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马1-武林亚马

◆第一章食色性也
孔老夫子说过一句名言:“食色性也”。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任何人,都一定会有这两种与生俱来的天性本能。
任何人,无论男人、女人都是。
一种是“食”就是说每个人都要吃饭。
另一种是“色”是指每个人都要做传宗接代的那件事——不管是不是真的为了要传宗接代。
曾经有学者、专家指出,人类不为传宗接代而做那件事,远比因为要传宗接代而做那件事的次数要多得多。
更有学者、专家指出,世界上的动物,也只有人类才会不为了传宗接代,只为了“要”做那件事!
既然连孔老夫子都承认了的事,既然连学者、专家都不能否认的事,那当然就是真有这么一回事啦!
所以你看,每个地方都有饭馆。
每个地方也都有女人。
有的女人终生只属于一个男人,有的女人却是任何男人都可以花钱“买”到。
还有些比较特别的女人,只有比较特别的男人才能买得到——比较有钱,也比较肯花钱的男人!
更有一些特别又特别的女人,不是要钱,只是要那种特别又特别的男人!
那种会“偷心”的男人!
只可惜目前这世界上,那种特别又特别的男人,总是特别的不容易找到,简直就像快要绝种的“稀有动物”一样珍贵,值得由国家立法来加以保护!
幸而这里还有这么一个特别又特别的男人,他正是那种专会偷女人心的男人!
亚马!
江湖中人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但却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多大年纪?
甚至没有人知道他长得甚么样子?
大家只知道一件事情,而且绝对相信……
亚马对于吃喝嫖赌,样样都精,尤其是偷——专偷女人的心!
亚马喜欢女人,更喜欢偷女人的心。
女人也都喜欢亚马,更乐意把自己的心让他偷走。
所以有亚马的地方,通常总不会缺少女人。
别人问他,对女人究竟有甚么秘诀?
他总是笑笑。
他只能笑笑,因为连他自己也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他常常在一些莫名其妙的情况下,邂逅一些很妙的女人……
他遇到姜丽缇时,姜丽缇正从地底下冒出来,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刀要杀他。
认识赵丹薇时,她手上也拿着一把锋利的刀,正准备要自杀。
他在一望无际的青康草原上认识蓝文茜,却在戈壁沙漠里认识水灵儿。
他认识杜十娘时,杜十娘正躺在他的床上,盖着他的银狐长袍;认识袁彩蝶时,袁彩蝶正躺在另一个人的怀抱里……
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墓穴底下遇到关盼盼;在一辆死刑犯的囚车上遇到柳依依。
他遇到罗玉芝时,罗玉芝正在如厕;遇到丹阳公主时,正在如厕的却是他自己。
有时他自己想想这些奇奇怪怪的艳遇,连他自己都感到好笑。
而最近这一次艳遇,更是一个最最特别的女人,却只不过是家豪华赌场——大富豪赌坊。
据说,人类除了“食、色”两种天性外,另外还有一种“赌”性。
你可能没有赌性,但你不得不承认,这世上有赌性的人,总是比没有赌性的人多得多!
有很多人通常都在家里赌——在自己家里赌,在朋友家里赌。
可惜家里总有些不方便的时候;有时候老婆会不高兴,有时候孩子会吵闹,有时候找不到牌搭子!
幸好还有地方是永远不会有这种“不方便”的时候,那就是“赌场”。
所以每个地方也都有赌场。
有的赌场能公开;有的赌场只能偷偷摸摸。
有的赌场在地上;有的赌场就只能在地下。
有的赌场很豪华,赌得很大;有的赌场却很寒伧,也就赌得很小。
可是不管是那一种赌场,只要你打算去赌,就随时都有可能把自己的老婆都输掉。
这是一幢古老的建筑,在一条长长的黑暗巷子尽头,从外观看起来,就像是某个望族的祠堂。
可是内行人才知道,这地方不是祠堂,而是个赌场。
附近五百里内最大、最豪华的赌场——大富豪赌坊。
这么豪华的赌场,却没有招牌,只因这是一家地下赌场,是不能公开曝光的赌场。
如果不是经营这家赌场的幕后老板,的确有些势力,能够把黑、白两道都摆得平,这样的赌场如何能存在的?
所有这种赌场的内部,当然远比外表豪华得多,也有趣得多。
厚重的大门,再转过一道照壁,里面才是豁然开朗、豪华辉煌,充满了温暖与欢乐!
酒香中混合着上等脂粉的香气。
大量的银钱,整把的筹码,成叠的银票,在赌徒与庄家之间来往转栘,发出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声音。
世上几乎再没有任何音乐比银钱敲击声更可爱了!
雷玉峰脱下了深色的斗篷,露出了他那袭剪裁极合身,手工极精细的银缎子衣裳。
每天这时候,都是他心情最愉快的时候,尤其是今天。
因为今天有亚马陪着他来,而此刻就站在他身旁。
亚马一向是他最喜欢、最尊敬的朋友!
亚马的心情也很愉快,因为他自己就是亚马!
这家赌场实在是个很奢侈的地方,随时都在为各式各样的奢侈赌客,准备各式各样奢侈的享受。
其中最奢侈的一样,当然还是“赌”。
只要你说得出名堂的赌,这里都有,应有尽有。
每个人都在赌,每个人都全神贯注在自己的赌注上。可是雷玉峰与亚马进来时,大家还是不由自主的要抬起头来。
有些人天生就能吸引别人的注意,就好像磁石掉到铁钉桶子里!
雷玉峰与亚马无疑都是这种人。
两人一进入赌场,立即引起众人议论纷纷。
“这两个自命不凡的年轻人是谁?”
“穿银缎子衣裳的那个,就是荣华富贵楼上,雷将军的独生子雷玉峰!”
“荣华富贵雷家?是不是这家赌场的幕后老板?”
“何止这家赌场?雷家的事业多得让你数都数不完!”
“这么多的事业,却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这么一个,比别人家十个都有用!”
“不错!听说这雷玉峰,除了家世背景特别好之外,他本人的聪明才智、人品武功,也更是人中之龙,好得没话说!”
“听说他是个有名的花花公子,吃喝玩乐,样样精通,轻功更是不错!”
“所以有很多人说,他其实是个采花贼……”
其中一个无聊赌客叹道:“其实他想要女人,只须用手指头勾一勾就来了,何须费事半夜去采花?”
又有一名赌客接口道:“听说他还有个妹妹雷玉芝,也是个有名的美人……”
“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这个人眯着眼叹了口气道:“那雷玉芝又岂只是‘美人’两个字所能形容的?简直是个倾城的尤物!”
众人都一阵轻叹,直咽口水……
“雷玉峰旁边的那小子又是谁?”
“如果我猜得不错,他就是外号人称‘武林种马’的亚马!”
“武林种马?”
有些人死后才会成为传奇人物,有些人却能在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是传奇人物了。
亚马就是这种人物。
一提起“武林种马”四个字,每个人的眼睛立刻都盯到他身上,每个人的目光都跟着他打转……
只有一个人例外,这个人居然是个女人!
她穿着一件轻飘飘的、单薄薄的、浅紫色的、柔软的丝质长袍。柔软得就像皮肤一样,贴在她那又苗条、又成熟的胴体上。
她的皮肤细致光滑如白玉,却又娇艳嫩红得像苹果,因那件浅紫色的丝袍衬映,就显得她格外的娇艳欲滴……
亚马自认终日在女人堆中打滚,也见过数不完的各式各样美女,而对眼前这个女人却暗中惊叹不已!
她美丽的脸庞上,完全没有施一点脂粉,她已不再需要困脂、花粉那一类俗气的东西,她那一双清澈明亮却能勾魂的眼睛,已是任何女人梦寐以求,任何男人都在激赏!
她连眼角都没有去看亚马。
亚马却在全心全意地盯着她看。
雷玉峰笑了,摇着头道:“这屋子里好看的女人,至少总有七、八个,你为甚么偏偏看上了她?”
亚马笑道:“因为她不睬我!”
雷玉峰道:“你难道认为天下所有的女人,一看见你,就应该跪下来吻你的脚?”
亚马叹了口气,道:“她至少应该看我一眼的,我至少不是个很难看的男人……”
雷玉峰警告他道:“你就算要看她,最好也离得远一些看……”
“为甚么?”
雷玉峰压低了声音道:“这女人是座火药库,你若妄想去动她,小心被炸得焦头烂额!”
亚马笑了……
他微笑着走过去,笔直的朝这座火药库走过去。
他决定要去探一下火药库里到底藏有甚么样厉害的炸药?
只要那是个漂亮女人,即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这座火药库非但没有半点火药味,而且还很香。
那当然不是那种脂粉的香气,更不是酒香。
有种女人就像是鲜花一样,不但美丽,而且本身就可以发出香气。
亚马的鼻子就对女人身上的这种香味特别敏锐!
他现在又变得像狂蜂、像浪蝶,一旦嗅到了花香,就立刻想直接飞到花蕊上去。
他手上虽端着一杯葡萄美酒,幸好并未真的醉了,总算是能保持一份君子风度,在她身后一步停了下来,再轻轻地、深深地吸着气,享受着这难得的芳香……
这座火药库明明知道他已经在身后,却仍是连头都不回一下,她纤柔而美丽的手上,拿着一叠筹码,正在考虑着,不知是该押大?还是该押小?
庄家已开始在摇骰子,然后“砰”的一声,将宝匣放下,大喝道:“有注的快下,下好的离手!”
火药库还在考虑,亚马眨眨眼,凑过头去,在她身畔轻轻道:“这一注应该押小!”
她的手立刻将一叠筹码全押了下去,却是押在“大”上。
打开宝匣,三粒骰子加起来也只不过七点!
“七点小,吃大赔小!”
一叠筹码立刻就被一支精致象牙柄的耙子,拨了过去。
她的脸更是绯红,回过头狠狠地瞪了亚马一眼,扭头就走。
亚马只有苦笑。
有些女人的血液里,天生就有种反叛性,尤其是反叛男人!
亚马早该想到她一定就是这种女人。
这座危险的火药库,居然没有立刻在他面前爆炸,已经是千幸万幸啦!
“像这种风韵的女人,十万个里面也难得碰上一个,错过了实在可惜,你若不快追上去,你一定会后悔!”亚马在心里劝告自己。
他一向是个很听从自己劝告的人,所以他立刻就追了上去。
雷玉峰却又迎了上来,慢吞吞道:“你真的要去惹那座火药库?”
亚马笑道:“我不怕粉身碎骨!”
任何赌场最热闹的时刻,当然都是晚上。
此刻正是赌场内最热闹、最兴旺的时刻,但是外面却早已凄寒潮湿,长长的巷于,只有昏暗的灯光朦胧……
车马都停在巷子外面,无论甚么样的人,要去搭车,都得自己走过这段黑巷。
这火药库正在前面走着,身上已多了一件火样艳红的披风。
亚马在后面跟着,望着这艳红的披风,在朦胧灯光下摇曳生姿,轻轻波动……他就像是个爱作梦的孩子,在追逐着一朵火红的飘飘的流云……
巷子很长,黑巷里没有别的人。
这火药库突然回过身来,盯着亚马,一双会勾魂的眸子,闪动着炙热的光芒。
亚马也只好停下脚步,看着她笑笑。
火药库忽然道:“你跟着我干甚么?”
亚马笑着,尽量露出善意:“刚才我看你输了钱,心里也很难受,所以……”
“所以你打算赔偿我?”
亚马立刻点点头。
“你打算怎样赔偿?”
亚马道:“我知道城里有个吃消夜的地方,是通宵开着的,酒和菜都不错,现在夜已深了,你一定也有点饿了。”
她眼珠子转了转,道:“这样还不够好,我有更好的主意……”
这眼神、这语气,不禁使得亚马绮念丛生,问道:“甚么主意?”
火药库笑了笑,道:“你过来,我告诉你……”
亚马当然马上就过去了。
他刚走过去,一个耳刮子已掴在他左脸上,接着右脸也挨了一下!
这火药库的出手还真快,不但快,而且重!
亚马也许并不是避不开,也许只因为他没有想到她的出手会这么重?
有时候被女人轻轻的打在脸上,真是一种无上的享受!
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确是挨了重重的两巴掌,几乎被打得怔住。
这座火药库终于爆炸!幸好只是一次小小的爆炸。
她冷笑道:“像你这种自以为风流的男人,我见得多了,就像是苍蝇、臭虫,我一看见就想吐!”
这次她扭头就走的时候,亚马的脸皮再厚,也没法子再跟上去了,只有眼睁睁地望着那一朵艳红的流云,从他面前飞走……
巷子很长,她走得并不快。
忽然间,黑暗处冲出了四条大汉扑向她,两个人捉住了她的手,另两个人就抓住了她的脚。
她惊呼一声!本也想给这些人几个耳光,只可惜这些人绝不像亚马那么怜香惜玉,七手八脚,已硬生生地将她架了起来。
亚马的脸还在火辣生痛,他本不想管这闲事,只可惜他天生就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尤其是眼看着四条大汉在他面前欺负一个女人,那简直是比要他的命还难受!
这四条大汉才刚刚得手,就发现一个高大英挺的男人忽然到了面前,冷冷道:“先把她放下来,再爬着出去;谁敢不听话,我就打扁他的鼻子。”
这些大汉当然都不是听话的角色。
可是等到真的有两个人的鼻子被打扁了以后,不听话的也只好听话了。
于是这四个人就乖乖地爬在地上,一路爬出长巷,其中两个鼻子已是扁的,还一路淌着鼻血……
没有流鼻血的已经吓坏了,低声问道:“你的鼻子是怎么被打扁的?”
“不知道!”
他们真的不知道,因为他们根本没有看清亚马是怎么出手的?
刚刚还在爆炸发威的火药库,这下子整个人都已经被吓得软了,居然在恳求道:“我住在附近,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亚马只有将她半扶半抱着,走出长巷,道:“好,我送你回家!”
巷口本来就有好多辆舒适的马车,在排班等着载客的,亚马才搀扶着她出来,立刻就有一辆最豪华的大型马车,迎上来拉生意。
看她似乎不反对坐这辆马车,亚马当然不会舍不得花银子,事实上他已经出手大方地把一锭五两重的银子,塞到了车夫手中。
车夫当然见多了这种场面,会心地笑了。
等亚马抱了她上车坐好,这车夫殷勤地为他们拉上窗帘,再关好车门,一面笑道:“现在您两位就算开始吵翻天,我都听不见啦!”
然后这辆由两匹马拉着的车子,就已开始上路,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着。
亚马道:“奇怪,他居然不问我们要上哪儿去?”
她道:“他不用问,就是他载我来的……”
亚马当然也不用问,反正坐在这种比包厢还舒适的马车里,已经是无上的享受啦!
她刚说她住在附近,而事实一点也不近,至少已走了这么久,还是没有已经到了的迹象。
亚马当然一点也不埋怨送她这趟,事实上,他倒希望她住得愈远愈好。
因为她从一上车开始,就一直都歪倒在亚马怀里,仿佛余悸犹存,已经吓得连坐都坐不直了。
亚马忍不住问道:“刚才那四个人你认得?”
她摇摇头。
“他们为甚么要欺负你?”
她想开口,却又红着脸垂下头。
亚马没有再问,男人欺负女人,有时候根本就不须要任何理由。
何况,一个像她这么样动人的少女,本身就已经是个很好的理由,足够让很多男人想要来“欺负”她!
马车走得并不稳,但车厢里很舒服,坐在里面就好像婴儿坐进了摇篮里一样。
她身上的香气,仿佛桂花,清雅而迷人。
这趟路就算还要走三天三夜,亚马也绝不会嫌太长。
而这位驾车的车夫,似乎也是个妙人?好好的马路,他总是专拣那坑坑洞洞的地方走。
于是这车子就不时地左一歪、右一倾,从来就没有走稳过……
她也因此在他怀中左一歪、右一倾,从来就没有坐稳过……
亚马的手是环在她的纤腰上,他的手就如直接贴在她皮肤上一样,不但能感觉到她急剧加热的体温,更能感觉到她急剧加快的心跳!
她的身子似乎在发抖着,她要费很大的劲,才能勉强自己拒绝亚马这双手的魔力;她努力挣扎着坐直起来,不料车子又一歪,她又倾倒在他的怀中了……
她嘤咛一声,羞得躲藏在他怀中不敢抬头了。
亚马不愿使气氛太尴尬,垫忌找个话题:“现在你总该知道,我不叫苍蝇,也不叫臭虫,我叫亚马……”
“我知道!从你一走进赌场,大家就开始谈论你,我想不听都不行……”
她抬起头来,睁着一双纯真无邪的大眼睛问道:“他们说你的外号叫‘武林种马’……甚么是‘种马’?”
亚马心中突地一跳,这叫他如何解释?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道:“反正那只是一种称号……你呢?你又为甚么被人尊为‘火药库’?”
她咯咯娇笑道:“那是因为我脾气很大,大得谁都不敢来惹我,你知道的,有些男人……”
亚马接口道:“就像苍蝇、臭虫,你一看见就想吐……”
她伸手抚摸他那被打过的脸,道:“对不起,我不该打你的……”
亚马瞪眼道:“两记耳光,就这么一句对不起就算了吗?”
“那……”她把眼睛闭上:“顶多让你再打回去!”
谁知他却在她的脸上吻了下去!
她娇羞地避了开去,却并未生气。
“我叫萧洁洁,风萧萧的萧,清洁的洁!”
亚马道:“萧洁洁……”
萧洁洁道:“嗳,不敢当,怎么一见面就叫姊姊呢?真是个乖孩子!”
话未说完,已笑得弯下了腰。
亚马简直就笑不出来,他虽然不常吃人豆腐,但是被女人吃豆腐,倒还是第一次。
她却不待亚马开口,笑着又道:“乖小弟,你叫姊姊干甚么呀?”
亚马叹了口气,道:“原来你还只是个小孩子,只有小孩子才喜欢占人的便宜!”
萧洁洁眼波流动,挺了挺胸,道:“你看我像小孩子?”
她当然不像。
亚马这才注意到,原来她身上最骄傲、最迷人的地方,并不是眼睛,而是……
不知怎么?马车又是一歪,她那高耸坚挺的胸部,就猛地挤了过来。
亚马只觉得一阵心驰神摇,难以自持,她也娇羞地努力坐得端正些。
见他眼光灼灼地盯着她最骄傲的地方,简直就像个呆子,萧洁洁吃吃笑道:“你怎么不说话了呀?”
亚马道:“我不说话的时候,你最好小心些!”
萧洁洁不解道:“为甚么?”
亚马眨眨眼道:“因为我不动口的时候,就表示是要动手了!”
他眼睛又盯向那高挺而抖动的地方,好像有点要动手的样子……
萧洁洁不由自主地双手环抱,护在胸前,道:“你敢!”
亚马龇牙咧嘴道:“我不敢?”
他的手已开始动了。
她娇呼一声,赶快躲闪。
可惜这马车内虽然够宽敞,却也没有多少可以闪躲的空间……
可惜她也实在有些儿不是真的在躲闪!
何况亚马号称“武林种马”他的一双手又实在太有魔力,没有任何女人能逃得过他这双魔手!
她很快就瘫软在他怀中,娇喘吁吁,无力挣扎了……
“原来你不是苍蝇,也不是臭虫,你是色狼……啊!”
“啊”就是一声惊呼,因为她的嘴唇已被他的堵住!
这色狼已经没有时间来辩解,因为他的嘴在忙着吻她的唇,吻她的耳朵,吻她的脖子……
他的手更忙!
萧洁洁努力撑开他火热的唇,喘息道:“我家就住在平康坊,靠左边的第一幢房子……”
亚马在轻咬着她的耳朵道:“平康坊在哪里?”
“我们刚刚才经过……”
亚马却笑道:“你却没有吩咐停车?”
萧洁洁道:“我没有叫车子停下来,是因为我今天晚上不想回家……”
亚马的手早已得寸进尺,趁机建议道:“那么到我的寓所去,又安静又舒适……”
萧洁洁却笑了:“我一定会去的,但不是现在!”
“啊?”
“你一定看得出来,我今天晚上一直都在输,我想换个地方,换换手气……”
“哦……”
“你知不知道,这里还有一家‘吉祥赌坊’?”
亚马不知道,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过。
“你是从外地来的,当然不会知道……”
亚马道:“那个地方很秘密?”
萧洁洁道:“不但秘密,而且很远?”
“有多远?”
她的眼波又在流动,嘴唇也在潮湿:“远到足够让你做完你想做的事……”
亚马的手已开始侵犯:“我做这种事是很花时间的!”
她已开始喘息,一头钻进了他的怀里:“今天晚上你有没有别的事?”
他的回答果然是:“没有。”
“你想不想我带你到那里去见识一下?”
亚马的手又发挥了魔力,一面挑逗性地道:“想得要命!”
她不由自主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却是让他的手更方便些……
“可是我答应过那里的主人,绝不带不知道来历的陌生人进去的……”
“你还把我当陌生人?”
“你不是,可是你若想去,还是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让我把你的眼睛蒙起来,而且答应我绝不偷看!”
亚马本来就想去的,现在更是想去了!
他本来就是个很好奇的人,任何冒险与刺激的事,他都要去试一试看,所以他连想都不想,立刻就说:“我答应!”
萧洁洁便伸手敲敲车厢前面的壁板,大声吩咐道:“你知不知道‘吉祥赌坊’?”
车夫的声音传来:“干咱们这一行的,怎么会不知道?”
“那就去吧……”
她望着亚马,勾魂一笑,再大声向车夫吩咐道:“慢慢走,用不着急着赶路!”
这车厢内,本有一盏昏暗的小灯。
这美人在朦胧的灯下,却檀口一吹,将那盏朦胧的灯也吹熄!
这车厢立刻变成一片漆黑!
虽然车厢的门窗都关得很密,但是到底仍有些微星光透了进来。
亚马很快就适应了这微弱的光线,还是能很清楚地看清这位美女。
黑暗中的美女更神秘了,仿佛来自梦中……
黑暗也似乎是女人的另一层保护膜,在这样的里暗中,萧洁洁亦已受到保护。
她不再矜持……
她用两根手指,揑住系在自己丝袍上的那根腰带,轻轻一拉。
衣带松开了,衣襟松开了……
那玉雪般的胸膛和嫣红的两粒,也忽然弹跳了出来。
亚马吓了一跳!
漆黑中他仍看得清清楚楚,他实在没有想到她的衣袍,竟只是靠这样一根带子系着的。
更想不到的是,她的衣袍之下,就连一根带子都没有。
这种衣服,实在比初生婴儿的尿布还容易脱下来。
她的这件丝袍,就轻易地顺着她的肩,滑了下来……
于是,刚才那位风姿绰约,羞答答的淑女,转眼间变得像是个初生的婴儿一样,除了自己的皮肤外,身上再也没有他的东西!
亚马叹了口气,道:“你做别的事,是不是也这么干脆?”
萧洁洁笑道:“我取下这条带子,只不过是为了要蒙住你这双色迷迷的贼眼!”
真正的漆黑是甚么?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人若是日日夜夜,年年月月,都得留在这样无穷无尽的漆黑里,那是甚么样的滋味?
幸好亚马知道他不必永远待在漆黑里。
他的眼睛只不过被一条丝质的带子绑住了。
而这条丝带本是系在一件丝质的衣袍上的。
现在这条丝带已绑在自己眼睛上,那件衣袍早已滑落在地上去了……
而滑落了衣袍之后的美女,皮肤就比原来的丝袍更滑、更柔……
而这更滑、更柔的美女,正紧紧地缠在自己身上,饥渴地向他索求着……
真正的漆黑是甚么?这样的真正漆黑,非但一点都不恐怖,反而更有趣、更刺激……
萧洁洁在这黑暗的车厢中,不再矜持,她主动地索求,主动地引导……
亚马在漆黑中,仍能熟练而技巧地配合着她,叹道:“原来雷玉峰还是说得不对,你不止是座火药库,简直是座活火山!”
这座活火山已经暗潮汹涌,随时都要爆发……
亚马享受着她的主动,享受着她的热切,轻声道:“为甚么要蒙上我的眼睛,你才敢跟我做这件事?”
她拼命努力着,一面回答道:“你看不到我,我也看不到你……往后我们再见面,才不会尴尬!”
亚马笑道:“你知道沙漠里有一种鸟,叫做鸵鸟……”
她努力拼命,急剧喘息:“甚么意思?”
“鸵鸟遇到危险的时候,会把头钻进沙子里,它看不到危险,就以为危险已不存在了……”
谁知她仍是一面拼命,仍在喘息娇笑道:“我是鸵鸟,你是种马,谁也没占便宜!”
亚马苦笑,却在轻叹,这女人虽在拚命努力,却实在生疏,常常在浪费许多体力。
他却不想出声指正她,免得让她尴尬!
他也不想变成主动,免得剥夺了她“好强”的心性。
他只是在这摇晃着的马车上,心安理得地尽情享受着这座火山的强烈与火烫……
这种享受,这种艳遇,并非常常有机会能遇得到的!
即使是座真的火山,也总有爆炸平息的时候。
萧洁洁也终于爆炸完毕……
这下粉身碎骨的竟是她自己……
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她浑身香汗淋漓……
她原就有茉莉般的体香,此刻更是馥郁芬芳,醉人心神。
她已瘫软在他的胸脯上,一面抚摸着他那条怪物,叹气道:“人家我已拚了命在讨好它,怎么还是喂它不饱呢?”
亚马笑了,道:“你忘了我外号叫做‘武林种马’?岂是随便就能喂得饱的?”
亚马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
他显然是有难言之隐,或者是不肯透露真相!
萧洁洁恨恨地一巴掌打在那条怪物上,骂道:“都是这个害人的东西,当心我一口把它咬下来,免得以后到处去害女人!”
亚马虽然被蒙住眼睛,但他也绝不害怕。
她绝对不会真的把它咬下来。
这是一条任何女人都梦寐以求的宝贝,没有任何女人会舍得毁了它。
她当然也不会,她只是静静地伏在他厚实的胸膛上,在漆黑的车厢内,爱不释手地把玩着……
亚马笑道:“还想要吗?”
她吓了一跳:“啊?不不,我已经受不了啦!”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面敲敲壁板,提醒道:“到啦!”
亚马回过神来:“你真的有精神去赌通宵?”
萧洁洁笑道:“经过刚才一番‘充电’现在不但精神百倍,而且自信手气好转,一定会大赢特赢!”
亚马笑道:“你赢了,别忘了给我吃红!”
亚马果然信守诺言,绝对没有偷看。
这座火药库此时已经成了温顺的小妻子!
她细心地为他整理好衣服,小心地牵着他下了马车,向车夫吩咐道:“你先回去,明天中午再来接我们……”
车夫道:“萧姑娘放心,只管去通杀、通吃!”
然后才“得儿”一声,催着马车离去。
剩下的是一片寂静,偶有虫嘶蛙鸣,空气新鲜又清凉,令人精神一振。
亚马吸了吸鼻子,有水气却没有流水声,忍不住问道:“这里是湖边吗?”
“你的鼻子真灵……”她牵住他的手,柔声道:“慢慢跟着我走,这地方不会让你失望!”
她的手又细又滑,被这样一双手牵着,真是一种享受。
现在他们好像是在往下坡走,踏上了一条碎石子路,然后亚马就听到了敲门的暗号声。
进了门,仿佛是一条通道。
通道也不太长,走到尽头,已隐约听到呼卢喝雉声、骰子落碗声、银钱敲击声、男人和女人的笑声……
萧洁洁摆了摆他的手,柔声道:“就是这儿啦……”
前面又响起了敲门声、开门声……
门开了,里面的各式各样的声音就听得更清楚了……
亚马的鼻子甚至还闻到男人的烟草及汗味,女人的庸俗脂粉味……
萧洁洁拉着他进去,扶他在一张靠墙的椅子上坐好,轻轻在他耳畔道:“你再等等,我去找这里的主人来……”
她松开他的手,醉人的香气就离他而去……
忽然间“砰”地一声,有人用力的关上了门!
房子里的人声、笑声、骰子声、银钱声,竟也奇迹似的全部消失不见!
这里忽然变得一片死寂,亚马竟觉得自己好像作梦一样,从热闹滚滚的红尘人世,一下子跌进了死寂的坟墓!
但是那种挤满了人似的男人烟草味、汗味,以及女人的庸俗脂粉味,仍未全部散去……
这是怎么回事?
“萧洁洁,萧姑娘!”
他忍不住呼唤,却只有自己的回音……
房子里有那么多人,难道也全都缝起了嘴巴?
亚马终于不再等待,他伸手拉下绑在眼睛上的带子,然后就觉得全身上下,都已冰冷僵硬。
这房子里没有人,连一个人都没有!
刚才那些人到哪里去了?
如果说他们在这一瞬间就能瞒过他的耳朵,走得干干净净,那是绝无可能的事。
这种绝无可能的事,是怎么会发生的呢?
这房子并不大,却有一张极豪华舒适的床。
床上的被单、枕套都是极洁、极白、极平整。
房里还有一张桌子,桌上摆着酒菜,一只碧纱网篮罩着,酒菜全都原封未动!
亚马不禁打了个寒噤;他忽然发觉这房子,不但不可能有那么多人,甚至可以确定,刚才也根本就没有人,连一个人都没有!
可是亚马刚才却明明听见了很多人的声音。
他若相信自己的眼睛,就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他的耳朵一向很灵,一向没有毛病。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若说一间没有人的房子里,会凭空出现各式各样的声音,那更是绝无可能的事!
难道这是间鬼屋?
难道老天觉得他这辈子所遇见的怪事还不够多,还要再叫他遇一次鬼?
亚马突然笑了!他决定先不去想这种根本想不通的问题,还是先想法子出去再说!
可是他出不去。
这房子根本没有窗户,四面的墙壁和门,竟赫然全都是好几寸厚的钢板!
亚马又笑了!遇见无可奈何的事?他总是笑笑。
这是他有限的几样好习惯之一。
笑不仅可以使别人愉快,也可以使自己轻松。
可是现在他怎么轻松得起来?
揭开碧绿纱罩,桌上的四样下酒菜:一道清蒸红鳟,一盆红烧狮子头,一碟蜜汁火腿,一碟酱爆青蟹;不但做得精致,而且都是亚马平常爱吃的!
布下这个陷阱的人,对亚马平日的生活习惯,好像全都知道得很清楚?
酒是整坛陈年江南女儿红,泥封犹在,这也是他平日最激赏的好酒之一。
亚马左思右想,实在看不出对方这样整他有甚么目的?能从他身上得到甚么好处?
如果纯粹只是开玩笑,又会是谁?
亚马又笑了,这么好的女人已经享受过了,现在又有这么安全的房子,这么舒适的床铺,这么好的酒菜……
他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先挑了块有肥有瘦的蜜汁火腿,送进自己嘴。
筷子是银的,菜里没有毒!
他们当然也该知道,要毒死亚马并不容易。
于是亚马又捧过那坛酒,一掌拍开了封泥。
突听“啵”地一声,一股轻烟从坛口中泄了出来!
“砰”的一响,整坛的女儿红跌到地上,摔得粉碎!
亚马望着流在地上的酒,酒汁冒出淡淡的轻烟,想笑,却笑不出来。
然后就昏了过去……
在昏过去之前,他还来得及倒到床上去,床上至少比地上舒服些……
在昏过去之前,他只感到全身上下,无比的舒畅,无比的冲动,就像一座蠢蠢欲动的火山,真想好好的爆发一下!
接着他就作了一个梦,一个又绮丽、又荒唐、又虚幻、又真实的梦……
真的是个又绮丽、又荒唐、又虚幻、又真实的梦。
而且是个美丽的梦!
一位美丽的仙子,从淡淡的薄烟中,翩然而至……
仙子雪白飘逸的衣服已褪下……
她的胴体却更白,白而晶莹!
那已不是凡俗之美,她已美得圣洁,美得接近神话。
你也许日日夜夜都在幻想着这么一个美女,但我可以保证,你就算在幻想中,也绝不会真的奢望能得到这么一个接近神话的仙女!
她身上如丝缎般的皮肤在发着光,她的眼睛也发着光。
她就是刚才爆炸过的火山,她就是萧洁洁。
刚才是在被蒙住了眼睛的漆黑里,是在对方的主动下,享受着她的热情。
现在她却在明亮的灯光下,向他伸出了手。
亚马实在有些吃惊!他本以为她绝对已经远走高飞,绝对不会再回来了。
不料她却又回来,而且又向他发出了邀请!
亚马笑了,他早就知道,天下没有任何女人能舍得拒绝他的“宝贝”!
亚马就握住她的手,站了起来。
她的手纤美秀丽,十指尖尖,手心柔软的如同婴儿的脸庞。
婴儿的脸庞总是红得像苹果,她的手心就正是这种苹果般的颜色。
甚至连亚马都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手,因为他所碰过的女人,手里就算没有握过刀、剑,也一定发过暗器。
就算最小心的女人,练过武功之后,手上都难免会留下些瑕疵,而这双手却是完美无瑕的!
亚马又低下头,目光沿着她柔和完美的曲线身材,一路往下瞧去,最后停留在她的足踝上。
她的足踝也同样纤秀而柔美!
就算最小心的女人,练过武之后,足踝也难免会变得粗糙些。
她显然绝不是个练过武的女人!
亚马心中早已经灼热如焚了,他既不是君子,也不是流氓,他是“武林种马”!
他才抬头,就发现她也正在望着自己,眼睛中仿佛有冷冷的笑意,淡淡道:“你的确很懂得欣赏女人!”
他的确懂,有经验的男人看女人,通常都是先从手、脚看起。
再看腰肢,最后才研究面孔的!
她又笑了,自信满满地道:“现在你是否已经满意了?”
就算最会挑剔的男人,也绝对无法对她不满意的,所以亚马根本用不着回答,只是肆无忌惮地望向她高耸的胸部、纤弱的腰肢、平坦的小腹……
她笑意更浓了,轻轻道:“看来这次要爆炸的火山倒是你自己了……你还在等甚么?”
他当然不必再等,他只一拉,就将她揽入自己怀中,跌倒在宽敞又舒适的床上!
然后他就占有了她!
她嘤咛一声,咬牙忍受着他的疯狂与粗暴……
刚才那个故弄玄虚的陷阱,原来只是为了这次性游戏所做的花招?
亚马竟像呆子一样,轻易就掉进她的陷阱?
显然已激起了他报复之心,他要不客气地让她知道自己才是真正的男人!
是不是刚才那坛酒里发出的轻烟,竟有强烈的催情作用?亚马此刻已不再像个怜香惜玉的君子,倒像个强悍粗暴的流氓!
他已变成一头雄狮,纯雄性的本能,只是粗暴的占有,狂野的征服!
可怜的女人在他下面挣扎呻吟,辗转娇啼,非但未能令他怜惜疼爱,反而激得他要彻底的捣毁!
其实这个钢铁制成的“香巢”并非真的是密闭不通。
至少还有新鲜空气可以透入。
既然能有空气进来,当然就有声音能传出去了。
两个人在里面做这样剧烈的运动,所消耗的大量新鲜空气,当然是由外面透进来的;同样的他们二人在里面制造的大量噪音,也一样地会传了出去,幸好是个密闭的“香巢”要不然这样绮丽又激情的画面就全都春光外泄啦!
虽然看不到,只听这声音也够教人血脉贲张,心头狂跳的了。
萧洁洁正在一面附耳倾听,一面回味着刚才自己在马车中,被他“整”得死去活来的滋味,禁不住又是一阵浑身酥软,湿湿淋淋……
突然背后一声极轻微的咳嗽声,萧洁洁一惊回头,垂手退立一旁,道:“娘……”
只见一位盛装俪人,乌发高挽,明眸清澈,全身上下一白如玉,又仿佛是一颗晶莹的明珠,全身都散发着炫目的光芒。
她远远地招手,萧洁洁生怕惊动了室内二人,轻栘脚步,迎了过去……
她娘亦缓缓走开,萧洁洁就只好跟着……
走出了一段安全距离之后,她娘才开口道:“你听见了甚么?”
萧洁洁脸色绋红,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应道:“他……已经像禽兽一样啦!”
“他真的有这么棒?”
萧洁洁的脸更红了:“我不知道……我招架不住!”
“媚媚呢?她就能招架得了?”
萧洁洁叹道:“看样子也很难……”
“那药呢?有没有效?”
萧洁洁道:“这要等媚媚出来再问她……”
她娘脸色一寒“哼”了一声,道:“要是无效,我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转头盯视萧洁洁,目中杀机涌现,道:“要是无效,我要你立刻下手除去他!”
萧洁洁悚然惊叫:“娘!”
她娘咬牙道:“你姊妹二人清白都毁在他手里,这消息要是传出去,那还得了!”
萧洁洁急道:“不,他不是那种人……”
她娘走在前面,没有再出声;她却能猜得到娘的心意已决,就不会再改变。
她不敢随便开口,只能暗中祈祷神佛保佑,希望那“迷迭香”千万不要无效才好……
再强的女人也是女人,女人一辈子就注定要永远附属于一个男人,不管这个男人是个甚么样的人……
能找到亚马这样的男人,当然已是大幸;如果真的要“灭”了口,自己姊妹二人,岂非就此要做一辈子的寡妇?
不行,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无论如何要与媚媚商量出一个法子,叫亚马赶快逃走才好!
她正在胡思乱想,她娘又开口道:“无论这药成与不成,亚马都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你打算如何避开他的追究?”
萧洁洁道:“这个人有一项好处,只要把事情跟他说明了,他就不会再追究。”
她娘“哼”了一声,道:“是吗?”接着又问道:“那个车夫,有没有问题?”
萧洁洁道:“那车夫是玉峰亲自安排的……”
她娘点点头,叹了口气,道:“你莫要怪娘这么噜嗦,因为这件事情的影响实在太大,为娘的不得不谨慎小心!”
萧洁洁恭声应道:“是,孩儿理会得……”
她娘回头再望了那铁制“香巢”一眼,微叹道:“那小子好艳福……”
说完一纵身,如飞鸟投林一般,消失在夜暗中!
萧洁洁望着她背影消逝,暗中又惊又惧,她是绝对知道这个“娘”的,她如决心要做一件事情,是绝对没有人阻止得了的,当然她也绝对有能力能做得到的!
她不由自主地为自己颤抖,不由自主地要走向那钢铁的囚室去瞧瞧。
要是有效,那当然一切圆满;万一无效,她决定要告诉他真相,叫他赶紧远走高飞……
火山终于爆发了!这次爆炸的果然是他自己!
那酒坛里的催情剂药力实在够强,强到就连亚马都丧失理智,在一阵勇猛冲刺之后,就畅快淋漓地一泄如注!
然后他才以从未有过的虚弱酸软,倒卧在床上,就像一滩烂泥!
然后他就睡着了,无论是谁,在经过这样一场剧烈的损耗之后,都会睡得很香甜的!但是亚马又突然一惊而醒,一跃而起。
仔细瞧瞧身边这个女人,面貌虽然很像,却绝对不是萧洁洁!
这又是怎么回事?这个女人是谁?她是怎么进来的?
难道真的是那催情剂的药力太厉害,厉害到使亚马变成一头禽兽,不问青红皂白,一见到女人就抱到床上去,横加蹂躏?
