《玉螭本纪》,毋宁要比洋洋洒洒十七卷的《东海太平记》好看得多。
听魏无音说神族“虽已难考,未必无稽”,顿觉亲切,点头道:
“我知道。“龙皇”应烛自幽穷渊起兵,召集九渊之下十万幽冥大军,自己则化成龙身鏖战,最后扫平群雄,在东海太平原开创王朝,乃东胜洲王朝之始,被尊为“诸皇之皇”。后世有版图大过玉龙朝的、军队强过幽穷九渊的,仍不得不用应烛发明的“帝”、“皇”二字。”
魏无音眸光骤亮,一拍大腿:“说得好!”老少俩相对大笑。
“龙皇虽是英雄,天下间却没有常盛不衰的千年帝国。”笑了片刻,正色道:
“玉龙王朝旺了三百年,终亡于异族之手,居于央土的中原人联合南方的朱襄、烈山、昊英、柏皇、东扈等神鸟族的五姓后裔,将入侵的亶父人赶走,夺取天下。事后为酬庸神鸟族,便将东境封给了朱襄氏等五大姓。
“五大姓的族长们知道龙族骁勇难驯,初入东境,便采怀柔。但龙族原是东境的主人,神鸟族与亶父人同为异族,岂容染指故乡?为了要战要和,残存的龙族后裔遂分裂成两派,其中一派,便是后来的指剑奇宫。
“另一派,则主张以激烈手段,夺回龙皇应许的故地,因为手段残忍恐怖,遂被世人视之为“魔”;为患剧烈,长达数百年之久。”
耿照心中微动,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掠过心版,不禁瞠目结舌。
“另外那一派,难道是……难道是……”
“你猜得不错。”魏无音缓缓点头,神情严肃:
“七百年前,指剑奇宫与薮源魔宗,原本就是同出一脉!”
第九折英雄梦醒,夺舍龙息
耿照得闻秘辛,惊讶之余,心中一动:“我武功低微、身份卑下,这不是我能听的事。前辈此刻说了出来,定有深意。”凝神静听,不再言语。
魏无音道:“世间正邪,本无常道。史册多由胜者书写,千百年后人都死光了,能拿来参考的,只有经籍史书而已;书上说你是魔,你便是魔了,也没别的话。”
耿照心想:“听前辈的口气,这个薮源魔宗似乎还不是太坏,后人不知内情,竟是冤枉了他们。”
魏无音似看透他的心思,摇头道:“那也不必将他们当成是什么善男信女。薮源魔宗最初被称为“天源道宗”,与沧海儒宗、大日莲宗等合称“东境三宗”,在还没有三铸、四剑等七大门派之前,便是由三宗分治东海,各领一方。
“日换星移,随着光阴逝去,沧海儒宗、大日莲宗消亡于东海的历史之中,天源道宗却坚持与中原皇权对抗,手段尽出,最盛时据点分布天下,影响力遍及整个东胜洲;从崛起到消灭,历时大约两百余年。
“中原朝廷从此怕了东海的势力,历代均拨大兵据守,以防这些以“鳞族后裔”自居的东境遗民作乱,更将天源道宗改称为“薮源魔宗”,史书上所写,自然是没一句好话。”
“能躲在隐密处,控制东境武林达两百年之久,一度威胁中原皇廷,几乎颠覆天下……”老人说着摇头,声音里有一丝难言的欷嘘:
“手段是够厉害了,染的血腥、杀的无辜,决计是少不了的。但经过两百年的光阴,暮气已深,被新崛起的正道势力连手铲除。残余的教众及外围势力仍有一定的实力,终究不能尽灭,这些外道至今尚在,便是你们口中的“七玄”。”
东境之人说起“七玄”,都觉诡秘重重。
耿照江湖阅历有限,连“七玄”是哪七支外道邪派都说不上来,这个名号却是自小听熟了的。从前村里小儿夜啼,大人们总说:“还哭!七玄界的妖魔鬼怪来抓小孩啦!”十之八九都能收效。岂料七玄中人,竟与薮源魔宗有此关连。
“薮源魔宗覆灭的前夕,教中首脑知道已无力回天,便将魔宗里最厉害的秘器“五毒妖刀”放出,做为玉石俱焚的手段。五毒,指的是“贪、嗔、痴、慢、疑”五种人心恶念,五毒妖刀顾名思义,就是五柄能操控人心、利用人性弱点的诡异刀器。”
耿照想了一想,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前辈,弟子略通锻冶技艺,曾听此道中的长者说:世之神兵,若非快锐异常,便是无比坚硬,也有机关精巧、能做许多变化的。然而,钢铁终究是死物,再怎么神异,也不能超越持用者的控制,更遑论操控人心。这点弟子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魏无音不置可否,随手一指:“那么,你背上这柄用布层层裹起的“赤眼”,又该如何解释?你所学的铸冶术,能不能铸出这么一柄专克女子的淫毒之刀来?”见他摇了摇头,正要开口,忽听耿照反驳:
“丹术可制淫毒,但弟子不通丹道,不知淫毒是怎么来的,只知锻冶之术,万万造不出一柄毒刀。那“牵肠丝”的剧毒可以是后来涂抹上去,也可能是配好藏在刀柄中……无论如何,总不能是锻冶而得。”
魏无音微微一怔,拍腿大笑起来。
耿照低头道:“弟子冒犯,请前辈见谅。”
老人摇了摇手,片刻才道:“你,始终不信世上有能寄体复生、有智有识、经百年十世轮回而不灭的妖刀。对吧?”
“是弟子无知。”
“真是个顽固的小子。”魏无音叹道:“说不定就要你这样的人,才能挺身对抗妖刀。但四百多年前,魔宗乍灭、妖刀初现的时候,放眼天下却没有一个如你这般、能够勇敢到顽固无知的人。
“妖刀横扫东海,甚至将杀戮延伸到南陵、西山各地,造成如瘟疫般的祸害,受害百姓多以万计,史书上说是“白城东蛊”,意思是说这场妖蛊之祸,是从白城山以西--也就是东海道--来的。”
史书既有记载,恐怕就不是凭空捏造。耿照蹙眉:“如此,这场白城东蛊之祸又是怎么平息的呢?”歪了歪脑袋,自言自语:“妖刀纵有异能,五把刀要杀害数千数万条人命,却又如何能够?”
“你很聪明。这说来就话长啦,暂且按下。”魏无音微微一笑:
“妖刀在害了这么多人命之后,居然自相残杀起来。起初世人很高兴,以为是天谴,五刀混战到最后,只剩下一柄,威力更强、杀戮更重,便如蛊王一般,人们才知道:原来妖刀天生就像毒物,会彼此相互吞噬,存活下来的那柄便是真正的妖刀,五毒具备,再也无法匹敌。
“这把成体的蛊王妖刀就这么作乱了三年,斩尽天下英雄,最后才毁于天火。这便是第一次的妖刀之战。”
“天火”是指雷电造成的深林野火,亦指雷电。古时冶铁不比今日,没有鼓风炉等设施,大匠为冶精金,常在多风多雨的山顶筑坛设炉,借助雷电或野火提升钢铁的强韧度。耿照曾听七叔说过,故尔知晓。
“第二次妖刀之战,却是发生在三十年前。”
魏无音道:“当时,澹台氏的碧蟾王朝已灭,白玉京毁于大火,入侵中原的域外异族忽然退兵,天下五道顿时无主。统治东海的独孤阀起兵逐鹿,大军推至央土,正与各地藩侯节镇陷入混战,盘据西山道的韩阀一系虎视眈眈,天下仿佛一锅沸汤……”
他目光投向远方,思绪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遍地烽火的时代,片刻才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四百年前被天火消灭的妖刀,却在东海出现。后来有人比对昔日留下的古文图书,发现妖刀的形制与四百年前略有不同,判定四刀乃妖魂重生,非是四百年前的原刀。”
“四刀?”耿照听得心中一动:
“前辈是说……二度苏生的妖刀仅有四把,而不是五把?”