这个玉一般的美女,袒裎横卧,娇喘吁吁……
洁白的床单上,殷殷血迹,斑斑落红……
明亮的眼睛,娇红的脸颊,羞不可抑,道:“我差一点死掉……”
亚马又羞又愧,嗫嚅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却撑起身子,紧紧地抱住他,眼中充满了感激与幸福。
“我却是故意的!”
亚马苦笑:“你究竟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她眨眨眼,顽皮地笑道:“我叫萧媚媚,是萧洁洁的妹妹!”
亚马再次打量她,果然有八分相似,而一双眼睛比萧洁洁更迷人。
媚媚更是毫无怯意地仔细打量着他,伸手揑揑他的鼻子笑道:“‘武林种马’果非凡品,是绝对难得的好种……”
亚马一怔!道:“你说甚么?”
媚媚道:“我们注意你已经很久了,我们知道你好色如命,到处留情,却绝不留种,所以我们就打了个赌……”
亚马道:“你们是谁?打甚么赌?跟谁打赌?”
媚媚解开脖子上一条细小却精致的项链,取下一枚男人用的玄铁戒指,原来她竟用这枚戒指当成项链的饰物。
她将戒指从项链上取下来,戴在亚马的左手小拇指上,情意无限地吻着他的手,道:“我跟这戒子的主人打赌,说你一定能在他活着的时候找到他,把这戒指还给他!否则我们就得死——我跟姊姊!”
亚马吓了一跳:“你怎么可以用生命打赌?”
“我们非赌不可,我们已经别无选择……”
“这戒指的主人是谁?他在哪里?我要怎么才能找到他?”
媚媚凄苦地摇着头:“我们不知道,所以我们才找你……”
亚马又急道:“这戒指的主人病得很重吗?他会很快就死吗?”
媚媚哭泣起来,哀情地吻着他:“对不起,我们本不该把你牵扯进来的,但是除了你,我们实在不知道该去找甚么人……”
正说间,她的纤纤玉手,已悄悄在他脑后“玉枕穴”上一拂。
亚马就真的睡着了……
亚马一辈子在女人堆中打滚,这次却真的累垮了……
从未有过的虚弱酸软,又被这纤纤玉手拂在脑后“玉枕穴”上,他就真的倒卧在床上,就像一滩烂泥!
媚媚匆匆整理自己的衣服,才开了门,洁洁就挤身进来,急道:“怎么样?有没有效?”
媚媚还未来得及回答,洁洁已见到赤裸时的他,余沥犹存,不禁大喜道:“妤极了,真的有效了!”
她一把将媚媚拖过去,道:“快躺下去,这样才能增加受孕的机会……”
媚媚被她扶着躺好,心中无限甜蜜,道:“希望真的能受孕……”
洁洁笑着拍拍她的脸,道:“希望你一举得男!”
她转身望着亚马的睡相,嘘了口气,道:“你知道吗?刚才娘来过……”
媚媚吓了一跳,急道:“她来干甚么?”
洁洁道:“她来看这‘迷迭香’到底有没有效?如果无效,就要杀他灭口。”
媚媚忍不住叫嚷道:“她敢!”
但是随即笑道:“现在没有关系啦,这药的确有效!”
洁洁望着亚马熟睡如婴儿的脸庞,又望见他那条害人的“祸根”不禁又爱又恨,用力一巴掌打去,道:“这鬼东西好坏,没有‘迷迭香’害我拚了老命,它不给就是不给!”
媚媚生伯她还要打,急忙阻止,道:“小心,别把它打坏了!”
洁洁笑骂道:“怎么?才跟他第一次,就急着护卫着他啦!”
媚媚面红耳赤,申辩道:“哪里,人家我也是为你好!”
洁洁道:“哦?”
媚媚道:“现在证明这‘迷迭香’果然有用,所以你还是有机会的,对不对?你要是把它打坏了,后悔都来不及啦!”
洁洁笑道:“这个不用你来耽心,该耽心的是如何赶快地将他弄出去?又如何应付他的追查?”
媚媚道:“你不是已经计划好了?”
洁洁道:“可是还是要你帮忙……来先帮忙把他的衣服穿好,抬到外面去!”
本来是该由她姊妹二人轮流来搬运这个“种马”的,但是洁洁坚持不肯,她说:“你好不容易才得到他的‘种’可千万要用心保留住;这种粗重的工作,从此都不许你动手!”
媚媚虔诚祝福道:“你自己也赶快找机会……”
洁洁道:“你放心,我当然会为自己制造机会的;现在我们就依计划,分头进行!”说着就伸手将亚马提起。
亚马是个健壮的大男人,但是洁洁将他扛在肩上,却轻若无物,一路疾奔而去……
媚媚望着她消失在暗夜中,轻轻抚摸自己的肚子,幸福地微笑了……
◆第二章栖霞四凤
雾已散,星已沉。
风中下时飘来薄雾,泥土已被露水打湿。
亚马的衣裳也湿透,他醒来时,恰好听见远处传来的第一声鸡啼。
恰巧也看见东方黑暗穹苍,转变成一种充满了希望的鱼肚白色。
他醒来时,大地恰巧也跟着苏醒。
等他站起身来时,灰暗的远山已出现碧绿,风中也充满了从远山带来的木叶清香。
山坳间炊烟四起,近处却根本看不到农舍人家。
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假如这里就是昨日停车的地方,那座用钢板搭建的屋子呢?
萧洁洁、萧媚媚呢?
这两个女人如此故弄玄虚,大费周章,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要跟别人打个赌?
摸摸手上的戒指,亚马心中苦笑,到底这戒指的主人是谁?
亚马又笑了,如果没有更多的线索,他就算想破头也是没有用。
遇见无可奈何的事?他总是用笑来作结束的。
他脱下身上已潮湿的衣服,搭在肩上,开始大步走回去。
他就住在城里的“六福客栈”现在他只想先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的吃一顿,再好好的睡一觉!
六福客栈的肉包子做得很好,鸡丝汤面也不错,床上的被单总是换得干干净净的……
远远看见六福客栈的金字招牌,他就已将所有不愉快的事,全都忘光。
因为所有愉快的事情,都已在那里等着他!
现在亚马已经舒舒服服地躺在一大盆热水里了。
闭上了眼睛,左手的拇指却有意无意地在玩弄着小拇指上的那枚戒指……
全身都被露水浸湿之后,能找个地方泡热水澡,的确是件很愉快的事!
他觉得自己运气总算不错,旁边炉火正旺,炉子上的一支大铜壶,里面的水也早就烧得沸腾。
屋子里充满了水的热气,火炉的热气,令人觉得懒洋洋的舒畅。
他刚刚才在楼下的厅堂里,吃了一份六福客栈大厨师特别推荐的“六福套餐”。
昨夜又连续两次艳遇,一次在行驶中的马车上,一次却是在一间钢板搭建的牢笼内……
虽然有一点被愚弄的感觉,但那又有甚么关系?
小小的一些变化,也就等于是小小的一些刺激……
只不过……他拨弄左手小指上的那枚戒指……
他刚才已仔细看过了,那是一枚形式古怪的玄铁戒指,铸成了一个长发美女的头,却有蝙蝠的翼,蛇身绕成的指环……
黑黝黝、古怪怪的,戴在手上实在不雅,却不知怎么搞的?这枚戒指戴上去时不觉得,此时要取下来,竟被小指的骨节挡住,怎么也取不下来……
除非把小指切掉!他当然是不肯把自己小指切掉的,还是暂时先戴着吧,等以后弄到一把利刀或宝剑甚么的,也许能将这戒指切开……
亚马叹了口气,决定不再胡思乱想,尽力做个知足的人,他闭着眼睛享受着热水浴……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见开门的声音。
他没有听错,门的确被人推开了。
但是他却不知道自己是否看错了?他看见从门口进来的,竟是四个女人!
四个年轻而美丽的女人,不但人美,风姿更美,一身窄窄的紧身劲装,衬得苗条的身子,更是婀娜动人。
亚马一向喜欢细腰长腿的女人,恰巧这四个女人的腰都很细,腿都很长……
她们微笑着,大大方方的推开门就走了进来,就好像根本就没有看到屋子里,正有个赤裸精光的大男人在洗澡似的。
可是她们四双明亮而美丽的大眼睛,却又偏偏都盯在亚马的脸上。
亚马平常并不是个会害羞的人,但现在他却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烧,用不着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脸已红了。
忽然有一个少女笑道:“听说这个亚马,外号叫做‘武林种马’我怎么只看见一条猪?”
“怎么我看见的不是猪而是狼——色狼!”那第一个说话的,身材最高,细细长长的一双凤眼,虽然在笑,仿佛也带着逼人的英气。
无论谁都看得出来,她绝不是那种替男人倒洗澡水的女人!但是她却走过去,提起了炉子上的那支大铜壶。
那是一壶沸腾着,冒着大量蒸气的滚水!
她将那壶水提到了亚马的澡盆前,微笑着道:“这头色狼的洗澡水好像有点凉了,我再替他加上一些热的……”
亚马望着她手上的这壶水,虽然有些吃惊,但若叫他赤裸裸地从四个女孩子面前站出来,他还真没有这种勇气,而这样烧得滚开的水,若是淋在身上,那滋味当然更不好受。
他正不知是该站起来好?还是继续坐在水里的好?忽然发觉,现在就算想站,也来不及了!
一个始终不说话,看来最文静的女孩子,已忽然从袖中抽出了一柄尺多长,精光四射的短剑,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森寒的剑气,使得他耳后到肩头,都起了一粒粒的疹子……
那长身凤眼的少女,已慢慢的将壶中的滚水倒进他洗澡的木盆内,淡淡的说道:“我看你最好还是安分些,我这四妹看来虽然温柔文静,可是杀人从来也不眨眼的。”
她的滚水仍继续往里面倒,一面啧啧有声道:“好家伙,这壶水烧得真烫……若是不小心淋到了身上,不死也得脱层皮!”
盆里的水本来就很热,现在简直已烫得叫人受不了!
亚马的头上已冒出了汗,铜壶里的水却只不过才倒出不到四分之一。
这壶水若是全部都倒进来,盆里的人只怕真的要被烫得熟透!
亚马忽然笑了……他居然笑了?倒水的那个少女,用一双有威棱的凤眼瞪着他,冷冷道:“你好像还很开心?”
亚马看来的确很开心,微笑着道:“我只不过觉得很好笑!”
“好笑?有甚么好笑的?”
这少女倒得更快了,亚马却还是微笑着道:“以后我若有机会告诉别人,说我洗澡的时候‘栖霞四凤’在旁边替我添水,若是有一个人肯相信,那才是怪事……”
原来他已猜出了她们的来历。
长身凤眉少女冷笑道:“想不到你居然还有点眼力?不错,我是蒋秀凤。”
亚马道:“杀人不眨眼的这位,莫非就是石巧凤?”
石巧凤笑得更温柔,轻声道:“可是我杀你的时候,一定会眨眨眼的。”
蒋秀凤道:“所以我们并不想杀你,只不过有几句话要问,你若是答得快,这壶水就不再往里面倒,否则等到全部倒光……”
站在侧面的孙华凤叹了口气,接着道:“到那时候,你这个人大概也煮成熟的了。”
站在一边的薛翠凤也叹道:“猪煮熟了还可以卖烧猪肉,人煮熟了,就恐怕只能拖去喂狗啦!”
亚马也叹了口气,道:“我现在好像已经快煮熟了,你们有话为甚么还不快问?”
蒋秀凤道:“好,我问你,你昨天是不是到大富豪赌坊去过?”
亚马苦笑道:“你们连赌坊的名字都搞清楚了,又何必再来问我?”
蒋秀凤又道:“你是不是在赌坊里遇到一个像火药库一样的女人?”
亚马眯起眼睛,回味无穷,道:“先是像火药库,后来就变得像火山……”
这中间的转变过程和转变滋味,只怕她们一辈子也猜不到。
蒋秀凤只是瞪着眼道:“她人呢?”
亚马余韵犹存道:“我也正想找她,你们若是找到她,不妨顺便也通知我一声。”
蒋秀凤奇道:“你真的不知道?”
亚马道:“我只有在喝醉酒的时候才会骗女人,现在我根本还没开始喝酒……”
蒋秀凤咬了咬牙,忽然又将壶里的水倒下去不少,冷冷的说道:“你在我们面前,说话最好老实些!”
亚马苦笑道:“现在我怎能不老实……”
蒋秀凤道:“明明你跟她一起坐马车走的!”
亚马点头:“的确不假。”
蒋秀凤道:“你们坐车到哪里去?”
亚马长叹:“不知道,我被蒙上眼睛,然后被丢进一个钢制的囚室里,然后……”
然后他就没有再说下去,那四个女人当然是不会知道然后到底发生了甚么事的。
蒋秀凤只是惊奇地瞪大了眼睛,道:“‘武林种马’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怎么轻易就被人蒙上了眼睛,丢进了囚室里去的?”
那位杀人不眨眼的温柔四妹笑道:“‘武林种马’好色如命,只要见到漂亮女人,就连魂都没了,还不是任由那姓萧的女人摆布……”
这句倒是实话,亚马只有叹气道:“我这人唯一的毛病就是好色如命,你们四个人又恰巧都是漂亮女人,难道就不怕我……”
他好像忘了自己脖子上正架住一把锋利的短剑。
他赤裸裸的身体突然作势要从水里站起来!
这样一个脱光了衣服的男人,泡在澡盆子里还不怎么样,要是从水里突然站了出来……
“栖霞四凤”果然花容失色,吃惊闪避。
石巧凤手中短剑本能地一挥,向亚马的肩头斩了下去,谁料亚马的肩头忽然一斜一晃,那一剑就滑了下去,砍在木制的浴盆上。“夺”地一声,浴盆被削去一大块!
接着“哗”地一声,亚马虽然仍是好端端地坐在浴盆内,却已没有多少水可以遮掩了……
亚马不由赞道:“这么结实的木盆,一剑就能削去一大半,石姑娘好深厚的功力!”
石巧凤的脸都红了,她那看似轻巧的一削,其实是她栖霞门中的一招精妙武功“巧针渡劫”,竟被他轻易地滑了开去……
“栖霞四凤”全都脸红了,蒋秀凤将手里的铜壶放回火炉上,整了整衣衫,向亚马检衽为礼,石巧凤的短剑也收了回去。
四个穿着衣裳的年轻少女,忽然一起向一个赤裸男子躬身行礼,你若遇见了这种事,一定连作梦都想不到那会是甚么样子?
亚马自己也怔住!他也想不到这四个强横霸道的女孩子,怎么突然变得前倨后恭了起来?
蒋秀凤领头,向他躬身为礼,道:“栖霞门下弟子蒋秀凤、孙华凤、薛翠凤、石巧凤,奉家师之命,特来请亚马公子明日午间,便餐相聚,不知亚马公子是否肯赏光?”
“我倒是想赏光的,只可惜我就算长着翅膀,明天中午也飞不到栖霞山的玄真观去……”
蒋秀凤笑道:“家师也不在玄真观,现在他老人家已经在‘荣华富贵楼’恭候公子的大驾。”
亚马更是吃惊:“‘荣华富贵楼’?雷太夫人也会在座?”
“不,三月初七是雷太夫人的八旬大寿,家师正好是太夫人娘家亲戚,所以提早来了……”
“令师要请我喝酒吃饭,就只单单为了要打听那个姓萧的女人?”
蒋秀凤眨了眨眼道:“若是亚马公子肯赏光,我们也不敢再打扰,就此告辞了。”
亚马道:“你们已没有别的话问我?”
蒋秀凤微笑着摇了摇头,态度温柔而有礼,好像已完全忘记了刚才还要把人煮熟的事。
孙华凤倒是个老实人,忍不住笑道:“我们久闻‘武林种马’大名,所以只好乘你洗澡的时候,才敢来找你。”
亚马苦笑道:“其实你们随便甚么时候来,随便要问甚么,我都不会拒绝的!”
薛翠凤眨着眼道:“亚马公子真的不生气?”
石巧凤也怔住了!道:“我们对你这样子,你还开心得要命?”
亚马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
他微笑着道:“非但开心,而且还要感激你们给了我这个好机会。”
石巧凤忍不住诧道:“甚么机会?”
亚马悠然道:“我洗澡的时候,你们能闯进来,你们洗澡的时候,我若闯了进去,你们当然也不会生气的;这种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的,我怎么能不高兴?”
“栖霞四凤”的脸全都红了,突然一转身,全都冲了出去。
亚马这才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我下次洗澡的时候,至少也得穿条裤子。”
亚马洗澡的地方,只是这家六福客栈的厨房。
他只是随便披了一件罩衫,就回自己的寓所。
他本打算一回房间就直接钻进被子里去,好好的睡上一觉的。
谁知他却张大了眼睛,怎么也睡不着。
他知道自己是个浪子。
流浪也是种病,就像是癌症一样,你想治好它固然不容易,想染上这种病也同样不容易,所以无论谁都不会在一夜间变成浪子。
假如有人忽然变成浪子,一定有某种特别的原因。
他之所以会变成浪子,是在十七岁的那年,因为遇到一件要去跳河的伤心事!
结果他没去跳河,而变成了浪子。
浪子是从来不会去跳河的!除非那天的河水碰巧很温暖,而河里碰巧有个美丽的女人在洗澡。
浪子一向不愿意虐待自己;因为这世上唯一能照顾他的人,只有他自己!
亚马对自己一向照顾得很好;有车坐的时候,他绝不走路;有三两银子一天的客栈,他就绝不住二两半的!
六福客栈中“天”字号的几间上房,租金正是三两银子一天。
到六福客栈去住过的人,都认为这三两银子花得并不冤。
宽大舒服的床,干净的被单,柔软的鹅绒枕头,还随时供应热水!
亚马正躺在这样一张舒适的床上,他却无法入睡。
只要他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两个女人。
一个女人穿着件轻飘飘、淡紫色,柔软的丝袍……
另一个却像迷蒙中的天使,赤裸天使……
而且还莫名其妙地送他一只戒指:“……除了你,我们实在不知道该去找甚么人!”
亚马打从心底叹口气,找我又有甚么用?又不提示半点线索!
就在他叹气的时候,外面忽然有人在敲门。
亚马随口应道:“进来!”门一推开,进来的是店小二,他是来冲茶加水的,看起来有点鬼鬼祟祟的样子,一面往奎亚里冲水,一面搭讪着道:“初春的天气最恼人,白天鸟儿在窗外唱歌,晚上猫儿在屋檐上叫春……”
亚马望着他,早就算准了这小子必定还有下文。
店小二果然又接着道:“这种恼人的春天,一个人睡觉,实在睡不着。”
亚马笑了:“你是不是想替我找个女人来陪我睡觉?”
店小二也笑了:“公子爷是不是相找个女人?”
亚马道:“女人我当然想要的,只不过也得看是甚么样的女人!”
店小二眯着眼睛笑道:“别的女人我不敢说,可是这个女人,我保证公子您一定满意,因为……”
亚马道:“因为甚么?”
店小二笑了笑,笑得很暧昧、很神秘,压低了声音道:“这个女人不是本地货色,本来也不是干这一行的,而且除了客官你之外,她好像还不准备接别的客!”
亚马道:“难道还是她要你来找我的?”店小二居然在点头。
亚马眼堕兄了,眼前仿佛又出现那两个女人的影子……
他没有猜错。
店小二带来的果然是她。
“这位是萧姑娘,这位是亚公子……”
亚马笑了,他名叫亚马,却并不姓亚,他姓马!
店小二不懂他在笑甚么?只道:“你们二位多亲近、亲近……”
店小二鬼鬼祟祟地笑着,踮着腿尖溜了出去,还掩上了门。
萧姑娘就站在那里,垂着头,一双柔白纤柔的手,玩弄着自己的衣角。
亚马笑了:“你到底是妹妹还是姊姊?”
她没有开口,只是用两根手指,轻轻一拉她的衣带。
衣带松开了,衣襟也松开了。
那一双饱满又有弹性的半球,就忽然弹跳了出来!
春光明媚的大白天,她的全身就纤毫毕露地呈现在他眼前了。
亚马的眼睛就再也移不开了。
“你今天已不是鸵鸟啦?”
“只希望你仍是种马!”
亚马伸出手来拉住她的手:“你做别的事,是不是也这么干脆?”
萧洁洁摇摇头:“我捉迷藏的时候,就喜欢兜圈子。”她微微一笑,用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直视着他:“而你总不至于是找我来捉迷藏的吧?”
亚马道:“我不是,我不想再被蒙住眼睛。”
萧洁洁道:“不蒙眼睛就不能捉迷藏,事实上我这一次也不是来陪你捉迷藏的……”
亚马苦笑道:“我看得出来。”
萧洁洁柔声道:“你既然知道我是来干甚么的,我也知道你要的是甚么,那么我们为甚么还要像捉迷藏一样地兜圈子?”
她笑得更妩媚、更迷人,只不过她身上最迷人的地方,却绝不是她的微笑,而是一些男人不该去看,却又偏偏要去看的地方……
看着看着,亚马就已经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连嘴里都在发干!
萧洁洁当然看出他身上这些变化,和另一件更要命的变化!
他的手只轻轻一拉,她就像是一条鱼似的滑进了他的被窝,那么轻巧、自然。
可是她的身子却不是鱼。
无论在江里、河里、湖里、海里,都绝不会有一条鱼像她的身子这么光滑、柔软、温暖……不,至少她还是像一种鱼——章鱼!
如果她有八只爪,一定也都紧紧的搂了上来;现在她就觉得只有两手、两脚很不够用……
既要搂他,又要抱他,还要接引他入关,简直手忙脚乱,不知先做哪件事才好……
亚马叹了口气道:“你何不安静等着,让我来替你服务?”
萧洁洁笑了:“你说得对,你外号‘武林种马’服务女人的经验一定不少!”
她果然放松了自己,任由亚马引领着,由浅而深,渐入佳境,终至高潮迭起,欲罢不能……
她已经连续攀过了三个高峰了,她已经汗流浃背,气息如兰了,但是她还是嘶喊着:“我还要!”
然后她又忍不住腾身而上,道:“我要……”
她又开始以女骑士之姿,全力驰骋,尽速奔驶……
这座活火山终于又爆发了!原本就芬芳,这下更浓郁了!
亚马终于也醉在这种浓郁的芬芳中了……
她已在喘息,已在颤抖,却努力地再翻滚到下面,咬住了他的耳朵,哀求着道:“给我!给我……”就在这样的浓醉中,亚马终于也像火山一样的爆炸了!
亚马睡得很甜,他已很久没有睡得这么甜了。
他不是圣人,他是男人,是个正常而健康的男人。
这种男人多半拒绝不了美女的诱惑!萧洁洁更不是圣人,她是个青春少女。
这种女人多半也拒绝不了亚马这种男人。
所以干柴遇到烈火,一发不可收拾!所以亚马才会这么累,才会一觉睡这么久。
等他一觉醒来,天都快要昏黑了……等他醒来,佳人已杳,枕上仍有余香……
他心满意足地掀被而起,才发觉自己是赤条精光的。
亚马一向认为穿着衣服睡觉,就像脱了裤子放屁一样,是件既麻烦又多余的事。
何况在与一个像萧洁洁那样的绝色美女,在床上肉搏厮缠之后……
他一笑下床,要找件衣服来穿,却找不到。
一件衣服也没有,连一件内裤也没有!不止衣服、裤子不见了,所有银钱、杂物,所有属于他私人的东西,全都没有了!
有,还有一件,就是戴在他左手小指上的那只戒指!
有,又有一件,是留在墙上的两行娟秀的字,是用女人化妆用的胭脂写的:号称种马不留种?连续两个。
父子如何来相认?送还戒指!
亚马一刹那如遭雷殛,险些昏倒!
亚马号称“武林种马”专会偷女人的心。
亚马专以风流自赏,对于美女,向来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
但是他也有自知之明。
他知道自己是个无根浪子,他不适合有“家”!除非他下定决心不再流浪!
流浪是一种恶习,就像抽大烟上瘾一样容易,要戒掉却要下极大的决心才行!
也许会在某一天,当他遇到一个能让他下这个大决心的女人……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碰到!
所以他随时给自己一个警告:“可以风流,绝不下流;可以留情,绝不留种!”
绝对不能像金庸小说“天龙八部”里,主角段誉之父段正淳那样,四处风流又四处留下孽种,那样不但害苦了许多女性,弄到后来,亲生兄弟姊妹一大堆互不相识,随时都有可能在无知的情况下,演出兄弟阏墙,或是兄妹乱伦的悲剧来!
多少年来他一直都自我控制得很好,直到昨天……
自从昨天在大富豪赌坊,遇到一个像火药库的女人……
亚马怎么会这么糊涂?这两个女人到底有甚么魅力?
或者只是因为那种催情药?昨夜搀在酒里,此刻又留在枕上的这种香味?
他伸手从枕上捡起一根长长的秀发,这就是她的,萧洁洁的!
他正在苦笑,却无意中发现压在枕头下的,竟是十张黄金百两的银票!
这算甚么?黄金一千两,是买“种”的钱?还是遮羞费?
他真想找点酒来喝喝,但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一阵奇异的乐声。
乐声轻妙飘匆,开始的时候仿佛在东边,忽然又到了西边。
接着四方八面好像都响起了这种奇异的乐声……
亚马流浪过不少地方,也经历过不少危险,他想起这种音乐。
正是丝路上敦煌、哈蜜一带,边疆回民最爱的那种音乐。
边疆音乐怎么会突然到了这里?
亚马只觉得全身发热,连心都跳得比平常快了两、三倍。
他推开窗子往外望去,他的窗外正是这客栈的后院。
突然“砰”地一声,后院的墙被撞开!
两个卷发、虬髯、勾鼻、鹰眼,精赤着上身的昆仑奴,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撞破了围墙,出现在后院。
身上只穿着绣着金花的撒脚裤,脚上金色马靴的尖端高高翘起,左耳上还挂着个很大的金环!
他们手里捧着一大卷红毡,从破墙外一直向里铺到亚马的窗口!
然后就凌空一个翻身,同时退了出去,连眼角都没有瞟向亚马一眼,就好像窗口根本就没有这个人似的。
亚马仍是沉住气,因为他知道好戏正在后头。
这两个昆仑奴来得虽是奇突诡秘,但也只不过是跑龙套的,主角一定还没有登场。
破墙处果然立刻又有两个人走了进来。两个打扮得奇形怪状的蛮女,满头黑发编成了七、八十根细辫子,每根辫子上还绑个小小的蝴蝶结,红的、绿的、黄的、金的,东一撮、西一堆,随着音乐摇来摇去。
摇得亚马眼都花了!
两个小蛮女手上,都提着一只大花篮,正用嫩藕般的粉臂,将五色缤纷的花瓣,撒在红毡上。
两个人都长得很美,短裙下面露出一截吊首的小腿,赤着脚,足踝上戴着一串小小的金铃,随着舞姿,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
亚马的眼睛张得更大了。
只可惜她们也一样,连眼角都没有瞧亚马一眼。
亚马自己却面红耳赤,他这时才想起他的衣服被偷光了,他正精赤着身子!
情急之下,只得将床单扯下,从正中央撕开一个洞,往头上套了下来,变成一件松松垮垮的怪袍子,无论如何,总比光着屁股好!
这两个小蛮女连正眼都不瞧他,却是不停地斜眼偷瞄,媚眼含笑……
接着四个长裙曳地,高髻堆云的宫装少女,手里捧着四盏宫灯,袅袅而来。
这四个捧灯少女,都是美若天仙,风姿绰约……
看来这院子里不但愈来愈有趣,而且愈来愈刺激了。
接着又有八名高大健壮的昆仑奴,抬着一架胡床,自门外大步而入。
胡床上斜倚着一个紫衣贵妇,手里托着个亮银水烟袋,悠悠闲闲地吸着,轻烟云雾般四散缥缈,她的面目就如在云雾间。
她手里拄着一支很长的龙头拐杖,床边还有个小女孩,正在轻轻的替她槌着腿。
亚马暗中叹了口气。
他虽看不到这紫衣贵妇的面目,但看到这龙头拐杖,看到这槌腿少女,无论谁都能猜得出,她年纪一定已经不小。
无论甚么事,其中若有美女参加,总是会有趣得多。
美女愈多当然愈有趣。
美中不足的是,正要上场的主角年纪却已不小!
事情发展到这里,一直都很有趣。主角若也是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人,岂不就十全十美了?
幸好亚马一向很会安慰自己:“无论如何,这老太婆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角色,只看到她这种气派,江湖中只怕已很少人能比得上!”
所以这件事毕竟还是很有趣的!
突然那老太婆一口浓烟,箭一般的向亚马喷了过来。
好浓的烟!
亚马虽然喝酒,却不抽烟。
突然地被这口烟一呛,几乎连眼泪都流了下来。
他正要开口怒骂,却又及时忍住。
一个老太婆能将一口烟喷得这么远、这么直、这么有劲,你还是对她客气一点的好!
他眼前的烟味还未消散,就听见一个声音道:“你是谁?怎么会在妹妹的房间里?”
这声音又响又脆,听起来倒不像老太婆。但也并不好听,问起话来又凶又横,就像官老爷在问小偷。
亚马叹了口气,苦笑道:“这里好像是一家客栈,这间房子也好像是我租的,这里也好像没有妹妹,连姊姊都没有……”
他话未说完,又是一口浓烟迎面喷了过来。
这口烟更浓,而且恰巧就在他讲话要换气的地方,直冲而入。
亚马被呛得忍不住咳嗽起来,脸上好像被劲风刮到一样,这老太婆的内劲实在有够强!
只听她又说道:“我问你一句,你就答一句,最好少玩花腔,明白了吗?”
亚马摸着脸,苦笑道:“看样子我想不明白都不行!”
紫衣贵妇道:“萧媚媚在哪里?你快点去叫她滚出来!”
亚马又叹了口气道:“抱歉得很,我不能去叫她滚出来!”
“为甚么?”
亚马道:“第一,她不是球,不会滚;第二,这里根本没有一个叫小妹妹的,就连小姊姊也走了!”
突然一声清叱:“你找死!”
烟雾中突然飞来一条人影,寒光一闪,直取至咽喉。
这攻势来得好快,幸而亚马也不慢。
攻势入窗内,亚马却已闪出了窗外。
只是他刚躲过这一剑,第二剑又跟着来了;一剑接着一剑,又狠又快!
亚马闪开第七剑时,才有机会辨清这人,正是刚才在为紫衣贵妇槌腿的小女孩!
其实她也不算太小,至少也有十二、三岁,只不过因为尚未发育完全,看来瘦瘦弱弱的……
才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剑法就已如此凌厉辛辣,假以时日,将来还得了!
突地寒芒一闪,她左手竟又出现另一柄短剑,疾撩而至,就像毒蛇的牙齿!
亚马凌空倒翻,堪堪避过,谁知这小女孩却惊叫一声:“不要脸,不要脸!”
原来亚马罩着一张床单,紧急中那样一翻,竟被她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亚马落地,也是惊魂甫定,刚才那一招实在太险!
小女孩涨红了小脸,怒道:“你好不要脸……你……。”
她实在讲不下去,亚马只有苦笑:“不要脸总比不要命的好!”
胡床上那紫衣贵妇唤道:“巧儿退开!”
这巧儿才退开,那两名卷发虬髯的昆仑奴已出现在他面前,看来就似两座铁塔似的!
亚马叹了口气,喃喃道:“小的实在太小,大的又实在太大,这怎么办?”
这两座铁塔正十指箕张扑来,各捉住他一条手臂,两下使力一扯,正要将他撕成两半。
亚马却大喝一声,两手只一扭一缩,就像灵蛇似的脱出了敌人的掌握。
两名昆仑奴顿失重心,双双向后跌了出去,一屁股坐到地上,痛得龇牙咧嘴。
两名洒花小蛮女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两个昆仑奴一跃而起,大喝道:“是我们没有抓好,不算不算!”
虎吼一声,又双双扑了过来。
亚马身子突地往前一冲,从他二人的胁下游鱼似的钻了出去,一步就窜到了胡床之前,笑道:“还是你不大不小,你若不是太老了些,刚刚好跟我能配得上!”
紫衣贵妇冷笑道:“你说我太老了吗?”
她伸手一挥,一股轻风将她面前的云雾全都吹散。
亚马居然忍不住轻呼了一声,就像见到了鬼似的,一步步往后退。
他从未想到,看见的竟是这样一张脸孔……
一张又漂亮,又年轻的脸。
虽然又涂胭脂又抹粉,甚至还淡淡地扫上一些蓝眼影,尽量要自己打扮成大人的样子,却还是掩不住满脸的稚气。
就正如老太婆水远没法子用脂粉掩住脸上的皱纹一样,无论多厚的脂粉都不行。
这个派头奇大,又抽烟,又要人槌腿的“小老太婆”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而已!
亚马实在是大大的吃了一惊!
紫衣少女已慢慢的从胡床上站了起来,一双眼睛铜铃般地瞪着他。
亚马一步步往后退,紫衣少女就一步步往前逼去,手里居然还拄着那根又粗又大的龙头拐杖。
这小姑娘明明又年轻又漂亮,为甚么偏偏要装出老太婆的模样?
看她最多也只不过十五、六岁,又怎么会有那么深厚的功力?就连她身边一个捶腿小丫头,都有那么高的剑术。
当然这些洒花蛮女、捧灯少女、昆仑奴,也绝对不是普通角色。
这小姑娘是凭甚么本领能降服得住这些人的?
亚马实在想不通,他也没有时间去想,因为这小姑娘正在一步步逼近他。
她的眼睛虽美,瞪着你的时候,却像老虎要吃人似的,冷冷道:“我老不老?”
亚马呐呐道:“不……不老!”
紫衣女又道:“你是不是想跟我配一对?”
亚马道:“想……不想……”
他说的倒不是假话,像这样的女孩子,也没有人能受得了的。
紫衣女道:“你想不想要命?”
亚马道:“想。”
紫衣女道:“你知不知道我会杀人?”
亚马道:“你的确不像是会杀人的样子。”
她冷冷道:“我三岁就开始学剑,九岁时杀了第一个人,接下来每个月至少杀一个,你算算已杀了多少个了?”
亚马倒抽了口气:“好像已有七、八十个了吧……”
“所以再多加你一个,也没有甚么关系。”
亚马突然大笑道:“不用吹牛了,你只不过说一大堆谎话想吓唬人,就像搞这样一堆花招想要装大人……”
“你真以为我杀不了你?”
她身子忽然一转,手里的龙头拐杖一招“银河倒泻”向亚马刺了过来。
她用的竟是剑法!
不但是剑法,而且是剑法中最轻盈的一种。
这么长、这么重的一根拐杖,在她一双白生生的小手里,竟好像变得没有四两重。
亚马惊急后退:“你真的要杀我?”
紫衣女的龙杖已闪电般向亚马攻出了九招,剑走轻灵,变化无方。
亚马的人已被裹住。
但这紫衣女蜜如丝茧的剑法,却偏偏沾不到他一片衣角。
突然清啸一声,九尺长的拐杖笔直地插入地上,紫衣女的人,却已在拐杖上风车似的向亚马攻了过去。
她这一着,竟以拐杖作骨干,以人为武器,招式变化诡异,更出人想像。
亚马脚步错动,连连闪退。
紫衣女突又一声清啸,冲天而起,拐杖仍插在地上,她手里却多了柄精光的短剑。
剑本来就藏在拐杖中的,一到了她手里,人与剑似乎就已融为一体,连人带剑,向亚马疾绞过去。
亚马的冷汗已被吓出来了,遇到了这样的险着,他竟已无还手之力?甚至没有半点招架之功!
她的剑如长虹惊天,刚刚飞到亚马面前,他却身子突然一转,向前冲出,同时拔出了地上的拐杖。
紫衣女长啸不绝,凌空翻身,回剑反刺!
亚马头也不回,随手将拐杖一扬。
只听得“铮”的一声,火星四溅,短剑已没入拐杖里!
紫衣女的身子却已冲天而起,凌空翻了四个筋斗,才飘飘落下,落在胡床之前,看着亚马发怔!
亚马自己也已怔住!
刚才他挥起的拐杖,若有半分偏差,这柄剑只怕早已刺入了亚马的胸膛。
紫衣女出手的方向部位,力道速度,竟然被他算得毫厘不差,就好像他二人曾练过几百次一样。
就好像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同门师兄妹在动手喂招一样。
紫衣女兀自呆怔,亚马却随手将拐杖往地上一插,掉头就走。
紫衣女突然大声道:“等一等!”
亚马冷冷道:“还等甚么?”
紫衣女道:“你不问我叫甚么名字?”
亚马道:“你叫甚么名字?”
紫衣女突然跪下,吓得她带来的随从也全部跪下。
亚马自己反倒怔住!只听这紫衣女恭谨顿首道:“属下绛箕宫宝瓶部使女杜美吟,参见令主!”
亚马一怔道:“你说甚么?”
杜美吟道:“我甚么都没说,令主吩咐甚么,我就做甚么!”
亚马一怔!哈哈大笑,道:“听好了,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滚出去!”
谁知杜美吟果然二话不说,滚了出去!
她的一群属下当然也都跟着滚了出去……
通常“滚”的意思,只不过是叫人“走开”。
她们却认真地努力地继续往外滚,愈滚愈远……
亚马并不真的打算要赏她们的“滚”姿,所以他竟有些过意不去,喝道:“好啦,通通给我起来!”
杜美吟她们立刻起身,垂手躬立……
眼见她们各个弄得这么狼狈的样子,亚马忍住笑,喝了一声:“走,走得愈远愈好!”
于是她们立刻调头就走,转眼间就不见踪影。
被她们这样一阵胡搅,亚马又好气又好笑;甚么属下?甚么绛箕宫宝瓶部?
听起来就像是某个帮派的,但是又为甚么要对自己这么恭谨从命?
他突然大喊:“等一等!”
但是她们已经走远了,已经听不到他的呼唤了……
亚马这才有些后侮,他实在该早一些把她们留下来的,他该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现在……还是算了;他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必须先去解决。
那萧洁洁和萧媚媚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座钢铁打造的牢笼究竟在哪里?
那些乱七八糟却又突然没有了的声音又是怎么回事?
亚马处理事情有他自己的方法,他把所有的问题与烦恼,化为实际的行动……
要解决这一连串问题,必须先找到萧洁洁,要找到萧洁洁唯一的办法就是再到那家“大富豪赌坊”。
她也许不会再出现在那里,但是那是唯一的机会;至少他可以再找“大富豪”的幕后老板,雷玉峰。
雷玉峰也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更何况那天的雷玉峰就表现得有些奇怪。
“这女人是座火药库,你若妄想去动她,小心被炸得焦头烂额!”
这句话就是雷玉峰讲的,可是他又怎么知道的?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
那么,不去找他又该找谁?
但是现在还早,还不是赌场开门营业时间。
也许这世上有许多赌场,随时都在欢迎赌客上门的,但是绝对不是这一家!
“大富豪赌坊”是“荣华富贵楼”雷家的,他们不怕没有赌客上门,他们是怕人太多,分子太复杂!
他们规炬定得很严,不到日落酉时,是绝对不会开门让赌客进门的!
他们的理由是:白天是人们工作赚钱的时候,白天赚了钱,晚上才有钱可以花!