魏无音点头。
“第五把究竟有无重生,我不敢说,但那把刀自始至终都不曾出现过,妖刀无法产生蛊王,遂不再自相残杀,反而专心杀戮,为祸亦极惨烈。东海百余派门,或灭或衰,总数超过三成,耆老菁英折损不计其数。
“所幸妖刀未齐,才能个个击破。三十年前的万劫刀,便是老夫亲手所断。”
“三十年前的万劫……与碧湖姑娘持有的那一把,有什么不同么?”
““形”不太相同,不过“神”却是一样的。”魏无音沉吟道:
“万劫是一把嗔怒之刀,杀意决绝,极端嗜血,千万不能被它钝重的外表所骗。此刀附身之人将成修罗,会使一路名唤“不复之刀”的诡异刀法,杀人于无形,所经处血流漂杵;单以为祸程度论,此刀应列为首要除去的目标。”耿照仔细牢记。
他心中还有许多疑问,正要提出,忽觉魏无音口气不对,小心道:“眼下这第三次的妖刀之争,幸有前辈指引,才能减少伤亡,不会重蹈三十年前的覆辙。”
魏无音摇头苦笑,将灵官殿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巨细靡遗,点滴不漏。
听到莫殊色终究还是难逃一死,耿照心中难过,暗想:“难怪前辈要劝她……劝二掌院爱惜生命。莫三侠这般古道热肠,却再也没有行侠仗义的机会了。”不愿随口安慰,只问:
“前辈的掌伤,不知要不要紧?”料想魏无音的修为深湛,纵使不能自疗,压住内伤总还能够。
“迟了。”魏无音微微一笑,拂了拂膝上微尘:
“我中的是“不堪闻剑”,本宫的无解之招。”
耿照不禁愕然,急迫间只想着要救,又隐隐觉得不对,片刻思绪才恢复运转:““不堪闻剑”是指剑奇宫绝学,招无花巧,全凭内劲,据说是……是无药可救。”起身欲唤,一见魏无音的目光,语言顿时哽在喉间,双手抱头,颓然坐倒。
老人倒是一派潇洒,淡然微笑。
“剑劲入体,血脉渐凝。老夫……恐怕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没有解药或解方么?”耿照霍然站起:“前辈!不治治看,怎知无药可解?”
“混蛋!指剑奇宫四百年来的武学结晶,由得你这般小看!”魏无音又好气又好笑:
“我活够啦,并不怕死。只是当年曾对过妖刀、知其底蕴,又活到现在的,只剩下老夫与水月掌门杜妆怜二人。她旧伤未愈,我十年没见过她了,不知还余几分清明。我死之后,妖刀恐无人能制,东海又不知要牺牲多少菁英,才能将妖刀重新封印。”
耿照想象着遍地尸骸、血流成河的情景,抱头喃喃道:“前辈,这……这该怎么办?”
“我想了大半夜,眼下只有一个办法。”
耿照愣愣抬头。
“我指剑奇宫传承了四百年,历代宫主都是不世高手,几无例外。”琴魔乜眼一笑:“你知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或许奇宫之主都是万中选一的绝世奇才,又或者宫内藏了什么神功秘籍……)
耿照转过无数念头,心里却很清楚:世上本无十拿九稳之事,人说独孤皇族多有英才,但白日流影城不过也才两代更迭,便出了个被讥为“富贵乞丐”、“东海大傻蛋”的城主独孤天威,倒行逆施,徒惹非议,广为四方人笑。
正所谓:“树大有枯枝,族大有乞丐。”指剑奇宫特重血裔,四百年的历史中,竟没出过半个武艺稀松、才智平庸的宫主,单说此项,便足以傲视东胜洲历朝王家,其中必有文章。
“因为本宫传有一部神异的秘术,名唤“夺舍大法”。”
““夺舍大法”?是一部武功么?”耿照闻所未闻。
“可以说是,但又不完全是。“夺舍大法”练的不是招式内力,而是心识。”
“心……心识?”
“传说中,龙先天具有夺人之威,包括人在内的天地万物一看到真龙,便会吓得两腿发软,不由自主跪地俯首,完全慑于真龙之威,心神恍惚,无法反抗。
“这路“夺舍大法”,便是以道门秘传的啸法、心斋冥想之术为本,将修练者的“心”锻炼强大,继而凝聚成“识”。临敌时,进可以扰控人心,对敌人造成有如龙息一般的强大压迫;退可以守住空明,即使落居下风也绝不慌乱,一步步压倒敌人,等待胜机,因此又叫“龙息术”。”
耿照悚然一惊。“世上竟有这样的武功!若无防备,一旦临阵遭遇,就算练有多强的刀法剑术,又岂能抵挡这样的无形攻势?”
“还不只如此。”魏无音似乎读出了他的心思,神秘一笑:
“夺舍大法练到了极处,甚且能掠人脑识,只消盯住猎物的双眼,便能教他心神恍惚;要知其所知、欲其所欲,也不是什么难事。须知世上芸芸众生,意志不坚者多,心念专一者却少,是以这套龙息之术所向披靡,堪称神技。”
然而绝顶高手的意志,必定十倍、甚至百倍于常人。夺舍大法若不能对他们产生作用,又岂能无敌于天下?
“你很聪明。”魏无音点头笑着,凤目中掠过一丝嘉许之色:
“高手对决,夺舍大法能发挥的作用相当微妙,是好是坏,尚在未定之天;一味想依赖这路心诀取胜的,本身就是无可救药的蠢货,猪头猪脑,还有什么舍好夺?夺舍大法能使本宫历代之主成为绝顶高手,靠的不是夺取,而是转移。”
“转移?”
“没错。”
魏无音解释:“夺舍大法练到后来,由冥想至观想,最后返照空明,据说心识能离体自在,突破肉身的限制,顷刻万里、遨游天下,其中境界妙不可言。”
耿照有些迷惘,忽起一念:“就像……灵魂出窍么?”
魏无音抚掌大笑。
“或许吧?我也不知。总之,修练夺舍大法的先代高手们发现,如在死前以此法将心识移转到另一人身上,便有可能将自身的智识阅历,集中于一人之身。”他诡秘一笑,一个字、一个字说:
“一个人练一辈子,可能成不了绝顶高手。但如果身上汇集了十个、甚至百个千个一流高手的毕生心力呢?”
耿照听得毛骨悚然。
指剑奇宫用这个秘术改造继位的新主,已有四百年的时间。不论其他,光是历代宫主传承,就已经令人不敢想象--在奇宫之主身上,累积了四百年来奇宫首脑的智识、阅历,他们会过的绝世武功、遭遇过的绝顶高手、看过的兴衰起伏,通通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虽说如此,但夺舍大法也不是全无缺陷。心识移转后,在某些人身上效果极好,纵使年纪幼小、甚至从未上过龙庭山,却能说出前代种种,犹如转世灵童;有的却只得到浮光掠影,影响几近于无。“若施与受的双方都练过夺舍大法,效果通常会比较好。”魏无音解释。
“那么,”耿照想起一事:
“心识移转之后,给予的人便会死么?”
魏无音点头。
“在本宫,通常只有佩挂紫鳞绶以上的长老在坐化之前,可以对宫主施行夺舍大法;紫鳞以下,只有佩挂金鳞绶者才能使用夺舍大法移转,须经宫主批准,并由宫主指定承接之人,不得私授。宫中资质过人、天赋异禀的弟子,自小便习有冥想观心的入门基础功夫,等将来晋身长老之后,再酌情授予大法心诀。”
“如果……如果宫主接受移转之后,心识却被长老夺走呢?”
“那就代表他没有担任宫主的资格。”魏无音冷笑:“世上,没有心智薄弱的真龙!想要统领指剑奇宫,成为群龙之首,连这点能耐也无,合该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存!”
耿照心念一动。
“我听说指剑奇宫的韩雪色韩宫主年纪很轻,就算没亲身经历过妖刀之争,既然身负四百年的夺舍大法所传,一定也知道对付妖刀的方法!”