既然这是雷家订的规炬,雷玉峰自己就是雷家的小主人,他当然不会自己去打破这个规矩的。
所以亚马暂时还不打算到大富豪去,他只是好好的吃了一顿丰盛可口的午餐;然后在这座繁华的武昌城里,四处闲逛……
武昌城里有座很有名的“黄鹤楼”。
登黄鹤楼的人愈多,人潮带来的生意就愈多。
所以在这黄鹤楼附近,除了商家店铺之外,还有更多摊贩;风味小吃,特殊点心。
亚马一路走来,只觉处处透着新鲜……
人多拥挤,他却未曾注意到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女孩,正在远远地盯住了他……
他也未注意到这小女孩,竟然就是那个为紫衣女杜美吟槌腿的小女孩——巧儿。
亚马闯荡江湖多年,生平所遇奇事极多,如果有人想要盯踪他而不被发觉,那可是难上加难!
只不过这次却是例外,因为这次的盯踪者,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一群各式各样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生意人、有游客;甚至还有讨饭的乞丐……
他们只要一个传一个的接班盯住;一个眼色丢过去,下一段路就变成另一个人在负责盯住了!
奇怪的是这些人完全没有一点像是甚么组织的样子,也完全看不出他们对亚马有甚么不利的企图……
那个看来瘦瘦弱弱的巧儿,又向另一个卖“风片糕”的中年摊贩丢了个眼色之后,她就匆匆离开人群,往江边而去……
江边有一处临江茶座,此刻正是快到黄昏,未到黄昏的时刻;正是凉风习习,游客满座的时刻。
巧儿匆匆走入,一拾眼就看见杜美吟与一位年龄相彷,美艳如花的少女,正在悠哉悠哉地品茗闲聊。
杜美吟向巧儿招手,叫她过来一起入座,也倒了一杯茶给她,问道:“怎么样?”
巧儿叹道:“还不就是那样,他一路瞎逛街,我们就一路紧紧盯着……”
他忽然转向与杜美吟同坐的那名少女,道:“阿鹃姊,既然已经证实他就是‘令主’又干么要这样偷偷摸摸的……”
那个叫阿鹃的少女道:“我也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我只是奉‘宫主’之命,要你们也奉命行事而已!”
她饮了口茶,微微叹了口气,道:“不过我大约可以猜得出她的意思……”
杜美吟接口道:“她是甚么意思?”
阿鹃道:“她觉得这家伙来历不明,名誉不佳,他手上的那枚戒指,来历也大有问题!”
巧儿道:“我们这样盯住他,又能盯住个甚么结果来呢?”
阿鹃道:“戒指在他手上,我们就得视他为‘令主’就得无条件的听命于他,如果他是个存心不良的家伙,就很可能随时把我们出卖了!”
这下子连巧儿也吓了一跳,急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阿鹃也叹了口气,道:“一个人的存心到底良不良,可又不是写在脸上。所以宫主下令,要我们大家全都小心留意,随时盯着他,看看他的言行举止,交往人品……”
杜美吟点头道:“不错,由大家每一个人来考核,大家都来监督……”
巧儿却耽心道:“如果他不是个好人……”
阿鹃道:“万一真是这样,宫主大概也只有请出‘六大长老’来啦!”
巧儿突然道:“天好快就黑了!”
杜美吟道:“天黑了又如何?”
巧儿道:“天黑了,他就会去赌博去啦!”
她已站起身来:“对不起,我还有点事情要办……”
杜美吟和阿鹃也起身:“好,我们就分头去办事吧……”
她们付了账离去,却未留意到背对着她们而坐的茶座上,正是洁洁与媚媚。
洁洁笑道:“你看,我猜得不错吧?他一定会再去‘大富豪’的!”
媚媚道:“玉峰也会去吗?”
洁洁道:“不会的,我已经叫他避开了……”
媚媚道:“能避得掉吗?”
洁洁笑道:“当然避不掉,但是有贾老板在,暂时应付他一天,应该不是问题。”
媚媚道:“应付了今天,明天呢?”
洁洁道:“你忘了明天是‘栖霞四凤’的约会?”
媚媚笑了:“亏你还能想到她们四个……”
洁洁道:“不是我,是娘想到的……”
她的眼睛有点潮湿:“她想到的还不止这一点点……”
亚马穿着一身新裁精缝的春衫,从外面温柔凉爽的晚风里,走入了这灯火辉煌的大厅。
这是亚马最爱来的大厅——“大富豪赌坊”的大厅。
也是雷玉峰最爱来的地方,今天却没见到他。
不过那也不要紧,雷玉峰不来,他也有办法把他找出来。
合身的衣服,使他看起来更容光焕发,修长英俊,正像是个风流倜傥,年少多金的花花公子。
像这么个人,无论走到哪里,本来就会特别引人注意。
何况他最近正有一个响亮却不太名誉的外号——“武林种马”!
所有的女性都投来爱慕的眼光……
所有的男性都是既羡慕、又嫉妒……
他却毫不理会,直接就向一张围着人最多的赌桌走了过去。
人丛就很自然让出一条路来,让他来到赌台的桌边,正好面对着那位庄家。
亚马微笑道:“这张桌子赌的是甚么?”
庄家道:“当然是赌骰子!”
一个巨大而精致的瓷碗里,三粒骰子正在闪闪发光!
亚马接着问:“这里限不限赌注大小?”
庄家还没答腔,旁边已有人插口:“这地方从来不限赌注。”
“可是只赌现金或筹码。”
亚马道:“好!”
他拿出五张银票,是萧洁洁留给他的十张银票中的五张,其中一张已换成了碎银子,穿了这身新衣,吃了顿丰盛的晚餐!
五张银票是五百两黄金!
庄家身旁一位助手立刻取走了他的银票,然后推过一堆筹码来。
常言道:“钱到赌场,人到刑场。”
这意思就是说,人到了刑场,就不能算是个人了,钱到了赌场,也不再当钱花了!
所以亚马连动都没有去动一下,任由那堆筹码放在原来位置。
庄家问:“这把赌多少?”
亚马道:“就赌这么多!”
庄家瞪大了眼:“一把赌输赢?”
亚马微笑点头。
庄家干咳了一声说道:“还有没有别人下注?”
亚马却抢着回答:“一把定输赢,一掷两瞪眼,我若输了,拍屁股就走……”
几位刚刚还打算一起赌的,也都把自己的赌注收了回来。
庄家也笑着道:“好,阿莎力!(干脆)”
亚马道:“怎么赌?”
庄家道:“赌场有赌场的规矩:若是两家对赌,一掷定乾坤,先掷出豹子来的,没得赶!”
亚马道:“甚么叫做豹子?”
庄家笑道:“你连豹子是甚么都……”
亚马却喝道:“我当然懂,我只是要你当众再说一遍,免得夹缠不清!”
庄家只的清清喉咙道:“三粒骰子全都落在碗内,三粒都是‘六点’朝上,就叫做豹子!”
亚马满意点头,再道:“谁先掷?”
“平家先掷,同点庄吃,这是赌场里的规炬,不管哪家都一样!”
亚马点点头,伸手抓起碗里的三粒骰子,随随便便的掷了下去!
三粒骰子在碗里一阵跳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然后停了下来。
庄家叹了口气,道:“你运气真好,第一把就掷出了豹子!”
那名助手只好推过一堆筹码来。
现在他变成千两黄金了!
庄家道:“这次押多少?”
亚马道:“当然是全部。”
庄家只好伸手向这只大海碗一比,道:“请!”
亚马又是抓起骰子,随随便便的一掷……
又是三个六点朝上!
旁边看的人吃惊喊道:“又是豹子!”
三粒骰子要掷出三个六点朝上,这是骰子里的至尊宝!
根据一些有经验的赌徒统计,大概要掷九十几万次骰子,才会出现这么样一个点子。
有些人赌了一辈子,每天都赌,每天都掷骰子,也从来没有掷出这么一副点子来!
亚马居然连续掷出了九次“豹子”来!
现在他面前堆积的筹码连他自己都算不清了!
亚马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这样的结果,好像早已在他预料之中!
整座赌场的所有赌博都停了下来。
所有的赌徒都围到这里来看热闹。
庄家急道:“你为甚么一次一次的往上叠着赌?”
亚马笑道:“这也为了你们贵赌场好。一次一次往上叠,我只要失手一次,就连本钱也全部还给你们,岂不大好?”
庄家气道:“可是你怎么连着九把都是豹子?”
亚马眨眨眼睛,笑道:“你先把钱赔出来,我还是往上叠,也许这第十把就……”
就在这时候,一只手搭上了亚马的肩膀。
一只又粗又大的手,手背上青筋凸起,四根指头几乎一样长短,光秃秃的没有指甲。
就算没有练过武的人,也看得出这只手一定练过铁砂掌之类的硬功夫!
就算没有捱过打的人,也想像得出被这只手打一巴掌的滋味一定很不好受。
笑声和喝采声立刻全都听不见了。
只有这个人还在笑,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亚马道:“大爷你贵姓?”
亚马道:“我叫亚马……”
这人却并未听出他的调侃之意,道:“久仰!”
他脸上的表情连一点久仰的意思都没有,用另外一只手的大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姓孙,别人都叫我‘铁巴掌’!”
亚马道:“幸会幸会。”
他当然半点幸会的意思也没有。
“铁巴掌”道:“我想请亚大爷到外面去谈谈。”
亚马道:“谈甚么?”
“铁巴掌”道:“随便谈谈。”
亚马道:“好,再赌几手我就走。”
“铁巴掌”沉下了脸,道:“我请你现在就去!”
他的脸色一沉,本来搭在亚马肩上的那只手,也抓得更紧。
每个人都在为亚马揑了把冷汗。
被这样一只手一抓,肩头就算不碎,滋味也绝不好受。
谁知亚马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还是带着微笑道:“若是你一定要现在跟我谈,就在这里谈也一样。”
“铁巴掌”脸色变了,厉声道:“给你脸,你不要脸!莫非要我在这里把你的底细抖露出来?”
亚马一怔!道:“我有甚么底细?”
“你是郎中!”
郎中的意思并不是看病的大夫,而是指赌搏作弊的人。
“你若不是郎中,凭甚么连掷九把都是豹子?”
亚马赫然大笑道:“第一、因为我有钱;第二、因为我高兴;第三、因为你管不着。”
“铁巴掌”怒喝:“老子就偏要管!”
他的铁巴掌扬起,一巴掌往亚马的脸上掴了过去。
他没打中。
因为他的人已经飞了出去。
亚马只是轻轻一甩他的腕子,一提一摔,他的人就飞了出去,飞过一群人的头顶“砰”的一声,撞在一根大柱子上,撞得头破血流。
这下子可真不得了,赌场里立刻闹翻了天,十七、八个横鼻子竖眼睛的魁梧大汉,像猛虎扑羊似的,从四面八方扑了过来。
可是这群猛虎,在亚马眼中,却只不过是病狗!
他正准备给这群病狗一点教训时,后面一道挂着帘子的门里,忽然有人轻叱一声:“住手!”
◆第三章半夜瓜棚
门上挂着的帘子,是用湘缎做成的,上面还绣着富贵牡丹。
一个衣着华丽的秃头大汉,手里拿着根翠玉烟管,大马金刀地往门口一站。
所有的声音立刻全都静了下来,大家暗中更替亚马耽心了。
现在连贾老板都出面了,再想要好好的走出去,只怕很难。
“退下去!”
这位贾老板果然有大老板的威风,轻轻一挥手,那群猛虎就乖乖的退开。
贾老板大声道:“没事没事,各位继续玩,要喝酒的,我请客!”
他嘴里说着话,人已走到亚马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亚马两眼,一张满是横肉的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道:“这位就是亚马公子?”
亚马道:“不错,我就是亚马,我不是要来赢你们的钱的,我只是要找你们的幕后老板,雷玉峰!”
贾老板神秘一笑道:“恐怕不是吧……”
亚马一怔!道:“你说甚么?”
贾老板凑了嘴来,在他耳旁低声道:“有人告诉我,你不是来找雷少爷,而是要找‘火药库’……”
亚马暗惊道:“是谁告诉你的?”
贾老板用他手里的翠玉烟管,指了指那扇挂着帘子的门:“亚马公子何不进去看看?”
亚马和贾老板已走进了那扇门,门上挂着的帘子又落下。
大家在窃窃私语道:“他怎么胆于这么大?他怎么敢这样随随便便就跟他进去?他不怕里面有十七、八把钢刀在等着他,要把他剁成肉酱?”
旁边也有人在冷笑,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知道是刀子在等他?搞不好贾老板要花大钱请他留下来,当庄家,镇场子!”
“啊?他当庄冢,把把都是豹子,咱们还睹个屁呀!”
内间没有人,只有一张极大的办公桌。
办公桌后面是一张极舒服的椅子,一看就知道是贾老板自己坐的。
贾老板却没有去坐,只是伸手往椅子上比了比,道:“请坐!”
亚马不但毫不客气的就坐了上去,舒舒服服地一靠,而且将两只脚都搁到桌子上。
贾老板不以为忤,指指被他压在脚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文件账册,道:“有空你就看看这些。”
他又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支钥匙,去打开藏在壁柜里的几只大木箱。
箱子里竟是一叠叠的银票,一堆堆的赤金白银,一袋袋的铜铸制钱!
贾老板走回来将钥匙放到他脚边的桌上,道:“有空也请你仔细清点一下!”
亚马奇道:“你这是甚么意思?”
“意思就是从现在起,你就是这里的老板啦!”
亚马冷笑道:“你倒大方,可是我却知道这里还有一个幕后老板。”
贾老板笑道:“不错,是荣华富贵楼的雷家,这正是雷玉峰雷少爷叫我移交给你的!”
亚马跳起来,道:“他这是甚么意思?难道他早就知道我会来找他逼问‘火药库’的下落?他早就打算用这些东西来堵住我的嘴?”
贾老板微微笑道:“他早就算定了你不但会来,也知道这些东西还是买不下你,所以他还交代了一句话……”
“甚么话?”
“欲知后事如何?明日午间分解!”
亚马仍鼓足怒气,一副要挑衅的样子。
贾老板问道:“亚马公子还要甚么?是不是连我这条贱命一起要了去?”
亚马就像被人往嘴里塞了坨大便,满脸苦瓜相,再也说不出话来。
后来有人问起这件事:“你甚么时候见过亚马没有在笑?”
有好些人都在回答道:“就是那天他从贾老板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
亚马走出赌坊时,果然仍是苦着脸……
外面仍是凄寒潮湿。
长长的巷子仍是只有昏暗的灯光朦胧。
朦胧的灯光下却没有那件摇曳生姿的红披风,没有那朵梦中的火红流云……
巷口本来就有好多马车,在排班等着载客的。
来这里的赌客,如果不是自己骑马,或是备有专车,就非要由这些排班马车来服务不可。
排在第一辆的马车已驶到他的面前,亚马正举步要跨上去,却一眼觑见排在第七辆的,正是昨晚载他与萧洁洁的马车。
他不但认出那辆马车,同时也认出那个车夫。
亚马道:“搭你的马车进城,车资多少?”
车夫见他穿着不凡,定是个凯子,便开高价道:“纹银一两……”
亚马立刻塞了一两碎银子在他手上,道:“这是车资,现在请你到最后去排班!”
这明明是多赚的,他当然乐于从命“得儿”一声赶着马车再到队伍的最后去排班。
就这样,亚马将前面马车都遣走后,那第七辆马车施施然来到他的前面。
车夫笑道:“看来这位公子一定是对在下有所差遣。”
亚马出手大方,一锭五两重的银子递了过去,道:“对极了,我只不过是还想到那‘吉祥赌坊’去一次。”
车夫眉开眼笑道:“我知道那地方,我载你去便是……”
亚马上了车,那车夫又殷勤地为他拉上窗帘,一面搭讪道:“昨天那位漂亮的小姐怎么没来?”
亚马道:“她在吉祥赌坊等我……”
车夫“哦”了一声,为他关好车门,爬上驾驶座,驾车急奔而去……
这次的车子不再是慢吞吞的摇摇晃晃,而是策马急奔。
亚马一直默默地坐在车厢内闭目养神,不多久他的鼻子就已经闻到了水气,却听不到水声。
他知道就快要到昨天下车的地方了,他这才张开眼睛伸手拨开窗上的布帘往外瞧去。
窗格太小,他能看到的角度有限,亚马便伸手去推车门。
谁知这车门竟从外面卡住了,亚马扬声向那车夫道:“你这车门是怎么回事?”
车夫一面策马急驶一面道:“车门怎么啦?”
亚马道:“车门推不开……”
车夫道:“又卡住啦……不要紧,马上就到了!”
不多久车子果然停住,车夫先将拉车的两匹马绳子割断,再下车,向亚马走过来。
他却不是来为亚马开车门,而是将马车往湖里一推。
亚马这才发觉不对,却为时已晚。马车已连翻带滚地往湖里翻落下去。
只听那车夫哈哈大笑道:“只怪你手上戴了那只价值五十万两的戒指!”
接着“噗通”一声,亚马就连人带车,一起趺入湖中。
冰冷的湖水立刻就涌入了车内!
亚马按住车门,用力一震,这车门却文风不动!
原来这整辆马车都是五分厚的钢板打制成的牢笼!
亚马这才真的笑不出来了,一连两天都被关进了钢制的牢笼!
昨天在牢笼内,还有个自称萧媚媚的美女;今天在牢笼内陪他的,只有冰冷的湖水。
即使像亚马这样内息悠长,在水底闭气也只能一时片刻,绝对不能像鱼一样,能在水底用鳃呼吸!
他又惊又急,却又一筹莫展之时,却听见在车厢内座位底下有些动静。
亚马将车座用力一掀,里面竟然躲藏着一个小女孩。
夜色昏暗,又是深在湖底,污水混浊中,亚马隐约只见到一位瘦瘦弱弱的小姑娘,竟能从这窄小的窗口,勉强地挤了出去。
不多久她就弄开了车门外面的闩扣,牵着亚马的手,脱困而去。
小姑娘竟然也是内息悠长,牵着他往前游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之后,这才浮上水面来。
夜已凉如水,何况夜里的湖水。
亚马却与一个小女孩,从冰冷的湖水里爬了出来。
一阵寒风吹过,她就“哈啾”打了个大喷嚏。
亚马这才有机会看清她,吃惊道:“巧儿?”
巧儿却冷得挤入他怀中发抖。
亚马是大男人,当然要保护可怜的弱女子,何况这个弱女子刚才还救了他一命。
亚马将她抱了起来,道:“你忍耐一下,我马上带你去找一户人家……”
说着他就展开脚程,开始狂奔而去。
巧儿勾住他的脖子,赖在他的怀中,娇笑道:“你不想去抓那个车夫?”
亚马一面奔跑一面道:“抓他干甚么?”
“他想谋你的财,害你的命……”
“他又没有谋到、害到……何况,我如要抓他,以后有的是机会!”
在这荒郊野地里,前面没有人家,却见到一座草棚,是种瓜人家看守西瓜的简陋草棚。
现在不是西瓜季节,这草棚也就根本没人。
虽然没有人,却有一大堆干稻草。
亚马将她塞到稻草棚里的干草里去,然后收集一些枯枝木柴,生起一堆火来。
他背对着这堆稻草,一面烤火一面道:“把湿衣服脱下来,我帮你烤干!”
亚马一面为她烘烤衣物,一面道:“你怎么会在车里的?”
巧儿在他背后的草堆里,吃吃笑道:“因为我看上了你……”
亚马笑骂道:“小孩子别胡说!”
突然眼前一花,巧儿已立在他面前,大声道:“再过三天我就满十五啦!”
火光照映着一个粉妆玉琢的人儿,果然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只可惜稍嫌瘦弱了些……
也幸好她瘦弱了些,否则又如何能钻出那窄小的车窗,逃得性命!
她却干脆坐到亚马的怀里来,一面是温暖的火堆,一面是亚马炽热的胸膛。
亚马叹了口气,他实在不忍伤一个才十五岁小女孩的心,只好轻轻搂住了她,道:“你还没有说你怎么也会在车里的……”
巧儿又岔开他的话,道:“我刚刚是不是救了你一条命?”
亚马点头道:“不错,你的确是救了我一命……”
巧儿道:“那么,我向你讨一件东西,你舍不舍得?”
“甚么东西?”
“你手上的这只戒指!”
亚马叹口气,道:“我就猜到你是为了这只戒指而来!”
巧儿道:“你给不给?”
亚马道:“照说这戒指已经是你的了,我又怎能不给?”
巧儿道:“哦?”
“你钻出车厢,不用救我,只要上岸去把那个混蛋车夫杀了……你要杀他,大概也费不了多少力气。”
“哼!”
“然后,最多再等一个时辰,等我死得透了,你再下来把这只戒指取走就是。”
巧儿倚在他怀里吃吃的笑道:“我原来也是这样打算的……”
“是甚么原因让你改变了主意?”
“因为我看上了你!”
她开始不安分地在他怀中扭动:“我不但要你的戒指,还要你的心……”
亚马大笑道:“你要我的心?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外号叫‘武林种马’?难道你不知道我专偷女人的心?”
巧儿道:“那是你没有遇到我,你不知道我是‘玉清观’的人,我会那种功夫,保证能偷到你的心!”
亚马实在有些不信,巧儿却似乎非常有信心。
而且她又的确能很快地让亚马野心勃勃地准备好了。
准备与她赌一下,看看到底是谁偷走了谁的心!
于是在这荒野的瓜田里,在这荒废的草棚内,在这燃得很旺的火旁,在这堆干燥的草堆上……
巧儿一再地向亚马挑衅……
亚马却一再地将她击败……
终于让巧儿四肢瘫软,再也不能动了。
亚马开始发觉自己受骗了,问道:“你那‘玉清观’的甚么功夫呢?怎么还不快点施展出来?”
巧儿气喘嘘嘘,道:“我哪有甚么功夫……”
亚马气道:“你为甚么要骗我?”
巧儿道:“我不骗你,你肯爱我吗?”
亚马道:“爱你?我当然会爱你……”
“肯跟我做这件事吗?”
“这……”
“所以我必须要骗你一次!”
“你这是何苦?”
“因为我要赢她!”
“她是谁?”
“杜美吟,我的姊姊。”
亚马失声道:“她是你的姊姊?”
巧儿道:“我叫杜巧吟,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姊妹,她刚好大我一岁,可是……”
她紧紧地缠住他,一定要他继续留在她里面。
“可是她比我聪明,比我漂亮,武功也比我好,发育得也比我好……她是大小姐,我只能帮她捶腿……”
亚马也只能叹口气。
巧儿却开始兴奋道:“我总算赢了她一次了,她一再在我面前说她一定会得到你,叫我想也不用想,她保证说你一定不会看上我……”
像这样的成就感一定令得她非常兴奋,她又忘了刚才已经累得几乎虚脱,她又开始扭动、索求……
亚马怜惜她,温柔地向她展开一连串的技巧……
终于她再度崩溃……
终于她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
今夜的夜色真美。
其实到底美在哪里?他也说不出个名堂来。
既没有月亮,又没有星星,四周又荒凉的随时会有可能冒出鬼来!
但是他还是觉得今晚的这里很美,那也许是因为有五十万两银子在这里等着的缘故吧!
他已经想像许多种法子,如何来享受这些钱了……
这车夫已经等得够久了,他向来行事谨慎。他知道一个人如果武功够强,一定内息悠长,能够在水底下闭气很长一段时间。
他知道这个亚马就是属于“高手”级的人物,所以他耐下心来,抽着他的旱烟杆,耐下心来等着……
如今他已抽完第三筒烟啦!算时间也应该有一个多时辰,即使武功再强,内息再长,也该死透死绝啦!
现在他才能放心大胆地抽出一柄小匕首来,潜下水去……
他只须要找到车子,把从外面锁住的车门打开,将那个死透的手指切下来就成啦……
天下有比这更好赚的钱么?
只不过他一找到车子时,他的心就凉了。
车门是开着的,车里面没有人!
没有人就没有戒指,没有戒指就没有银子,这个道理就跟一减一等于零一样简单。
这车夫再次浮上水面时,立刻心更凉了,因为他看见一个他这辈子再也不愿再见到的人——亚马!
亚马却笑嘻嘻地望着他,甚至还伸出手来要拉他上岸。
车夫又惊又怒,又羞又愧!事已至此,只好伸手让他拉上岸来。
“好吧,既然被你捉到,要杀要剐,都由你啦!”
亚马笑道:“我为甚么要杀你剐你?”
车夫一怔!道:“我把你锁在车里,推入水中,打算要你的命……你难道一点都不生气?”
亚马大笑道:“我非但没有死,反而因此得到一场艳福……所以我不但不生你的气,反而应该好好的谢谢你!”
他亲切地搂住他的肩膀,又道:“何况又不是你要杀我,你也只不过是受了别人的指使。”
车夫叹道:“我的确是受人指使,但是你如不杀我,也休想从我这里打听出那个人来!”
亚马道:“这才是条血性汉子,我最喜欢交你这种朋友,不过……”
车夫一惊!追问道:“不过甚么?”
亚马压低了声音道:“不过我倒是耽心,你这样对他忠心耿耿,他对你又会怎样?”
车夫道:“甚么意思?”
亚马道:“你想他会留你活口么?”
这车夫才真的吓一跳!
亚马再道:“那个人是怎么知道我有这只戒指的?他又怎么知道我这只戒指值五十万两?他拿了我的戒指又有何用?”
车夫只能发怔……
亚马道:“那个人必定有重大的阴谋,既使你真的得了戒指去交给他,他也必然不能留你活口,让你有机会把他的身分泄露出去!”
车夫大声道:“你以为我是随便会泄露秘密的人么?”
亚马笑道:“我就至少知道五十种不同的法子,可以叫一个铁打的汉子,连亲生爸爸都可以出卖的……”
这车夫脸色惨白……
亚马诚恳道:“我混江湖的日子比你久,我见过的大坏蛋也比你多,相信我的话,所有这一类的枭雄人物,只有一个信念!”
车夫道:“甚么信念?”
亚马道:“他们坚信只有一种人才能真正的保密。”
车夫道:“哪种人?”
亚马道:“死人!”
这车夫整个人却瘫软了……
亚马拍拍他的肩膀道:“你现在至少还有两条路可以走……第一,把那个人告诉我,让我去与他面对面解决……第二就是,从此远走高飞,隐姓埋名,永远别再回来!”
这车夫停下脚步,认真地考虑着他的话。亚马耐心地等候着。
许久之后,车夫终于抬起头来,道:“再见!”
他调头就走;亚马只好叹气,回头向草丛中唤道:“可以出来啦!”
果然草丛中走出一个人来,赫然竟是那人小鬼大,喜欢装模作样的紫衣少女——杜美吟。
这次却没有装模作样,非但没有弄那些臭排场,甚至也没有在脸上涂五颜六色的妆。
亚马叹道:“这就对啦,这样不是漂亮多了么?”
大凡女人,没有不爱听别人说她漂亮的,所以这杜美吟立刻就眉开眼笑了。
蒙胧的夜色下,她这一笑简直比花还要美!
亚马又道:“这又对了,身为一个女孩儿家,开开心心的笑,绝对比凶巴巴的讲打讲杀,要可爱得多!”
杜美吟简真就心花怒放了,笑颜满面,道:“你就真的把那家伙放走?”
亚马道:“你是在说那个车夫么?不放他又能怎样?”
杜美吟道:“除了你知道的五十种,我至少也懂得十多种逼供的方法!”
亚马摇头道:“不,我不赞成,我痛恨用暴力来解决问题!”
杜美吟却道:“可是那个背后主使者……”
亚马道:“不要紧,他迟早会自己送上门来!”
杜美吟道:“哦?”
亚马道:“这次他没有成功,他会不会甘心?他会否想办法再试一次?”
杜美吟道:“绝对会,只不过他会换一种你想都想不到的法子……”
她亲切地挽起他的手,道:“你在明处,他却在暗处,所谓‘明枪好躲,暗箭难防’……”
亚马笑道:“不要紧,所谓‘吉人自有天相’……”
她的手仍挽在他的臂弯上,他轻轻拍着她的手,道:“你怎么会突然关心起我来了?是不是想跟我配成一对呀?”
杜美吟猛地抽回她的手来,扳起脸来,道:“对了,我是来向你要一个人的,巧儿呢?你把她藏到哪去了?”
亚马吓了一跳,面红耳赤,道:“我……我……”
杜美吟两手又腰,面罩寒霜,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诱拐末成年少女……”
亚马语塞,正不知如何回答?忽地后面草丛中走出一个人来,道:“谁?谁诱拐了未成年少女?”
她一个箭步就窜到了亚马面前,道:“是你吗?你诱拐了谁?还不从实招来!”
不止亚马一怔!就连杜美吟亦是意外,道:“巧儿?”
巧儿转头向她道:“告诉我,这个人诱拐了谁?”
杜美吟,怒道:“当然是你,还会有谁?”
她一把捉住巧儿的手,道:“还不跟我回去!”
巧儿却甩开了她,道:“不,我还有事情没有办完!”
杜美吟一怔!
巧儿又道:“再过三天我就满十五岁啦,有些女人十五岁就已经嫁人生儿子了,所以拜托,你不要把我管得那么紧……”说完调头就走。
临走前抽空向亚马挤了一下眼睛。
只剩下杜美吟站在那里发怔……
亚马暗中叹了口气,正想开口说句甚么安慰的话,杜美吟却长长地叹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亚马道:“杜姑娘……”
杜美吟抬头道:“算了,你不用管我,你还是赶快去劝劝她!”
说完她已调头疾去……
这下子,只剩下亚马一个人在这黑暗的荒野中……
杜美吟说得对,是应该去规劝巧儿。一个老是被姊姊管住,刚刚争取到自主权的十五岁孩子……
才走进草寮,就已见着巧儿。
一个赤裸的巧儿,热情的巧儿,已经扑身而上,投入了他的怀中!
“好好爱我,好好爱我……”
那堆火早已成为灰烬……
天色早已大明……
巧儿却仍在酣睡。
亚马将她那套烘干的衣服叠好,放在她身边,再次怜惜地望望她洁白凝脂般的玉体,叹了口气。
但愿她赢了这一次,重新建立起她的信心,重新踏上人生的坦途……
他轻柔地将干草盖满她的身体,正要离去,突听巧儿开口,道:“你要到‘荣华富贵楼’去赴约?”
亚马叹口气:“我能不去吗?”
春天……
荣华富贵楼……
荣华富贵楼的春天,也许比世上其他任何地方的春天都美得多。
因为别的地方就算也有如此广大的庭园,也没有这么多五色缤纷的花。
就算有这么多花,也没有这么多人。
就算有这么多人,也绝没有如此多采多姿。
尤其是再过两天就是三月初七了。
三月初七也许是江南武林人物最有意义的一天。
因为三月初七这天,正是荣华富贵楼上,雷老太夫人的八旬的大寿!
雷老太夫人也许可以说是世上最有福气的一位老太太了。
别的老太太就算能活到她这样的年纪,也没有她这样的荣华富贵。
就算有这么多子孙,也不会像她这样,所有的子孙都能出人头地。
最重要的是,这位雷老太夫人不但有福气,而且还懂得怎样去“享”福!
雷老太夫人一共有十个儿子九个女儿,八个女婿,三十九个孙儿、孙女,有的是总镖头,有的是帮主,有的是掌门人。
有一位是丐帮八袋长老,有一位四川唐门谪系,有一位甚至晚年出家,成为少林达摩院的首座长老……可说没有一个不是江湖中顶尖人物!
其中只有一个弃武修文,已是金马玉堂,位居极品的朝廷栋梁之材。
而她的长子却是出身军伍,凭着自己一身勇气与功夫,一刀一枪地以军功升上当朝“神武大将军”不幸的是在前年征辽战役中,忠勇殉国。
皇帝亲笔御书的“国之干城”四字金匾,正高高地悬在大厅正面的墙上!
她有九个女儿,却只有八个女婿,只因其中有一个女儿已削发为尼,投入了峨眉门下,继承了“了因师太”的衣钵。
她的长子既已为国捐躯,这座祖产的“荣华富贵楼”以及雷家的庞大事业,当然就由长孙雷玉峰继承。
而这雷玉峰恰巧也是亚马的好朋友。
亚马能与雷玉峰成为好朋友,是因为他有个妹妹雷玉芝!
那天他被血衣人的快剑逼得从十丈飞瀑跌下来时,恰巧遇见雷玉芝在潭水中洗澡。
无论谁都不能不承认,那是个很奇特、很刺激的开始,但是他们认识后的共同经历,却更奇特、更刺激……
他们曾经同挤在一个棺材里,被埋进了地底;也曾迷矢在戈壁沙漠里等死。
他们遇到过被渔网缠住的娃娃鱼;也曾剖开鲸鱼的肚皮逃生!
总之,他与雷玉芝是同生死、共患难的伙伴,所以他与这位独生子的哥哥,也成了好朋友。
今天是三月初四了。
除了雷家自家人之外,远道而来的祝寿客人也陆续都到了。
荣华富贵楼更热闹了,只因正式寿诞之日还没有到,所有的宾客也都暂时不进这座大厅。
大厅也早布置成喜气洋洋的寿堂了;那块皇帝御赐的金匾,正高高地挂在大厅里。
“栖霞四凤”的师父章虚道人,独自站在大厅,正在瞻仰着那块金匾。
他是个很严肃的人,年纪已经不小了,腰杆依旧挺直,钢针般的须发也还是漆黑,只不过脸上的皱纹已很多、很深了,你只有看见他的脸的时候,才会觉得他已是个老人。
这时他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很轻的脚步声,他并没有回头,可是他的手却已握住了剑柄。
他的剑比平常的剑要粗大些,剑身也特别长、特别宽,黄铜的剑锷,擦得很亮,但剑鞘却已很陈旧,上面嵌着个小小的八卦,正是栖霞掌门人佩剑的标志。
一个人慢慢的从后面走过来,站在他身旁,他虽然没有转头去看,已知道这人是亚马。
章虚道人以前从未见过这个强傲的年轻人,他也不必看。
亚马站在他身旁,已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道:“我叫亚马。”
章虚道人仍在仰望着那块金匾没有回答,因为这本是句不必回答的话,他跨入大厅的第一步,他就已知道他是亚马了。
他的身分和地位,已使他可以不用回答这种不必要的问话。
亚马却问:“是你派四凤去把我约来的?”
章虚道人道:“是。”
亚马道:“不知道长有何赐教?”
章虚道人这才回过头来盯视着他,两道锐利的目光,像是要穿透他的心,缓缓道:“你怎么会有‘迷迭香’?萧洁洁那丫头呢?”
亚马道:“前辈见问,本该据实以答,只不过……”
章虚道人目中精光暴涨,厉声道:“不过甚么?”
亚马道:“我的回答只有两个字——再见!”
亚马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章虚道人脸色已变,一脚跺下,地上的方砖立刻粉碎,轻叱道:“站住!”
亚马停步转身,冷冷道:“你叫我站住?”
章虚道人手掌上青筋一根根凸起,只见他身上的道袍无风自动,沉下脸来,厉声道:“不错,我叫你站住。”
亚马冷冷道:“你还不配,若论年纪,我虽不如你,若论辈分,我亚马并不在你章虚道人之下!”
章虚道人怒道:“你有甚么身分?”
亚马道:“我也知道你不认得我,但是这一招,你总该认得!”
他本来和章虚道人面对面站着的,此刻突然向右一拧腰,双臂微张“凤凰展翅”左手两指虚揑成凤啄,急点章虚道人“天突穴”。
章虚道人右掌斜起,划向他腕脉。
谁知亚马脚步轻轻一滑,忽然滑出了四尺,人已到了章虚道人右肩,招式虽然还是同样一招“凤凰展翅”但出手的方向部位,已忽然完全改变,竟以右手的凤啄,点向章虚道人颈后的大动脉血管!
这一着变化看来虽简单,其中的巧妙,却已非言语所能形容。
章虚道人失声道:“凤双飞!”
喝声中,突然向左拧身“回首望月”以左掌迎向亚马的凤啄。
亚马吐气开声,掌心以“小天星”力量,向外一翻。
只听“噗”地一声,两只手掌已接在一起,两个人突然全都不动了。
亚马本已吐气开声,此刻缓缓道:“不错,这一招正是‘凤双飞’!昔年道通老人独上栖霞,和令师胡道人金顶斗掌,施出了这一着凤双飞,想必你也曾在旁边见着了。”
章虚道人道:“不错。”
他只说了两个字,脸色似已有些发青。
高手过招,到了以内力相拚之时,本就不能开口说话的。
但道通老人绝世惊才,偏偏练成了一种可以开口说话的内功,说话时非但内力无损,反而将丹田内一口浊气,乘机排出。
亚马竟能得到这项真传?这是章虚道人万万没有想到的。
亚马接着又说:“一般武功高手,接这一招时,大多向右拧身,以右掌接招,但栖霞胡道人究竟不愧为一代大师,竟反其道而行,以左掌接招,你可知道其中的分别何在?”
章虚道人道:“以右掌接招,虽然较快,但自身的变化已穷。以左掌接招,掌势方出,余力未尽,仍可随意变化……”
他本不愿开口的,却又不能示弱,说到这里,突然觉得呼吸急促,竟已说不下去。
亚马却道:“不错!正因如此,所以道通老人也就只能用这种硬拚内力的招式,将他的后着变化逼住……”
章虚道人仿佛不愿他再说下去,突然喝道:“这件事你怎么会知道的?”
亚马赫然大笑:“这可要你自己猜上一猜啦!”
章虚道人脸色大变,只能全力专注与他掌力硬拚。
亚马却能淡笑自如,道:“事后道通老人,与令师平辈论交,因怜惜他是个人才,你想必也是知道的!”
章虚道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非但不能再说话,实在也无话可说了。
章虚道人虽然高傲刚烈,却也不能乱了武林中的辈分。
亚马淡淡道:“我的身分你既已猜出,可不许你随便说出去……另外,我还有几句话要问你。”
章虚道人咬着牙点点头,额上已有汗珠现出。
亚马道:“你为何有‘迷迭香’这种东西?莫非你现在已改修铅汞之术?”
章虚道人脸色铁青,咬牙不答话。
亚马再问:“萧洁洁是你派出来的,还是她偷了你的灵药,偷偷溜走?”
章虚道人咬牙不答,亚马加深内力一逼。
章虚道人满头大汗,涔涔而落,脚下的方砖,一块块碎裂,右脚突然踢起,右手已握住了剑柄。
但就在这一瞬间,亚马掌上的力量忽然消失无踪,章虚道人的掌力竟毫无阻碍地向前攻出。
亚马竟藉他这一推之力,轻飘飘地飞了出去……
章虚道人骤然失去了重心,似将跌倒,突然剑光一闪,接着“叮”的一响,他手里的长剑深深地打入地下,方才稳住了跌倒之势!
再看亚马的人,已大步走了出去。
章虚道人忽然觉得很疲倦……
他毕竟已是个老人了……
他不想跟雷家其他的人照面,他更不想与那些来拜寿的人照面,所以他往这大厅的侧门出去。
侧边是个花园,很静,一点声音都没有,但却有人。
一长排人,就像是一长排树,静静的站立园中,动也不动。
亚马看不出究竟有多少人?只看见了他们的弓,他们的刀。
弓已上弦,刀已出鞘!
这么多的人赶到此地,却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这么多人的脚步声,居然能瞒得过亚马?
亚马只有苦笑,刚才他的思想实在太紊乱了,要想的事情也实在太多了。
这些人的脚步也实在太轻,只有经过严格训练的人,才会有这样轻的脚步,才能在无声无息中,将弓上弦,刀出鞘!
但真正可怕的并不是他们。
可怕的是那个训练他们的人!
亚马的目光一扫,立刻就认出了这个人。
原来是他最想找的,此刻却已是最不愿见到的人。
荣华富贵雷家,最有权威的人。
也几乎就已算是江南武林中最有权威的人。
这个人并不是年纪辈分最高的雷老太夫人,她已成为一种荣华富贵的象征,一种一福寿双全的代表。
所以她并不须要再握有实权。
这个握有实权的人是雷玉峰!
雷氏长房的长孙,虽然是年纪轻轻,却已握有了实权。
他一只手掌握着亿万的财富,另一只手掌握着江南武林中,大半人的生死和命运。
一张英俊清秀的脸,却有一双坚毅智慧的眼睛。
他就穿着与那些大汉一样的劲装,他就与那些大汉一起站着,亚马却能从一群人中,一眼就瞧出了他。
他本就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他已从人群中走了过来,站到亚马面前,冷冷道:“你刚才跟章虚道长动过手了?”
亚马道:“动过了!”
雷玉峰道:“你怎么敢跟他动手的?”
亚马道:“我是随时随地,可以跟任何人动手的人!”
雷玉峰道:“你可知道他是我的甚么人?”
亚马道:“甚么人?”
雷玉峰道:“他是我未婚妻的师父,也就是我的师父!”
亚马眨眨眼道:“哦!那就失敬了……”
雷玉峰厉声道:“你竟敢跟我的师父动手,所以无论结局会如何?我都得跟你动手!”
亚马笑笑,道:“我说过我是随时随地,可以跟任何人动手的,所以,你现在就可以动手了!”
雷玉峰已不再多说,左掌在亚马眼前挥过,右手闪电般去抓亚马的腕子。
这并不能算是很精妙的招式。
亚马七、八岁的时候,就已学会对付这种招式的法子。
他就算闭着眼睛,再绑住一手一脚,也有把握能避开这一招的。
但雷玉峰的招式却变了,忽然间就变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变的?
亚马忽然发现雷玉峰的右手已到了他的眼前,而左手却已扣住了他的腕子!
他这才吃了一惊!
最近这两年,他所会见过的绝顶高手,远比别人一生中听说的还多。
韩无垢的身法“病嫦娥”的掌力,白秋练的暗器“阿弥陀”的快剑……可说无一不是登峰造极的武功,每一着使出,几乎都有令人不得不拍案叫绝的变化,不能不惊心动魄的威力。
但亚马却从来未见过像雷玉峰这一招,这么简单却这么有效的武功。
这一招好像就是准备用来对付亚马的。
亚马的手腕已被扣住。
雷玉峰低喝一声,额上竟有青筋一根根浮起,手臂反抡,竟将亚马整个摔了出去!
他本是亚马的好朋友,也是他宝贝妹妹雷玉芝的好朋友,他本不打算真的要对付亚马。
只因章虚道人的关系,他总要摔亚马一下出出气的。
他拍了拍手,吐出口气,脸上也不禁露出得意之色,显然对自己的武功觉得很满意。
无论是谁,能在一招之间就将亚马摔出去,都应该觉得满意了。
眼看着亚马的头就要撞在花圃的泥土里,雷玉峰就缓缓转过身来,打算要家丁勇士们收队了。
他已不打算再看亚马这个人了。
一个跌在花圃里,压碎一片花草,弄得满身污泥的人,并不是很好看的事。
谁知他刚转过身,就看见一个人笑嘻嘻地在他的面前望着他。
这个人正是他再也不想见到的人!
雷玉峰的脸突然僵硬了。
亚马正站在他的面前,正嗅着手中一朵新摘的红玫瑰,笑嘻嘻地看着他,全身上下都完整得像刚从箱子里拿出来的瓷器,连一点污泥都没有!
雷玉峰的目光从他的头看到他的脚,又从他的脚看到他的头上,上上下下看了两遍,这才冷冷一笑,道:“好,好功夫!”
亚马也笑了笑,道:“你的功夫也不错!”
雷玉峰道:“你再试试这一招!”
说话的时候他已出手。
他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出手更慢,慢得出奇。
亚马看着他的手。
他的手秀气纤长,看起来是一双艺术家的手,保养得很好,指甲也修剪得很干净。
而且也绝不像其他那些养尊处优的纰裤子弟那样,把小指的指甲留得长长的,表示甚么事都可以不必自己亲手做。
所以这双手虽然绝不会令人觉得呕心,但有时的确可以教人送命!
他左手看来更秀气纤弱,大概不是左撇子,左手用的比较少的缘故。
现在他的左手虽已抬起,却没有动,右手也动得很慢,缓缓的向亚马伸过去,好像想握一握对方的手,跟他交个朋友。
现在这只手看来的确连一点危险都没有。
但也只有看不见的危险,才是真正的危险。
这道理亚马是不是懂得?他好像不懂。
所以,等他看出这只手的危险时,已来不及了!
忽然间,亚马发现自己两只手都已在这只手的力量控制之下。
无论他的手想怎么动,手腕都很可能立刻被这只手扣住。
亚马没有动,并不是不想动,而是根本不能动。
雷玉峰手背上的青筋又已凸起,指关距离亚马的手腕已不及三寸。
亚马轻轻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雷玉峰的手已扣住了他的手腕,不是右手,是左手。
雷玉峰的右手还停在那里,左手却已突然闪电般的探出。
这种招式说来并不玄妙,甚至可以说是很陈旧、很老套。
但他却用得实在太快、太有效!
因为亚马的注意力好像已完全集中在他右手上,根本没有防备他这只左手。
雷玉峰再次低喝一声,亚马的人立刻又被抡了出去!还是抡向刚才的那片花圃!
这次他并不打算转回身来,他目光灼灼,瞬也不瞬地盯着亚马看。
几十名武勇家丁们站在那里,四下里却静得像是完全没有人一样。
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喝采。
这些人已被训练得如铁石一般的冷静,雷玉峰又是一招得手,这些人却连手中已张满了的弓弦,都没有颤动一下。
但他们的眼睛却也忍不住瞄过去看着亚马。
在每个人的计算中,都认为亚马的头,就要倒栽撞到有刺的玫瑰花圃里去的时候……
亚马的身子突然凌空一转,就像是鱼儿在水中一转。
这一转非但没有丝毫的勉强,而且优雅得有如舞蹈。
看到亚马的轻功身法,简直就好像看着一个人,久经训练的曼妙舞姿,在你面前随着音乐起舞一样。
几乎就在他凌空转身的同一刹那,他已放弃手中那朵红玫瑰,而改摘了一朵黄色的。
接着他的人又回到雷玉峰面前,嗅着这朵黄玫瑰。
雷玉峰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他,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突又出手。
谁也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只看见亚马的身子又被抡起,死鱼般被摔了出去,只不过换了不同的姿势而已。
但是他回来的方法还是和刚才一样,眼看他就要撞入花圃时,他的身于突又一转,人又回到了原地。
这一次,手上摘来的却是一朵白色的玫瑰。
只听一声霹雳般的大喝!
雷玉峰的身子似已暴长半尺,似已将全身力量都作这孤注一掷。
亚马的人已如箭一般地被掷出。
这已是他第四次被摔出去。
这一摔之力何止千斤?亚马的人似已完全失去控制!
在这种力量之下,根本就没有人还能控制自己。
眼看他这次势必栽入花圃中去,但他却突然地伸手摘第一朵红玫瑰,去势不竭,他又摘下第二朵黄玫瑰、第三朵白玫瑰……
他每摘一朵玫瑰,去势就减弱一分,等他摘下三朵玫瑰时,他已化解了那千斤之力,悠游自如地折身而返,再次优雅而轻松地回到雷玉峰面前。
脸上还是那种懒懒散散的微笑,就好像始终都一直站在那里,根本就没有移动过一样。
就连嗅着手中那一把玫瑰花的姿势也都一样!
现场几十个武勇家丁,每个人眼里都不禁露出了惊叹之色。
这一战虽然是他们亲眼看见的,但是直到许多年之后,他们还是不能相信他们自己所看见的。
人有很多种,绝大多数都属于同一种。
这种人做的每件事,几乎都在预料中,在别人的预料中,也在自己的预料中。
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们辛勤工作,然后就等着收获。
他们总不会有太大的欢乐,也不会有太大的痛苦,他们平平凡凡地活着,很少会引起别人的惊奇,也不会被别人羡慕。
但他们却是这世界上最不可缺少的一群,亚马却绝对不是这种人!
他做的每件事,几乎都是别人无法预料得到的,他遭遇的每件事……也都不是自己所能预料得到的!
所以他每天的结果,都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因为他天生就是个传奇人物。
雷玉峰大概也是个传奇性的人物,只不过他所遇的传奇事物没有亚马的多。
所以他在盯视着亚马的时候,神情虽仍然冷静,额上却似已有汗珠在闪着光。
他凝视着亚马,目光已很久很久没有移动,亚马仍是吊儿郎当地拈花微笑。
雷玉峰终于开口道:“好,好功夫!”
亚马微笑道:“你的功夫也不错!”
还是和刚才同样的两句话,但现在听起来,味道却已不同。
雷玉峰突然眼神一闪,只见亚马身后的大厅处,出现四条人影,悄悄接近……
亚马却已从这四条人影的脚步声中,分辨出她们的声音,他并不回头,只是笑道:“‘栖霞四凤’?”
突然亚马的眼神也是一动,只见雷玉峰的背后也出现三条人影,脚步声比四凤更轻。
雷玉峰竟也能从这么轻的脚步声中,分辨出他们的声音,他也不回头,只是笑道:“好极了!栖霞三鹰、四凤,全都到齐啦!”
原来这三位健壮魁武的大汉,竟是近年来名动江湖的高手——“栖霞三鹰”。
这三鹰、四凤已缓缓地将亚马合围在中间。
亚马仍是轻轻松松地站着,一点也没有畏惧之意。
雷玉峰笑道:“你还不走?”
亚马道:“我为甚么要走?”
亚马道:“我是为了一个问题来的,谁能回答我这个问题,我立刻就走!”
雷玉峰道:“甚么问题?”
亚马道:“萧洁洁在哪里?”
雷玉峰突然闭住了嘴。
这本是章虚道人也想知道的问题,所以这三鹰、四凤自然也无法回答。
亚马叹道:“我知道答案一定在这里,你们既然不告诉我,我就只好继续赖在这里……”
他的话没说完,偏院一旁的小阁楼内却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道:“你过来,我告诉你!”
突然间亚马脸色大变,突地拔空而起,一个倒翻,腾身上了那座大厅的屋顶!
三鹰、四凤同时轻叱:“哪里走!”
等他七人也追上屋顶,亚马早已不知去向……
亚马也曾跟“无翼蝙蝠”比赛过脚程,也曾被“红发鬼婆”追的逃了一天一夜。
可是从没有像这次,逃得比兔子还要快,简直是比逃命还要匆忙。
慌不择路地越屋而过,更远处又有另一丛屋宇。
亚马衡量自己的力量,利用这全速往前的冲力,吸了口清气,纵身就要直接飞越过去!
他不在乎这样腾空飞掠的姿势美妙与否……
就在他飞越之时,偶而觑见下面那空地一处荷池边,有一个窈窕的人影,在向他招手!
他心中猛地一突,立刻使一个“千斤坠”硬生生地将身形扭转直下,恰恰就落到了这位美女的面前。
那少女脱口赞道:“好身法!”
亚马亦失声道:“是你?”
原来这少女竟是雷玉芝,他又惊又喜,拉起她的小手道:“听说你在关外……”
雷玉芝来不及答话,已将他塞入身后假山石缝中,然后转身挡在前面,故意装成在欣赏池中将要绽放的荷花。
果然一阵衣袂震风之声,先是栖霞三鹰、四凤,一掠而过,接着竟是雷玉峰出现。
如果不是他刚才全力对付亚马而有点气息急促,亚马是完全听不到他半点脚步之声的!
跟他做了这么久的朋友,只知道雷玉峰武功不凡,绝未料到他的功力竟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雷玉峰见到这个妹妹,竟然全无好脸色,冷冷道:“你居然回来了?你居然也知道这里是你的家?”
雷玉芝对这个哥哥似乎也并无好感,声音更冷,道:“不是我的家,是你的!你想要只手遮天,为所欲为,我就只好赶紧把自己嫁掉,还回来干甚么?”
顿了一顿,雷玉芝长叹道:“我到外面去流浪了那么久,找来找去,能值得我嫁的男人,就只有一个……”
雷玉峰冷哼道:“那你还不快点跟他去?”
雷玉芝道:“不用你赶,我这次回来,只不过是要拿一点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再跟娘打个招呼,马上就走,再也不回来了!”
雷玉峰冷哼一声,道:“那就再见!”
一垫脚掠到对面的屋檐上,又道:“那个人是谁?”
雷玉芝道:“哪个人?”
雷玉峰道:“你要嫁的那个人……”
雷玉芝咬牙道:“你的目的只不过是要我赶快从你眼前消失,又何必在乎他是谁?”
雷玉峰“哼”了一声道:“如果你看中的是亚马,你最好赶快去追,他刚刚才从我眼前跑掉了!”
雷玉芝忽然大笑了起来,道:“你才应该赶紧去追,我知道这个人跑得比兔子还快!”
雷玉峰果然急急越过屋顶,疾追了去。
雷玉芝伸出纤纤玉手,将亚马从假山石后面拉了出来。
亚马心中七上八下,满心不是滋味。
他和她曾经多少次同生共死……
他和她也曾经多少次同衾而寝……
亚马承认她绝对是个好女人,但是他从未想要与她成为夫妻。
亚马知道自己得了一种绝症,他不要再去害任何女人!
绝症的意思,就是绝对治不好的病,一定会走上绝路的病……
“流浪”岂非就是一种绝症!
雷玉芝却非常能体谅他这种心情,毕竟他俩好几次都差一点“同年同月同日死”!
她轻轻拍拍他的手道:“放心,刚才我只不过是唬唬他,把他打发走,我不会打算‘嫁’给你的!”
亚马这才放下心头一块石头。
她又拉他道:“来,先到我房里去,他们打破头也想不到你会躲在我房里……”
她的闺房就跟她的人一样,美丽、简洁、淡雅又实用。
如果说亚马是个男浪子,那么她便是女浪子!
她有这么好的家世背景,却宁可终年在外面流浪而不回家。
这也是亚马第一次踏入她的闺房,他从未见过这么简单朴素的闺房,每件东西都是必须用到的,每件东西都放在最能用得到的地方!
譬如她的床就在窗下,以便任何风吹草动,便可越窗而出……
才一进门,她就把他推向里面一间浴室,道:“赶快去把你身上的野女人味洗掉,我受不了!”
亚马苦笑,他知道雷玉芝身上是绝对不用任何胭粉化妆品的!
浴室里好大一只木盆,大概是这样的富贵人家订做的。亚马知道她最爱泡在水里,他第一次遇见她时,她就正在瀑布底下洗澡……
好大的木盆里有好大一盆热水,就好像早就准备好要让他洗澡一样!
亚马笑笑,他用不着跟她客气,所以他衣服一脱就泡进了热水里。
热气弥漫中,他见到了窈窕的人影。
是雷玉芝……她也褪下自己的衣衫,一脚就跨进了他的澡盆……
◆第四章移花接木
一阵水花溅起!热腾腾的水气变成了满室迷蒙的雾气……
热腾腾雾气中,她还是那样娇小,他二人久别重逢,相互扭缠,相互慰藉,相互亲吻……
她的丁香之舌仍是那么柔滑……
她的盈握椒乳仍是那么坚挺……
她云鬓发际,却被热腾腾的水蒸出一种沁人心肺的香气。
亚马忍不住深深埋首其中,深深地吸了口气,忍不住咬她耳朵,道:“我跟你也有过不止一次,怎么从来不知道你会有这种香味?”
她也轻轻咬他的脖子,腻声道:“我跟你不止十次,可是从来没有一次是在热水里!”
“哦?”
“我一泡热水就会冒汗,我的汗里才会有这种气味,从小就是这样……”
“真的?”亚马如获至宝,紧紧地捧住了她的脸,深深地在她的发际嗅个不停……
他实在喜欢这种气味,比他刚才在花圃里新摘的玫瑰好闻得多了!
她已紧贴在他胸前,伸手找到了昂然怒立的部分,技巧地引兵入关了……
幸而这木盆够大,但也禁不起他们这样的恣意摇荡,激得水花四溅……
亚马已经箭在弦上,她却如鱼一样地溜走。
亚马已激情如焚,从木盆里出来时,只见她已钻入了雪白而软的被子里……
亚马已不是君子,亚马知道任何人都不该在这个关头当君子。
他只是大步跨身而上,用力捉住她,强力地攻入她,暴力地摧残她!
一副弱不禁摧残的模样,几乎令得亚马产生错觉:这女人是离别经年的雷玉芝?还是全力追寻的萧洁洁?或是囚室献身的萧媚媚?迷惘中竟又像是“栖霞四凤”?
不管是谁?亚马已如水位高涨的土堤,马上就决堤泛滥了!
突然感觉女人在他身下一阵剧烈的痉挛……
这阵痉挛竟引起强烈的收缩与挤压!
亚马就真的再也控制不住地有如山洪爆发,一泄如注!
一阵畅快淋漓之后,亚马却立时警觉,在他身下的女人并非雷玉芝,而是“栖霞四凤”之一的蒋秀凤!
亚马吓出一身冷汗,正要一跃而起,却发觉自己正赤身裸体,他的衣物还在刚才的浴室里。
就在这时,一片恭禧声,首先是除了蒋秀凤之外的三凤,接着是那个可恶的雷玉芝!
雷玉芝笑得又狡猾、又可恶,活像一头刚刚捉到鹅的狐狸。
她捉到的是一只呆头鹅咯咯娇笑道:“怎么样?滋味如何?”
若不是自己仍赤身裸体,若不是屋于里另还有三个少女,亚马真想跳起来掐住她的脖子!
雷玉芝却对他那双愤怒的眼睛视而不见,只扔了一件罩袍给他,道:“你不能怪我,是你自己走错房间上错床!”
亚马一怔!道:“你说甚么?”
“你看看这房间,是我的卧房么?”
亚马抬头一看,果然不是……至少这张床就不是放在窗下的!
亚马一阵迷惑道:“可是……”
雷玉芝笑道:“难道你从没见过,两间卧房可以共用一间浴室的么?”
亚马有了衣服,果然一跃而起,冲入浴室。
果然那特大号的木盆仍在,水仍温热,地上也潮湿,未干!
墙上的木架上,他的衣服也照原样挂着。
在另一方向的另一扇门外,才是雷玉芝的卧房!
“所以,你只能怪你自己……甚至可以说,我们都该怪你!”
亚马这才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颓然叹道:“的确是我错了,我居然完全的相信了你,完全没有想到连你也会用‘迷迭香’陷我于不义……”
雷玉芝也叹道:“其实我也是不得已,我只有唯一的一个哥哥,我一定要帮他……”
亚马道:“这件事跟你哥哥又有甚么关系?”
雷玉芝道:“是因为……因为……”
突然背后有个声音道:“还是我来告诉他!”
亚马回头,只见窗外一位盛装丽人,正翩翩而至。
雷玉芝急迎到门口,恭身道:“娘……”
四名俏丫鬟扶持着一位盛装俪人,袅袅而至。
亚马知道她是玉芝的母亲,便也不敢随意而任性,只得恭谨地垂首而立。
这妇人乌发高挽,明眸清澈,全身上下一白如玉,又仿佛一粒明珠,全身都散发着炫目的光采。
直到她走到近前,才能发觉出她娇艳如花的面颊上,已有岁月留下的痕迹。
留在眉楷、眼角,两须之间亦有星星华发。
雷玉芝已赶上一步,亲切地扶住她,道:“娘,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亚马。”
她眼神端庄的出声道:“过来,让我摸摸你的骨骼。”
亚马吓了一跳,玉芝却不由分说地将他拉了过去。
“把左手伸出来。”亚马伸出左手,她仔仔细细地,翻来覆去地摸摸他的肌肉,摸摸他的骨骼,一面却毫不经意地问道:“你怎么会有这只戒指的?”
亚马只能据实以答,道:“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送给我的。”
她已摸过他的骨骼,似乎很满意,向玉芝展颜一笑,道:“不错,你选的果然是个好种!”
玉芝显然很是得意,亚马却十分不解,忍不住问道:“甚么意思?”
这位雷夫人转头对他道:“‘武林种马’并不是甚么特别恭维的名号,却又十分贴切,江湖上能闯出这样小小的一点名气,倒也十分难得!加上你相貌端正,眼神诚恳,尤其难得的是,你有一副练武的上好资质……”
亚马也忍不住恭声道:“多谢夫人夸奖……”
雷夫人道:“我们费尽千辛万苦,把你引到这里来,只因为……我们需要你的‘种’!”
亚马一下子跳了起来:“你说甚么?”
雷夫人道:“你稍安勿躁,听我详细道来……”
荣华富贵楼上的雷家,荣耀与声望,已经名震朝野,领袖江湖近百年。
雷家的事业庞大与多元化,更是江南地区首屈一指!
雷家多子多孙,家族庞大,人口众多,团结才是力量。
就像所有的庞大家族一样,这荣华富贵想必也是由长房的长子继承领导权的,除非……
您是不是听说过“宫廷”里的故事?
雷老太夫人的长子雷威远,为国捐躯,战死沙场。
雷威远的独子雷玉峰接掌了两年,人品武功,才华机智都堪称一流,两年来把雷氏的事业,领导得蒸蒸日上,好不兴旺!
谁知他们家族问竟暗地里传开了谣言,说雷玉峰不知某种原因而不能生育!
这种事除了当事人自己说出来,别人怎会知道?
而这种事的当事人又怎么肯说?
遍遍这雷玉峰前后娶了两个妻子,已经结婚四年,就连屁也没有放一个!
于是家族间谣言四起,绘声绘影,愈说愈难听。
有善意的亲属诚恳地建议,及早领养一位本族雷氏的子弟,开始培养“东宫”备为“储君”!
恶意的便开始私相勾结,互为奥援,想要逐走雷玉峰,争夺领导权!
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其实就是一出宫廷戏的缩影。
可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对雷夫人、雷玉峰,甚至雷玉芝来说,却是个非常头痛,非常难解的难题!
亚马笑道:“他们胡扯,他们只是这样猜疑而已……”
雷夫人却长叹道:“他们不是胡扯胡猜疑,玉峰不能生育,的确是事实……”
雷夫人长叹:“受伤,在一次斗殴事件中受伤……”
亚马惊道:“是不是‘一窝蜂’事件?”
雷夫人道:“不错!”
不知从何年何月起?江湖中出现一窝采花贼,号称“一窝蜂”!专门扮成小姑娘,为害颇烈……
终于有一次,雷玉峰采探到他们的蜂窝,也来不及召集人手,只得单人匹马,独挑蜂窝!
血战整夜,十七人全数被歼灭,宫府勘验的结果,十七具小姑娘的尸体,果然全都是货真价实的大男人!
雷玉峰也就是在那一战成名的。
就连亚马都听过那一次的战役。
雷玉峰的那一战,解救了多少女性的危机,也获得多少女性的芳心!
但是那一战的代价却是生殖器受了伤,连“薛神医”都没法帮助他复元!
亚马不禁长叹,可是这种事又怎么会让外人知道的呢?
“那只能怪他自己,有一天他在外面交际应酬,喝得醉了,自伤自怜,自怨自艾,竟然倒在一个妓女怀中痛哭,诉说自己的不幸……”
雷夫人叹道:“虽然第二天我们去把那个妓女处理好了,可惜还是慢了一步,消息已经传出去,谣言已经满天飞了……”
亚马沉默了许久,才向雷夫人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老老实实,公开承认,再从雷氏子弟中挑选一个……”
“来不及了!”这次是玉芝打断了他的话头,她道:“雷氏亲族中,已有四位长老级的前辈,来向我们推荐孩子,个个都很优秀,个个都有一族庞大的背景,我们无论选哪一个,都会引起另外三个的不满,搞不好还会相互倾轨,闹出事端……”
雷夫人也道:“甚至闹到最后,雷氏家族会从此分崩离析,兄弟阕墙,从此败亡……”
雷玉峰不知何时从外面走了进来,英挺不凡的俊脸上,充满热切的期望,道:“玉芝提到你,说你是她的好朋友,好到可以……”
他虽然没有说下去,意思却很明显。
雷玉芝也毫不忌讳地紧紧倚偎在他肩上,倒教亚马面红耳赤。
雷玉芝却揽住他的脸,狠狠地咬了一口,亚马痛得差点没叫出声来。
雷玉芝道:“世界上哪有人叫这种外号的?‘武林种马’!好神气么?”
亚马苦笑:“我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鬼,给我取这么一个不太高雅的外号!”
雷玉芝道:“幸好你有这么一个外号‘武林种马’才给我们灵机一动,想到个解决危机的好办法!”
雷玉芝个性开朗,又终年在外面流浪冒险,绝不作小女儿娇态。
她向母亲、哥哥建议,解决雷氏家族的危机,唯一的办法就是对外坚决不承认,对内赶快进行“借种”!借亚马的种!
可是她又知道亚马这个人,绝对坚持他的原则,那就是“风流绝不下流,留情绝不留种”!
她自己与亚马的肌肤之亲就不下十余次,但是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没有一次能让他献出他的宝贝来!
身为当事人的雷玉峰也深知亚马此人,无论人品武功,聪明机智都是上上之选,如果能借得他的种,绝对不会丢了雷家的脸!
但是这种事绝对不能轻易去向亚马开口,以他的个性而论,只要被他知道半点风吹草动,就永远也不会成功!
她母子三人秘商了许久,细细的安排。
首先,向章虚道人讨得“迷迭香”……
然后由萧洁洁出面使出“美人计”他们知道亚马唯一的弱点就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亚马面红耳赤,前因后果都已想通,只有一点:“这‘栖霞四凤’又是怎么回事?”
雷夫人笑道:“要借种就得借成功,借不借得成功,隔一个月就会知道了,但是男是女?却非得等婴儿呱堕地,才能揭晓……”
雷玉芝道:“我们绝对没有把握将你留一年!”
雷玉峰也道:“所以我们才学学‘韩信用兵,多多益善’……”
雷夫人再道:“章虚道人曾受我雷家大恩惠,他的‘栖霞四凤’也个个是好女孩……”
雷玉芝插嘴道:“还有娘身边的四个俏丫鬟,太夫人身边更有八名……”
雷夫人道:“双萧、四凤、十二女婢,总有一个能生下男孩,所以你只要努力,用心耕耘播种,一个月之后,你就是自由之身,海阔天空,任你翱翔了!”
雷玉峰道:“我们甚至也打算,将金陵、苏杭、杨州等地一连串的事业,转到你的名下,总计超过四千万黄金!”
雷玉芝道:“更何况,你留下的这些种,全都在哥哥的名下,全都是雷氏子孙,绝不会相互阕墙或乱伦,除非你又到外面去胡搞……”
雷夫人再慎重其事地道:“最长的儿子,将继承雷玉峰的事业,也就是说,将来有一天,你的后代将享有雷氏全部的事业!”
雷玉芝道:“只要你愿意,连我都是你的!”
雷夫人更是大为高兴道:“那真是太好了,这样一来,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住进‘荣华富贵楼’不但可以随时多生几个,更可以随时协助玉峰……”
然后他们全部的目光都望向亚马,等着听他的答覆。
亚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你们似乎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结果都已经计算好了!”
雷玉芝亲昵地在他脸上亲吻着,道:“我们不把你当外人,才把一切内幕都说给你听……”
“可惜你们还是有一件事没有计算到……”亚马推开她,站起身来道:“我虽然外号种马,却不是‘牵猪哥’的!”
他就这样大步走了出去,道:“再见!”
再见的意思,并不是一定希望能再见对方的面。
事实上亚马心中,真的并不打算再见到他们的面。
已经三月初四了,再过三天就是雷老太夫人的八旬大寿了。
雷氏家族中的长辈,江湖中有分量的人物,都已陆陆续续地从四面八方赶来。
而亚马却已经要离开了。
好在他并不算太有分量的人物,他也不太爱结交那些有分量的人物!所以并没有人认出他来,所以他就自由自在地离去,用不着跟任何人打招呼。
可是花丛后面,却有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在盯着他。
这个人身材很高、很魁伟,穿着件淡青色的长袍,花白的头发上挽了个发髻,手里“叮当”作响,正在不停地搓揉两枚铁胆。
就在这人嘴角发出一丝冷笑时,一名高瘦苍白,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已悄悄地出现,静静地立在他身后旁边。
这年轻人很懂规炬,很有分寸,他知道自己绝对没有资格跟这位老人家并肩而立。
老人对他这种有分寸的人很满意,也不回头,眼光仍是望着亚马刚走出去的地方,道:“查出来了?”
青年恭谨道:“查出来了,他叫亚马,外号‘武林种马’是雷玉芝的入幕之宾,刚刚才从房里出来……”
老人很垒忌地点头,又道:“很好,你打算怎么做?”
青年道:“我不用做,十二飞鹏帮会帮我做!”
老人这才真正的满意,道:“那你还等甚么?”
年青人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从花丛后消失无踪……
老人很满意,因为对这个叫亚马的人,盯了很久,早就想对付他了……
他正在得意微笑之时,雷玉峰、雷玉芝两兄妹却走了过来,向他躬身道:“大伯您好!”
他就是雷玉峰远房叔伯雷景光,虽不是长房,年龄却比自己的父亲还大,所以要尊他“大伯”。
这位大伯慈祥地笑道:“我刚刚才去拜见过了老太夫人,令堂大人呢?我也该去问安一下的!”
雷玉峰恭身道:“家母就是听说您老人家到了,特地叫小侄来请……”
“好,我们这就去!”他大步随雷玉峰而去。
雷玉芝却望着他的背影,眼中满是不屑……
黄昏后……这正是六福客栈热闹的时候。
六福客栈不止经营旅舍,提供住宿,一楼、二楼也是全城最有名的燕京口味的酒楼!
楼下的饭厅里,每张桌上都有客人,跑堂的伙计昵名小北京,自称是道地的北京人,讲话总是卷舌头带着儿音。
此刻正是他最忙的时候,而且是忙的满头大汗,连嗓子都有些哑了……
三楼是四六二十四间包厢,也已全都客满。
客人大多数是佩刀带剑的江湖好汉,谁都知道这里也是“荣华富贵楼”雷家的地盘之内,突然出现这么多江湖豪客,自然是为了三天后的雷老太夫人的八旬寿诞。
这些人都是根本没有资格提早住进雷家堡的贵宾楼去的,他们只能暂时先在城里的客栈、酒楼之类的地方暂时安身……
突然间,蹄声急骤,两匹快马竟丛大门外急闯了进来。
健马惊嘶,满堂骚动,马上的两条青衣大汉,胸前都绣有一头展翅大鹏,一看就知道是最近才崛起江湖的“十二飞鹏帮”!
一匹马的雕鞍旁,挂着一副银光闪闪的双钩,马上人紫红的脸,满面虬髯,眼睛就好像他的银钩一样,锋锐而光!
他目光四面一闪,就盯在小北京脸上,沉声道:“人呢?”
小北京道:“还在楼上‘天’字号房上!”
紫面虬髯大汉问道:“小桃红呢?”
小北京道:“也还在缠着他……”
紫面大汉不再说话,双腿一夹,缰绳一紧,马匹就突然又像箭一般,沿着楼梯冲了上去。
另一匹马上人的动作也不慢,这人左耳缺了半边,脸上一条刀疤从左耳角直划到右嘴角,使得他铁青的脸,看起来更狰狞可怖。
两匹马才街上楼,人已离鞍而起,凌空翻了两个筋斗,突然飞起一脚“砰”地踢开了“天”字号上房的门。
他的人扑进去时,手里已多了一对百链精钢打成的判宫笔。
然后他就怔住了!房里只有一个人,一个女人。
一个完全赤裸的女人,雪白的皮肤,丰满的胸膛,修长结实的腿。
这本是任何男人见了,立刻会想起“床铺”的女人,但是现在却在屋梁上。
屋梁也不算太高,顶多只有一丈一、二左右!
她就被四平八稳地搁在屋梁上,绝对不会有跌下来的危险,但表情却急得像是只蹲在发烫的铁皮屋上叫春的猫!
她没有叫,只不过因为她的嘴巴已被塞住。
紫面大汉手里的马鞭一挥,鞭楷已灵蛇般将她嘴里那块又脏又臭的抹布卷了下来。
刀疤大汉已在问:“人呢?”
屋梁上的女人喘了几口气,才回答:“走了,他好像早就发现我是甚么人……”
刀疤大汉立刻追问:“往哪里走的?”
屋梁上的女人道:“听他的马蹄声,是往北边去了……北边是贵溪镇!”
她急着又叫道:“你们先把我弄下来,我跟你们一起去追!”
刀疤大汉冷冷道:“又没有人拉住你,你自己难道不会下来?”
这句话没说完,他的人已凌空翻起。
屋梁上的女人更急,大叫道:“我下不去,那王八蛋点了我大腿上的穴道!”
但这两条大汉却已掠出了窗外。
窗外已有人准备好了,吃饱喝足精神健旺的另外两匹健马。
这两人就已落在马鞍之上,接过缰绳,呼啸一声,并骑往北疾驰而去!
屋梁上的女人听到一阵马蹄急奔而去,气的连脸都白了,偏偏她又穴道未解,动弹不得,恨恨道:“王八蛋,一个个全是他妈的王八蛋……”
门是开着的,自己又是赤身裸体,咬着嘴唇恨道:“这次占便宜的又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
“是我这个王八蛋!”
小北京正笑嘻嘻地走进来,眯着眼盯着她那双修长的腿道:“我不会解穴,但是我知道如何能把你弄得很爽,你的穴道就能自行冲开……”
然后门就被关了起来……
贵溪镇不是个小镇,已经繁荣得像个城市了!
这条街本来还是条很繁荣、很热闹的街。
但现在夜已深,新月如钩,淡淡地照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
那两匹快马急驰而来时,街上已看不见甚么人了。
刀疤大汉勒马四顾,沉声道:“你想他会不会在这里留宿一夜?”
紫面大汉道:“会。”
刀疤大汉道:“你怎么知道会?”
紫面大汉道:“他也是个人,他晚上也要睡觉,只不过大家都知道,他睡觉时有个毛病。”
“甚么毛病?”
“他睡觉时,身旁绝对不能没有女人,这就是他的毛病!”
“像这样的镇上,哪里能找到女人?”
“迎春阁!”
任何城镇,只要稍为大一点的镇上,一定会有一家像迎春阁这样的地方。
这种地方一定都有许多漂亮的女人。
所以他如果要在这里留一宿,就一定会留在迎春阁!
贵溪镇的这一家,偏偏就不叫迎春阁,而叫“杏花阁”。
杏花阁大门上的灯笼还亮着。
绯色的灯光,正在引诱着人们到这里面来享受一个绯色的晚上。
门半掩,任何想花钱的人都可以随时推门就进去,而这两匹马却不用推门,直闯了进去。
一个面黄肌瘦的龟奴,正坐在院子的藤椅上打瞌睡,才一惊醒,紫面大汉手里的马鞭忽然就已缠在他的脖子上,厉声道:“今天晚上,这里有没有一个年轻人来过?”
这龟奴无端被鞭子勒得连气都透不过来,只能不停地点头。
紫面大汉终于放开了他,道:“他还在不在?”
这龟奴喘着气,又点点头。
事实上来这里的老人不少,年轻人更多了,他也不知道对方要找的年轻人是哪一个?
紫面大汉道:“在哪里?”
龟奴这一吓,立时想起的确是有一个特别的年轻人,赶紧开口道:“他刚才还在‘桃花厅’里,跟四个人在喝酒,四个人加五个姑娘,大家轮流灌他,总算把他灌醉了……”
刀疤大汉动容道:“四个甚么样的人?”
“四个样子看起来很凶的人,出手倒是很大方,叫最好的酒,点最好的菜,不断的叫女人来坐‘番’……”
“他们人呢?”
“应该还在……”
紫面大汉“的卢”一声,兜转马头,冲入左面一片桃花林,大叫道:“要快,莫教他们先得手了!”
桃花厅就在桃花林内。
桃花厅的灯还亮着。
桌子上七个酒坛已空了,桌子上杯盘狼藉!
刀疤大汉凌空翻身,一个箭步窜了进去,一脚踢开厅后的门,他又怔住了!
厅里只有四个人,四人排成一排,直挺挺地跪在门口,本来已经苍白得全无血色的脸,看见这衣服上绣着鹏鸟的刀疤大汉,突然一下子涨得通红。
这四个人身上穿的衣服都很华丽,看来平时一定都是气派很大的人!
但现在四个人脸上都被人画得一塌糊涂。
第一个人额头上画了个乌龟,脸上还配了四个字……我是乌龟。
第二个人额头上画只王八……我是王八。
第三个人:我是土狗。
第四个人:我是笨猪。
刀疤大汉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看着他们脸上的字和画,突然忍不住也放声大笑起来,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好像这一辈子从来也没有看过这么好笑的事。
四个人咬着牙,狠狠的瞪着他。
看他们眼睛里那么愤恨怨毒之色,就像是恨不得跳起来一口把他咬死。
但四个人却还是全都直挺挺的跪在那里,非但跳不起来,连动都动不了。
刀疤大汉狂笑道:“平日里威风凛凛的‘湘东四杰’几时变成乌龟、王八、笨猪、土狗啦?这倒真是怪事!”
紫面大汉已笑着冲出去,拍手大呼道:“欢迎大家来参观参观,大名鼎鼎的‘湘东四杰’现在的威风,无论谁进来看一眼,我都给他九两银子!”
跪在地上的四个人,四张脸突然又变得白里透青,汗如冷冷雨点般的落了下来。
刀疤大汉笑道:“那小子虽然也是个王八蛋,但倒真是个好样的王八蛋……”
紫面大汉道:“倒也值得咱们二人亲自动手宰他!”
两个人的笑声突然停顿,因为他们又看见外面有个人垂着头走了进来。
一个最多只有十四、五岁的小雏妓。
虽然努力把她打扮得满头珠翠,满脸脂粉,但还是掩不住她脸上那种又可怜、又可爱的孩子气。
她垂着头,有些畏缩,轻轻问:“两位是不是来找亚马公子的?”
刀疤大汉沉着脸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小雏妓嗫嚅着,道:“刚才亚马公子好像已经快醉得不省人事了,我刚好轮番坐在他旁边,就偷偷的替他喝了两杯酒……”
刀疤大汉冷笑道:“看来他在女人堆里,人缘倒真的不错。”
小雏妓涨红了脸,道:“谁知道他后来忽然又醒了,说我的心地还不错,所以就送我一样东西,叫我送给你们。”
紫面大汉立刻问:“他送给你的是甚么?”
小雏妓道:“是……是一句话!”
紫面大汉皱了眉头,道:“一句话?一句甚么话?”