魏无音默然半晌,缓缓摇头,目中神光微敛,初次显露出一丝颓唐与无奈。
“小子,你心思很快,可惜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
原来奇宫先代之主应无用,于三十多年前碧蟾王朝覆灭之际,突然只身北上,从此消失了踪影。多年来,指剑奇宫派出无数高手找寻,足迹遍布天下,却始终难觅音讯。
“我师兄的武功很高,要杀他是件极为不易之事。这些年来,我一直相信他还活在世上的某一处,只是遭遇了什么不可抗力的阻碍,才无法返回东海。”老人叹息:
“无论如何,前宫主失踪,这四百年的真龙之传算是断绝啦。我们这些个挂紫鳞绶的老不死,与韩家小子有约定:身死之日,便要以夺舍大法将毕生所知转移给他,在真龙回归之前,为本宫再造一条新龙,以守护祖宗留下来的基业。”
耿照心念电转,忽然明白了他跟自己说这些话的原因。
--琴魔伤重,恐怕撑不到天亮,一时间又无法离开红螺峪,另寻合适的对象,染红霞等三姝身中淫毒,将来或许还有什么变化,唯一能承接“夺舍大法”之人,只剩下自己。
“小子,我对你不住。这件事,你和我都别无选择。”魏无音沉声道:
“说与你听,并不是征询你的同意,不管你愿不愿意,为了天下苍生,老夫都必须将心识移转到你身上,以保住对付妖刀的最后一丝希望。老夫劝你,莫想要逃跑或抵抗,我虽然命已不长,万不得已之时,杀你仍是绰绰有余。”
耿照心知他所言非虚,沉思片刻,问道:“老前辈,转移之后,两个人的意识是否只能留下其一?”
魏无音淡然回答:“过去,也曾发生移转之后,一具肉身里分据着两人的情形,但四百年间仅此一例,你这个问题的答案,可以直接说“是”。”
“失败的那个,灵魂将灰飞烟灭?”
“强者存、弱者灭,同天地造化之理。”
“若接受了前辈的心识,将来是否要还给韩宫主?”
“给了你的,便是你的东西。我与韩家小子的约定,与你无关;爱还不还,随你高兴。”老人道:“但老夫先说在前头,一旦移出神识,肉身就算是完蛋大吉,你如非半死不活、像老夫已难见明天的日头,我劝你还是别这么大方得好。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耿照摇头。
“将死之人,你算是问题多的。”魏无音乜眼道:
“怎么,死也要做个明白鬼么?”
耿照还是摇头,慢慢说:“晚辈是想,万一留下来的是我,有些事还是得先问清楚才好。”魏无音一愣,忍不住哈哈大笑。耿照见他笑得开怀,想想自己真是不知死活,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说你啊,”魏无音直拍大腿:“一点都不怕死么?”
“怕得要命。”耿照憋着嘴角抽搐,好不容易才把话说完:“但死便死了,总要把事情弄清楚啊!前辈,这夺舍大法杀人,不知会不会很痛?”
“他妈的!我怎么会知道?”
一老一少在风里放声大笑,视隆隆激流如无物,笑到酣处,满山林树皆为之摇。
“没同你喝上一盅,甚为遗憾。”魏无音掸掸襟袂,一跃而下:“但时间有限,不得已耳。这夺舍大法移转的效果,谁也不能逆料,为防生变,先把我能想起来的说与你听。你记心如何?”
“还可以。”
魏无音将五柄妖刀的特性、对应的武功,当年推测而得的妖刀寄体之法等,仔细说了一遍,命耿照一一复诵;又教他千余字的口诀,交代:“夺舍大法的诀窍,已不及为你细细解说,你且将心诀背下,将来说不定有所帮助。”
那心诀十分拗口,虽是四字骈连,字与字之间却没什么关连,形义不通,韵不成韵,似是某种表记对象的暗语,每个字都代表一样东西,如“生駞虎血,履组紫绶,鲲鹏雉蜃,云炁火光”云云,简直莫名其妙。
魏无音一字一字写在地上,教他牢记读音,命耿照来回背诵五遍、默写五遍,直到一字不错,这才放下心来,传授他冥想静心的法门。相较于夺舍大法的千字怪文,这些法门易懂得多,耿照盘膝而坐、五心朝天,渐渐收起脑中杂识,心绪沉入一处幽暗不明的虚无中。
“很好。”魏无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现在,你在心底默背方才教你的千字文,什么事都不要想……”
耿照依言而行。那千字怪文极是难背,心里一想到字形时,脑海里的读音往往就跟不上;好不容易想起怎么念了,字的样子却又模糊起来。耿照一边与音形缠斗,偶尔遇上一、两个原本认得的字,字义突然又跑出来搅局,前后文的意思似有串连,但越解释就越不通……
不知不觉,他陷入了一片千字海中,连“不懂”两个字都变得有些不懂了,只剩下模模糊糊的、一丝丝“不懂”的感觉。
◇  ◇  ◇
耿照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座极其巨大、无边无际的库房里,依稀是流影城里收藏文簿、药材的地方,但转瞬间“文簿”、“药材”,甚至“流影城”三字都离他而去。渐渐的,耿照不知此地本源何处,只觉有些熟悉--直到“熟悉”二字也转淡消逝,终于不知自己所感为何……
在这座意识的库房,周围都是数不尽的方格抽屉,屉上一方小小字牌,写着各式各样的字。耿照伸手想摸,却逐渐念不出牌上墨字。
迷惘之间,远处一只屉柜突然被拉了出来,落地化成一缕灰烟,成为幽影的一部份;另一只不知何来的屉柜凭空出现,“匡”的一声推入空出来的屉格里。耿照凝视着新抽屉上的字牌,只觉得自己应该知道;看着看着,突然明白,失声念了出来:
“万……“万劫”!”
一瞬间,数不完的抽屉震动起来,“格格格格”的退出屉格,仿佛整座库房陡然活了过来,无数新的屉柜浮在半空中,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从天而降!
耿照忽觉失落,奋力将眼前快要掉落的屉柜按回去,死盯着屉上墨牌:“我……我一定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我一定知道……我一定知道……”鼻中骤酸,一股无力感袭上心头。
海潮般的新屉柜从天而降,逐渐占据了屉格,被震出的旧屉柜如火山尘般簌簌而落,不停坠入脚下的黑暗之中,遍地都是浮浪沸鼎似的幽影搅动,整个空间摇撼得轰隆震耳,仿佛即将崩溃--
(我不要!我……我不想忘记这些东西!)
他牢牢抱着眼前的抽屉不放,无助的泪水沾湿了墨牌,那些陌生的字迹忽然一阵扭动,在他眼底逐渐产生意义。
耿照凝目半晌,倏地明白那三字是“耿老铁”,流泪大笑:“是阿爹!是阿爹的名字!”转头望去,周围的字牌无一不识,分别写着“龙口村”、“七叔”、“姊姊”、“黄缨”……
轰然一响,满天的屉柜通通坠入旧格中,陡地失去踪影。
他随手打开写着“姊姊”两字的抽屉,一幅幅姊姊的音容笑貌就这么浮了起来,微带透明,全是他七岁时最后见到的模样。姊姊雪白的瓜子脸蛋他几乎已不复记忆,此刻骤见,忍不住伸手去摸,赫见在柜中层层迭迭的姊姊影像底下,一片滔天血海浮荡,裹着一条挥舞刀器的鬼影!
(是……是妖刀!)
一惊之下,魏无音嘶哑的嗓音忽在耳畔响起。
“我年少之时,一心想做英雄。为成英雄,爱无所爱、友无所友,到头来只剩一身飘零,回首前事,不如行酒浮舟,相忘于江湖。少年人,我心倦了;剩下的,就交给你啦。”老人语声寥落,仰天豪笑:
“遍履城山不求仙,独羇花月欲穷年,一罢掷杯秋泓饮,胜却青锋十三弦!”
◇  ◇  ◇
“……前辈!”