小雏妓道:“他说这句话至少值三百两银子,连一文都不能少,他还说,一定要两位先付过银子,我才能把这句话说出来。”
她自己似乎也觉得很荒唐,话没说完,脸更红了。
谁知这紫面大汉连考虑都没有考虑,立刻就拿出三张一百两的银票,抛在她面前的桌子上,道:“好,我买你一句话!”
小雏妓张大了眼睛,看着这三张银票,简直无法相信天下竟有这么荒唐的人?竟真的肯拿三百两银子买一句话?
紫面大汉又道:“你过来,在我耳朵旁边轻轻的说,千万不能让里面那四个畜牲听了去。”
小雏妓迟疑着,终于走了过去,在他耳畔轻轻道:“他的这句话苴贫只有六个字:‘钟大爷,铁匠铺’……”
紫面大汉听了,赫然大笑,既是种大爷,怎么可能开一家铁匠铺?就算这位钟大爷真的肯自眨身价去开了家铁匠铺,也绝不会把“钟大爷”三个字当招牌挂上,否则一般市井小民,怎敢去光顾?
小雏妓忽然又道:“他还说,你们若是听不懂这句话,他还可以另外奉送一句,他说这位钟大爷,只打造兵器!”
紫面大汉一怔!甚么话都不再问,向他的伙伴一招手,就大步走了出去。
钟大爷开的的确是铁匠铺,却是除了兵器之外,甚么都不打造。
而且,他只打造设计好的兵器。
你自己画好图样,注明尺寸与分量,他就保证打造得完全合乎标准,一厘都不会差。
而且他这里所用的材质都绝对精良,所以他的手工费用很高。
据说他是前朝铸剑大师钟鲁王的谪系传人,但是这种据说永远也无法得到证实,谁也不会去认真计较,须要计较的是他的手艺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好!
亚马来找他,并非是要求他打造甚么兵器,而是请他切开左手小指上的那枚怪异戒指。
谁知这位号称“钟大爷”的铸剑大师,不管是敲、打、锤、锯、凿、弄得满头大汗,却始终无法把戒指切断!
钟大爷叹了口气道:“老夫打了一辈子的铁,甚么样的钢质都碰过,却实在搞不懂你这只戒指是甚么东西做的……”
亚马突然笑道:“我现在知道答案了。”
钟大爷道:“你知道甚么答案?”
亚马道:“曾经有许多人在猜说,钟大爷到底是不是钟鲁王的谪系传人……”
钟大爷瞪起眼来道:“难道你就知道是不是真的?”
亚马笑道:“我还是不知道。”
钟大爷怒道:“那你刚刚还说知道答案!”
亚马道:“我知道的答案是,除非剁掉我这只小指,否则是一辈子也拿不下来啦!”
钟大爷这才喘了口气:“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你真的晓得答案了……”
亚马眨眨眼,道:“是不是真的谪传,就有这么重要吗?”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马蹄狂奔,疾驰而至。
钟大爷道:“是来找你的?”
亚马笑道:“当然,自从戴了这只戒指,我就行情看涨……”
话还没说完,那两个人就越窗而入,直勾勾地瞪着亚马。
钟大爷抬眼一瞧,笑向亚马道:“怎么连十二飞鹏帮都看中你了?”
亚马并未回头,只淡淡地道:“那些强盗上匪一窝贼,这次不知又看中了甚么值钱的东西……”
刀疤大汉厉声道:“他就是亚马?”
紫面大汉道:“不错,他就是亚马!”
刀疤大汉道:“你能确定?”
紫面大汉瞧瞧亚马的戒指,道:“我确定!”
刀疤大汉道:“这么说,我若杀了他,绝对不是杀错了罗?”
紫面大汉道:“你尽管杀,我只负责剁他的手指!”
突然背后有一阵敲门声。
不是在外面敲,而是在里面敲。这个人不知甚么时候已经进了屋子?
他也并不是用手敲门,因为他没有手。
他的一双手已被齐腕砍断了,右腕上装着个寒光闪闪的铁钩,左腕上装的却是个比人头还大的铁球。
他笑着望向这名紫面大汉,见他手中正持着一对银钩,不由笑道:“你就是十二飞鹏帮中排名第七的‘勾魂手’?”
“勾魂手”也打量着他道:“不错,我就是‘勾魂手’也的确勾过许多人的魂。你呢?你总不会恰巧也叫‘勾魂手’吧?”
那人道:“不,我叫‘手勾魂’我没勾过别人的魂,但是今天……”
他一面打量着这“勾魂手”好像随时打算要勾走他的魂。
刀疤大汉厉声道:“十二飞鹏帮与阁下素无过节,我劝你还是早点退开……”
“手勾魂”斜眼一瞧,见他手上已执出一对判官笔,冷笑道:“原来是‘铁面判官’排名第四……”
“铁面判官”叹气道:“我已经给你机会了,这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投!”
话未说完已凌空翻身,手里的那一对黑铁判官笔,扑过去疾点“手勾魂”的“天突”“迎春”两处大穴。
这“铁面判官”能在十二飞鹏帮排名第四,绝非偶然,他用的招式并不花俏,但却非常准确、迅速、有效!
只可惜“手勾魂”却好像根本没有看到这双判官笔。
或者说他以为这对判官笔是纸糊的?
只见他不退反进,只听“噗”地一声,那一双判官笔已同时插入他的肩头和胸膛。
可是他左腕上的大铁球已重重地打在“铁面判官”的脸上。
“叭”的一声“铁面判官”的脸就突然开了花。
他连呼声都没有发出来,就仰面倒了下去……
一双判官笔还留在“手勾魂”的肉里,虽然没点中他的大穴,却刺得很深。
“手勾魂”却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冷冷地看着“铁面判官”那一张像烂柿子的脸,冷冷笑道:“这张脸原来并不是铁的……”
“勾魂手”的双钩齐出“卜地”刺入他的后腰,往后一带,又勾住他的左臂。
他已看出这是个大大的便宜,这个人已身受重伤,现在只要用他锋利的双钩,绞断他这只有大铁球的左手,他就只剩右手的一支钩子啦!
自己的双钩,一定强过对方的单钩!
“勾魂手”必定胜过“手勾魂”!
他果然用双钩一绞。
不料他绞住的只是他衣袖中钢肢义臂!
等他大惊抽手后退之时,已经来不及了,脖子下面发热,大量鲜血飙射而出!
他的喉管已被那支锋利的铁钩割断了。
他吃惊地低头望着自己被切断的喉管,除了大量的鲜血,还有大量的气泡。
他的双钩曾勾走过多少人的魂?如今他自己竟也被勾掉了魂……
他不相信,他临死都不能相信!
不管相不相信,他还是倒了下去,死了……
这就是江湖人的悲哀,永远只看到别人的死亡,却忘了自己有一天也会死亡。
这个“手勾魂”仍旧不理会自己身上的伤有多重,只是用他的右腕铁钩,将两具尸体全都拖了出去,消失在暗夜里。
钟大爷忽然道:“你看不看得出这是怎么回事?”
亚马道:“我看不出,但我知道好戏才刚刚要开场!”
钟大爷吃惊道:“你说甚么?”
就在这时,突然出现六名娇俏少女,提了水桶,将地上血迹冲刷一番,又用抹布将地上、墙上擦得干干净净。
这六名少女才退走,又来了另外六名少女,提着大红灯笼而来,两侧排开。
绛红绫绢灯笼上有金字:玉清观,鱼玄玑。
六名少女才站好,屋外就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带着一阵缥缈的香风,出现一个道装仙姑。
亚马看见过很多女人,有的很丑,也有的很美,但他却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女人。
她身上穿着件纯丝柔软的道袍,是一件精心设计改过的道袍,长长的拖在地上。
她漆黑的秀发高高地挽起,用一支碧玉发簪,松松地横过,却仍有一些不经意垂下,是那么自然又巧到好处,即便是刻意装点,也不会比这样的自然更美。
柔软的道袍亦很松垮,露出一突截的肩,前胸领口更低,苍白的脸上,一双漆黑的眸子也黑得发亮。
没有别的装饰,也没有别的颜色。
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门口,站在两排提灯少女之间。
这种美已不是世间的美,已显得超凡脱俗,已显得不可思议?
这种美,应该是从天庭私下凡尘的仙女!
亚马的呼吸好像已经停止了,但他还是像刚才那样坐着,并未打算要站起来。
钟大爷却连气都喘不过来了,要用力地深深吸口气才能开口讲出话来:“玉清观,鱼玄玑……你就是玉清观主?你就是鱼玄玑?”
鱼玄玑连望都没有望他一眼,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亚马,一双眸子清澈得就像春日清晨玫瑰花瓣上的露珠,她的微笑也轻柔得像是微风,夏日黄昏时,吹动池上涟漪的清风。
但她的微笑却是神秘的,又神秘得仿佛静夜里从远方传来的笛声,缥缥缈缈,令人永远也无法捉摸。
她凝视着亚马,良久良久,终于叹了口气,轻移莲步,来到他的面前,再向他跪了下去,就像一朵白云忽然飘落在人间……
亚马再也无法坐得安稳了,他突然就跳了起来。
他的人就像忽然变成了一粒被强弓射出的弹子,忽然冲上了屋顶。
“砰”的一声,他已撞破了屋顶,碎层纷飞中,月光从他开的洞里投射下来,他早已不见人影。
钟大爷自己也吓了一跳,手里的凿子与铁锤“匡啷”落地,忍不住道:“玉清观主对他如此多礼,他为甚么反而逃走了呢?他怕甚么?”
鱼玄玑并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
她只是慢慢的站起来,轻抚着自己流云般的柔发,明亮的眼睛里,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过了很久才轻轻的说道:“他的确是个聪明人,绝顶聪明!”
夜已经很深了,早就已经超过了旅人该投宿的时间了。
平安客栈的灯笼已经熄了,门板也上好了,掌柜的已打着呵欠要回房去休息,店小二也已并好了长凳,打算躺下来,放松一下筋骨。
忽然又响起一阵拍门声。
店小二打着哈欠去应门,正要开口骂人,却见一只手伸在面前,手上托着一锭白花花的银子!
这店小二骂不出口了,亚马却将银子塞进他怀中,一步就跨了进来。
“我猜这里已经客满了,是吧?”
店小二苦着脸掏出那锭银子,想要递还给他,道:“客官说得不错,小店的确已经客满,实在腾不出房间来啦!”
亚马又把他的手推回去,道:“那又不是你的错,我这个人最随便了,就把你这两张并好的板凳让我躺一宵就行啦!”
说着果真就要躺下去,店小二急忙扶住他,道:“哎呀,那怎么成?这地方正当着门口,睡不安稳,我在这里另外帮你弄个位置……”
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店小二受了他的银子,立刻变得殷勤又周到,帮他到角落之处,并好了四张板凳,又拉过两张桌子挡在前面,就变成了一处隐密又舒适的位置。
亚马甚为满意,和衣就躺了下去,浪子是不拘小节的,享受的时候尽情享受,碰到吃苦的时候,他也是一样能甘之如贻的。
店小二平白多赚了他的银子,心中得意,过去关门再睡,谁知又是一只手伸到面前,手上也是托着一锭白花花的银子。
店小二又是一怔!原来这次来的是一位年纪轻轻,秀秀气气的小尼姑,穿着一身月白僧衣,头上一顶月白圆顶帽,俏生生地将银子塞入他手中,道:“贫尼也不用房间,自行走到一角,找张椅子,打坐一宵。”
说着就已跨入店中,自行走到一角,拉开一张椅子坐下,立刻就盘膝而坐,双手合十,垂眉闭目地打起坐来。
见她一副素衣洁净,宝相庄严的模样,店小二不能拒绝,何况自己受了她一锭银子……
店小二这才去上好门板,关妥了门,回来往自己的板凳上一躺,心中还念着:“阿弥陀佛……”不久也就睡着了。
这俏尼姑打坐之处与亚马甚远,中间又有桌椅相隔,自是不相干扰,亚马悄悄地打量她一会,也未发觉有何不妥异状,便也放下心来。
不是亚马天生多疑,而是在江湖中流浪得久了,自然而然养成一种处处小心谨慎的习惯!
亚马躺在硬板凳上,一时也睡不着,脑中一片纷纷乱乱,连日来的怪事,让他理不出个头绪……
那尼姑倒也虔诚,从怀中取出一支小小瓷碟,一块小小檀香,引燃了放在自己面前,然后眼观鼻,鼻观心地喃喃念经,做起晚课来了。
这檀香气味淡而高雅,绝对不是任何毒品。
亚马天生对毒品敏感,任何人想在他面前下毒都不容易。
这样高雅的檀香,就连蚊子都不怕!她念经的声音也很悦耳,所以也不觉得吵。
亚马又开始想他自己的事,他自己的问题实在太多了,怎么想也想不通……
既然想不通,不如先睡一觉,留到明天再想——船到桥头自然直。然后就在檀香与念经声中睡着了……
就在他迷迷糊糊,半醒半睡,似梦非梦,如幻又真之际,他蓦然警觉:“不好!”
他大为吃惊,只见那俏尼姑从打坐中站起身来,向他走了过来,俏生生在他面前。
“你……”
她微微一笑,伸手将头上的僧帽取下,竟是满头乌黑的秀发,披散下来,一面笑道:“瞧瞧我是谁?”
亚马惊道:“孙……华凤?”
“不错,我就是‘栖霞四凤’中的孙华凤,故意利用这夜色昏暗,又突然扮成了尼姑,所以你就未能瞧出我来……”
她又端起那只燃着檀香的小瓷碟子,道:“你可知道你是如何着道的?这里面是‘安息香’香味很淡雅,闻了使人昏睡如泥,失去知觉,是出自大内的御用贡品,又跟一般的迷香不同,醒来后也不会有头痛等征状,十分名贵,是宫中用来治疗失眠的……”
她将手中的碟子再凑近他的鼻子,笑道:“再闻闻看,有些甚么不同?”
她身后又有一个声音道:“这次不止是安息香,又添了一些迷迭香!”
亚马虽然全身无力,神智倒也十分清醒,拾眼一看,孙华凤背后出现的,竟是石巧凤!
石巧凤笑道:“我们早就算准你会投奔这家平安客栈……甚至把周围方圆五十里的客栈旅舍,全都设法包下来!”
亚马不想多嗅那安息香与迷迭香,只得闭住气,这样一来又不能开口说话,只能在心里问:“为甚么?”
石巧凤似乎能看透他的心意,娇笑道:“只有安息香能叫你不再跟兔子一样的逃跑,只有迷迭香能教你忍不住而……”
她竟有些害臊而说不下去了,瞄了孙华凤一眼,伸头凑到亚马耳朵旁边,低声道:“我们四凤都是货真价实的处女,你千万别把我们当成……”
她还是说不下去了,却忽然往他耳朵里吹了一口热气!
亚马悚然一惊,一口气突地喘了出来,接着就深深地吸了一口迷迭香,全身就如火一般的燃烧了起来。
孙华凤俏然一笑,道:“‘武林种马’的定力果然不错,非得要等四妹一口真气,才肯闻这千金难买的迷迭香!”
既然已经吸了第一口,就如吗啡或鸦片一样,忍不住再吸第二口、第三口……
他已不用再闭气了,他终于开口道:“你们这是为甚么?”
石巧凤道:“我已把这客栈后院三进全都包下来,我们进里面去再谈……”
亚马已是第四次受到这迷迭香的诱惑了。
第一次是被萧洁洁蒙住眼睛,诱入了一间钢板打造的囚室内,他在迷糊中与萧媚媚天翻地覆……
第二次是在六福客栈泡完热水澡之后回到房间,萧洁洁扮成妓女进到他的房间……
第三次却是在万万也想不到的雷玉芝澡盆之内,她把迷迭香藏在秀发里,结果使得蒋秀凤……
这是第四次,竟然扮成尼姑……
而这次他嗅得更多、更深,是直接凑到他鼻子底下,让他闻个够,吸个够……
就如石巧凤自己说的,她们“栖霞四凤”全都是货真价实的处女,亚马当然绝不会因此而看轻她们。
事实上亚马又恢复了他放荡形骸的本性,又使出寻花问柳的手段,弄得这两只凤儿屡登极乐,轮番休息,轮番应战……
亚马号称“武林种马”的确有他过人之处,他一人应付二凤,竟能屡战屡胜!
孙华凤与石巧凤虽然是人生第一次,却也联手应战,不屈不挠,屡败屡战……
眼看这匹“种马”愈战愈勇,石巧凤已精疲力竭,不禁娇啼道:“你究竟要打到甚么时候呀?”
亚马努力冲锋陷阵:“快了,快了!”
◆第五章玉清宫主
这一双同门师姊妹,果然齐心合力,在床上联手与这匹“武林种马”盘缠大战……
她们终于领教了亚马的威力!
亚马天赋异禀,似乎是愈战愈勇,毫无败相。
孙华凤也早巳节节败退,弃甲丢盔,连连泄身,不禁辗转哀鸣……
亚马终于也因吸入了大量迷迭香的缘故,不忍再对她狠心地蹂躏摧残,终于在一阵剧烈地运动之后,普降甘霖!
孙华凤与石巧凤终于在辛苦之后,一同承恩,雨露均沾,皆大欢喜!
亚马自己也累得直喘气,仰卧床上,感叹道:“你们两个好人家女儿,清白之身,却千方百计要跟我这种名誉极坏的浪子在一起,到底是为了甚么?”
孙华凤倚偎他肩上喘息,道:“如果我说是奉了师命,向雷家报恩,你会相信吗?”
石巧凤正枕在他的腹部,一只手轻轻地玩弄着小“亚马”,一面道:“除了报恩,当然多半还是为了自己……”
“哦?”
“因为你给了我们极大的快乐!”
“而且你也给我们留下了种!”
“能生下你的孩子,是每个女人最大的愿望……”
“何况雷家还会把我们当少奶奶一般地供养着……”
“这样的人生,夫复何求……”
谁知石巧凤突然惊叫一声!
孙华凤惊道:“怎么啦?”
石巧凤道:“它又生气起来啦!样子好凶哦……”
孙华凤把她的手拍开:“谁教你要去惹它?”
石巧凤羞得赶快丢开手,缩到被子里去。
亚马顺手就缠住了孙华凤,她却拼命推开,叫道:“不行不行,我已经不行了!是她惹你的,你去找她!”
亚马哈哈大笑道:“我当然会去找她,反正我是两个都要……”
接着又是一阵挣扎、嬉笑……
今夜这平安客栈的后三进厢房,颇不安静……
第二天是被一阵鼓吹八音喧闹之声吵醒的。
亚马一惊而起,才发觉已经日上三竿,太阳都晒到屁股了!
他这才惊觉那两只凤儿,不知何时已溜走不见。
亚马叹了口气,起身穿衣漱洗之后,走出房来。
这后三进却颇有气派,一问不算小的偏厅,正在热热闹闹地有人穿梭进出。
这些穿梭进出的人,各各都穿着崭新衣服,胸前都佩着一朵红花。
两个喜娘,正在忙着为孙华凤、石巧凤梳妆打扮。
四名娇俏丫鬟,也在忙着服侍她二人更衣。
新嫁娘的吉服,凤冠霞披。
亚马正觉得这四丫鬟颇为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
四丫鬟却已同时上前,规规炬炬地向亚马请安,道:“婢子春儿、夏儿、秋儿、冬儿,向亚马公子问好……”
一阵娇娇滴滴,莺声燕语,亚马这才想起,她们是雷夫人身边的女婢。不由讶然问道:“你们这是干甚么?”
四婢道:“婢子们奉了夫人之命,来迎孙姑娘、石姑娘,回去与我家少爷完婚……”
正说间,外面一阵鞭炮震耳,八音鼓吹更是热闹。
四婢立刻过去扶起二女,道:“吉时已到,该上花轿啦!”
二位喜娘亦将孙、石二女头上的霞披盖下来。
红缎盖住面孔前的一刹那,孙华凤与石巧凤望了亚马一眼,非但没有半丝昨日恩爱之情,反而露出期盼已久的兴奋之情,恨不得早些嫁过去!
两边排开的十六名执事已齐声高唱,道:“吉时已到,新娘上轿!”
亚马不禁百感交集,一伸手要拦住:“你们真的就这样走了?”
忽然一只手臂搭上了他的肩头,有个声音在他身后道:“不可!”
亚马突地旋身抽臂,已将他这只手捉住,扭到背后,怒道:“我最恨有人在我背后出手!”
那人道:“我并未出手,我若真要出手你焉有命在?”
亚马道:“那你想干甚么?”
那人道:“我们只是奉命将孙姑娘、石姑娘,安全地护送回‘荣华富贵楼’亚马公子若定要横加阻扰‘燕云十六骑’将不惜以性命相搏!”
亚马不由暗惊,这“燕云十六骑”成名江湖达二十年,向来同进退,团结本就是绝不可忽视的力量!
正在僵持之时,雷玉峰清朗的笑声传来:“亚马兄千万别误会!”
他一闪而至,向亚马揖手道:“小弟今日洞房花烛小登科,各位全都是小弟的座上嘉宾,吃喝喜酒……”
亚马冷哼一声,松开手道:“我已经被人像兔子一样的耍了,哪还有心情去你家喝酒!”
亚马掉头离去。
两位新娘早已各由一名喜娘、两个俏婢扶着,各上了一台喜气洋洋的花轿。
就连四婢也都各有一顶软呢小轿。
三八二十四位乐手组成的庞大鼓吹敲打声中,雷玉峰得意如新科状元。“燕云十六骑”亦都各乘雄健骏马,一路护送,往“荣华富贵楼”方向迤逦而去……
满满的一杯酒,亚马一口就倒进嘴里。
他心中波涛起伏不定,所想的竟不是雷玉峰、孙华凤与石巧凤,他心中所想的,竟是鱼玄玑!
他又灌了一杯酒下肚,高老头好像很奇怪,皱眉问道:“甚么事让你气成这个样子?”
亚马叹了口气,苦笑道:“其实也没有甚么,只不过有个女人到了钟大爷铁匠铺。”
高老头笑道:“钟大爷铁匠铺,跟你又有甚么关系?”
亚马道:“因为恰巧我也在!”
高老头似乎有些懂了,却又有些迷糊,道:“原来那个女人是为了追你而去的。不过,我记得好像天天都有女人去找你,你从来也没有逃跑过……”
亚马道:“这次的女人不同!”
高老头道:“有甚么不同?”
亚马道:“甚么地方都不同!”
高老头眯起了眼睛道:“这女人难道是个丑八怪?”
亚马用力摇头:“非但不是丑八怪,而且简直像天仙一样美,像公主一样高贵!”
高老头道:“那你怕甚么?怕她强奸你?”
亚马笑道:“她若真的要强奸我,就算有人用扫帚赶我,我也不会走了!”
“她究竟对你做了甚么事,才把你吓跑的?”
“她向我下跪!”
高老头张大了眼睛,看着亚马,就好像他鼻子上忽然长出一朵喇叭花一样。
亚马却好像怕他听不懂,又解释着道:“她一走进来,甚么话都没有说,就忽然向我跪下来,两条腿全都跪了下来!”
高老头终于也长长叹了口气,道:“我一向认为你是个很正常的小伙子,一点毛病也没有,但现在我却开始有点怀疑了!”
亚马苦笑道:“现在你怀疑我有毛病?”
高老头道:“一个美如天仙的女人到你屋里去,向你跪了下来,你就被吓得落荒而逃?”
亚马点头:“不但落荒而逃,而且是撞开屋顶逃出来的!”
高老头叹道:“看来你的脑袋不但有毛病,而且病得已经很重。”
亚马道:“就因为我脑袋还很清醒,所以我才要逃。”
高老头道:“哦?”
亚马道:“我说过,她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派头奇大!”
“有多大?”
“简直比公主还大!”
高老头道:“你见过真的公主?”
“没有,但是我知道,她用的那个保镖,就算真的公主也绝对请不到!”
“是谁?”
“‘手勾魂’!”
“是不是那个两只手一臂被人砍了,打起架来还是不要命的‘手勾魂’?”
“正是!”
“她有这么一位保镖,却向你跪了下去?”
“是!”
高老头不说话了,倒杯酒,一口喝了下去。
亚马也把杯子里的酒喝干,道:“现在你是不是想通了?”
高老头道:“是!”
亚马道:“你想她为甚么要向我下跪?”
“她有事求你。”
“像她这么样一个人,居然不惜向我下跪,为的是甚么事?”
“一件很麻烦的事。”
“我连见都没有见过她,为甚么要为她去惹上麻烦呢?”
高老头道:“只有笨蛋才会去惹这种麻烦!”
亚马道:“你看我像笨蛋?”
高老头道:“你不像!”
亚马道:“你若是我,你若也遇到这种事,你会怎么办?”
“我也会跟你一样,落荒而逃,而且说不定逃得比你还快!”
亚马长长吐出口气,道:“看来你虽然已经很老,却还不至于变成老糊涂!”
高老头却眯起眼睛,道:“你却是个小糊涂!”
“哦?”
“像她这种人,居然不惜向你下跪,这件事当然是别人解决不了的!”
亚马同意。
“现在她既已决定要找你,你还能逃得了么?”
“你认为她还会来找我?”
“说不定是她现在就已经来了……”
“能追上我的人,至少还不会太多。”
高老头冷笑……
亚马道:“你冷笑是甚么意思?”
高老头道:“我冷笑就是冷笑的意思!”
亚马道:“你的意思我不懂?”
高老头道:“你不懂的事还多得很!”
亚马却笑了道:“至少我还知道两件事。”
“哪两件?”
“第一件就是连你那把号称价值连成,削铁如泥的‘青冥剑’都拿我这只戒指没辄!第二件就是,至少我还懂得分辨你这些酒里,哪一坛最好!”
他随随便便的一伸手,果然就挑了一坛最好的酒。
刚想拍去泥封,突听得“咚咚咚”三声大响!
这三个洞,竟然全都是同一个人撞开的!
右手一支钢钩,左手一枚比头颅还大的铁锤!
“手勾魂”!
他的神情却很从容,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墙上的三个洞也好像根本与他无关,虽然他身上、头上仍有许多碎层泥灰……
他也好像刚刚从外面吃饱喝足,开了门回到自己家来一样。
他慢慢的往一张很精致的雕花木椅上一坐。
还没坐稳,就听到“喀喇”一声,椅子就垮了!
他似乎要跌倒,左手一晃,一张八仙桌与另一张太师椅就被他的大铁锤敲得粉碎。
“手勾魂”皱眉道:“这里的家具不结实!”
他转向高老头道:“不次千万记住,不能再到这家店里去买……”
两句话还没说完,又有五、六件东西被砸得粉碎。
亚马知道高老头有看到,却都好像根本没有看见。
高老头还在慢慢的喝酒,连一点心疼的样子都没有,被“手勾魂”砸烂的东西,好像根本就不是他的。
片刻之间,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已被他砸得稀烂,十七、八坛好酒,也被敲得粉碎,酒气冲天,芳香扑鼻!
“手勾魂”四面看了看,道:“这房子看来好像也不太结实,不如拆了重盖!”
再回头,就发现亚马与高老头,突地连人带椅子,原姿不动地凌空飞起,同时到了屋外的空地,面前还是摆着刚才那坛酒。
“手勾魂”眼见他二人这种高明的“移形换位”功夫,眼中不禁流露钦佩之色。
但是他既然是有意来砸东西的,当然也就毫不客气,一撞就把梁柱撞倒!
整间屋子就真的完全塌成了一堆废墟!
灰尘漫天中“手勾魂”又走向他们,道:“色是刮骨钢刀,酒是穿肠毒药,留下总是会害人的,所以一坛都留不得!”
他竟大摇大摆的走过来,抓起了桌上这最后一坛酒,重重地往地上一摔。
这次酒坛子并没有被他砸碎,酒坛子忽然又回到桌子上。
“手勾魂”皱了皱眉,又抓起来,往后面一摔!
这次他终于看清楚,酒坛还没有摔到地上,亚马突然一伸脚,已经接住,轻轻一挑,就回到了桌上!
“手勾魂”再摔,亚马再接。
眨眼间“手勾魂”已将这坛酒,往地上摔了七、八次,但这坛酒还是好好的摆在桌上。
“手勾魂”看着这坛酒,好像已经开始在发怔了!
高老头笑道:“这坛酒有鬼,摔不破的!”
“手勾魂”道:“甚么鬼?”
高老头道:“当然是酒鬼!”
“手勾魂”咬牙道:“我再试试!”
这次他用右手的钩子,搭在这坛酒上、用力一抡。
这坛酒忽然“呼”的一声,飞出去五、六丈远。
但这坛酒还是没有被摔破。
酒坛子飞出去的时候,亚马跟着也飞了出去。
亚马回到椅子上来的时候,酒坛子也跟着回到桌上。
“手勾魂”再用他的钩子一抡,这次酒坛子飞得更快、更远!
他本就天生神力,这么样用力一抡,几百斤的巨石都可能被他抡出去。
可是这坛酒又回来了,跟着亚马一起回来的!
高老头不禁发笑,喃喃道:“这坛酒果然有鬼,好像还是长着翅膀的酒鬼!”
“手勾魂”突然冷冷一笑,他本就是立在桌于之前的,这次他猛地抓起酒坛,猛然重重的往自己脑袋上砸了下去。
他本来要砸的是这坛酒,现在看来却好像是要砸自己的脑袋。
高老头叹了口气,这下子酒坛固然非破不可,只怕他的脑袋也要开花!
谁知他的脑袋并没有开化,酒坛子也没有破!
亚马的手已突然伸到他头上,托住了这坛酒。
“手勾魂”又冷笑一声,突然飞起一脚,猛踢亚马的下腹。
他也没有踢着。
亚马的人突然翻了起来,从他的头顶上翻了过去,落到了他背后,手里还是托着这酒坛。
“手勾魂”反脚再踢,亚马又翻回到他前面来,叹了口气道:“这坛酒已经是我们最后一坛酒了,这脑袋也是你最后一个脑袋了,你又何苦一定要把它们都砸破?”
“手勾魂”终于松开了他的右钩左锤,笑了笑道:“看来这个人果然是亚马!”
高老头道:“哦?”
“手勾魂”道:“除了亚马之外,又有谁肯为了一坛酒费这么大的力气?”
高老头微笑着:“不错,像亚马这样的呆子,的确已经不多了!”
亚马接过酒坛,轻轻放回桌上,突然“啵”地一声,这坛酒立刻粉碎!
坛子里的酒流得满地都是!
刚才“手勾魂”与亚马的手都在用力,休说这酒坛只是陶土烧成,就算是铁打的,也一样要被压扁。
高老头看在眼中,只能苦笑,道:“天下事往往都是这样的,你要它破的时候,它偏偏不破;等你不去碰它的时候,它反而破了……”
亚马却淡淡道:“这世上无可奈何的事本来就很多,所以,做人又何必太认真?”
“手勾魂”的眼里,突然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凄凉辛酸之色,默然的转过身,走了出去。
亚马的这句话,仿佛勾引起了他藏在心匠很久很久的伤心事……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听得一句又可爱,又清越的声音,道:“上清观宫主,鱼玄玑特来求见亚马公子!”
说话的这人,正是那样子很乖,眼睛很大,替杜美吟槌腿的小姑娘——巧儿。
巧儿正从那片浓密的枣子林中走出来,满天的星光月色,彷佛都到了她眼睛里。
亚马皱眉道:“上清观宫主?”
高老头也叹道:“她果然是个真的宫主?”
巧儿道:“绝对一点也不假!”
亚马道:“她的人呢?”
巧儿笑了,笑得很甜:“她生怕又把亚马公子吓跑,所以还留在外面!”
她笑得虽甜,说的话却有点酸。
亚马只有苦笑。
巧儿眨着眼睛,笑道:“现在她就在外面等着,却不知亚马公子敢不敢去见她?”
高老头忽然道:“他当然敢!”
这位深沉而神秘的老人微笑着,悠然接着道:“他若是不敢去见这位宫主,只怕他所有朋友的屋子,全都会被拆光砸烂!”
群星闪烁,上弦月弯弯地嵌在星空里。
枣林里流动着一串串的清香。
并不是枣树的香,是花香!
花香是从一条狗身上传出来的,一条非常健硕,阔身长腿的打猎狗。
这狗儿身上披着一串串五色缤纷的鲜花,嘴里也衔着一篮子鲜花。
满篮鲜花中,有一只玉盆,莹然生光。
巧儿接过花篮,取出玉盆,嫣然笑道:“这是我们宫主赔偿这位老先生的,就请亚马公子替他收下。”
亚马接过玉盆,掀开盆盖,里面竟是一叠整整齐齐的银票,合计有一百两黄金!
像这样的小木屋,五十两金子就可以盖好几栋,这当然已不能算少。
巧儿道:“一点小意思,但望这位老先生笑纳……”
亚马道:“他不会笑纳的!”
巧儿道:“为甚么?”
亚马道:“因为这一百两金子,若是你们要送他,他根本不需要,若算是赔偿他这屋子,又好像不够!”
巧儿道:“这里有一百两黄金!”
亚马道:“我看得出来。”
巧儿道:“一百两金子赔他这小木屋还不够?”
亚马道:“还差一点点?”
巧儿道:“差一点是多少?”
亚马道:“究竟差多少?我也算不出来,大概再加三、四万两,总差不多了!”
巧儿吓了一跳:“三、四万甚么?”
“当然是三、四万两金子。”
巧儿笑了。
“你不信?”
巧儿吃吃笑个不停:“竹杠不是这样敲的!”
“怎么敲?”
“总要有个谱……”
亚马突然提起刚才他坐着的那张雕花木椅道:“你知道这是张甚么椅子?”
巧儿笑道:“看来好像是张坐人的椅子……”
亚马道:“但这张椅子却是四百年前的名匠鲁直,亲手为天子雕成的,普天之下只有十二张,皇帝大内有五张,这里本来有六张,刚才却被他砸烂了四张。”
巧儿张大了眼睛,瞪着他手里的这张椅子,渐渐已有点笑不出来了。
亚马又道:“你可知道这小木屋,以前是谁住过的?”
巧儿已不敢胡乱接腔。
亚马道:“这本是大诗人陆放翁的夏日行吟处,墙壁上本还有他亲笔题的诗,现在也已被砸得稀烂。”
巧儿的眼睛张得更大了,脸上忍不住露出惊异之色。
亚马淡淡道:“所以这木屋里每一片木头,都可以算是无价之宝,你们就算真的拿四、五万两金子来赔,也未必够的。”
他笑了笑,接着道:“幸好这位老先生连一文钱都不会要你赔,因为四、五万两金子,在他看来跟一文钱差不了多少!”
巧儿悄悄的伸出舌头来舐嘴唇,吃惊的看着这神秘的老人。
这个又矮又瘦、毫不起眼的小老头。
高老头却还是悠悠闲闲的坐在那里,慢慢地啜着他杯子里剩下的半杯酒。
像是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喝这杯酒更重要的事。
亚马忽然又转过头向“手勾魂”笑了笑道:“我知道阁下的见闻一向很广博,阁下当然也听说过世上最有钱的人是谁了?”
“手勾魂”沉吟着,道:“地域最多的,是‘荣华富贵楼’的雷家,珠宝最多的,是关中魏氏,但真正最有钱的,只怕是山西大通钱庄的高光恒!”
亚马道:“阁下知不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手勾魂”道:“这个人的大通钱庄是全国联营,虽然富甲天下,却喜欢过隐士般的生活,所以很少有人看见他的真面目,只听说他是个很孤癖、很古怪的老人,而且……”
他突然停口,看着高老头。
现在每个人终于都已明白,这神秘老人,就是富甲天下的高光恒。
高老头忽然叹了口气,慢慢的站了起来,道:“现在既然已有人知道我在这里,这地方我也住不下去了,不如就送给你吧。”
亚马看着地上一堆堆破木头,道:“我记得以前也曾向你要过,你却连借我住几天都不肯。”
高老头淡淡道:“你自己刚才说过,这里的东西全是骨董宝贝,宝贝怎么能送人?”
亚马道:“宝贝变成破木头,就可以送人了?”
“一点也不错!”
“我现在总算明白你是怎么发财的了……”
高老头面不改色,淡淡道:“还有件事你也该明白。”
亚马道:“甚么事?”
高老头道:“你逃走的时候,世上也许真的没有人追得上你,只可惜这世上除了人之外,还有很多别的东西,譬如说……”
“譬如说一条鼻子很灵的狗!”
高老头也叹了口气,道:“你总算还不太笨,将来说不定也有一天会发财的!”
漆黑的车子,漆黑的马,黑得发亮。
黑得发亮的马车上,也缀满了五色缤纷的鲜花。
巧儿道:“宫主就在马车里等你,你上去吧。”
亚马道:“上车去?”
巧儿道:“嗯!”
亚马道乙“然后呢?”
巧儿道:“然后,这辆马车就会把你带到一个你从来也没有去过的地方,我保证你到了那地方后,绝不会后悔的!”
亚马道:“我当然不会后悔,因为我根本就不上车去。”
巧儿又瞪起了眼睛,好像很吃惊,道:“你为甚么不去?”
亚马道:“我为甚么要跟着一个我从来也没有见过的人,到一个我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去?”
巧儿瞪了瞪眼,道:“因为……因为我们会送很多很多金子给你!”
亚马笑了。
巧儿道:“你不喜欢金子?”
亚马道:“我当然喜欢金子,却不喜欢为了金子去拼命?”
巧儿眼珠子转了转,悄悄道:“车子里很安静,我们这位宫主又是个很美的人,这段路也很长,在路上说不定会发生很多的事……”
亚马微笑道:“这话好像已经有点让我动心了。”
巧儿眼睛里立刻发出了光,道:“你已经答应要上车了?”
亚马道:“不答应!”
巧儿嘟起了嘴,道:“为甚么还不答应?”
亚马道:“漂亮的女人我一向很喜欢,但却也不喜欢为了女人去拼命!”
巧儿道:“为了甚么你才肯拼命?”
亚马道:“我从来也不拚命,除非有人想来要我的命。”
巧儿道:“除了你自己,天下就再也没有别人能让你去拼命?”
亚马道:“没有!”
巧儿眼珠子又转了转,道:“为了小姊姊你也不肯!”
“小姊姊?”
巧儿悠然道:“我想你总该认得小姊姊,她还有一个小妹妹……”
亚马这才心头暗惊。
巧儿又道:“小姊姊、小妹妹,都在那个地方等你,你若不去,她们一定会觉得很失望!”
亚马道:“她们若要我去,一定会自己来找我!”
“只可惜她们现在不能来……”
“为甚么?”
“因为她们现在连一步路都没法子走!”
“你是说,她们已落在你们手里了?”
巧儿道:“好像是的!”
亚马突然失声大笑,就像刚听见一个天下最可笑的笑话,笑得捧起了肚子。
巧儿忍不住问道:“你笑甚么?”
“我笑你!你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连说谎都不会!”
“哦?”
“你们若能有本事到‘荣华富贵楼’去,把两个活生生的人弄了出来,天下就没有甚么事能难倒你们的啦,又何必眼巴巴的来找我?”
巧儿淡淡的笑了笑,道:“你若真的聪明,就早该明白两件事!”
“哦?”
巧儿道:“第一,我已经不再是个小孩子了,以前我发育不良,那天被你刺激一下,我自己都感觉到进步多了,不信你看!”
她骄傲地挺挺胸。
亚马这次真的怔住了!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才几天工夫,果然就在她身上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因为她的自傲,亚马自己反而脸红了。
巧儿却悄声道:“甚么时候再给我刺激一下?”
亚马涨红了脸:“这……这……”
巧儿道:“不逗你啦,第二,你也该明白,有些人不必用偷的,只须小小的骗一下……”
亚马道:“雷家的财富、名望、权势,绝不会比你们玉清宫差,你们用甚么能骗到她们?”
“只用了一句话!”
“甚么话?”
“孩子的爸爸在等你们!”
亚马吓了一跳:“你说甚么?”
巧儿笑道:“你快做爸爸啦!你自己竟然还不知道?真是糊涂!”
亚马盯着她看,上上下下又看了好几遍,这才开口道:“你真的已经满十五岁了?”
巧儿道:“昨天才满!”
亚马道:“十五岁的人,就已经应该明白,像我这种坏人,是绝对不肯为任何人去拼命的,就算自己的儿子也不行!”
巧儿吃惊地瞪着他,道:“真的坏到这种程度?”
亚马道:“当然真的!”
亚马已坐在车上,马车已启行。
车厢里也堆满了五色缤纷的鲜化。
鱼玄玑坐在花丛中,就像一朵最美丽、最珍贵的黑色玫瑰。
她的眸子也是漆黑的,又黑又亮,她还在看亚马。
亚马并没有看她,他已闭起了眼睛,安安稳稳地靠在软垫上,好像准备在车上睡一觉。
鱼玄玑忽然笑了笑,柔声道:“我刚才还以为你不会上车来的。”
亚马道:“哦?”
鱼玄玑道:“我刚才好像听见你在说,你绝不肯为任何人去拚命的,就算自己的儿子也不行!”
亚马淡淡道:“我本来就不会为儿子去拼命的,但是为儿子坐坐马车,总该没有甚么关系的。”
鱼玄玑又笑了,她向你笑的时候,就仿佛满园春花忽然在你面前绽放。
亚马的眼睁刚刚睁开,立刻又闭了起来。
鱼玄玑柔声道:“你好像看都不愿意看我?为甚么?”
亚马道:“因为这车厢很小,我又是个禁不起诱惑的人。”
鱼玄玑道:“你怕我诱惑你?”
亚马道:“我也不愿为你去拼命……”
鱼玄玑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是要你去拼命的?”
亚马道:“因为我并不笨!”
鱼玄玑拈起了朵鲜花,默默地凝视他,过了良久,才轻轻叹口气,道:“你并不笨,但这一次却猜错了。”
“哦?”
“你有一个先入为主的观念,以为我一见你就下跪,一定是在求你……”
“难道不是?”
“不是,绝对不是……你也许会去拚命,也许会去送命,但绝对不是因为我求你!”
亚马不禁好奇道:“那是为甚么?”
“因为这个!”亚马不禁好奇地向她望去。
只见她原本就低胸的那袭纯黑绿色道姑装,轻轻用手一掀,就露出了她洁白、饱满、晶莹的胸部,在心房之处的位置上,竟有一朵艳红的刺青。
亚马本已是下定决心拒绝她的任何诱惑,见到这样完美无瑕的胸膛,竟还是忍不住要盯着看。
这种看法,绝对不是君子的看法。
鱼玄玑的脸立刻就泛红了,但她仍然坚持着,用手指掀开领口衣襟,道:“你看不看得出来,这是甚么?”
亚马当然看得出来,因为他手上正戴着一枚戒指,这戒指上正有个这样的图形!
一个长发美女的面孔,却有着蝠翼、鸟爪、蛇身!
只不过是血一样艳的颜色。
只不过刺工精细,构图完美。
只不过是刺在洁白如玉的乳房上。
而这乳房的主人,又是无比的高贵,无比的美貌。
所以这枚设计怪异的刺青,看来非但一点都不觉呕心,反而是另一种诱人的美感。
教人立刻联想到这个娇滴滴的美人,当时正在受那一针一针雕刺时的痛楚可怜模样……
教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定要保护这娇弱女子之心……
亚马正陷入另一种想入非非之际,她已将衣襟拉好,正襟危坐,叹道:“你看,我并不是打算要诱惑你。”
亚马不禁又摸一摸自己手上的戒指,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鱼玄玑道:“你手上这枚戒指,是‘玉清教’的令符,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任何人戴上这枚戒指,就有如教主亲临,凡是我们玉清教徒,都得行跪接大礼,遵命而行!”
亚马一怔!立刻想起刚才劝他上车的巧儿,又联想到那位人小鬼大的杜美吟,道:“你们玉清观,有没有一个绛箕宫?”
鱼玄玑笑道:“有,玉清观有九宫,绛箕是其中之一,杜美吟、杜巧吟二位,都属这一宫……”
亚马眯起眼睛,道:“你们玉清教,全都是女的?”
“也有男的!”
“你们玉清教的女徒众,人人都有那样一枚刺青?”
“男的徒众也有!”
亚马再仔细想想,那日他与巧儿在荒野草棚之中,干下那样激情之事,却万万没有想到她的胸部,竟也会有那样的刺青。
因为那天夜里实在太黑,又是钻进了干草堆中的……
下回有机会,一定要仔细看个清楚!
他悠然回味幻想中,嘴角不禁泛起了微笑。
鱼玄玑却柔声道:“你在笑甚么?”
亚马心中一慌道:“啊?没有甚么……”
他却心中走马灯似的一连串想到萧洁洁、萧媚媚、雷玉芝、蒋秀凤、孙华凤、石巧凤……似乎没有一个有这种刺青图纹的!那就表示她们全都不是“玉清教”徒。
可是那个萧媚媚明明给了自己这只戒指!她怎么会有这戒指的呢?
似乎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鱼玄玑也恰好在同时问道:“她怎么会有这戒指的?”
“是呀!”
“那么就等见到她们再说!”
突然他看见路边大树下有一双眼睛!
这世上本来随时随地都能看到眼睛,只不过亚马这次看见的,却是一双明亮锐利的眼睛,长在一个高瘦清秀的年轻人的脸上。
他没有见过这年轻人,但他必定见过这双眼睛!
这双熟悉的眼睛教他心头一跳,直觉告诉他,这人对他必有重要关系!
鱼玄玑已瞧出他的神色不对,问道:“你怎么了?”
亚马道:“你说过,任何戴上了这枚戒指,就有如教主亲临,你们都要遵命而行?”
鱼玄玑恭身道:“是!”
亚马眨眨眼睛道:“我命令你,现在开始来诱惑我!”
鱼玄玑突然感觉为难……
这个男人是她闻名已久、心仪已久的男人,但是……
亚马已沉下脸来,怒道:“连这么一个简单的命令都办不到,还谈甚么誓死效忠?我不去了!”
车子正在一处道路转弯处。
亚马突然屈指一弹,拉车的两匹黑马立时受惊,开始狂奔而出。
就在这同时,亚马已纵身而起,跃上了路边一棵树丛中,隐住了身形。
鱼玄玑先是一怔!旋即发觉他这样做必有深意。
马车继续狂奔,后面一条跟踪的人影亦展开身法,向前疾追!
就是那个高瘦的年轻人,轻功居然不弱,奔跑起来快逾奔马!
亚马突然从树上落下,落在他面前。
如果不是他及时煞住身形,必然会与他撞个满怀。
亚马望着他微笑道:“你是谁?为甚么要跟踪我们?”
那年轻人望着他,非但没有半点怯意,反而大笑了起来,道:“想不到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做出这种无法无天的事来!”
他像是在自己感叹,又像是在说给别人听的。
这里荒郊野外,根本没有别人,这句话当然是说给亚马听的。
亚马冷笑道:“甚么无法无天的事?”
这人道:“绑架!”
亚马皱眉道:“绑架?甚么人绑架?绑谁的架?”
这人叹道:“几条彪形大汉,绑一个小姑娘的架,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就把人家的车砸烂,马也打死,拖上另一辆马车中……”
亚马动容道:“是甚么样的马车?”
这人道:“是一辆纯黑的马车,车上还有好多鲜花……”
他还想再往下说,只可惜说话的对象却忽然不见了。
亚马已转身冲了过去。
他行动虽快,却还是慢了一步,既没有看到那些彪形大汉,也没见到鱼玄玑。
只见到砸碎了的马车,打折了腿的黑马!
远处尘头扬起,隐隐还可以听到车辆马嘶声!
他再望向刚才那年轻人,谁知他早已走得不见人影。
这人一定与绑架歹徒是同一伙,他故意在路旁草丛中露相,只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亚马又悔又恨,不再犹豫,拔脚向前追了去……
亚马向来对自己的轻功颇有自信,他这样展开脚步往前飞奔,有如一支箭一样的疾射而出。
但是他是人,不是马!马有四条脚,他却只有两条!
他这才开始恨自己的父母,为何不给他多生两条腿……
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前面不远处有个人,正骑着一匹马,施施然缓步而行。
亚马顺手摸出一锭金子,街上前去将那人拉下马来,将金子塞到他手里,自己也跳上了马背。
这人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亚马已经打马绝尘而去。
他做事一向最讲究效率,从不说废话,从不做拖泥带水的事。
所以他若真的想要一样东西,你除了给他之外,简直没有别的法子。
江湖中人大都懂得如何选择马,因为谁都知道,一匹好马不但平时能做你很好的伴侣,而且往往在最危险的时候救你的命!
要是马儿也能选择骑它的人,一定会选亚马。
亚马的骑术并不能算是最高的,他骑马的时候并不多。
但他的身子很轻,轻得几乎可以让马儿感觉不出有人骑在背上。
而且他很少用鞭子。
无论对任何有生命的东西,他都不愿使用暴力,没有人比他更痛恨暴力。
所以这虽然并不是匹很好的马,但现在还是跑得很快。
只见他轻轻地贴在马背上,他本身就已成为马的一部分。
是以这匹马奔跑的时候,简直就跟没有骑它的时候速度一样。
按理说,以这种速度应当很快就能追上前面的马车了。
一匹马拉着一辆车子,车上还有好几个人,无论多快的马,速度一定不会比他的更快。
就算是两匹马都不行,只可惜世上有很多事都不太讲理。
亚马追了半天,非但没有追上那辆马车,连马车扬起的尘土都已看不见了!
日色已偏西。
大路在这里分开,前面的路一条向左,一条向右。
亚马只好在这一岔路口停下。
路旁有树,最大的一颗树下,有个卖酒的小摊子。
卖酒的人比买酒的还多。
因为这时候只有一个人在这里歇脚喝酒,卖酒的却是夫妻两个人。
老板手里牵着孩子,背上还背着一个孩子。
丈夫已有四、五十岁,妻子却还很年轻。
所以丈夫有点怕太太。
所以丈夫在抱孩子,妻子却只是在一旁坐着。
亚马一下了马,老板娘就站了起来,带着笑道:“客官可是要喝酒?上好的竹叶青。”
她笑得仿佛很甜,长得仿佛还不难看——也许这就是丈夫怕她的原因。
亚马却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敢。
第一、他从来没有看别人老婆的习惯。
第二、连续几天都是桃花运,已几乎连命都送了,现在只要是女人,他就看着有点害怕。
他故意看那老板,道:“好,有酒就来一碗!”
老板娘道:“切点卤菜怎么样?牛肉还是早上才卤的。”
亚马道:“好,就牛肉。”
老板娘道:“半斤?还是一斤?”
亚马道:“随便。”
他有个很好的习惯——他从不跟任何女人争辩。
于是老板娘笑得更甜,忙着切肉、倒酒。
的确是竹叶青,但看起来却像是黄泥巴。
肉最少已卤了三天!
亚马还是不计较,更不争辩。
他本不是来喝酒的。
他还是看着那老板,道:“刚才有辆马车走过,你们看见了吗?”
老板没说话,因为他知道他这个老婆喜欢说话,尤其喜欢跟又年轻、又阔气的客人说话。
她也知道她的话愈多,等一下的小费就愈多。
所以她就凑了过来,道:“这里每天都有很多辆马车经过,却不知客官要找的那辆马车是甚么样子?”
这下子倒把亚马问倒了,他根本连那辆马车的影子都没有看见过。
老板娘眨眨眼,又道:“刚才倒是有辆马车,好像是辆两匹马拉的黑漆黑车,奔丧似的赶了过去,就好像家里刚死了人,赶回去收尸似的,连酒都没有停下来喝一杯!”
亚马眼堕兄了,道:“对,就是那一辆,却不知往哪条路上去了?”
老板娘沉吟着,道:“好像是往左边去了……”
她咧嘴一笑,又道:“客官为甚么不先坐下来喝杯酒,等我再好好的想想?”
看来这老板娘拉生意的法子,并不是酒或牛肉,而是她的笑。
她这法子一向很不错。
只可惜这次却不大灵了,她笑得最甜的时候,亚马连人带马都已到了两、三丈开外,只留一小块银子下来。
他已不想叫任何女人对他印象太好。
老板娘咬着嘴唇,恨恨道:“原来又是个奔丧的,赶着去送死么!”
黄昏后,道路愈来愈崎岖,愈来愈难走,仿佛又进入山区。
天色突然暗了下来,林木渐渐茂密,连星光、月色都看不见。
亚马忽然发现自己迷了路,既不知道这里是甚么地方?也不知道这条路是通到哪里去的?
更糟的是,上午吃的那点东西,早已消化得干干净净,现在他的肚子空得简直就像孔明的那座城。
他并不是挨不得饿,就算两、三天不吃东西,也绝不会倒下去。
他只不过很不喜欢挨饿,他总觉得世上最可怕的两件事,就是“饥饿”和“寂寞”。
现在就算原路退回也来不及了,这条路上唯一有东西的地方,就是三岔路口那小酒摊子。
从这里走回去,至少也要一个半时辰。
亚马叹口气,已开始对那比石头还硬的卤牛肉,比泥巴水还黄的竹叶青,有些怀念起来……
看看四面黑黝黝的树影、阴森森的山石,听着远处凉飕飕的风声、冷清清的流水声……他觉得自己实在倒霉透顶。
他座下的这匹马也在用鼻孔喷气打呼噜,似乎是说:“我比你还倒霉!”
亚马轻抚着马鬃,喃喃道:“看样子你也累了,不如先去喝口水吧。”
他走到泉水旁,就见到小桥旁那小小人家。
小桥、流水、人家。
这本是幅很美,很有诗意的图画。
只可惜亚马现在连一点诗意都没有,此刻在他眼中看来,世上再美丽的图画,也比不上一碗红烧肉来得动人。
低低的竹篱笆上爬着一架紫藤花,昏黄的窗纸上,还有昏黄的灯光透出来。
屋顶上炊烟袅袅,风中除了花的香气外,好像还有葱花炒鸡蛋的香气,除了流水声外,又多了一种声音。
亚马肚子的叫声,他下了马,硬着头皮去敲门。
应门的是个又瘦又矮的小老头子。先不开门,只是躲在门缝里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
那眼色就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
亚马唱了个肥诺,陪笑道:“老丈请了,在下错过宿头,不知是否能在老丈处借宿一宵?明晨一早上路,自当重重酬报。”
这句话,好像是他很小的时候,从一个说书先生的嘴里听到的,此刻居然说得很流利,而且看来仿佛很有效。
他觉得自己的记忆力实在不错,那么小时候的事竟然记得很清楚,想不佩服自己都不行。
而这句话果然有效,因为门已经开了。
小老头其实也不算太老,只有四十多岁,却秃得头发都没有了。
他自称姓柴名铁斧,是个砍柴的樵夫,有时也打几只野鸡、兔子换酒喝。
今天他刚巧打了几只兔子,所以晚餐已过,他却仍在喝着酒。
他酒喝得很慢,菜却吃得很快,所以又叫他的女人去炒蛋加菜。
他笑着道:“也许就因为喝了点酒,所以才有胆子去开门,否则三更半夜,我怎么肯随便就把陌生人放进来?”
亚马只有听着,只有点头。
柴铁斧又笑道:“我这里虽没有甚么值钱的东西怕被人抢,却有个漂亮的女儿!”
亚马又开始笑不出来了,现在他甚么都不怕,就是怕漂亮的女人。
有了人陪喝酒,就喝得快了些,酒一喝多,豪气就来了。
柴铁斧脸已发白,大声道:“萍儿,快去把那半只兔子,也拿来下酒!”
里面的屋子里,就有三分埋怨,七分抗议的声音,道:“那半只兔子,您老人家不是要等到明天晚饭要吃的么?”
柴铁斧笑骂道:“小气鬼,也不怕客人听了笑话,快端出来,也不必切了,我们就用手撕着吃!”
他又摇头笑道:“我这女儿叫阿萍,甚么都好,就是没见过世面,我真耽心她将来嫁不出去!”
亚马连头都不敢点了,一听到小姑娘要嫁人的事,他哪里还敢答腔。
一个粗布衣裙,不着脂粉的少女,已端了个菜碗走出来,低着头,噘着嘴,重重的把碗往桌上一搁,扭头就走。
亚马虽不敢多看,还是忍不住瞄了一眼。
柴铁斧并没有吹牛,他的女儿的确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长长的头发,大大的眼睛,只不过脸色好像特别苍白。
害羞的女孩子多半是这样的。
她既不敢见人,当然也就见不到阳光。
亚马才转回头来,就发现柴铁斧也正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眼睛里彷佛带着种不怀好意的微笑。
“你看我这女儿怎么样?”
人家既已问了出来,你想不回答也不行。
亚马摸了摸鼻子,笑道:“老丈只管放心,令嫒一定嫁得出去……”
柴铁斧逼问一句道:“要是嫁不出去呢?你娶她?”
亚马又不敢答腔了,只恨自己为甚么要多话。
柴铁斧大笑,道:“看来你倒是个老实人,不像别的小伙子那么油嘴滑舌。来!我敬你一杯,这年头像你这么老实的小伙子已经不多了!”
柴老头醉了。
一个人若敢跟亚马拚酒,想不醉也不行。
“看来你倒是个老实人……”
“这年头像你这么老实的小伙子已经不多了……”
亚马几乎忍不住要笑了出来。
他有时被人称作大侠,有时被人看作强盗,有时被人看作君子,有时被人看作流氓……
但被人看作是“老实人”这倒是平生第一次。
“他若知道我究竟有多老实,一定要吓得跳起来三丈高。”
亚马微笑着躺了下去。
躺在稻草堆上。
这种人家当然不会有客房,所以他也只好在堆柴的地方将就一夜。
无论如何,这地方总有个屋顶,总比睡在露天里好。
他若能预知在这里会遇到甚么事,宁可睡在阴沟,也不愿睡在这里了……
◆第六章树顶香巢
夜已深。
荒山之中,四下静得很。
深山里,总带着几分凄凉的静寂,绝不是红尘中人能想得到的。
虽然有风在吹,吹得树叶飕飕的响,但也只不过使得寂静的夜,更平添几分萧索之意。
白天经过了那么多事,在这么一个又凄凉、又萧索的晚上,躺在一个陌生人家,柴房的草堆上面,你叫亚马怎么睡得着?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听说书先生的故事……
“一个年轻的举子进京赶考,路上错过宿头,投宿到深山里一处人家,年迈的主人慈祥而好客,还有个美丽的女儿……
主人看得出这少年举子年轻有为,就要将女儿许配给他,他也半推半就,所以当夜就成了亲。
第二天早上,他才发觉自己睡在一个坟墓里,身旁的新娘只是一堆白骨,却仍将他送的聘礼玉镯戴在手上……”
亚马一直觉得这个故事很浪漫、很有趣……
现在却突然觉得不太有趣了!
风还在吹,树叶还在飕飕的响。
如此深山,怎么会有这么一户人家?
明天早上,我醒来时,会不会也是躺在一片坟墓堆里?
当然不会,那只不过是个荒诞的故事!
亚马又笑了笑,但他不知道为甚么?背脊上还是觉得有些凉飕飕的。
幸好这位主人并没有开口要把女儿许配给他,不然就真有点像那故事情节了……
风更大了,吹得这柴门“吱吱”作响。
清冷的月光从门缝里照进来,苍白得就像那位萍儿姑娘的脸。
突然“吱”地一声,这柴房的门被推开了,一条人影蹑手蹑脚地进来了!
是一条纤弱窈窕的人影,是那个阿萍!
亚马突然背脊发凉,人却闭上眼睛,不敢稍动。
阿萍轻轻地来到亚马身前,仔细地凝视着他,良久才轻叹道:“‘武林种马’哼!”
她缓缓举起了手,她手中握着一柄锋利的尖刀。
尖刀映着清寒的月光,映在亚马脸上……
她已双手握刀,要往下刺入。
从这里刺入,正是他的心脏,一刀穿心,立即送命,连半丝痛苦都不会有。
只要这一刺,就可以结束这个无恶不做的“武林种马”就可以挽救无数少女的清白!
阿萍彷佛下定决心要往下刺了,突然她一看,窥见他左手小指上的那枚戒指。
“玉清令?”
她手上的卫儿时放松了下来,也立刻在亚马面前跪了下来。
他怎么会有这只戒指的呢?这个恶名昭彰的“武林种马”真的会是她们玉清教的“令主”?
阿萍心慌意乱,悄悄地伸手,轻轻地掀开他的衣襟。
亚马摒息静气,耐着性子等待着,看看她到底在搞甚么名堂……
阿萍却见到他健壮厚实的胸膛,皮肤洁净光滑,却找不到玉清教徒特有的那种印记。
阿萍不由疑心大起,喃喃道:“没有?”
亚马正想开口问她:“没有甚么?”
她却玉手连挥,一刹那间已点了他身上七、八处大穴!
她虽然纤弱娇柔,但一双手却是稳重得很,认穴又准又快,绝不在当世任何一位点穴名家之下。
亚马这下非但已无法问她,连动都不能动了!
他虽自己不能动,却有人抱着他动!
当然就是那个阿萍,她双手一抄,就把亚马抱了起来,抱出了柴房。
清冷的月光洒在树林上,林中却黑黝黝的不见天日。
阿萍轻车熟路,手中虽然抱着一个大男人,却能迅速敏捷地穿林而入。
在一颗特别大的树下,阿萍略一停步,再又纵身而起,并将亚马托住,跃上了一处横枝。
只这份轻功,就让亚马叹为观止了,阿萍却一再借着横枝之力,将亚马托得直上树梢!
树梢竟有这么好一个去处!
原来她早已经营了许久,已经把这里的竖直不合用的枝桠削去,又用结实的树枝横铺直架,再铺上厚的细软枝叶,竟是一处居高临下,视野极佳的眺望之处。
月色照得那潭泉水发白,她的小桥、茅屋全都清晰可见,只是从下面绝对看不到这上面来。
谁也不会想到这么高的树上,会有这样舒适的地方!
亚马宁可睡在这里,也比睡那柴房的一堆稻草要舒服得多!
果然阿萍就将他放得躺下,头手一拂,同时解开了亚马哑穴。
亚马能开口说话了,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解开衣襟,让我看看你的乳房!”
阿萍又羞又惊,怒道:“果然是个可恶的色鬼!”
对付这样的色鬼,就是狠狠地将他揍一顿,然后将他这条闯祸的“祸根”“喀嚓”剪掉!
她纤手一扬,一耳光打来,谁知她这只手却被亚马捉住,嘻嘻笑道:“你若要打我?出手至少还要快一些!”
阿萍又惊又怒,另一只手果然疾如闪电,直戳他的腰际“期门穴”。
谁知仍是被亚马捉住!
阿萍正要开口怒骂,却被亚马不由分说地搂在怀中,深深地吻了下去,同时低喝:“噤声!”
被他这样一吻,阿萍果然瘫软无力,正要努力推开他,却隐隐听到树下的林中有脚步声。
有很多人的脚步声,而且脚步极轻,显然都是武功高手,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那座茅屋团团围住!
幸而阿萍早一步将他抱上树来,也幸而亚马耳朵很尖,能听出有脚步声。
亚马低声问:“是来对付我的?”
阿萍道:“不,是来对付我爹的!”
亚马道:“为甚么?”
阿萍道:“我爹不性柴,他本姓廖,号称‘三手剑’!”
亚马暗惊,道:“‘三手剑’廖锦粥?怎么会躲到这荒山野地里来的?”
他口中在问,眼睛却紧紧地盯住这些人在看。
只见那些黑衣人,早已对那茅屋形成四下合围之势,其中一名身长玉立的锦衣大汉,一挥手发出讯号。
数十名黑衣人突然同时抛出手中长索,索头带着爪钩,紧紧钩住了这座茅屋。
一声暴喝中,数十名大汉一齐用力拉扯。
这座茅屋就立刻四分五裂,一片片地四下散开。
就连屋顶也被扯得飞走。
只剩下一片屋子的地基,几件床铺、桌椅、炉灶等家具。
却没有人,连半个人都没有!
亚马与萍儿身在这一高高的树上,而廖锦粥又到哪里去了?
那锦衣大汉厉喝一声:“搜!”
数十名黑衣歹徒立时四散开来,逐寸搜索,当然也没有任何结果!
一场有备而来的突袭行动,竟然无功而返?众歹徒在喃喃咒骂中,终于离去……
树枝顶上的阿萍惊魂甫定,又耽心她爹了。
亚马道:“你放心,你爹不会有事的!”
“你怎么知道?”
“就在你掌刀要杀我的时候,他已经在窗外等着,随时要出手救我……”
“救你?他为甚么要救你?”
“也许他看中我的人品才貌,也许他不想你未过门就做了小寡妇……”
她笑骂着捶打他,却已被他拥进了怀里,道:“对了,我明明已点了你的重穴,你怎么……”
亚马笑道:“这是你的点穴功夫还不够熟练,也许因为你舍不得下手太重!”
阿萍骂道:“见你的大头鬼!”
亚马道:“你本来是要杀我的,为甚么又不下手了?”
阿萍道:“因为你手上的戒指……”
亚马道:“这到底是个甚么戒指?”
阿萍道:“这是我们玉清教的教主身分,玉清教徒成千上万,不是人人见过教主,但是人人认得这只戒指!”
亚马道:“为甚么?”
“因为这个!”
她伸手掀开自己的衣襟,露出了胸膛。
就在她左乳内侧,也就是心脏部位,也有一个鲜红的刺青记印。
又是个丰满的胸膛,又是朵可爱的鲜红记印,与鱼玄玑身上的一样,亚马却注意到稍微的一点差别,那蛇尾的位置有些不同!
亚马伸轻轻触摸那记印,就引起阿萍一阵战栗,却又无限悸动,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贴了上去。
亚马轻柔地将她拥在怀中,两手又展开他那特有的挑逗技巧,慢慢将她引导入港……
既然确定她是玉清教的子弟,而自己恰巧又有一只代表教主身分的戒指,就等于已是自己的属下,自己的财产,所以他心里就更不必有任何歉疚与负担!
阿萍果然在他的一番恣意爱怜之下频频颤抖,频登高峰……
亚马一面引导着她的欢愉,一面试探着问道:“你们玉清教为甚么每个人都要在这里,打上这样一个记印?”
阿萍道:“玉清教不是道教,‘玉清’两个字是表示玉洁冰清,可以谈恋爱,可以结婚生子,养儿育女,但男女双方必须一辈子相互忠贞不二,从一而终……”
“哦?”
“从正式宣誓入教开始,就由教中长老刺上这个‘玉清印’也就是种下了毒誓,从此以后,任何人如犯下了不贞,或出轨的行为,就必会应誓毒发,内火焚身,七日七夜哀号而亡,就连教主、长老,都无法幸免……”
“啊?”
阿萍在他身下喘息,又幸福又满足,道:“例如说我今天跟你做了这件事,我这辈子就只能跟定你一个人……”
“再也不许嫁人?”
“就算嫁了人,也不能再跟他做这种事,否则我就违反了‘忠贞不二,从一而终’的毒誓,我也必将内火焚身七日七夜而亡!”
亚马这才吓了一跳。
阿萍紧紧缠住他哀求道:“所以,好好爱我吧……”
亚马耽心的不是这个,他耽心的是:“这样说来,从今以后,我就再也不能去碰别的女人啦?”
阿萍道:“不,你跟我们不同,你身上并未有刺上‘玉清印’你没有被种下毒誓,所以你是没有关系的!”
亚马这才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头,他这“武林种马”天性就是要女人堆中打滚,你若要他永世只对一个女人忠贞不二,从一而终,还不如教他一头撞死的好。
既然没有这样一项限制,兴奋之余,不由自主地打起精神,将阿萍弄得死去活来,欲死欲仙。
终于阿萍一阵哆嗦,阴精大泄,她已从快乐的高峰跌了下来……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很快又是晨光羲微,晓露初开的时候了。
阿萍蜷缩在他怀中,又幸福又满足地睡着,亚马却一直心神不宁。
阿萍道:“我看得出来,你还是放心不下那个女人。”
亚马道:“哪个女人?”
阿萍道:“鱼玄玑,那位玉清观的宫主!”
亚马默然。
阿萍又道:“你打算怎么去找?”
亚马仍是默然。
阿萍再道:“昨日那条三岔路口你选了左边,结果遇到我,如果选的是右边,不知道会遇到谁?”
亚马跳了起来,道:“不错!昨天那老板娘,为甚么要告诉我一条错了的路?”
阿萍眨眨眼:“老板娘?甚么样的老板娘?”
亚马叹道:“白白胖胖的一个老板娘,只可惜酒是酸的,卤的牛肉硬得像石头!”
阿萍笑了:“我本来是打算留在这里等我爹的,但是陪你去见识一下再回来也无妨。”
“见识?见识甚么?”
“当然是见识一下酸酒和硬牛肉!”
她满脸笑容,语气却比昨天的酒还酸,简直像醋一样。
亚马道:“算了,你还是乖乖的在这里等你爹,免得错过了……”
阿萍瞪眼道:“昨天夜里你把我家最后半只兔子也吃光了,你不准我去,难道打算把我饿死不成?”
这不能不说是个好理由,谁都驳不倒的理由,只不过醋味太浓!
亚马忍不住又摸了摸鼻子,苦笑道:“你真的要到那地方去?”
阿萍道:“非去不可,我去定了!”
还早得很,三岔路口上那个小酒摊却居然已摆了起来。
早上赶路的人,本就比较多。
那愁眉苦脸的老板,正在起火生炉子,弄得一身一脸都是煤烟。
那又白又眫的老板娘,正铁青着脸,在旁边监督着他,好像满肚子都是“下床气”吓得她手里抱着的孩子连哭都不敢哭。
可是那样一张臭脸,一见到亚马,她的心花立刻就开了,脸上也堆出了笑容。
旁边牵着她衣角的孩子,本已为了要吃卤蛋挨了一顿揍,现在她已先将卤蛋塞到孩子嘴里,表示她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很慈祥的母亲。
阿萍用眼角瞟着亚马,吃吃的笑。
亚马只有装做看不见。
等老板娘去切菜倒酒的时候,阿萍忽然附在他耳边悄悄道:“你实在冤枉了她,她虽然很白,却一点也不胖,只不过比我‘丰满’了许多!”
亚马还是听不到。
阿萍又道:“你看她的皮肤,嫩得就好像要沁出水来似的,我若是个男人,不论她有没有老公,都一定要想法子把她弄上手!”
亚马正要反驳,她又接着道:“我看那老板又老又丑,又瘦又干,不像她老公倒像她爹……”
她愈说愈得意,好像还要往下说下去。
幸好酒菜已端上来了,老板娘甜甜地笑着道:“今天的牛肉可真是刚卤好的,相公你尝尝看!”
“姑娘我呢?”
老板娘瞪了她一眼,勉强笑道:“相公尝过了,姑娘再尝也不迟!”
这句话还未说完,她已扭过了头,头还没有完全扭过去,脸已扳了起来。
阿萍伸了伸舌头,做了个鬼脸,悄悄笑道:“原来她是看我不顺眼,看来我还是走了的好,也免得惹人讨厌……”
她拿起杯酒,一饮而尽,突地又全部喷了出来,哇哇叫道:“哇!果然是酸的,受不了,受不了!”
她的人已窜上了亚马的马,打马就走,又吃吃地笑道:“这匹马先借我,下次见面的时候再还给你,你总不至于小气得连一匹马都不愿借给我吧?”
这句话说完,人与马都已远去。
亚马本来要追的,却又停了下来。
他实在想不出为甚么要去追人家的理由。
“我既然没有害过你,又没有欠你的,你凭甚么要来追我?”
他就算追上去,人家一句话也能把他挡回来。所以亚马只有看着她远去,只有在那里发怔、苦笑。
只听那老板娘道:“那位姑娘是不是有点毛病?怎么说起话来,总是疯疯癫癫的?”
亚马叹了口气,苦笑道:“她没有毛病,有毛病的是我。”
老板娘手里摇着孩子,脸上带着春花般的笑容,眼睛瞟着亚马,轻轻的咬着嘴唇,悄悄道:“那么,你遇见我可真是运气,我专会治你这种男人的毛病……”
亚马摸了摸鼻子,突然站了起来。
他刚刚才对自己发过誓,只要看见女人对他笑,他立刻就走得远远的!
老板娘好像很吃惊,瞪大了眼睛,道:“相公你连一口酒都没喝,就要走了吗?”
亚马板着脸,道:“这酒是酸的!”
他正想转身要走,只听老板娘大声道:“等等,我还有样东西给你!”
喝声中,她突然将怀里的孩子朝亚马抛了过来!
孩子吓得“哇”地一声哭了,亚马不由自主,已伸手将孩子接住。
就在这时,一旁蹲在地上起火的老板,已箭一般地窜了过来!
老板娘的身子也已掠至!
她其实一点也不胖,身子轻盈如飞鸟。
亚马手里抱着人家的孩子,下面又有张凳子挡住了他的脚……
孩子正哭得好伤心,他怎么忍心将一个正在哭着的婴儿扔开?
亚马绝不是那种“狠心”的人。
所以,他注定要做另外一种“倒霉”的人!
其实倒霉的人有时也是很舒服的。
现在,亚马就躺在那里,看来好像舒服得很!
这个地方很隐秘,绝对不会有人能闯得进来。
这张床也很软,枕头不高也不低,何况旁边还坐着个笑容如春花般的女人,正在喂他吃东西。
别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一定会羡慕极了。
只有他自己一点也不羡慕自己。
他刚刚才被老板与老板娘二人联手,一口气点了自己身上七、八处大穴,还怕他武功太高,有可能以内功“冲开”穴道而逃走,所以又用浸过水的牛筋,将他的手脚分开,像大字形地缚在这张床上!
现在他除了头部之外,脖子以下的部位是一动也不能动的啦!
那老板娘手里端着酒杯,慢慢地倒入他嘴里,媚笑着道:“这酒酸不酸?”
亚马先把酒咽下去,才能开口说话道:“不酸。”
老板娘又夹了块牛肉塞入他嘴里,道:“这牛肉好不好吃?”
亚马吞下牛肉才能说:“好吃!”
老板娘眼波流动,笑得更甜了,道:“我长得漂不漂亮?”
亚马道:“漂亮极了。”
她咬着嘴唇道:“有多漂亮?”
亚马道:“比天仙还漂亮!”
她又逼问:“比起那疯疯癫癫的小丫头呢?”
亚马眨眨眼道:“至少比她漂亮三万六千八百五十七倍多了!”
“有这么好的牛肉和酒,又有这么漂亮的女人陪着你,你还愁眉苦脸干甚么?”
亚马道:“因为我害怕,怕你那愁眉苦脸的老板回来,把我卤在牛肉锅里。”
老板娘嫣然道:“你放心,他不会回来了!”
“为甚么?”
“因为我那老板本是‘借’来用的,现在已用过了,所以就还给人家了!”
“难道连孩子也是借来的?”
“当然,你以为我真的舍得把自己的孩子那样扔?”
她忽然拉开了衣襟,露出一双坚挺饱满的胸膛,道:“你看我像是个生过孩子的女人吗?”
亚马吓的立刻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只可惜他闭得太早了些,要是再慢一点,定能看到她的左乳房心脏部分,也有一枚鲜红的“玉清印”!
只听她“咯咯”娇笑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武林种马’竟也是个正人君子……”
她伸手摸摸他的脸,再揑揑他的胸膛,柔声道:“你甚么都好,就只是太瘦了一点!若是跟着我,我一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亚马不由自主又睁开眼睛,还好她又已将自己衣襟遮好。
望着她那丰满高耸的胸膛,亚马实在不敢想像,她要用甚么来养胖他?
她眼波流动,忽然又道:“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想对你怎么样?”
亚马道:“不知道。”
她媚眼如丝,吐气如兰,伏下身来轻咬他的耳朵道:“我要把你当做我的孩子!”
亚马笑了。
你可以说他是在笑,也可以说他是在哭。
有一种笑,本来就和哭差不多。
她娇笑着道:“刚才我把人家的儿子借来抱了两天,才领悟到一件事……”
亚马道:“甚么事?”
“天下最愉快的事,就是做人家的儿子!”
亚马道:“我有个朋友却不是这么说的!”
“他怎么说?”
“他总说:天下最愉快的事,就是喝酒。”
“你那朋友一定比猪还笨!要知道喝酒虽然愉快,但头一天喝得愈愉快,第二天也就愈难受。”
亚马道:“难受还可以再喝。”
她瞪眼道:“愈喝愈难受!”
亚马道:“愈难受就愈喝!”
她叹道:“哪有那么多酒给你喝?”
亚马道:“去买来喝。”
“用甚么去买?”
“当然是用钱去买。”
“钱由哪里来的呢?”
亚马笑道:“赚钱的法子多得很……”
她冷笑道:“赚钱的法子的确多得很,但总免不了要费点力气,花点脑筋,就算你去偷、去抢,也并不是件容易事。”
亚马也只有承认,不费力就可以赚钱的法子,到现在还没有想出来。
她却展颜笑道:“但你若做了人家的儿子,就甚么事都不用发愁啦!钱来伸手,饭来张口,样样东西都有,你爹娘去替你拼命赚来,还深怕不合你的意……你想,天下还有比这更愉快的事么?”
亚马叹了口气,道:“的确没有了……”
她嫣然笑道:“你既然已经明白,为甚么我要把你当儿子,你还是摆出这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难道从来没有人要你做他的儿子?”
亚马苦笑道:“这倒还真是生平第一次!”
他说的是实话。
有人想把他当朋友,有人想把他当情人,也有人想把他当势不两立的仇人,还有更多的人把他当偶像!
但想把他当儿子的人,倒还真的连一个都没有。
他简直连作梦都想不到世上会有这种人。
老板娘媚眼如丝,道:“你知不知道我为甚么要你做我的儿子?”
亚马道:“不知道?”
她低下头附耳轻笑道:“我想喂奶给你吃……”
这正是亚马最想要做的,只不过他现在还不能这样做,他只有眨眨眼睛,道:“原来是这个原因,你若不说出来,我一辈子也猜不到。”
她却咬着嘴唇,道:“你怎么会猜不出来?每个人到了我这种年纪,都会想要个儿子的。”
亚马瞪瞪眼道:“你费了那么多力气,为的就是想要我做你的儿子?”
“这个嘛……本来不是的。”
“本来你想要的是甚么?”
“要你的命。”
“是你想要我的命?还是别人?”
她笑道:“当然是别人,我跟你又不认识,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为甚么要你的命?”
亚马叹了口气:“原来你不是真的老板娘,也是别人的小伙计。”
她瞪眼道:“谁说我是别人的小伙计?”