他一跃而起,触目只见阳光灿烂,林间莺声啁啭,溪上云蒸消淡,哪里有什么书库、有什么血海?红彤彤的砂壁上回映日光,如抹胭脂,崖上绿树低垂,翠色的林叶被阳光一照,远远近近地笼着一层剔透晕黄;掩眉眺去,便如一树小巧扁玉。
耿照几乎以为一切只是一场梦,忽然间福至心灵,缓缓回头。
清溪水畔,一身大袖宽袍、灰发披面的清癯老人倚石闲坐,低头垂手,一动也不动,左手五指没入清洌的水中,仿佛应和着梦里“行酒浮舟”的苍凉笑语。
--失败的那个,灵魂将灰飞烟灭。
--强者存、弱者灭……
--我活够啦,并不怕死。
(原来你从一开始,便是如此打算的么,前辈?)
耿照回过神来,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对老人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时,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现在更重要的,是确认夺舍大法转移的效果。他揉揉额角,除了些许头晕目眩,并没有其他的异状;索遍枯肠,也没有魏无音说过的东西以外、关于消灭妖刀的一丝一毫。耿照怔怔地瞧着双手,瞧着流动的水面之上、映出的那张不断变形的面孔,心中一沉。
看来……是失败了。
没学过夺舍大法的自己,浪费琴魔保守了三十年的妖刀之秘,放眼当今东海,能克制妖刀的最后一丝希望已然破灭。他僵硬跪在溪畔的圆石滩上,任由溪水浸湿了膝布,没有抬头再望一望老人的勇气。
耿照对人生的盼望,一直都非常、非常的微小。
他一点也不想引人注目,只希望攒够了钱,替姊姊找个殷实的好人家、风光办场婚礼,再把阿爹接来流影城,好生奉养;当然,将来手头宽裕了,还是得在龙口村买一小块地,让阿爹百年之后,可以回到年轻时候落脚的地方……
然而在这一瞬间,他却极度渴望自己就是老人口中的英雄,别让琴魔前辈的期盼落空,别让三十年的和平一朝破灭,别让这么多的无辜百姓再染鲜血……
“可恶!”
他一拳击在水中,钢牙紧咬,不甘心的眼泪又淌出眼眶。
“羞羞羞!”清脆的笑声自背后响起:“这么大人了,一早便哭鼻子。”
耿照回过头,一抹娇小的身影背手而来,风中黄衫摇曳,腴润结实的小腰上挺出一对鼓胀的胸脯,笑靥嫣然,却是黄缨。
“怎么……怎么是她?”他微感诧异,忙抹去泪水。
黄缨睁大杏眼,捂嘴惊叫:“老爷子怎么……怎么就死啦?”难以置信,又不敢伸手去摸尸体,东张西望片刻,随手拾了一根干透的浮木长枝,便要去戳。
耿照赶紧夺下,见她杏眼一翻、似要发作,忙道:“前辈去世了。”将魏无音身中“不堪闻剑”一事约略交代。黄缨对这个凶霸霸的老头儿素无好感,心想:“死了便罢,不然成天喊打喊杀的,也是麻烦。”
耿照天生力大,独自将魏无音的遗体扛至崖边,以免被溪水打湿;又与黄缨一同堆起篝火,加些湿柴生烟,希望引起流影城巡逻哨队的注意。黄缨手脚颇为利落,两人合力,很快就布置妥当;百无聊赖,并肩坐在溪边踢水聊天。
“她……二掌院呢?”耿照望向远方,故作无事。
“还在睡呢!”黄缨斜乜着他,促狭似的一笑:
“这么关心,怎么不进去瞧瞧?”
耿照脸上一红。所幸他肤色黝黑,倒也不怎么明显。
黄缨哼哼两声,没真想让他尴尬,撇了撇粉润的两片唇瓣,低着头一径踢水。“可能累啦,睡得正香呢!我替红姊穿好了衣裳,等她醒来,不会难堪的。”
“谢……谢谢。”
黄缨爱看他脸红的样子,故意逗他:“你少沾亲带故的!我又不是采花贼,昨晚睡得可沉了,怎么都编派不到你姑奶奶身上。”眨了眨杏眼,笑得一脸坏坏的。
耿照无心谈笑,闷着头不发一语,只将右手浸在水里,默默划动。黄缨一见他乖,心里便觉欢喜,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料想他与那老头儿有什么私底交情,难免伤怀,不以为意,自顾自的说笑话与他解闷。
说着说着,崖顶忽然传来人声,疏疏落落,渐次往这厢靠近。
黄缨一怔,喜得抬起头来,欢叫道:“有人来啦,有人来啦!你这人闷归闷,倒也不说空话。”双手撑后往溪石上一跳,结实的圆臀稳稳坐落,双乳一阵摇颤,从水里抽出两只白生生的细嫩小脚,在晒热的石上踏干水珠,套上小靴,扯开嗓门对崖上大叫:“喂,快来人哪!我们在这里--”
她喊了几声,一想不对:“本姑奶奶喉音娇嫩,怎能干这个活儿?”忙叉腰回头,拉下脸来:“喂,快来帮忙叫啊!你不想上去了么?我--”
耿照“嘘”的一声,神情凝肃,皱起鼻头歙动着,喃喃道:“风里……有铁心木的味道。”
“铁你的死人头!”
黄缨直想一脚将他踹进水里,正要抡起粉拳,揍醒这个浑小子,却听耿照低声沉吟:“……还有血。还有血的味道。你,没闻到么?”黄缨手举在半空,听他说得严肃,不觉摇了摇头。
他喃喃自语:“铁心木,和血的味道……这是妖刀的气味,是……妖刀万劫独有的气味。为练“不复之刀”,万劫的刀尸一定会找百年以上的铁心木……”抱头苦苦思索,似乎遗漏了什么。
黄缨一怔:“你怎么知道?老头儿同你说的么?”
“没有……前辈没来得及和我说这件事。这……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就装在这里,一想……就想出来了。”他呆呆地指了指额角,忽然一跃而起,大笑大叫:“成功啦!真成功啦!这……这真的有效……真的有效!前辈,我们成功啦!”
黄缨被他吓傻了,一动也不敢动。
耿照欣喜若狂,差点冲到魏无音的遗体前跪下叩头。但狂喜也不过是一瞬之间,他五感较常人敏锐,那混合了铁心木香气的血腥味铺天盖地而来,仿佛已近在咫尺,赶紧狂奔至山崖下,双手圈口,放声大叫:
“快走!这附近十分危险,不要靠近!快快离开--”
黄缨差点没晕过去,一扯他衣袖,气急败坏:“你疯啦!”正要唤人来救,却见崖上探出一张圆胖红脸,一名肥壮的青年道人鬼头鬼脑张望片刻,回头叫道:
“你们快来看哪,底下是魏无音那厮!瞧那服色……还有水月停轩的小妞!”
此人黄缨自是不识,耿照却觉十分眼熟,瞧着额角隐隐生疼,不觉沁出豆大的汗珠,蓦地心底冒出“鹿别驾”、“沐云色”这几个名字,还有在灵官殿里,他一人独战天门群道的丬影残识……
耿照并不识那青年道人,可魏无音见过。来人竟是观海天门的胖道士曹彦达。
第十折狂歌策马,十步一杀
原来昨夜苏彦升、曹彦达等一行,随谈剑笏退往湖阴城驿暂避,因迟迟未有鹿别驾的消息,天未大亮,便请驿站里的值更官员代为通报,要向谈剑笏辞行。那官员揉着惺忪睡眼,嘟囔着:“有你们这么不懂规矩的么?现下是什么时候,惊扰了大人,谁来担待?”
想不到谈剑笏向来起早,虽内伤未愈,不到卯时便已起身。
苏彦升等求见之时,他一身锦袍官靴,仪容整肃,正端坐在官厅里用早饭,桌上一杯醋芹、一碗咸豆,一碟麻油拌莴笋丝,就着一盏豆焰小灯配粥吃。身旁仅有一名院生服侍,伺候大人盛粥之后,也自取碗筷坐下来同吃。谈剑笏头也不抬,显然平日就是如此。
苏彦升上前一稽首,谈剑笏起身抱拳回礼。
“谈大人,家师一夜未回,着实令人担心。贫道欲率敝派人马,先走一步,特来拜别。”
谈剑笏想想也是道理,鹿别驾武功虽高,孤身一人遇上了妖刀,一样讨不了好。点头道:“也好。只是天未大亮,先不忙着走,一起坐下来用早饭吧?”苏彦升坚持不肯,谈剑笏也不好勉强,一路送出驿所。
其余天门弟子整装完毕,肩囊佩剑、背负刀器,都在邮驿之外等候。约莫清晨露重,一个个都缩颈团手,面色阴晴不定。众人齐出了大门,曹彦达忍不住嘀咕:“好歹是个四品官儿,怎吃得这么寒碜?还说要请客哩!不怕人笑话。”被苏彦升瞟了一眼,才赶紧闭嘴。
鹿别驾此番下山,是抱了为子报仇的打算,刀门各观一接诏令、倾力支援,一共动员两百多名弟子。谁知灵官殿一役遭妖刀血洗,折损将近七成,紫星本观出身的只剩下苏彦升、曹彦达等十数人。
走出里许,一名外观弟子忽道:“苏师兄,咱们现在要往哪儿去?”
苏彦升心情不佳,连头也不回,冷冷说道:“先将宗主与鹿师弟寻回,然后再做打算。”那人沉默片刻,又开口道:“苏师兄,昨夜大伙儿都没睡好,一早起来粒米未进,心情怕不是太好。要不要……这个……先找地方填饱肚子,要干什么也才有力气?”
苏彦升停下脚步,见他肤色黝黑,一脸的大麻子,活像乡下来的庄稼汉,益发恼怒,面上却不动声色,斜眼乜道:“你是哪间观门的?叫什么名字?”那人陡然间被问得有些着慌,嚅嗫片刻,才道:“小人是……是从钟山菰苗观来的,叫史弘志。”
苏彦升冷笑:“不是“彦”字辈的么?”
史弘志麻脸一红,低头道:“不是。苏师兄是紫星本观的高徒,自是没听过小人的名号。”
观海天门自“披羽神剑”鹤着衣接任掌教以来,积极推行“道徒登真”制度:每年春秋两季,由各观自行挑选资质上佳的优秀弟子,送到真鹄山总坛接受长达一百天的三坛大戒。受戒完成的发给戒牒、戒衣,由总坛依字辈排行颁予道号,录进《登真箓》中,正式由见习的道徒升作玄门道士。
事实上天门诸观各有基业,如鹤着衣原是剑门一脉“青帝观”的住持,被推为掌教之后,才移居总坛洞灵仙府。
总坛自身没有田产银钱,养不起这么多前来受戒的道众,自然也不能要掌教座下的青帝观一体支应,各观在遣送弟子回总坛之时,均需缴交一笔费用,以应付长达三个月的三坛大戒期间、衣食住行等各项花销,称之为“登真钱”,再加上往来路费,其实是笔不小的开销。
像钟山菰苗观这种穷乡僻壤的小庙,靠着紫星观的接济,几年才能送一个道徒上真鹄山,观内能排得上字辈的寥寥无几,多半都像史弘志这样,由自家的长老住持授戒了事。
苏彦升斜眼冷笑:“想吃饭么?好啊!你去镇集上寻一间分茶饭庄,爱吃什么点什么。这顿饭钱便算是菰苗观请客,机会难得,大伙儿千万别客气啊!”史弘志笑容凝住,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曹彦达伸指戳他胸膛,大声道:“你是什么东西!这里轮得到你说话么?叫你们观里“彦”字辈的出来说!什么玩意……”话没说完,史弘志猛一挥手,怒道:“俺菰苗观里彦字辈的,昨晚都死在灵官殿啦!咱们不远千里而来给你们助拳,平白牺牲性命,还不值一顿饭!”
曹彦达被他一推倒地,伤腿疼得死去活来,大叫:“你……你们这些乡巴佬,造反啦!”其余的紫星观弟子纷纷上前,伸手去推史弘志:“干什么、干什么!动手打人哪!”没想到史弘志却一动也不动,周围的外观弟子面色阴沉,反而围了上来。
紫星本观的人马只剩下十来个,其余五十几人全都是刀门同宗的外观弟子,扣掉存心观望、两不相帮的,双方也还有两倍以上的差距,形势登时逆转。紫星观诸人被围在中间,曹彦达哇哇大叫:“你们……你们别乱来!宗主要知道了,你……你们没个好死的!”
苏彦升手按剑柄,沉声道:“史兄弟,你们想怎样?”
史弘志原本只想发发牢骚,不想肘腋生变,转眼竟已到了这个地步,心想:“若让宗主知晓,我一定完蛋大吉。”忽起歹念,喝道:“你们这般欺负人,当我们是什么?不先替昨晚牺牲的弟兄们收尸,只想找你师傅!”左右被激起敌慨,纷纷骚动起来。
苏彦升冷笑:“大家都是同门,你说的是什么话来?你想吃饭,难道我肚子不饿么?试问你袋里,有多少银钱能喂饱这么多人?我身上可是一毛也没有。”众人一阵错愕,顿时无语。
苏彦升又说:“昨夜走得匆忙,钱囊都留在灵官殿中。我正要带你们回去,取了银钱,才好办事。”众人半信半疑。史弘志唯恐气势一弱,再也杀不了紫星观诸人,忙道:“用不着那么多人一起走,我与你同去,众人在这里等便是。”一使眼色,三名与他相熟的外观弟子顿时会意,便要押着苏彦升一起离开。
忽闻一声长笑,一人从大树上跳了下来,吐掉口中长草,摇头道:“我劝你莫去为好。”来人约莫二十出头,年纪很轻,颔下留着粗硬燕髭,貌似粗豪,双眼却时时绽出嗤笑般的神光,十足的玩世不恭。他生得虎背熊腰,束腕长至肘底,以皮索交缠缚起,一身紫衫快靴,颇似江湖游侠。
苏彦升打量了他几眼,冷冷说道:“原来是你。”
那人懒惫一笑,撇了撇嘴:“我也不爱来啊!是掌教真人放心不下,硬逼着我来瞧瞧。没想到却遇上了狗打架。”曹彦达怒道:“呸,你嘴巴放干净点!”那人呵呵直笑,晃晃悠悠走了过来,也没看他怎么动作,“啪!”一声脆响,曹彦达已被掴得眼冒金星,左颊高高肿起。
“昨夜在灵官殿,就属你最丢脸,坠了本门的声名。你若管不住舌头,我可以代劳,一刀割去便了,以后也省得麻烦。”反手一掌,又是“啪!”一声脆响,打的居然是史弘志。
“你也知道还有同门的尸首弃在灵官殿,无人收埋么?只想着银钱,想着填饱肚子,丢不丢人?”史弘志抚着肿起的面颊,连他何时举手放落都没看清,见左右均面露愧色,心知大势已去,低着头不敢造次。
苏彦升冷眼旁观,忽道:“你一直跟着我们?”
那人两手一摊:“掌教真人只让我照看,没让我插手,要不是有群笨蛋打算自相残杀,我是只想在树上睡大头觉,睡到你们回山了再去交差。可惜啊,树欲静而傻蛋不止,谁得了好处?”圈指衔在嘴边,一声长哨,一点黑影自远方狂奔而来,眨眼便至,却是一匹通体紫亮、飞鬃如雪的高大骏马。
那紫龙驹除了鬃毛、尾巴,连四蹄与吻部都是白的,急奔倏停,到眼前才觉比寻常马匹高出一个头不止,犹如马中的巨汉恶来。马鞍两侧挂了两只皮囊,鞍畔除了卷起的铺盖,还有两柄并鞘长剑。
那人拍了拍马颈,马却甩甩鬃毛,不怎么搭理;说是主从,看来更像是一起混的酒朋食友。他从鞍侧的皮囊中拿出干粮,分给众人,朗声说道:“人死为大,昨晚牺牲的同门尚在灵官殿,总不能教他们曝尸荒野。吃完饼子之后,众人随我回去,一同为他们收殓,带回故乡。”
有人说:“如果……如果再遇上妖刀,那该怎办?”