“若不是别人的小伙计,为甚么要替别人做事?”
“我只不过是帮他的忙而已……”
“帮谁的忙?”
她眼珠子转了转,大概是不肯说出真情,只道:“一个朋友。”
亚马道:“你肯为了朋友杀人?杀一个无冤无仇的陌生人?”
他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看他一定不是你的朋友,而是……”
她一惊道:“是甚么?”
亚马故意叹道:“是一个你打算跟他一辈子的男人,而他却要用这件事情来做交换的条件!”
她顿时脸色苍白,急急争辩道:“也不是交换条件,他自认为他一定办不成这件事,只有我才能办得成!”
“为甚么?”
“因为人人都知道‘武林种马’唯一的致命伤就是女人!”
这下真是击中了亚马的要害。
他曾对自己发过多少次誓言,却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栽在女人手上……
她又冷笑道:“他也没有要我杀你,他只要我把你捉住送到他那里去——活着送去!”
亚马目光闪动:“你为甚么不送去?”
她的气已消了,柔声道:“我怎么舍得把你送去?”
“但是你已经答应了他……”
“那只因为我没有看见过你,还不知道‘武林种马’的庐山真面目,竟比传说中的更可爱!”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柔声道:“一个女人为了他喜欢的男人,连亲生的爹娘都可以不要的,何况朋友……”
亚马叹道:“不错,天下果然有许多丢下父母而跟男人私奔的……”
她却深自喟叹道:“更何况,我已经瞧出他的无情无义,根本不打算与我‘忠贞不二,从一而终’!”
亚马匆地一怔!
她继续道:“后来我才发觉,他早就有了别的女人,而且不止一个!”
亚马道:“这不是很平常的事么?这个社会上,男人三妻四妾,一点也不稀奇!”
“男人三妻四妾一点也不稀奇,甚至会得到别人的羡慕;女人却不行,稍有行为不检,就被交相指责,恶言咒骂,岂非十分不公平?”
亚马无言以对,只能转变话题,道:“现在你是不是准备把我留在这里?”
“我打算留你一辈子。”
“你不怕他来找你算账?”
“他不会找到这里来的。”
“为甚么?”
“这是我刻意经营的‘藏娇金屋’谁也不知道我有这样一个地方!”
“但是,我们总不能一辈子躲在这屋子里……”
“谁说不能?我就要你一辈子留在这屋子里,免得被别的女人看见!”
亚马道:“我若想出去逛逛呢?”
她咬牙道:“你出不去!”
亚马道:“你……你总不能让我一辈子像这样躺在床上吧?”
“为甚么不能?一个女人为了她喜欢的男人,是甚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亚马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道:“这样子看来,你是决心不把我送去的罗?”
她嫣然道:“从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已下了这决心。”
她轻轻咬了亚马的鼻子,柔声道:“只要你乖乖的躺在这里,包你有吃有喝,比做甚么都舒服。”
亚马怔了一会儿,忽然道:“这里离你那朋友住的地方远不远?”
她也一怔道:“你为甚么要问?”
亚马道:“我只怕他万一找来。”
她咬着嘴唇道:“他若万一找来,我就先一刀杀了你,难后再自杀!”
亚马道:“杀了我?为甚么?”
她道:“我宁可杀了你,也不愿意你毒火焚身七日而亡!”
亚马道:“我为甚么会毒火焚身?难道他是玉清教徒?”
她道:“我才是玉清教徒。”
亚马一怔!道:“甚么?原来你是玉清教徒?”
他盯住她的胸膛,道:“让我看看!”
她这才媚眼笑道:“刚才给你看你还假装圣人君子,这会儿又……”
她说着,已掀开了衣襟,露出她丰满坚挺的乳房。
亚马这下子看得目瞪口呆了,除了那枚鲜红的“玉清印”之外,让他咋舌不下的,是那一对巨型波霸,简直比叶子媚还要有看头。
见到他日瞪口呆的模样,她倒吃吃笑道:“对了,这才是我听说过的‘武林种马’……”
她伏下身来,道:“我说过我要喂你吃奶的……”
亚马却道:“吃过后,接下来就会做别的事啦?”
“当然……”
“只要一做了这件事,你就只能对我一个人‘忠贞不二,从一而终’!”
“当然,你也要对我‘忠贞不二,从一而终’否则你就毒火焚身……”
“你又如何让我‘毒火焚身’的呢?”
“我要在你的左手中指刺一滴血,我的中指也刺一滴血,将你我的血混合在一起,然后在你胸口心脏的部位,用针剠上一个‘玉清印’……”
“哦?”
“这叫做‘歃血为盟,种下毒誓’从此以后,你若再去沾别的女人,就……”
亚马打断她的话,道:“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你应该知道,这种事一定要两情相悦才行!”
她怒道:“原来你们男人都一样,从来不懂得忠贞不二!”
“那要看你有甚么手段能掳得男人的心,我就知道有许多女人,她的丈夫一辈子都对她忠贞不二的!”
“你是说我还没有获得你的心?那是我还没有给你时间让你发觉我的优点,你也没有给我时间让我掳获你的心。”
她忽然从发际拔下一枚金钗来,道:“不过不要紧,我可以先造成事实,再慢慢的掳获你……”
亚马吓一跳:“你想干甚么?”
“我们先来歃血为盟……”
“可是我还没有答应!”
“不答应也不行!”
“你再这样一意孤行,我可要走了!”
她笑着再看了一遍他手脚上牢牢缚住的牛筋,道:“你走得了吗?”
亚马道:“我就试试看!”
忽然间,他一下子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手脚上的牛筋寸寸断裂,就像煮熟的面条一样的容易断裂!
她就像是看见一个死人忽然复活一样,整个人都呆住了。
亚马微笑道:“看来我好像还能走。”
她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呐呐道:“你明明被我点住了穴道……”
亚马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一种功夫,叫做‘移穴换位’?”
她吃吃道:“原来你……刚才都是在做戏!”
亚马笑道:“你能做戏,我为甚么不能?”
“可是,可是你既然没有被我制住,为甚么还要跟我来呢?”
亚马道:“因为我喜欢你!”
这次他只说了一半实话,另一半是为了要见见那个在暗中主使,要害他的人。
他本以为她会把他送到那个人手中去的。
她紧紧地抱住他:“你既然喜欢我,现在又为甚么要走了?”
亚马也抱住她:“因为这是两情相愿的事,我虽号称‘武林种马’却从不强迫任何女人,也从不被任何女人强迫!”
她涨红了脸,紧紧伏在他胸前,道:“求求你,不要走……”
亚马的手已开始不老实起来,一面笑道:“我也不接受任何哀求!”
他的手有魔力……
她已开始颤抖……
亚马的手却又停了下来,站直了身子。
“我也必须把话说清楚,我甚至都不想有一个固定的‘家’所以你若希望用玉清教的那种信念绊住我,你最好还是让我走……”
谁知她不但没有让他走,反而将他带得一起滚倒在床上,喘息道:“不要紧,不要紧,我是玉清教徒,我只要对你从一而终,不管你是不是都不要紧!”
亚马这才真的开始对她动情……
只要亚马对她动了真情,她就会得到无比的快乐……
她在兴奋、激烈、颤抖之余,不断地要求更多更多……
即使是最大的食客,也终有吃饱的时候。她终于吃饱喝足了,她只能四平八稳地躺在那里,连动都懒得动了!
亚马望着她白白胖胖的身躯叹道:“其实我不能跟你歃血为盟,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
“甚么原因?”
“你看看这个!”
他将左手小拇指上的戒指转过面来,使那女首、乌爪、蝠翼、蛇身的一面向上。
她一见这戒指,立时脸色大变,挣扎起身,跪倒尘埃,恭身道:“属下兰轸宫使女贝心瑜,参见令主!”
亚马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道:“现在,你可愿意跟我说实话?”
贝心瑜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终于叹道:“令主见问,当然要实话实说!”
“那么我问你,昨天我问你的那一辆马车,到底往哪个方向去了?”
贝心瑜道:“昨日根本没有马车经过……你追踪的那辆马车,很重要吗?”
“你知不知道‘玉清观,鱼玄玑’?”
贝心瑜吓一跳:“当然知道,她是我们玉清教前一任令主离奇失踪时,亲自指定的代理人!”
“她就是被那辆马车绑架去了!”
“可是没有马车经过我那里,真的没有!”
“那你昨天又为甚么指点我往左边一条路去?”
“因为……因为……”
她涨红了脸,却始于说不出话来。
亚马道:“因为你那朋友要你把我指引过去送死……”
贝心瑜叹了口气,道:“谁知道你却命大福大,能活着回来……”
贝心瑜立刻去把他的衣服鞋袜全都取来,服侍他穿好,道:“你既然要走了,为甚么还不走?”
亚马失笑道:“现在你为甚么又要赶我走了?你在怕甚么?”
贝心瑜咬住嘴唇不说话。
亚马道:“你是不是怕我逼你说出那位朋友的名字?”
贝心瑜一张又白又嫩的脸,已有点发青。
亚马笑了:“你放心,只要最可恶的男人,才会对一个服侍他穿衣服、鞋袜的女人用蛮力,我至少还不是那种人。”
贝心瑜怔了!又嫣然而笑:“想不到你竟是这么好的男人。”
亚马道:“我本来就是好人里面挑出来的!”
贝心瑜笑得更甜:“现在你若还是愿音做我的儿子,我还是愿意收养你!”
亚马道:“我愿意,所以我随时会回来吃你的奶!”
贝心瑜大笑,挺胸而上,道:“现在就吃两口再走……”
谁知道就在这时,窗外突伏传来一片惊呼声!
七、八个男人的惊呼声。
接着,就是七、八件兵器落地的声音。
亚马立刻箭一般地穿出窗子!
窗外本有一片很美,很幽静的庭院。
但无论多美的庭园中,若是躺着七、八个满脸流血的大汉,也不太美了。
地上掉的也不是兵器,是七、八件制作得很精巧的弩匣。
这种弩匣所发出的弩箭,有时甚至比高手发出的暗器还霸道。
这些大汉是哪里来的?想用弩箭对付谁?
现在又怎么突然被人打倒在地上了?
是谁下的手?
亚马蹲下去,提起了一条大汉。
这人满脸横肉,无论谁都看得出他绝不会是个好人。
何况,就算样子好看的人,若是满脸流血,也不会好看了。
血是从他眼下“承泣穴”中流出来的。
所以他不但在流血,还在流泪。
血泪中有银光闪动,好像是银针,却比针更细、更小。
再看别人的伤痕,也全都一样。
惨叫声是同时响起的,显然这一群歹徒是在同一时间被击倒的。
发暗器的人,竟能在同一时间,用如此细小暗器击倒八个人,而且认穴之准,分毫不差。
亚马站起身来,长长地吐出口气。
暗器手法如此高明的人,世上没有几个,这人会是哪一个呢?
突然间屋角有人影一闪。
亚马用最快的速度掠过去。
他怀疑过很多事情,甚至怀疑过神,但却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轻功。
亚马的轻功无双,已是件毫无疑问的事,但等他掠过屋后,人影又不见了。
亚马突然觉得风很冷,心想:“这人要的不是这些歹徒,是贝心瑜!”
亚马凌空翻身,箭一般窜回。
门还是开着的,他掠进去。
灯还在桌上,只有灯,没有人。
斜阳照着屋角,贝心瑜不见了!
风从门外吹入,更冷。
亚马的掌心渐渐潮湿,连眼眶都已潮湿。
竟然又是一个调虎离山计!
只不过这个敌人太快、太可怕……
如果他真的要出手对付自己……
亚马已不敢想下去了。
任何人都要吃饭,所以任何地方都有饭馆。
稍为大一点的地方,饭馆就不止一家。
亚马之所以选中了这一家,倒不是为了这家最有名,或是这家的菜最好吃。
他选中这一家,只因为偶而瞧见了门口的一匹马!是昨天他用一小锭金子从一个陌生人手中强行“买”来,今晨又被廖阿萍强行“借”走的那一匹!
亚马当然不会认错,虽然大多的马儿长得几乎都是一个样子,但是马儿认人的本事却绝对不容怀疑。
亚马才一走过去,这匹马就已认出了他,在他身上又挨又擦,打着呼噜!
马在门口,人呢?在不在饭馆里?
亚马就这样进了这家饭馆,一眼望去,并无他要找的人,甚至连个稍微“刺眼”一点的人物都没有。
所以饭馆的店小二,都练成了一副好眼力,这个店小二也立刻认出,亚马必然是位肯化银子的人物,立刻迎上前来,点头哈腰,道:“楼上还有清静雅座……”
亚马随者他上到二楼,却听到一阵粗鄙可厌的歌声。是个粗壮的锦衣汉子,藉着酒意,拍桌高歌:
十七、八岁的小奴家,日日夜夜想婆家,有一天路上见咱家,咱一把抱了就回家……
词卑歌粗,四座哗然。
亚马当然不须要理会这些,他只是上来找人的。
这楼上清静雅座,只是四周靠墙部分有半截屏风隔出来的,中央部分依旧是一方方桌椅,三、五桌客人……
那高声唱着的粗汉,同桌却有一锦袍老者作陪,又干又瘦,正在阻止他:“你醉了,不要唱了!”
那粗汉哈哈大笑道:“怎地?难道我唱得不好?”
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大喝道:“谁说我唱得不好?”
他突然反身将邻桌的一个酒客当胸抓了起来,厉声道:“你说我唱得好不好?”
那酒客见他穷凶极恶,早已吓得脸色发臼,连声道:“好好,好极了!”
他哈哈大笑,一把将他按回座椅上。
亚马飞快环视这楼上,也未见到廖阿萍的影子,正打算离开这可厌之处。
匆听一阵萧声幽幽,从楼下传来。
一名十一、二岁的垂髻弱女,牵着一个盲叟衣角,上得楼来。
这女孩伶仃瘦小,面色蜡黄,走上楼来,便不住轻咳了一咳。
那盲叟鹑衣乱发,面容憔悴,亦是久病初愈的模样。
但箫声吹得甚是悠扬悦耳。
老人走上楼来,喘了口气,道:“伶伶,给爷台们消遣一段……”
伶伶依言手按衣角,福了一福,轻轻道:“唱得不好,请爷台们原谅,唱得好,就请爷台们赏咱们祖孙两个饭钱。”语音柔弱,楚楚可怜,亚马心中大是恻然。
只听盲叟箫声一转,小女孩启口轻唱:
水净沙明,轻烟小岫,西溪一带清光……
谁知刚才那粗汉忽地伸手一拍桌子,大喝道:“不好,唱得不好,待大爷教教你……”
伶伶吓得歌声打住,面色惨变。
那粗汉一步窜了过去,劈手就要去夺那盲目老人手中竹箫。
酒客们见到这种场面,有的心中厌恶,有的大为气愤,有几个怕事的早已悄悄要溜走。
亚马身形一闪而至,伸手要拦,喝道:“兄台住手!”
谁知那粗汉虽然酒意甚浓,手却甚快,只是一闪一扭间,已从亚马胁下溜了过去!
亚马大吃一惊!能从他这一拦之下溜脱的,普天之下找不出几个!而这粗汉仍大喝往前扑去,大喝道:“死老头,快拿来!”
眼看他要撞到那小女孩,亚马不由自主地伸手先将伶伶拉开,以免撞伤。
谁知这粗汉语声未了,突地翻身跌倒地上,竟再也动弹不得。
那锦袍老者面色一变,肩头一耸,凌空跃到,冷笑道:“老丈好高明的手法,犬子无知,竟未看出老丈是个高人!”
盲目老人木然道:“你说甚么?”
他面色冰冰冷冷,让人不由自主心中发寒。锦衣老者转身一看,只见他儿子僵木如死,双精怒凸,详细察看一遍,竟不知是被甚么手法点中了穴道?
以他的武功经历,竟解不开来,心头不禁骇然,转身而起,呐呐道:“老丈……”
那盲叟面色木然,转向孙女儿道:“这位爷台醉了,伶伶,咱们走!”
伶伶正牵着亚马的手,却恰巧摸到他的戒指,不由好奇转过正面来一瞧,突然惊喜地向他叫道:“叔叔!”
亚马正在一怔间!又听楼梯一阵响动,一条锦衣高冠,身量瘦长的汉子,快步奔了上来。
那个又惊又急的锦衣老者,一见这瘦长汉子出现,心头大喜,正要开口,那瘦长汉子却只是微一抱拳,以示见礼,旋即趋向那盲目老者,恭声道:“赵子琛,敬问翁老前辈大安!”
只见盲目老人变色道:“你是谁?谁是翁老前辈?”
赵子琛微微一笑,道:“前辈自不认得小人,小人只是代我家主人,恭请老前辈到城外一叙。”
盲目老人厉声道:“谁是你的主人?”
赵子琛道:“我家主人只令小人转告翁老前辈,说二十年前塞外飞骑的故人,渴思再见翁老前辈一面。”
盲目老人身子陡然一震,呆呆地怔了半晌!缓缓道:“在哪里?”
赵子琛道:“小人这就恭迎前辈前往……”◆第七章无影神剑
盲目老人抬起手掌,轻轻抚摸着他身旁这个瘦弱女孩的头发,沉声道:“伶伶,去解开那轻薄之人的穴道!”
伶伶垂手应了一声,想上前,却畏缩。
那锦衣老者着急儿子安危,却也不敢出声催促。
亚马的手一直被伶伶牵着,他亦不愿见那恶人多受痛苦,向伶伶一笑道:“叔叔陪你过去。”
伶伶一手紧紧揑住亚马,这才上前往倒在地上的恶人连拍三掌。
“咳”地吐出一口浓血,翻身而起,他的酒疯再也发作不出。
盲目老人牵过伶伶的手,道:“走!”
当先下了楼梯,他双目虽盲,脚步却甚是轻盈,已不复是先前的老态龙钟。
赵子琛才抽空向那锦衣老者道:“方兄怎么会惹上了他?”
这位被称方兄的老者却反问道:“此人是谁?我怎么一时想不起来了?”
赵子琛一字一字缓缓道:“此人便是翁天杰!”
方老头失色道:“他便是昔年人称‘貌如子都心如钢’的‘无影剑’翁天杰?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
亚马心中赤是大为惊奇:“素来极少在武林中露面的‘宇内十大奇人’今天竟教我遇上了一个……”
只听赵子琛匆匆道:“这些人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谁会知道内情……”
方老头沉吟道:“我们也去得么?”
赵子琛道:“你放心,主公不会亲自出谷,我不过只是代二驸马,假借主公之名,将翁老头召去而已,你们自然去得!”
刚才亚马曾鼓励伶伶出手解穴,方老头自然对他颇有好感,转头对他道:“你呢?意下如何?”
亚马满心好奇,实在也想去看看他们口中的“主公”“驸马”是何模样?自然点了点头。
当下与他们一起下楼,小伶伶奔来拉住他的手,又唤了一声:“叔叔”。
黄昏时刻,金色夕照,翁天杰仰天负手,静立路旁,皓首苍须,微风轻拂,果然依稀还有三分昔日风采。
赵子琛撮唇呼哨一声,街头突地车声大震。
车辚嘶声中,一辆八马并驾的马车,急驰而至。
亚马只见这车马俱非凡物,仿佛王侯所乘,心中不觉颇为讶异,众人上了马车,翁天杰远远伫立在角落里,神情傲岸,显然是不屑与别人为伍。
方老头对此人显得敬畏,他那儿子却欺他眼瞎,不但恶眼相加,小伶伶紧紧握住亚马的手,躲在他身边!
亚马对这方氏父子颇为不满,却也不动声色,只作不见。
那八匹马不但毛色如一,而且脚步丝毫不乱,八骑同时举步,同时落步,四匹在后,遇到转弯时,内侧的马脚步骤小,外侧的马脚步变大,银鬃飞扬,便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伍,步伐亦无这般整齐,这般壮观。
一路驰过,路人尽皆侧目。
幸而不久出了城,路广人稀,八马更是放蹄奔驰。
亚马等人坐在车内,有如坐在房间里一般安稳。
坐这样的车,真是享受,只可惜享受没有多久。
前面隐现山峦起伏,马鞭呼哨,健马长嘶,赵子琛展颜一笑,道:“到了!”
下车一望,只见山坳中一座寺观,高耸飞檐,气象颇宏,但寺墙却甚颓败,彷佛是荒废已久。
此时天色已昏黑,寺内却灯火通明,宛如白昼,却又不闻半点人声。
赵子琛引吭高呼:“翁老先生到!”
观门“呀”地一声洞开,两行锦衣大汉,高举宫灯,一个接着一个走了过来,在两边排成一排灯巷。
众人自灯巷中穿行而前,才发觉脚下踏着的,竟是一条鲜红的长毡,自观门口一直铺到那正殿的石阶上去。
石阶上,正负手卓立着一个锦衣少年。
翁伶伶的小手紧紧握住亚马的手,神色极是紧张。
亚马虽是见过无数大场面,却也未见过这等克尽侈华排场,不觉心中颇为不屑。
那翁天杰昂然而行,衣衫虽褴褛如丐,神情却一如王子,沉声道:“萧相公在哪里?”
灯光辉煌中,只见石阶上那锦衣少年,身长玉立,剑眉星目,风吹衣袂,宛如玉树临风,见了众人来到,也不下阶,傲然一笑,举手延请道:“翁老先生请!”
翁天杰大步而上,直入大殿,伶伶牵着亚马的手紧跟在后。
方氏父子却已向那少年拜倒:“方辛、方逸父子,拜见粉侯!”
要知“粉侯”便是“驸马”之意。
亚马见到一个武林豪强,竟然自居驸马,亦不知是气是笑。
但见了这少年如此英姿,暗中又不禁起了惺惺相惜之心。
这锦衣少年显然是与这方氏父子相识,颔首道:“好,你也来了……”
目光一扫站立一旁的亚马,面色立沉,厉声道:“此人是谁?是谁带来的?”
赵子琛惶然应道:“他是这小姑娘的叔叔……”
“这小姑娘又是谁?”
翁天杰重重地冷冷哼一声:“她是老夫的孙女儿!”
这位粉侯面色微变,凝视着亚马,目中现出极大敌意。
亚马却谈笑自若地向伶伶道:“他好像很不欢迎我。”
伶伶却紧紧拉住他的手道:“叔叔别走……”
这座大殿中,佛像早已拆去,四壁裱贴着一层豪华艳丽的宫纸,无数宫灯高悬,照映之下,五色生光。
四下并无桌椅,但却布置着檀木矮几,数十个兽皮锦墩。
亚马轻轻示意,伶伶走上前去,牵着爷爷坐到当中,寸步不离地靠在他身后。
锦衣少年也不招呼旁人,自管在上首坐下,双掌一拍,喝道:“看酒!”
刹那间便有七、八个锦衣朱履的二四狡童,奔入厅来,照几榻。
锦衣少年道:“在下不惯居留客栈,只有借这荒寺,聊为驻足之地,匆匆而成,诸多草率,还望翁老先生见谅则个?”
翁天杰冷冷道:“是好是坏?反正老夫也看他不见,只要你说话莫要如此张狂,教老夫听得舒服些,也就是了。”
锦衣少年怔了一怔!脸色变得铁青。
翁天杰道:“老夫来了这许久,怎地主人还不出来?”
锦衣少年沉声道:“主人早已出来了!”
翁天杰道:“在哪里?”
锦衣少年道:“便是在下。”
翁天杰大怒:“你是甚么东西?也配请老夫来此?”
锦衣少年道:“在下姓花名飞,奉家岳之令,到江南一游,家岳曾嘱咐在下,见到翁老先生时,多加问候……”
这盲老头面色稍霁,道:“原来你便是萧……萧相公的女婿,想不到二十多年,他还没有忘记老夫。”
亚马暗中奇怪,那萧相公究竟是何许人物?他一个女婿,竟被人称为驸马?远行至此,还有这般排场?
这翁天杰排名宇内十大奇人,言词锋锐,傲骨峥嵘,却也不敢直唤他名字?
一时之间,不禁对这传奇人物,起了极大好奇之心?
只听花飞朗朗笑道:“家岳怎会忘记翁老先生,常道二十年来,无影剑法必定越发精进了……”
突然转口道:“请请,用些淡酒薄菜……”自己端起杯子,仰首一饮而尽。
伶伶望着她面前的酒菜,满脸俱是羡慕之色,两只眼睛睁着又圆又大。
翁天杰一面抚她头发,笑道:“伶伶,好久没有吃肉了吧?既有人请,还不多吃些?”
伶伶畏缩地吃了一口,心里虽害羞,却又舍不得不吃。
亚马暗叹道:“这翁天杰剑法绝世,若想富贵,岂非易如反掌,想不到此时这般潦倒……”
那方氏父子,在此地拘谨至极,只敢浅尝即止,亚马却是毫不客气,独据一桌,大吃大喝,啧啧有声,赞不绝口。
伶伶见他如此吃相,垂首一笑,也放心大吃起来!
一时间各人都不说话,倒像是要吃个够本似的,大殿之中,只听得一片咀嚼之声。
神佛若是有灵,只怕要气得疯了。
那赵子琛与众锦衣童子,不住添酒加菜,侍者在旁边却看得呆了,忍不住俱都掩口窃笑:“驸马爷怎么请来这些饿鬼?”
翁天杰祖孙二人,将面前矮几上的菜肴吃得干干净净,痛饮了十七壶的陈年好酒,伸手一抹嘴巴,道:“好酒、好菜!你将老夫请来此地,若是只为了饮酒、吃菜,那么老夫此刻就要告辞了。”
花飞道:“如此匆匆,老丈怎能就走?待花某再敬老丈一杯!”
双手持酒,离座而起,走到翁天杰面前,道:“花某先为老丈倒满一杯!”
翁天杰仰天大笑,举手拿起酒杯,道:“再满干杯,又有何妨!”
亚马只道他二人要在倒酒之时一较内力,不禁凝目而视,只见花飞缓缓伸出酒壶,不带一点声息,翁天杰冷笑一声,酒杯随意一抬,便已凑到壶口,宛如有眼见到一般。
花飞双眉一轩,突然将酒壶移开一尺,翁天杰神色不变,酒杯立刻跟了过去,花飞突又手腕一提,酒壶举高,翁天杰酒杯又举高跟上!
花飞手掌飞移,酒壶匆上匆下,匆左匆右……
尽管他手法快若闪电,但翁天杰的酒杯却始终不离壶口,如影随形!
晶杯银壶,在灯火下闪闪飞舞,众人不觉都看得呆了。
翁天杰突地厉喝一声:“竖子胆敢欺我眼瞎么?”
他手臂一圈一伸,笔直而出,动也不动地停住了。
花飞的酒壶黏在杯缘,竟再也移动不开,只见他面色渐渐凝重,掌上青筋暴起,指节处却愈来愈白,双足生了根似的钉在地上,厚底官靴的鞋底,竟变得愈来愈薄,原来竟已陷入地里。
亚马暗自叹息,难怪这少年如此狂傲,原来他武功竟如此纯厚。
大殿中静静寂寂,只有呼吸声此起彼落……
突听“咯”地一声,花飞掌中酒壶壶嘴折为两段!
他脚步踉跄连退数步“当”地一声,酒壶跌在地上。
翁天杰仰天饮尽杯中之酒,掷杯大笑道:“‘无影剑’如今又老又瞎,却也不是任人欺负得的!”
花飞目光一转,眉宇间突地杀机毕露,冷冷道:“真的么?”
翁天杰道:“你若不信,不妨再试一试!”
花飞缓步走回座上,步履间又自恢复了骄傲自信心,缓缓道:“二十年前,家岳在塞外,匆匆接了翁老先生一剑,便常道海内剑客,翁老可称翘楚……在下虽少涉足江湖,却也听得江湖传言‘无影之剑,快如闪电’想见翁老先生的剑法,必高明得很。”
翁天杰捻须而笑道:“阁下何以前倨而后恭?”
花飞冷冷道:“但这只不过是翁老先生眼盲之前的事而已,如今,如今么……必然是今非昔比了。”
翁天杰笑容顿敛,大怒道:“剑击之道,正邪优劣,存乎一心,老夫双眼虽盲,自信剑法丝毫未弱!”
花飞冷笑道:“目为心窗,心窗闭了,剑法还会一样么?嘿嘿!在下的确是难以相信。”
翁天杰怒喝道:“你懂得甚么?老夫也不愿与你多谈。”
花飞截口道:“正是正是,口说无凭,眼见为真,翁老先生若要在下相信,还是以事实证明的好。”
亚马见这花飞的神情,已猜出他此举必定怀有恶意,却又看不透他恶意何在?再则也实在想一看这位名满宇内的名家剑法。
只见翁天杰手掌一按矮几,身形离地而起“唰”地跃人大厅的中央,傲然而立,叱道:“剑来!”
花飞面色得意,示意一名锦衣童子,匆匆捧来一柄绿鲨剑鞘,黄金吞口,装饰得甚是名贵的长剑。
翁天杰接过,手持剑柄,随手一拔“呛郎”一声,长剑出鞘。
他左手拇指扣住中指,往剑脊上轻轻一弹,只听得一声龙吟,响彻大厅。
翁天杰倾耳凝神而听,有如倾听仙乐天音一般。
花飞道:“此剑如何?”
亚马亦是爱剑识剑之人,此刻情不自禁,眉飞色舞,跃跃欲试,脱口读道:“好剑!”
要知爱剑之人见到好剑,正如好酒之人见到佳酿,好色之人见到美女一般,立刻心动神摇,不能自主。
花飞斜望了他一眼,淡淡笑道:“你也懂剑么?”
眼色语气之中,充满了蔑视不屑之意。
亚马怒火上涌,却笑了地走来,道:“只须懂得人生,又何必懂得剑?”
只听“嗡”地一声,翁天杰手腕微微一抖,一柄长剑突地变作了千百条剑影,剑雨缤纷,旋光流转。
翁天杰剑势一引,刹那间亚马只觉得剑风满耳,剑光漫天,森森剑气几乎直逼眼前!
翁天杰身形早已没入剑光之中,大厅里仿佛只剩下一团青华,翻来滚去,只看得人眼花撩乱。
花飞冷冷一笑,道:“好好,果然不愧是‘无影之剑’!但一人舞剑,毕竟与对敌伤人不同,翁老先生你说是么?”
话声未了,剑影顿收。
翁天杰倒提长剑,气正神闲,冷冷道:“你可是要与老夫试上一试?”
灯光下,只见他一剑在手,便像换了个人似的,所有的龙钟憔悴之态,完全一扫而空,当真是威风凛凛!
花飞看了亦是暗暗心惊,口中却哈哈大笑道:“不错,在下正是想看一看,翁老先生对敌之际,还有没有昔日威风?”
翁天杰双眉一挑,眉宇间杀机毕露,一字一字地缓缓道:“你可知所有曾与老夫对剑之人,至今已无一人活在世上?”
花飞大笑道:“好!”
翁天杰突然盘膝坐到地上,道:“无论你们有几件兵刀,老夫就这样来接着就是!”
“粉侯”花飞目光闪闪,缓缓长身而起,微一招手,缓步走入大殿之后。
那八名锦衣童子和赵子琛一齐跟了进去,片刻之后又一齐出来,赵子琛仍是方才那袭衣衫大袖,八名锦衣童子倒却换了一身劲身,结扎停当,手中俱都倒提着一柄精钢长剑。
脚步移动间,八童子已将翁天杰围在中间。
亚马见此情形,哪里像是比武较技的阵式?分明像是仇敌当前,以死相拚一般。
赵子琛显然是前来与亚马商计事宜,压低嗓子道:“大凡这样的高手,宁死也不会要人出手相帮,想必你是知道的……”
亚马叹道:“不错!”
赵子琛再道:“一边是我的主子,一边是我最崇敬的前辈,二虎相斗,必有一伤……”
亚马叹道:“你可是有甚么……”
谁知这赵子琛却悄悄一指点在他后腰“大椎穴”上!这一指力透脊骨,毫无闪躲转寰余地,亚马果然应声倒下。
赵子琛叹道:“……二虎相争,必有一伤,我却只希望伤的不是我的主人,所以只有得罪阁下你啦!”
想不到这赵子琛面貌忠厚,竟是如此奸诈之人!
亚马现在想后侮也已经来不及了……
突见眼前银光一闪,花飞轻轻落到翁天杰面前五尺之处。
他已换了一身织锦银绸武士劲装,平整合身,贴贴穿着,绝无一丝叠绉,更显得躯体修伟,光彩照人。
左右双手,分持一柄长剑,一柄匕首。长剑碧光耀目,宛如一泓秋水,一看便知,已比翁天杰掌中之剑,锋利名贵百倍;左手匕首,更是光华灿烂,令人不可逼视。
花飞右手平举当胸,左刀隐在手后,目光注定翁天杰,沉声道:“翁老先生,你可准备好了?”
翁天杰冷哼一声,仍是当中盘膝而坐,动也不动。
那八名锦衣童子,立刻将手中剑舞动得呼呼地响,脚下却绝不移动。
只听得剑风凛凛,剑气激荡,时而左边呼啸震耳,匆而右边锐啸回荡……
亚马知道这是故意以此来混淆扰乱翁天杰听觉的诡计,心下不禁更是替这位盲目老人耽心。
要知翁天杰目力已失,对敌之际全凭听觉,听觉若再有乱,便根本无法分辨敌招刺来的方向、部位。
若是连敌招来势都分辨不出来,岂非只有束手待毙!
花飞突地脚步一错,向旁滑开三寸,但翁天杰却仍是木然盘膝端坐不动,似乎根本未曾察觉他已移动一寸,大殿中的杀机,便似又浓了几分,直压得人人俱都透不过气来。
翁伶伶满心惊惶,满面畏惧,剑风愈急,她神色间的恐惧也愈重。
花飞长剑轻轻一展,伶伶忍不住脱口惊呼一声:“爷爷!”
她小小一个孩子,哪里禁得起这惊涛骇浪般的杀机剑气,小小的脸蛋,早已苍白如死。
花飞冷哼一声,挥手道:“不用比了!”
八名锦衣童子应声住手,殿中剑风顿寂。
翁天杰作色道:“为甚么?”
花飞冷笑道:“翁老先生自己一双眼睛虽然瞎了,但却另外带着一双眼睛在旁观望,若遇险招,只要轻轻招呼一声……”
翁天杰脸色大变,怒喝:“住口!”
转头向远远躲在角落的伶伶道:“过来!”
翁伶伶吓了一跳,畏畏怯怯地走过去。
翁天杰厉声道:“你可是翁天杰的孙女儿?·”
伶伶垂首道:“是,爷爷。”
翁天杰再道:“那么,翁子畏又是你的甚么人?”
伶伶咬牙道:“是我爹爹……”
翁天杰喝道:“你可知道你爹爹是如何死的?”
伶伶凄然点头,两只大眼睛已红了起来。
翁天杰厉声道:“你爹翁子畏,为了我翁氏一家名声,力战不屈而死,他虽死于乱剑之下,但临死前却连哼都不哼一声!”
伶伶咬牙道:“是!”
翁天杰道:“是以直到如今,武林中人,提到‘翁子畏’三个字,仍是人人敬重……”
翁伶伶却已痛哭失声:“爹……”
说到这里,翁天杰也不禁神色黯然,旋又厉声道:“你是我翁氏门中的子孙,怎可弱了翁氏家声!今日爷爷胜负未分之前,无论遇到甚么危险,便是利剑穿心,也不能再哼出半声,知道了么?”
这段话真说得声色俱厉,须发皆张!
翁伶伶一阵不祥之感,全身战栗,只得凄然应了,一步一步退了开去。
花飞轩眉道:“好!”
他剑尖一排,又是暗号。
八童子的八支长剑,又开始早经设计好的一阵旋舞!
剑风啸声在大殿内反覆激荡,连壁上宫灯都似被剑气震得闪烁晃动起来。
剑啸正厉,花飞身形突地直窜出去,一道剑光,直刺翁天杰咽喉。
翁天杰犹似未觉,但花飞长剑方至,他掌中青锋已展“叮”地一声,点中花飞剑尖。
剑势一引,贴着花飞剑身削入,眼见他五指便要被他尽数削断,但花飞左掌中的利匕首,却已无声无息地刺向他的胸膛!
亚马身不能动,一颗心却几乎跳出胸膛。
翁伶伶一双眼睛也是睁得又圆又大,牙齿咬住嘴唇,都已咬出血来,但仍是下出一声。
两个锦衣童子一声不响,展动身形,飞扑向翁天杰,两柄利剑一斩他肩头,一刺他后背。
他二人身形虽急,但剑势却是又稳又缓,不带一丝风声。
只见翁天杰突地厉喝一声,青锋一抖,震开花飞右手长剑,剑柄一沉“叮”地一声,敲在花飞左手匕首之上。
这老人内力之强,功力之深,已震得花飞双掌虎口俱裂,鲜血进流!
翁天杰左掌已自胁下倒穿而出,拇、食、中三指一揑,分毫不差地揑住了左面锦衣童子的剑尖,一抖一送,将那柄长剑倒送落回,剑柄直击在那童子胸口!
右手长剑青锋回旋,剑势不停,倒削而去,剑光一闪,自右面这偷袭而来的锦衣童子,生生削去半面!
只听一阵惊呼,两声惨叫,左面童子胸口被撞,狂喷鲜血,仰天飞出,五脏翻腾,立时毙命。右面童子半面被削,亦砰然倒地,撞翻矮几酒菜,鲜血喷溅得翁天杰满脸满身!
大殿中诸人俱都看得心弦震动,目眩神迷,彷佛都已呆了,方氏父子酒意全消,吓出一身冷汗,亚马亦骇然暗惊,好狠的剑法,好狠的手段!
这翁天杰举手间杀了两条人命,此刻仍自盘膝而坐,手中长剑又回复到方才的姿势,竟似甚么事都未发生过一样。
大殿中死一般沉寂,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剩下的六名童子,又复舞起剑来,但剑势已远不及方才有力。
“粉侯”花飞双掌紧握剑柄,目光怒腾腾,脚步却渐渐向后移动,竟移向翁伶伶身侧。
翁伶伶早已吓得呆了,她不敢去看鲜血尸身,紧紧闭起了眼睛,哪知花飞突地抛去长剑,一掌自下而上,将她托了起来,拚尽全力,向外一送。
翁伶伶瘦小伶仃的身躯,竟向翁天杰飞掷而去!
他左手匕首,亦同时掷出,一缕锐风,与翁伶伶同时飞到翁天杰面前……
亚马将这一些瞧在眼内,心中大骇,却苦于穴道被制,无法开口警告。
只见翁伶伶更是满面惊恐,但仍咬紧嘴唇,拚死不肯出声!
亚马心中暗骂:“怎么姓翁的一家人全是牛脾气,快开口出声呀!”
心念尚未转完,翁天杰已冷笑着一剑削出,震开匕首,剑光闪处,一剑刺入了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孙女儿那瘦弱、柔软的胸膛里!
利剑穿胸,便是铁打的汉子也禁受不起,何况翁伶伶这样一个伶仃瘦弱的小女孩子,再也忍不住脱口惨呼了一声。
呼声入耳,翁天杰也已从剑尖上承受的力道,察觉有异,惊呼起来:“是伶伶?”