那人笑道:“打不过就逃啊!你若不幸牺牲,想不想有人为你收埋?”一干外观弟子都觉有理,忙不迭的点头。史弘志道:“钟山离此甚远,我们观里有七、八位弟兄丧生,光是置办棺木、雇用马匹的费用……”忽觉心酸,忍不住低下头。
“不妨。”那人笑说:“掌教真人早有交代,此次的伤亡抚恤,将由总坛全数支应,众人不必担心。”
总坛虽无钱无粮,但掌教真人既许下承诺,自会由青帝观出面处理一切;思及此处,的确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史弘志等外观弟子大喜过望,放心大嚼起来,顿觉这干饼似乎特别香甜。
那人笑着对苏彦升说:“你不来么?”
苏彦升面色铁青,寒声道:“我找师傅去。”
“我已派人去打听了。据说附近有人曾见一名仙风道骨的道长,往红螺峪的方向去。”那人笑着说:“料想你也信我不过。你若要找,便自己去找罢。贵观弟子的遗体,我会着人贮装打理,先行送回真鹄山,你就不必谢我啦。”说着牵起缰绳,率领一干外观弟子离去。史弘志等均对紫星观深感不满,“呸”的一口唾在地上,头也不回,听任那人指挥。
曹彦达咬牙切齿,恨声道:“二师兄!便让这厮走了么?再怎么说他也只有一个人,咱们并肩子齐上,剁也剁死了他……”
苏彦升瞥他一眼,冷然道:“你有胆子杀掌教真人的关门弟子么?”
曹彦达一愣:“他……他是……”苏彦升目光望远,仿佛正以无形之剑刺着那个率众远去的宽阔背影,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就是他。掌教真人唯一的徒弟,“策马狂歌”胡彦之!”
“披羽神剑”鹤着衣,东海三大名剑之一,毕生曾收过五名弟子。而唯一活到现在、被公认能接掌其衣钵的,只有人称“策马狂歌”的关门弟子胡彦之。
胡家是东海仇池郡望族,世称“古月名门”,富甲一方,只可惜人丁单薄,族中不旺。胡彦之自小父母早逝,被忠仆送往青帝观,历时十五年而艺成,遂散尽家财,四处游历,赢得“策马狂歌”的侠名。为顾及古月名门、仇池胡家的最后一根孤苗,鹤着衣迟迟不肯让他受戒,胡彦之平时极少待在真鹄山,因此曹彦达等都不曾见过。
“以他的个性,既然敢孤身前来,近处一定伏有人手。”苏彦升冷冷的说:
“若是轻举妄动,不过平白给他一个杀人的借口而已。”
“师兄,现在呢?我们……我们要往哪去?”
“去红螺峪。”苏彦升头也不回,风中传来他利刃一般的声音:
“若不想死,就得在师傅想起我们之前,先找到他老人家的行踪!”
◇  ◇  ◇
苏彦升、曹彦达等一行十余人,沿着红螺峪的峡谷一路搜寻,遥遥望见崖底升起一条灰烟,发现黄缨与耿照的身影,还有躺在崖底的魏无音遗体。曹彦达回头大叫:“二师兄,你快过来看!”
苏彦升临崖探头,见那人面貌清癯、宽袍大袖,果然是“琴魔”魏无音,又听得黄缨、耿照两人大叫,提气问道:“那位可是“琴魔”魏无音魏前辈?”他内力造诣远非耿、黄二人能及,这一下穿透啸风激流的声响,清清楚楚传入两人耳中。
黄缨唯恐他们掉头离去,大声回答:“是!不过他死啦,你们别怕!”
苏、曹等面面相觑:“魏老儿……死了?”
苏彦升心想:“找不到师傅,又失了鹿师弟的踪迹,沐云色有谈剑笏、许缁衣保护,一时间难以得手;再加上灵官殿一役损失惨重,我又折了师傅的颜面……这些罪名,我一条也担不起。”以鹿别驾睚眦必报的性子,如能取得魏无音之尸泄愤,说不定便能转移焦点。
他打定主意,大叫:“这位姑娘可是水月停轩的师妹?在下观海天门苏彦升,并不是坏人。”黄缨开心得几乎要飞起来,圈着小嘴大声回答:“我是水月停轩门下,姓黄,单名一个“缨”字。快点垂绳来救我们--”
“底下都还有些什么人?”
“我们师姊妹三个,这位是白日流影城的耿照耿兄弟!”黄缨叫道:
“我……我二师姊染红霞也在这里,你们赶快放绳子下来!”
“万里枫江”染红霞的声名传遍东海,正邪两道无不知晓。黄缨知她与耿照都不是举足轻重之人,唯恐对方不救,赶紧把师姊的名头抬出来。
苏彦升听得一凛,四下张望,问道:“二掌院也在么?怎……怎不见人影?”
黄缨仰头圈口,指了指岩洞道:“她受伤晕过去啦!你们快些垂绳,别净问这些不相干的。待上去后,什么都说与你听!”苏彦升回头吩咐:“去找绳索来,越多越好。如无现成的,取些被单布疋也行,动作快些!”左右称是,纷纷挤进烽火台去。
要带走魏无音之尸,决计不能让指剑奇宫的人知晓,否则麻烦旋踵而至,永无休止。
这水月门的小丫头,还有那流影城的耿姓少年都不是要人,本想顺手杀了,神不知鬼不觉;岂料染红霞也在崖下,此女的武名传遍东海,据说犹胜师妹任宜紫一筹,约与许缁衣相类,是个麻烦人物。“若是昏迷不醒,也还好办。”苏彦升暗忖:“若她神识尚且清醒,只等拉到半空中时,再将绳索割断,这崖壁四五丈高的距离,摔也摔死了她。”
却听耿照大叫:“快走!这附近十分危险,不要靠近!快快离开!”
他探头道:“小兄弟!你说有什么危险的?”
耿照叫道:“万劫妖刀,便在附近!你们若不离开,便以绳索垂将下来,先避一避。妖刀下不来的,这里很安全。”天门群道听得一愣,俱都笑了出来。曹彦达忍不住笑骂:“他奶奶的!黄姑娘,你相好的脑子不清楚啦,居然说下头比较安全。依我看,你们就别上来啦。”
黄缨听他言语粗鄙,大起恶感,只是求生的机会千载难逢,暂不与他计较,抡起粉拳猛揍耿照:“你闭嘴好不好?添什么乱!”无奈耿照的肩臂肌肉结实强壮,打得不痛不痒,倒是她自己十指指节隐隐生疼,不禁气结。
年轻道士从台中搜出十几条粗索,通通接在一起,沿着崖畔垂了下去。
黄缨见绳头越来越近,欢喜得差点掉下泪来,回头对耿照说:“你去将红姊她们背出来,我先上去,一会儿便轮到你们。”耿照摇头:“别上去。听我说,妖刀就在附近……我闻到那股味儿了。待在崖上,只是平白送命而已。”黄缨握住绳索,听他说得郑重,顿时犹豫了起来。
苏彦升遥遥望见,大声道:“黄姑娘,烦请你与耿兄弟帮个忙,将魏老前辈的遗体缚在绳上,让我们先将他老人家拉上来。”黄缨一听,登时不肯放手,急道:“怎不先拉活人,拉死人做甚?”
苏彦升道:“魏老前辈是江湖名侠,死者为大。况且,你二人若都上来了,谁能将遗体缚在绳上?”黄缨不依不饶,只说:“我不管,先拉我们师姊妹仨上去,别的没商量。”
曹彦达不耐烦了,怒道:“你再啰唆,老子一刀将绳索砍断,谁都别上来!”
这下连黄缨都听出不对:“看来他们要的是老头儿,不是想救人。”索性绳索一放,冷笑:“是么?这倒好,姑奶奶不上去了,有种你们自个儿下来。”曹彦达沉不住气,急忙骂道:“小浪蹄子!你犯什么浑?快将尸体缚上!”
苏彦升寒着脸低喝:“你才犯浑!闭上你的嘴。”扬声道:“黄姑娘,你是聪明人,我不跟你绕弯说话。你将魏老前辈的遗体缚好,我拉你们一块儿上来,这你总能放心了罢?”
黄缨还未答话,始终歙鼻闻嗅的耿照突然抬头,自言自语道:“来不及啦。”问黄缨:“你信不信我?”黄缨被问得一怔,俏脸微红,咬牙道:“你要敢骗我就死定啦,姑奶奶剁了你喂狗!”耿照点头:“让我先上去。”
黄缨知他不是贪生怕死之人,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耿照拉住绳索,大声道:“苏道长!请让我先上去。”稍微退开了小半步,有意让苏彦升看见自己。苏彦升皱起眉头,忽见他背上布包的形状十分眼熟,心念电转,不禁一凛:
“是赤眼!”
他见过魏无音持赤眼与幽凝相斗,知道此刀不是以接触人身的方式寄体,持之无碍,心中大喜:“若得赤眼刀,价值更胜魏老儿的尸体百倍!”强抑狂喜,不让声音泄漏一丝心情,答道:“好吧!你先上来。”右手握住剑柄,待耿照爬上山崖,便要杀人夺刀。
绳索的一头绑在崖畔的一株大树上,耿照试了试紧度,双手攀住一蹬,没等崖上的道士们拉起,踏着崖壁往上攀爬。苏彦升暗自凛起:“这小子身手不坏!”低声吩咐:“一会儿他爬了上来,大伙儿并肩子齐上。”众人会意。
另一名紫星观弟子屠彦昭嘴唇微舐,瞇眼笑道:“师兄,我瞧那姓黄的小妮子身段不错,水嫩水嫩的,是不是……这个,嘿嘿。”旁边的瘦子萧彦坤怒斥道:“你犯什么浑!要喝头汤,轮得到你小子么?也不问师兄喜不喜欢!”
屠彦昭揍他一拳,冷笑道:“师兄是什么人物,爱这种乡下姑娘么?我听说那染红霞才是武林中少有的美人,貌美如花、性烈如火,像这等罕见的销魂胭脂马,才配得上师兄的人才!你少在那儿瞎撩拨!”众人一阵哄笑。
苏彦升想到赤眼即将得手,再加上寻获魏无音之尸的大功,心情大为放松。那染红霞他曾在洞灵仙府见过几回,年纪与自己相仿,的确是个高挑健美、玲珑浮凸的端丽女郎;若能品尝那具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娇美胴体,在灭口之前尽情取乐,倒也是桩美事。
他抑着笑意,板起面孔低斥:“大局为重。事情办好了,再乐一乐也不迟。”
忽听曹彦达嘟囔一声,指着林间:“二师兄,这里照辈份往下数,除你之外,再来便是我了。那个染红霞归你,这一个可得给我,谁都不许抢。”他腿伤不便,担心不先说好,届时大伙儿“哗”的一声恐后争先,怎么也轮不到自己。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林中行出一条娇小身影,上身仅着小衣,玉色的肚兜裹着两团小小乳鸽似的细致绵乳,浑圆的乳廓线条起伏柔润,乳首尖翘,光看便觉得触感无比娇嫩。
少女裸露出纤细的肩颈,双肩对比娇小的身材,算是相当宽阔挺拔,然而肩线瘦不露骨,浑圆有致,衬与细细的颈子、细细的锁骨、细细的胳膊,精致可爱之中透着一股结实健美,令人忍不住想恣意蹂躏,一点都不怕会揉碎了她。
她虽然生得娇小,下身却比上身要长得多。被雨水打湿的纱裙中,透出两条白生生的结实美腿,并非是细细直直、如骨瓷般的纤弱之美,而是线条起伏玲珑,隐含着肌肉的结实与力道、充满柔软弹性的一双长腿。
仿佛呼应着双腿的健美,少女的臀线浑圆峰起,连接到大腿的部分连一丝赘肉也无,挺翘到教人无法移开双目的程度,侧看仿佛一只曲线惊人的细颈圆瓶,美臀上几可置物。
天门群道看得呆了,谁也说不出话来。纵使少女绷带缠头,只露出一双空洞的美丽杏眸,小手里拖着一条粗大的铁链,众人也不觉有异;虽看不见少女的真正面目,已觉是天姿国色。
少女裸着赤足,猫儿似的窈窕行来。
沾着黑泥的小小脚儿形状姣美,反而更显白皙精致,与赤裸的肩颈肌肤一样,呈现出一种涂了奶汁似、层层浸裹的滑润浆白。这润白是如此之浓,以致膝盖、肘踝等皮肤较薄之处,透出的血色都成了某种粉酥酥的橘红,加倍的柔嫩可口。
屠彦昭“骨碌”一声,直着脖子猛吞唾沫,差点忘了滑动喉管,一咳之下稍稍回神,喃喃道:“曹胖子,那姓黄的我不要了,给你好啦!我……我要这个。”曹彦达嗯嗯应了两声,才省起他说的是什么话,怒道:“放屁!她是我先看到的!”
苏彦升惦记着即将得手的赤眼刀,也不理曹胖子的浑话,见耿照离崖顶只剩丈余的距离,迫不及待伸手拉索。
耿照一跃而上,忽然抓着他向前一扑。
苏彦升重心不稳,被推倒在地,心想:“不好!这小子早有准备!”正要起身,一片泼漆似的滚热浆液兜头撒落,浇得他满头满脸都是;伸手一揩,却见满掌黑红,浓重的腥刺味冲鼻而入,竟是鲜血!
他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血。
愕然抬头,但见一柄巨大的铁链石刀挥洒开来,拦腰扫过三名师弟,那三个人形就这么硬生生“爆”了开来,所有的肢体形状一瞬间粉碎殆尽,满腔的血浆如瓶破汁流,随着残肢肉块崩溃涌泄,转眼便淌了一地。
苏彦升瞠目结舌,连声音都发不出来,鞋底踩着血污一跤滑坐在地,颤抖着倒爬几下,手掌“唧”的一声,忽然按进一团温热湿黏之中。缓缓转头,赫见屠彦昭双目圆睁、满脸披血,颈部以下摊成一片绞肉似的浓红汁块,白森森的断骨四叉戟出,仿佛拗弯了的梳齿。
他按压之处似是一团脏腑,手落浆出,温热的血汁混着膏脂,不住汩汩液涌,似乎还在跳动。
苏彦升惨叫一声,忽觉颈后风动,岩柱般的狞恶巨刃轰然扫至,千钧一发之际,被耿照推着滚倒开来,堪堪避过;“哗啦”一声骨拆肉散,数不清的碎肉断肢飞落在两人身上,几乎盖满。
“快走!”
耿照勉强从滑腻的血浆中撑起身子,拖着苏彦升往烽火台奔去。
苏彦升两脚发软、顶髻摇散,一头乱发被血污浆住,忽然发疯似的叫喊起来,双手不住乱摇;耿照膂力强横,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往后拖,“碰!”一脚踢开了烽火台的入口大门,拖着苏彦升往二楼。
这烽火台乃是白日流影城的巡逻哨所,底部以土夯成硬台,其上的建筑则是简单的木构:二楼是整片“回”字型的木制平台,四周搭起掩护射击用的女墙,上覆牛皮篷顶;平台中央挑空,从一楼的泥地上砌起一座砖制的积薪槽。一旦外敌来袭,于此间堆起柴草、干牛粪燃烧,其烟笔直入空,数里之外清晰可见。
耿照将他安置在平台上,透过女墙箭垛往下望,台后的小校场已成一片血池塘,十余名紫星观弟子通通化成红浆上漂着的残肢断体,有些被砸得糜烂不堪,有的却指掌宛然,能清楚看出平滑齐整的断口。
他隐约觉得奇怪,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见碧湖拖着万劫刀柄的粗大铁链,静静地立在血池塘中央,雪白的裸足踩着一地黑红,显得加倍白腻。
(她的身体……已经开始适应这把刀了。)
碧湖被万劫刀附身时,持刀的姿势与上一名刀尸何阿三很像,明明身子轻盈,动作却很笨拙;以细瘦的胳膊扛起巨刀,更是无端消耗肌力。经过一夜的时间,她的行动逐渐回复成小个子的灵活敏捷,走路开始有了少女的娇美韵致,改扛刀为拖刀,出招也多以铁链发动……
而铁心木的气味,证明她已开始修习万劫的独门武学《不复之刀》。
--但,什么是《不复之刀》?
耿照抱着头,几乎想一把拧将下来;无奈脑海之中还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想不起来。“可恶!”他咬牙切齿,努力回忆着万劫刀与铁心木之间的关连,忽听苏彦升尖叫:“快!快叫人来!都杀光了……都死光啦!”从怀中摸出一只火号铜管,对天一拉,“咻”的一声尖锐声响,烟火冲上白日青天!
大白天的看不见火花,然而那只信管不停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碧湖身子微微一颤,空洞的眼眸望向台顶。“糟糕!”耿照赶紧夺过来,远远掷出,已然来不及了。
碧湖拖着万劫刀点足掠至,铁链“喀啦啦”的一甩,石刃呼啸而来,轰的一声巨响,烽火台的木构塌去一角!偌大的四角木台摇摇欲坠,碧湖正要挥出第二刀,陡听一声长啸,马蹄声才在林间响起,一道黑电似的巨大马影已穿出树林!
马上之人正是“策马狂歌”胡彦之。
他着人安置好史弘志等外观弟子后,便折回原路,循迹找寻苏彦升一行的踪影。胡彦之周游天下,曾拜师学过无数杂艺,精擅一门名唤“缩地法”的捕猎追踪之术,其实已寻至附近。仗着那罕见紫龙驹的神异脚力,一闻本门警讯立即赶来,遥遥望见一地的血池残肢,惊骇之余,不觉动怒:
“你是何人?竟敢如此残杀!”按住鞍上的并鞘双剑,便要擎出。
他与碧湖之间相距约二十步,便是算上了铁链,犹胜万劫之长;但以紫龙驹的速度,却是眨眼可至,碧湖绝对不及回刀出手,双方可说是胜负已定。
耿照探出女墙,正想叫他剑下留情,勿伤了碧湖姑娘的性命,脑海中电光石火一闪,无数掠影残识陡然间组合起来,终于明白那些切割平滑的肢体是怎么来的,急得大叫:“小心她的刀--”却见紫龙驹四蹄交错如影,雪一般的长吻烈鬃已突入十步之内!
碧湖果然不及挥刀,静静而立,平举万劫。
胡彦之迎着刀尖一歪头,控马钻入内侧,顺势倒出剑柄,便要出手--
耿照阻之不及,最后一个“气”字方落,胡彦之忽然向后仰倒,额间绽出一蓬血花,手指松脱剑柄;紫龙驹的吻部溅出鲜血,迎风披额,覆住整只左眼。那马前脚跪折,庞大的身躯“碰!”一声侧倒在地,向前滑出丈余,连滚了几圈才又一跃而起,蒙着头窜入林中,不住撞断枝叶。
胡彦之被抛下马背,一路滚到血池边缘,伏地动也不动,血腻渐渐濡上衣衫。
人如流星马如龙。名动东海的“策马狂歌”却在一瞬之间,人马双双都被制伏。
这就是妖刀万劫的独门绝学。隐藏在粗犷狰狞的石刃中,片物无声、杀人无形,既残暴又细腻的无形刀气--
“不复之刀!”
附录东胜洲武道风云
○卓尔于“双尊”之上-秋水名鉴
“一鉴双李,束海称神二三大铸号,四大剑门,五岛奇英,六合名剑,七玄、八叶、九通圣:十方仙境,首雄苍城。”
--东海十绝歌佚名
《秋水名鉴》是一本书。严格说来是部手札,最初仅仅是为自己而写。撰写手札的男子名叫秋拭水。
在他死后,人们想起他灿烂的一生,遂称之为“万刃君临”,但秋拭水生前从未有过任何江湖名号。他武艺平平,只跟庄里来来去去的食客零星学些剑法,他的本业是商人。
浮鼎山庄秋氏是东海鉅商,百年来涉足盐、铁厚利,富可敌国,与央土任氏并称东洲两大豪贾,传到秋拭水时正好是第七代,除了家传岭铁转运生意,更以搜集天下奇兵闻名,尤爱宝剑,与当世用剑名家交游,遍阅世间名剑、名招、名人,眼光奇高。他将毕生见闻写成一部札记,即为《秋水名鉴》。
原本只在知交好友问流传,聊作谈资,然秋拭水立论持正,识见高人一等,久而久之,竟成为江湖剑决的公证人选。这些毕生在剑上争胜、为荣辱而战的高傲剑客,无不希望今生的至极一战得以传世,永垂不朽,有谁比《秋水名鉴》的撰写者更适合做旁证?纷纷连袂登门秋拭水求之不得,常于观战后将心得写出,收入名鉴之中,声誉益隆。
第一次妖刀之乱,黑白两道无不受害。秋拭水精研古今剑史,提出“正剑可破邪刀”之说,从名鉴中选出六柄正剑、六名侠客,虽届耳顺之年仍亲自奔走,终促成“六合名剑”集结,并亲任领路之人,参与讨伐妖刀的圣战,最后壮烈成仁,以碧血为《秋水名鉴》写下终章。
文章千古事,风骨亦然。秋拭水与他的《秋水名鉴》,便是最好的注脚。
秋拭水死后,浮鼎山庄迅速没落,今日已逐渐被人遗亡心。
“浮鼎山庄小档案”
◆属性:世家
◆家主:“迥潮别叶”秋意人
◆所在:东海道阜阳郡二合县
◆眉批:
秋拭水是个品味卓越的玩家、进取的冒险者,同时也是兼其理性与感性的记录者和评论家旋可惜这些特质很难如家产一般代代相传。
相较乃父,当代家主秋意人显得意兴阑珊,这位以风流惆傥闻名的庄主,十年前已极少露面,所幸还有一双儿女:十八岁的长子秋霜净是被寄予厚望的继承人,么女秋霜洁年仅十三,据说小小年纪便出落得十分标致,将来必能带来稳固的联姻。
秋家并无显赫的家传武学,搜罗的秘籍遗招虽不乏绝艺,但仅仅两代还来不及整理清楚,更遑论建立系钵→即使历代庄主中鲜有高手,浮鼎山庄仍有知名的剑术,以下几项适为代表:一脑谢潇术一秋意人年少时曾在一部无名剑谱中发现夹页,录有几行没有图形、只有文字的剑法心诀。
后来,他邂逅了东海沉剑世家的千金唐挽晴,却被其父以武力拆散。秋意人颓唐之余,发现残页心法能使剑式威力暴增,终于痛下苦功,模拟海潮创制出“浩渺风来”、“长波静月”、“沧滇无路”等三式,打败沉剑世家家主,挟唐挽晴远避孤岛,两人双宿双栖数月,唐挽晴才又孤身回到家中。
如同秋意人的每段风流韵事,“回潮三式”改变了他的剑艺,却没能改变他蓬飘萍转的心。此后秋意人所练剑法,再也无法超越“迥潮三式”,那运剑如潮的惊天威力由内而外,远远超越勉强配上的粗陋剑招。一筹凿枢刘雏相对于父亲的荒唐,秋霜净从小就被送到苍城山青羽洞储胥仙境,拜入“霓电老仙”厉金阙门下,习得一身玄功以及八式《大风剑》。
《大风剑》虽日八式,但彼此乖悖、浑无相属,等若八路迥然相异的剑法,交互运用威力无穷。秋霜净五岁上苍城山,十八岁才得退家,从此变得沉敛寡言。
“萧条起关塞,摇飏下蓬瀛。拂林花乱彩,响谷鸟分声。披云罗影散,泛水织文生。劳歌大风曲,威加四海清。”
诚如八式《大风剑》所示,秋霜净的人生似乎跳过了童年,提早走进重振家门的权力责任之中。对他而言,究竟是幸或不幸?对浮鼎山庄,又是幸或不幸?
[第二卷完]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