一把将伶伶抱入怀中,随手扯下一片衣襟,塞入了伶伶的伤口,颤声道:“伶伶……”
翁伶伶面色如死,微微地张开一线眼睛,颤声道:“爷爷,我没出声,我没有弱了翁氏家声……”
翁天杰心痛如绞,摸着孙女儿的身子,心里涌现出自己一生中伤人无数,到头来却错杀了自己孙女儿,不禁老泪纵横……
亚马黯然长叹,内心滴血,却听那花飞远远站在一边,厉声狞笑道:“一样么?瞎了眼睛跟不瞎眼睛,真的一样么?”
满厅之人,个个俱都惊骇欲绝。只因这“粉侯”花飞虽然容貌俊美,却是心如蛇蝎!亚马只恨不得一下将他撕成两半!
翁天杰长身而起,大骂道:“畜牲……”
花飞狞笑道:“莫动,我在厅里已埋伏下二十名剑手,五十张强弓硬弩,你一动便没命了!”
他虽是虚言恫吓,但翁天杰却看不见,长剑一展,便要扑上前去,突然想到自己怀里的孙女,厉声大吼道:“畜牲,老夫与你有何仇恨……”
只恨得须发贲张,势如疯狂,但为了孙女,却不敢扑上一罢登叩。
花飞厉声笑道:“仇恨?有何仇恨?老匹夫,你可记得十六年前,死在你父子两人剑下的花平夫妇,以及那小小的女孩子么?告诉你,我便是花平之子,那女孩就是我姊姊。我为了要报此仇,受尽了千辛万苦,好容易才寻着了你,苍天有眼,终于教我亲眼看到了你的报应!”
声音惨厉,直如兽号,翁天杰面色更是惨变。
花飞狂笑道:“你一生心肠如铁,剑下从无活口,我倒问你,杀人的味道怎样?今日你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孙女,心里又觉得是何滋味?”
翁天杰惨嘶道:“谁说我杀死了她?谁说她死了……”
手掌一探,只觉孙女儿手掌已是一片冰凉,身子一震,有如突然被巨雷轰顶一般,震得木立当地,不言不语,面上也变得毫无表情,完全木讷。
只见他缓缓蹲下身去,缓缓将伶伶的尸体放下,再缓缓的站了起来。
大厅中忽然变得有如坟墓一般死寂……
无人动弹,无人出声,甚至连呼吸之声已寂绝!
十数盏宫灯的光亮,仿佛全都照在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身上!
这个老人满身满脸,染满鲜血,敌人的鲜血,自己孙女儿的鲜血……
这个老人龇牙咧嘴,眼中似要冒出火来,全身充满无限的杀机……
沉沉的杀机,紧紧地充塞在大殿之中!
沉沉的杀机,自他紧握在手中的利剑上传来!
沉沉的杀机,黯然重临,风穿堂户,灯火摇曳……
站在离他最近的一名锦衣童子,实在忍不住这种迫人的杀气,逼得不由自主地要往后移动脚步。
脚步方动,就已引来这盲目老人的无限杀机,剑光一闪,当头削下!
这童子大惊之下,不由自主地举剑相迎,但他的招式还没有出到一半,翁天杰的森寒青峰,已划开了他的胸膛,鲜血狂激而出!
也未见他身子有何动弹,长剑就已“唰”地一声,自那童子颈后一直划开尻骨,狂吼一声,尸横就地。
翁天杰剑尖点在地上,身躯缓缓转动,宫灯红光照映,这老人浑身浴血,满面杀气,如狂狮、如恶魔……
众人只骇得浑身发抖,努力咬住牙根,生怕牙齿打战,发出声响,引来杀身之祸。
亚马亦自心头一阵寒意,他自忖能不能躲得过他的快剑?
幸好他不用躲,他被点中穴道,他没法动弹,所以他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自然不会把杀机引来。
这座大厅内外,本有许多杂役仆佣,站得远的,早已逃之天天,溜之大吉,站得近的,惊恐欲绝!
一个大汉突觉裤子变得冰冰冷冷,竟是被吓出一裤子尿来……
突然“呛”地一声,一柄长剑落地,一个锦衣童子竟当场骇晕过去。
只这一声响,翁天杰如奔流,倏然涌至,一剑斜劈,这晕得尚未到地的童子,已被开膛破肚,倒地而亡。
他这边挥剑,那边一名锦衣童子见机不可失,何况他已在门边了,谁知他身形才动,眼前人影一花,翁天杰又已掠到他面前。
未待翁天杰出手,这童子便已惨呼一声,倒了下去,竟是自己吓得血管爆裂而亡。
这不过只是刹那间的事。翁天杰连伤六人,面色仍是冰冰冷冷,横剑当胸,守在门口,缓缓道:“你们害死了我孙女,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
花飞大喝一声:“一齐上,与这老贼拚了!”
一把拿起一个锦墩“唰”地抛出,剑尖一挑,又挑起一个锦墩,双足飞起,又踢出两个锦墩。
四个锦墩一齐飞向翁天杰,只见他剑光一展,便将之劈成八块,身形却由布层纷飞之中穿过,直向花飞扑去。
姓方的一把抓起了他儿子的衣领,一掌震开窗户,反掌打出七点寒星“嗖”地穿窗而出。
赵子琛呆了一呆,双臂一震,跟着逃了。
大厅的汉子,立刻一哄而散,鼠窜而去,忙乱中相互撞跌,爬起来再逃。
壁上宫灯也被撞落,竟将满地锦墩碎层引起燃烧起来。
花飞展动身形,满厅游走,一路用长剑将锦墩挑起,向翁天杰甩去,以期延阻他的追击。
翁天杰却如影随形,如附骨之蛆,任其他人逃走,全力要追杀此獠!
花飞仓皇奔逃,甚至随手拨下壁上宫灯,但仍是被其击碎,无法遏阻其攻势。
放眼望去,除了一个全然动弹不得的亚马,就只有那一追一逃的两个活人。
翁天杰轻功虽局,剑术虽强,终是吃了瞎眼的亏,急切间竟无法手刀奸贼!
厅里、厅外,火势愈大,花飞突然抓起一个童子,向翁天杰直送过去“噗”地一声,长剑透胸而入,却并未伤到花飞!
花飞却乘势一剑自这尸体胁下穿出,翁天杰眼睛看不见,自是未曾料到这一着,要躲已自不及,前胸立时被划破一道血口!
哪知翁天杰重伤之下,不退反进,狂吼着一剑刺来,花飞心胆俱丧,举起死尸,挡了他一剑。
翁天杰剑如飘风,连削七剑,花飞竟以人作盾,一连挡他七剑!
可怜那锦衣童子,前世不知作了甚么孽?死后尸体竟被砍得稀烂……
花飞知道翁天杰对别人都不管了,剑光缭绕,就只缠着自己一人,心里又惊又怕,知道自己想要逃脱,是难如登天,不禁破口大骂起来,方才的翩翩风度,此刻早已荡然无存。
翁天杰胸前受伤非浅,鲜血不住流落,他也不管,只愿先殊杀此人。
花飞大骂道:“老匹夫,血还没有流尽么?我要割下你的头,祭在我父母坟前……”
突觉右肩一凉,被翁天杰刺了一剑,深可见骨,手中抓着的尸体也跌落地上。
翁天杰厉声道:“花平夫妇所犯的恶行,十死都不足以赎其罪,老夫只恨那时让他死得太便宜了些。”
话声中长剑一闪,自上而下,一招“银瀑倒泻”施出,这一招虽是普通招式,但在他手中施出,威力自是大不相同。
花飞虽有多方可以破解,怎奈他这一招实在太快,只得奋力一剑迎去。
“呛”地一声,两剑相交,花飞身子立时被震退数步,但翁天杰手中之剑,却被他削断一截。
原来花飞手上的竟是一口名剑“紫霜”!
翁天杰微微一惊,但他自信就凭这柄剑,亦足以将这恶毒贼子毙于剑下,正要再施一击,突听背后轻轻呻吟一声。
这呻吟之声,虽极轻微,但翁天杰耳力大异常人,一听之下,竟是他孙女伶伶的口音,当下心头一震,大喝一声,飞身倒翻一扑向伶伶身旁。
花飞被他那一剑震得血气翻腾,脚步踉跄,眼看翁天杰第二招又接踵而至,根本无从抵敌,方自暗叹一声:“罢了。”正待瞑目受死,哪知翁天杰竟突地舍他而去。
花飞呆了一呆,壹虽望外,身躯一转,穿窗而出。
这万恶奸贼终能逃得一命,这场仇却报得颇为惨烈了。
亚马眼睁睁地望着这一幕悲剧开始上演,终又结束,此刻活人都已逃光,他却仍然一动也不能动,宛如泥塑木雕一般地坐在死人堆中。
只见翁天杰抛去手中半截长剑,抱起了翁伶伶的身子,抚摸半晌,忽而微笑,匆而长叹,竟将别的事全都忘了,此时若再有人来施暗袭,他必定无法躲闪。
原来翁伶伶果然末死,但心脉若断若续,气息亦在似有似无之间,翁天杰不假思索,双掌急忙按住她天地一蓁,气血交流的两处大穴,希望以自己数十年性命兼修的内家真力,来挽回他孙女的性命,当下立有两股热流,直逼伶伶的心脉。
山地久已无雨,这寺观年久失修,荒废腐朽,火势一着,立刻便成了燎原之势!
转瞬间已将此大殿燃起,只烧得毕毕剥剥作响,但此殿中三人,却是一个伤重垂死,一个急着施救,无暇他顾,一个穴道被点,根本动弹不得,只有眼睁睁望着火势愈来愈大。
夜风渐大,风助火势,一阵阵的风卷,将火苗几乎吹到亚马身上。
亚马只觉得自己有如置身火炉之中,被烤得唇干舌燥,满头大汗,到后来几乎连汗都被烤干!
翁天杰双掌正抵住伶伶要穴,更是片刻不能稍懈,只觉火舌一阵阵卷来,但他丝毫也不能妄动。
此刻翁伶伶已渐渐有了呼吸,但是只要他真力一撤,伶伶心脉立断,再也回天乏术!他宁可自己活生生被火烧死,也不能将他孙女性命置之不顾,但心头却已不禁觉出死亡的恐惧……
“砰”地一声,一段着火的梁木,跌落在亚马身侧!这股火势立时燃了他座下的锦墩……
又是一段梁木“砰”然断落,击中他面一罂几,杯盘砸碎,粉层四溅!
匆地他左肩“寒泉穴”上一阵剧痛,竟是被瓷盘碎片击中,突然间他的左手能动了!
不知这是侥幸凑巧?抑或是苍天的安排?亚马狂喜,挥手臂,连点自己“汽户”“玉堂”“大巨”等穴,然后翻身一跃而起。
整个大殿已被烧得摇摇欲倒,亚马立刻下意识地往门外要冲出火场。
但心念一动,立时又煞住脚步,他不能置那翁天杰与伶伶不顾!
他急地转身掠入火焰中,抓起两个尚未被火焰燃着的锦墩,努力扑打翁氏祖孙身旁的火焰!
此时火焰已将整座大殿吞没,片刻之后,正梁一断,巨殿必将塌陷,就再也出不去了,但是他也知道翁天杰此刻动弹不得,亚马宁死也不能让他二人葬身于此,只得努力替他挡开杂物火势,希望能拖一刻是一刻!
四面焦木火焰纷落如雨,亚马咬紧牙关拚力保护,其实他与这翁氏祖孙并无感情渊源,只是他见到别人生命垂危,都能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到后来他自己身上已有数处被火灼伤。
翁天杰更是须发枯焦,身上着火,其实他本已可奏功,只因火势太猛,心有数用,一面照顾伶伶伤势,一面耽心火势伤人,一面又在奇怪这少年的侠义与勇气……
突见伶伶缓缓张开了眼睛:“爷爷……”
翁天杰这才吐了口长气。
亚马大喜道:“老前辈好了么?”
哪知翁天杰却已向后倒了下去。他方才失血过多了,此刻又耗尽全身真力,虽已续得伶伶心脉,自己亦已力竭而倒。
大殿正梁已经开始断裂,亚马大惊之下,左手抱起伶伶,右手拽起翁天杰,大喝一声,提气往上一冲。
此时四面尽是断垣烈火,反倒是屋顶有一些已烧塌穿透,亚马提气从破洞中穿射而出,只觉肩头一痛,似被一段着火焦木击了一下!
他已无暇他顾,急纵而出,一口气冲到外面,已是狼狈不堪,脚步还是不敢停留,尽最后一点力量,将这翁氏祖孙抱到一个小山坡上,在石上放下了翁伶伶,在石边放下了翁天杰,他自己却扑地倒在地上……
良久良久,亚马方自喘过气来,只觉浑身灼伤之处,俱都发起痛来,肩头一带,更是其痛彻骨。
转目望去,山坡前一片火光冲天,连幢殿宇已陷入一片火海,熊熊烈焰,直冲天际,连天上的云都照得发红了。
想起自己方才的情景,当真是九死一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匆听翁天杰一声轻叹,亚马立时翻身坐起,道:“老丈醒了?”
翁天杰大声道:“你说甚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之大。骇人听闻,亚马一怔!翁天杰自己亦颜色惨变。
要知他耳力本来异于常人,此刻却听不到别人的话了;他双目已盲,行动对敌,全凭耳力,哪知他方才在惊恐危难之中,竟连耳力也失去……
此刻他心头发寒,再也没有生存的勇气!
亚马也不禁暗叹一声,大声试探道:“在下亚马,老丈听得到么?”
翁天杰黯然点点头,亚马见他并未完全聋了,心中稍存安心,将翁伶伶抱了起来,放入他怀中。
翁天杰轻轻抱住孙女的身子,见她体温、呼吸已渐正常,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微笑,只因自己的牺牲,毕竟有了报偿,叹道:“老夫生平未受人点水之恩,想不到……”
亚马道:“这是在下分内之事,老丈不必放在心上。”
翁天杰道:“你的大恩,怎能不报?你看来也是学武之人,我只有将‘无影剑法’传你,聊为酬报!”
翁天杰的“无影剑”排名在宇内十大高手之内,能得他指点一招半式,就已终生受用不尽,何况要将整套剑法倾囊相授。
这本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好事,谁知亚马却笑道:“老丈此言差矣,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翁天杰道:“甚么话?”
亚马悠然道:“宇内十大高手,亚马尚未排名!”
翁天杰一怔!倏而大笑,声震空谷,道:“原来亚马就是你,原来你就是亚马!”
笑声一歇,又道:“亚马尚未排名,是不屑排名?还是没有机会排名?”
亚马笑道:“是排不上名……”
翁天杰道:“老夫又聋又瞎,真力耗尽,血也流尽,已是去死不远,我虽已活够,但却有两件事还放心不下……”
亚马挺胸道:“老丈尽管吩咐,在下当竭力而为!”
翁天杰道:“一是我这孙女年龄尚幼,马上就要变成孤苦伶仃;第二是我一身绝技,未有传人……”
他自怀中摸出一本薄薄的绢册来,道:“老夫临终托孤,她如有幸能长大成人,这套剑法,就代我传她……”
语声未了,山坡上突然如飞一般,掠上一条人影,右手一剑自翁天杰前胸刺入,左手已一把夺去了那本绢册!
夜色之中,只见他锦衣华服,银白耀眼,正是那死里逃生的“粉侯”花飞!
原来他方才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实已被吓破了胆,逃到这山坡上竟失足跌入茅草丛中,双腿酸软发抖,就连逃走的勇气都没有了……
幸好这是一道横沟,荒草如林,他倒在里面,倒也十分安全隐秘,便索性不再爬出,躺在里面休息,争取机会,恢复体力。
他惊累交集之下,不觉就此睡去,突闻大声喝叱叫嚣之声,才将他惊醒。
要知两人说话,只要其中一人耳力不佳,话声必定特别大。
亚马生怕翁天杰听不清楚,自是放声而言,翁天杰自己耳力退化,说话也是大声呼喊,两人虽是侃侃而谈,旁人听来却似在相互叱骂一般。
花飞就是这样被惊醒,将他二人的对话全听在耳里,心中不觉大喜,自己对自己说道:“花飞呀花飞,你苦等十六年,仇未报成,几乎丧命,如命大天赐这绝佳机会,翁天杰已是油枯灯尽,亚马那厮亦已精疲力竭,毫不足畏,你只要抢到那本绢册,何患剑法无成?宇内称雄?”
他心中虽还有些胆战,但终也禁不住那绝世剑法的诱惑,一咬牙根,便纵身跃了出去。
他全力一剑,直刺入心,翁天杰惨呼一声,翻身跌倒,亚马大喝一声跃起,花飞心里终是胆寒,右手一拔,哪知长剑已嵌入翁天杰的胸骨之中,仓卒竟拔不出来。
花飞满手冷汗,索性连剑也不要了,跃身而逃。
他这一拔之力,已将翁天杰的身子带得向前仆倒!
一柄锋利无比的“紫霜剑”就因此被体重压得前胸透后背,露出长长的一截青锋……
花飞跃身而起,迎面亚马欲裂皆睚,深恨此人豺狼兽心,绝对饶他不得,双掌齐出,全力一搏!
花飞哪里承受得了这样硬拚之力,机巧地扭身闪躲“懒驴打滚”后退飞跃!
谁知他虽已仓卒躲过亚马的全力一击,却在贴地后窜之时,忘了那柄露出在翁天杰背部的锋利剑刀!
“唰”地一声,花飞竟被利刃从背脊到下腰,深深地被剖成两半!
天网恢恢,天道好还……
花飞心狠手辣不计代价地报了仇,最后却死在自己的利剑之下……
如果他不贪这绢册上的绝世武功,他会不会把命也赔上?
晨星寥落。
大地已开始弥漫起凄迷的白雾,氤氲在暗淡的山林间。
遥远处传来一声声牧童短笛“日出而作”大地的生命又要开始。
而一些可怜的,或可悲的生命,才刚刚结束。
亚马以那柄“紫霜剑”在这块巨石的两边,各挖了一个浅坑,一边葬下了“一代剑雄”翁天杰,另一边埋下了奸狠而可怜的“粉侯”花飞!
这两个人的恩怨仇恨,究竟化解了没有?
这两个人的命运如此可怜,结局却又是如此可悲。
这种可悲的结局,不是因为他们自己的愚蠢?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武林人物”的人生?
他们的愚蠢,却留下一个可怜的翁伶伶……
一夜的风寒露重,翁伶伶昏迷中高烧炙手,情况极险。
亚马用布包好那柄“紫霜剑”贴身藏好那绢册剑谱,抱起伶伶觅路下山。
原野已见农村,炊烟袅袅,农民生活都是绝早即起,已经有些荷着农具,走向田间。
亚马不顾惊世骇俗,抱着伶伶,展开身法,去势如箭,往昨日那城镇急奔而去。
谁说“有钱好办事”?在这穷乡僻壤,你就算有十担金珠也买不到一匹快马,幸好亚马的两条腿比快马还要快。半个时辰不到,就已经奔进城内。
城里人生活与乡下就截然不同,此刻已经日上三竿,大多数的人家与店铺,竟然都还未开门营业,尤其是这家源记骡马号。
骡马号的伙计,总好像多多少少也被传染了一点骡子脾气,所以亚马虽然已经拍门拍得手都痛了,他还是在那里嘟哝着慢慢爬起身来。
亚马在外面叫道:“我再拍三下,你如不开门我就自己撞进来!”
见他的鬼,这里的骡子、驴子、马!都是些力大无穷的家伙,所以他们的门板特别厚。
驴、马都撞不开,何况是人……
突然门板“砰”地一声,就被撞破一个大洞,一个年轻小伙子抱着一个生病的小姑娘,就这样由木屑纷飞的破门口,走了进来。
骡子脾气又臭又硬,赶着不走,拉着倒退,所以这个样子并不太友善的伙计迎了上来,板着脸道:“客官大清早是想来挑马?还是想来挑衅?”
奇怪的是骡马行的伙计,看来总不像做其他生意的那些人那么和气,幸好亚马无论对人、对马,还是对驴、对骡,都有他的办法。
他的办法就是立刻塞上一锭大号的银子!
这绝对是个走遍天下都行得通的办法。
所以亚马不但立刻就得到一匹好马,他也换了一套干净衣服,也吃了一顿热腾腾的早餐,然后他就抱了翁伶伶上了马,开始赶路。
又赶到了那个三岔路口,那路旁还是有树,那最大的一棵树下,还是有卖酒的小摊子。
那些卖酒生意的家伙都还在,只是已经没有买酒的人了。
那个白白嫩嫩的贝心瑜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亚马没有心情理会这些,他催坐骑继续将车往山坳里赶去……
道路愈来愈崎岖,愈来愈难走……
天色仿佛忽然暗了下来,原来他又走入了森林里。
林木渐渐茂密,连星光、月亮都看不见。
亚马突然发觉他又迷路了,不但找不到那潭泉水,就连那棵最高的树都不见了……
焦急、恐惧,都伴着饥饿一起来了!
翁伶伶的伤势严重,这一路上都是亚马在以自己的内功,强行灌入她的体内,努力接续她的生命,就算是铁打的人,也一样会累的。
现在的亚马就已疲累不堪,却偏偏又迷路了!
明明就是这片林子,怎么会找不到的呢?
就算真的发生甚么事而搬走了,那潭泉水应该还在,那棵大树也应该还在呀?他怎么就偏偏找不到呢?
情急之下,他撮口长啸道:“阿萍!”
一时间声震山野,宿鸟惊飞,拍着翅膀,惊吓而去。
亚马不禁失笑,吓到这些鸟儿是有些抱歉,但是鸟儿却给他一些灵感。
在这浓密的森林里找不到路,难道不能学学鸟儿,到上面去找?
一念及此,亚马长吸一口清气,抱了翁伶伶,纵身而起,藉横枝之力纵上树梢!
果然清寒月色下,西北不远处有一株极高之树……
亚马也不再去骑那匹马,就这样抱着伶伶,踏枝越树,施展绝世轻功,往那株大树扑去!
果然是那棵大树,树顶上“爱的窝巢”仍在,只是芳踪已杳。
回首一望,那潭水在月色下反映银光,那座被折倒的茅屋亦已重新盖好!
只是漆黑寂静,更闻不到葱花炒蛋的香味……
亚马叹了口气,看来这一趟是白来了。
夜凉如水,何况是这么高的树顶之上,他怀中的翁伶伶呻吟了一声,亚马突然想起不能让她在这高处受到风寒,抱着她踏枝而下,来到茅屋前,用脚一推,门就开了。
亚马在黑暗中仍记得阿萍的卧室位置,抱了伶伶过去,将她放到床上,再点燃油灯。
灯光下,这小女孩容颜惨白,形容枯稿,瘦弱可怜。
这小女孩真是命苦,自幼时双亲就被仇家围攻而亡,跟着这个爷爷,虽然名望极高,却是个生性耿介,从不妄取一文的硬汉,是以至落魄。
别的孩子还在赖着爹娘索食讨糖果的时候,她便要跟着落魄老人,流浪江湖。
她大好童年岁月,便是在如此凄凉环境中度过。
但是她从来没有怨言,她虽然小小年纪,却早已学会了忍受。
凄凉的岁月,养成她一种奇特的性格,生命中大多的忧患,使得她不敢奢求幸福。
她出奇的沉默,醒来后只问了一句:“我爷爷呢?”
亚马不忍将实情告诉她,只说她爷爷过两天就会来的。
翁伶伶又问了一句:“爷爷有没有怪我?”
亚马含着笑摇头,道:“爷爷非但没有怪你,反而赞说伶伶真乖,真是他翁家的好子孙!”
他口里虽这样哄着她,心里却不禁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楚。
翁伶伶对于自己的伤势与处境,完全没有提起一字,仿佛只要爷爷没有责怪她,便已心满意足。
自此她再也未发一言,只是睁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屋顶。亚马见她如此,心里既悲哀,又是怜惜,对她自是十分怜惜,暗中发誓无论如何,定要将她的伤势治好。
但是若是饿着肚子,是无论如何治不好这孩子伤势的,所以又站起身来,打算到厨房去看看……
突然他听到外面似有异声,似有怪事,就忍不住推门。
他一推开门,就看到了这一生永远也无法忘怀的事,他只希望自己永远也没有推开过这扇门。
星光朦胧,月色苍白。
那位阿萍姑娘正坐在月光下的庭院里,静静地梳着头。
少女们谁不爱美?就算在半夜里爬起来梳头,也不能算是件很稀奇的事,更不能算可怕的事。
但这阿萍姑娘梳头的法子却很特别。
她将自己的头拿了下来梳。
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一下一下的梳着。
月光照着她苍白的脸。
头在桌上,人没有头,手更苍白。
◆第八章午夜魅影
亚马全身冰冷,从手指冷到脚趾。他这一生从来也没有遇见过如此诡秘,如此可怖的事。
这种事本来只有在荒诞不经的故事里才会发生的。
他作梦也想不到自己会亲自撞见。
阿萍姑娘的头突然转了过来——用她的手将她的头转了过来,面对亚马,冷冰冰地望着他:“你敢偷看!”
四下没有别人,这声音的确是从桌上这人头的嘴里说出来的。
亚马一向胆子很大,一向不信邪,无论多么可怕的事,他的腿都绝不会发软。
但现在,他的腿已有点发软了,他想往后退,刚退了一步,黑暗中突然有条黑影窜了出来。
一条黑狗!
这条狗竟窜到桌子上,竟一口咬住了桌上的人头。
人头竟已被狗衔走,还在呼叫:“救救我……救救我……”
阿萍已没有头,没有头的阿萍居然也在哀呼:“还我的头来,还我的头来!”
月光朦胧,月色苍白。
狗已窜入黑暗中,人头还在哀呼:“救救我……救救我……”
没有头的人也还在哀呼:“还我的头来,还我的头来!”
凄厉的呼声此起彼落。
风在呼号,伴着鬼哭!
无论谁看到这景象,听到这声音,纵然不被吓死,也得送掉半条命。
亚马没有。
他的人突然箭一般窜了出去,去追那条狗。
那狗窜得极快,但亚马的动作也不慢。
有些人甚至认为亚马的轻功,本就是从地狱中学来的。
掠过竹篱时,他顺手抽出了一根竹子。
三、五个起落后,那条衔着人头的狗,距离他也不及两丈。
他手中短竹已飞出,箭一般射在那狗屁股上!
黑狗惨嗥一声,嘴里的人头掉下来,逃之天天。
亚马已掠过去拾起了人头。
冰冷的人头,又冷又湿,彷佛在流着冷汗。
亚马忽然觉得不对了……
“啵”的一声,人头突然被震破,一股暗赤色的浓烟,从人头里射了出来,带着种无法形容的腐臭!
亚马倒下。
无论谁嗅到这股恶臭,都一定会立刻倒下!
就算是大象也会。
夜雾很重,大地冰冷而潮湿。
亚马倒在地上。
远处隐隐有凄厉的呼声,随风传来……
也不知是犬吠?还是鬼哭?
突然间,一条人影自黑暗中飘飘荡荡地走了过来。
一条没有头的人影。
没有头的人影居然也会哭,站在亚马面前“呜呜”地哭。
突然间,已被迷倒在地上的亚马,竟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把抓住这“无头人”的衣襟。
“嘶”的一声,衣襟被扯开,露出一个人的头来。
一个女人!
原来她有头,只不过藏在衣服里。衣服用架子架起,若非她是个瘦弱女人,看来就不会如此逼真!
那颗被狗衔去的头呢?
头是蜡做的,照着阿萍的脸型做的,手艺之巧,神情唯妙唯肖,几可乱真。
蜡像头壳之内,藏着些火药和引线,引线已经燃着,只要能算准时间,就能算准引线的长短。
她的时间算得很准。
所以人头恰巧在亚马手里炸开,将迷药炸得四射飞散。
她甚么都算得很准,唯独没有算到的是,亚马还能从地上跳起来。
在这一刹那间,这女人脸上的鼻子、眼睛、嘴巴、眉毛,仿佛都已缩成一团,就像是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似的。
亚马却笑道:“如果本来就是个大美人,怎么扮鬼脸都还是一样的漂亮的!”
这女人果然咧嘴笑了,果然真的是个大美人。
亚马的眼睛突然亮了,见到漂亮女人,他眼睛总是会亮起来的。
这漂亮女人却突然身子一缩,居然从衣服里缩下来,就地一滚,已滚出好几丈。
等她身再弹起时,已远在五、六丈之外。
亚马脱口赞道:“好轻功!”
这三个字说出,他的人也已在五、六丈外。
那女人头也不回,拚命往前窜,她的轻功不弱,若非遇见的是亚马,她一定可以逃得掉的。
不幸她遇着的真的是亚马。
她掠过矮竹篱后,却突然不逃了,突然停住身形,突然转过身子,面对着他。
若非亚马反应绝佳,立时煞住身形,定会与她撞个满怀!
撞在她丰满、高挺的胸膛上!
星光朦胧,月色苍白。
这女人也是脸色苍白,一如月色。
“你为甚么不追了?”
“你为甚么不逃了?”
“你这个人还真奇怪,人家拼命逃的时候,你就像条赖皮狗似的穷追不舍;人家站着等你的时候,却又像个小偷似的,畏畏缩缩!”
亚马一怔!正不知如何开口?她却走过去坐下,拿起刚才那柄梳子,慢慢的梳着自己的头发。
这次她当然没有把头拿下来梳。
她的头发漆黑光滑,她的手纤细柔美,她的脸却苍白如月色。
她身上只穿着件紫罗衫,很轻、很薄。风吹过,罗衣贴在她身上,现出了她丰满的胸,纤细的腰,和笔直修长的腿。
风中的轻罗就像一层淡淡的雾。
轻罗中晶莹的躯体,若隐若现,也不知是人在雾中?或是花在雾中?
亚马并没有走过去,但也没有离开。
他不是君子,但也不是瞎子。
任何女人在他那双炯炯眼光下,都像是完全赤裸……
他欣赏女人自有他自己的一套……
这女人忽然回过头来,嫣然一笑:“我叫阿娟,是阿萍的妹妹……”
亚马却笑道:“我不知道她还有你这样的妹妹!”
阿娟道:“不是亲妹妹,只因为她比我老,才变成了姊姊的……”阿娟突然话锋一转:“那迷药不灵?”
亚马道:“迷药很灵,只可惜我的鼻子不灵!”
阿娟道:“可是我明明知道那迷药的厉害,就算是个没有鼻子的人,也一样会被迷倒的。”
亚马笑道:“就算没有鼻子,阿萍的头也不会那么轻。”
阿娟眨眨眼,道:“你是不是一发觉那人头太轻,就立刻闭住了呼吸?”
亚马又笑道:“也许我甚么都没有发觉,只下过运气特别好些。”
阿娟也笑道:“我知道你最近运气并不好!”
亚马道:“哦?”
阿娟嫣然道:“交了桃花运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好的。”
亚马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鼻子,道:“你怎么知道我交了桃花运的?”
阿娟道:“因为你不但有双桃花眼,还有个桃花鼻子!”
亚马微笑道:“幸好我的手还不是桃花手,所以你还能好好的在那里。”
阿娟眼波流转,道:“你的手很老实?”
亚马道:“你希望我的手不老实?”
阿娟咬着嘴唇,道:“你的手若够老实,就过来帮我梳梳头吧……”
亚马不说话,也不动。
阿娟用眼角瞟着他,道:“你不会梳头?”
亚马道:“我的手虽老实,却不笨。”
“你不喜欢替人梳头?”
“有时喜欢,有时不喜欢,那得看情形。”
“看甚么情形?”
“看那个人的头是不是能从脖子上拿下来!”
头发光滑柔美,在月光下看来就像是缎子。
亚马忽然发觉,替女孩子梳头也是种享受——也许被他梳头的女孩子也觉得是种享受。
他的手很轻、很轻……
阿娟的眸子如星光般朦胧,柔声道:“我很久以前就听人说过‘武林种马’从不会令女人失望,以前我一直不信……”
亚马道:“现在呢?”
阿娟回眸一笑,道:“现在我相信了。”
亚马道:“你还听人说过甚么?”
阿娟眨着眼,缓缓道:“说你很聪明,就像是只老狐狸,世上没有你不懂的事,也没有人令你上当……”她嫣然接口道:“这些话现在我也相信!”
亚马忽然叹了口气,苦笑道:“但现在我自己却有点怀疑了!”
“哦?”
“今天我就看见了一样我不懂的事。”
“甚么事?”
“那个假人头,怎么会说话?”
阿娟笑了,道:“不是人头在说话,是我在说话!”
亚马瞪眼道:“但我明明看见那人头说话的!”
阿娟道:“你并没有真的看见,只不过有那种感觉而已。”
亚马道:“那种感觉是怎么来的?”
阿娟笑道:“那是我小时候曾遇到一位天竺异人,学到一种很奇怪的功夫。”
亚马道:“甚么功夫?”
阿娟道:“你注意看我的嘴……”
亚马不由自主地望着她那张娇嫩艳红的嘴唇。
那是一张娇艳欲滴的樱桃小口,任何男人如注视着这样一张嘴,都会不由自主地想上去拥住狂吻的。
亚马并没有真的去将她拥住狂吻,因为他明明见到她嘴唇微微闭着未动,却出现了一个清晰的呼声,道:“哈罗你好,我叫阿娟!”
亚马吓一跳,四面张望,这四周根本没有任何人,而且这声音又是这么贴近,这么清晰,简直就像是她背后躲着一个人似的。
她的背后当然没有人。
阿娟却牵起了他的手,让他按住了她的小腹,竟有一阵震动,发出了人声,道:“我现在是在用‘肚皮’在说话!”
亚马吓了一跳,急将手抽回,但又忍不住再伸过去,抚摸她那平坦光滑的小腹,一面道:“这是甚么功夫?”
阿娟又用她的肚皮道:“天竺人将这种功夫叫做‘腹语’!”
亚马忍不住叹道:“看来这世上奇奇怪怪的学问倒真的不少,一个人无论如何也学不完。”
阿娟道:“你现在就已经够令人头痛了,若全被你学了去,那还有别人的活路么……”
她忽然惊叫道:“把你的手拿开!”
亚马只好抽手回来,谁知道却又被她捉去,喃喃道:“不,不要……拿开……”
谁都知道亚马的一双手有魔力,尤其对女人。
阿娟早已听说过了,尤其最近她又听阿萍说过一次,被他这双手轻轻抚摸着,也不知是压住了甚么穴道或是甚么筋脉?或者只不过是触摸到了她的“心”……
阿娟就已经酥酥软软地倒在他的怀里去了,勉强说出一句话,道:“抱我到树上去……”
亚马轻笑道:“阿萍连这个也都跟你说了?”
“所以,你别让我失望!”
亚马没有让她失望。
非但没有失望,甚至快乐幸福,长长地叹气,道:“谢谢你!”
亚马却在这个时候开口问道:“刚才为甚么要对我下手?”
你绝对猜不到她的答案,亚马也猜不到。
她的答案是:“因为我快要嫁人了!”
亚马大吃一惊!道:“你要嫁人,跟我有甚么关系?”
“因为我要跟自己赌一下!”
亚马还是没有听懂,阿娟补充说道:“我要嫁一个非常好,非常棒,又非常爱我的男人了,但是,我早就听说过你,你在我心中已经生了根,就像长了瘤……”
“哦?”
“我嫁人以后,不管将来的日子过得有多么幸福美满,我一定还是忘不了你,只要一有机会,就会想要跟你……”
“啊!”
“要是真的那样,我就会应誓毒发,火焚内腑七日而亡……”
亚马吓得冷汗直流,道:“你不能自我克制么?”
“不能,我知道我不能……我知道我拚命努力克制的结果,是走火入魔,发疯而亡!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先杀了你!”
她紧紧地缠住他,在他的怀里哭泣道:“我自己跟自己赌,我对自己说,我去杀了他,我往后的婚姻生活才会安全,如果我杀不了他,我就干脆献身给他,不再去跟那个人结婚,也就是了……”
亚马叹了口气,道:“你这样做,值得吗?”
她紧紧缠住他,娇泣道:“我不知道,我只晓得我要的是你,不是甚么幸福婚姻,不是美满家庭……我只要你,我要你,我要你!”
所以她又要了他。
亚马当然是有些感动的,这么一位痴情的女性,这么赤裸裸的告白,谁不感动谁就是死人!
亚马不但有些感动,更有一种惊悚与警惕,是不是还有其他更多像她这样的女孩?
只是他目前没有时间分心去想这些事,他目前要专心应付这个痴情又疯狂的女人!
应付她一连串的冲击,不要命的冲击……
幸而亚马就是亚马,他这“武林种马”的名号不是凭白捡来的,他终于应付到让这个疯狂的女人平静下来……
现在,这个阿娟就已心满意足地蜷伏在他怀中,睡着又甜蜜又安稳。
即使是睡得如此安稳,两只手和两只脚却仍是紧紧地缠住他,生怕在睡着时被他溜走了。
即使是睡得如此深沉,她还是极有警觉心地一惊而醒,道:“那是甚么声音?”
亚马微笑道:“那是伶伶,一个可怜的小女孩。”
“伶伶?谁是伶伶?”
亚马就将这其中的经过详细叙述了一逼,道:“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告诉她,爷爷已经死了!”
阿娟深表同情,道:“你打算怎么办?”
亚马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带她来此?”
阿娟噘嘴道:“当然是为了要找阿萍……”
“为甚么要来找她呢?”
“还不是为了重温旧梦,一番温存!”
“那当然是免不了的,可是真正的目的,却是为了伶伶!”
“我懂了,你是来找她‘托孤’的!”
亚马道:“不错,我是个天生的浪子,又是个大男人,对这类事情,我是完全的外行……”
阿娟笑道:“那你可真是找对人了!”
亚马笑望着她:“是吗?你养过孩子?”
阿娟笑骂道:“不许嘴巴缺德!”
她又钻进他的怀里,道:“你可知道我们玉清教的每一个人,都是孤儿出身?”
亚马颇为意外,道:“是吗?”
阿娟一跃而起,道:“走,我带你到‘玉清观’去看看就知道啦!”
但是亚马还不能去,道:“我还有一件事非常重要的事,先要去办成,伶伶先交给你负责!”
亚马所谓的重要事,就是去找“薛神医”。
薛神医就是宇内十大高手之一。
据说他不但武功通神,医术更是一绝。
受过这位神医之惠的人不计其数,但是谁也说不清他的卢山真面目。
有人说他是个仙风道骨的长者,有人说他是个粗鲁不文的油腻屠夫。
有人说他是个驼背独眼龙,更有人说他是个老太婆。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是大家都指称他是隐居在熊耳山的“卧龙岗”一带……
亚马要找这位薛神医,只因他知道自己一个极大的难题,天地间唯有薛神医一人能解!
他带着阿娟进入茅屋内,将翁伶伶唤醒,对她说:“叔叔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办,你就暂时跟着阿娟姨……”
这翁伶伶虽是依依不舍,却很听话地应了声:“是。”
见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亚马拍拍她的头,道:“你放心,叔叔的事办完了,一定会来看你的……”
亚马一路直奔熊耳山,一路打听着,竟寻不到有“卧龙岗”这个地名!“狗熊岗”倒是有一个。
原来这狗熊岗也只是个总名,有十余个乡村都是属于这一带山岗范围之内。
这些乡村都是靠近那条水流湍急的河边,亚马打听到这条河称做南登江,源头出自离此十里远的几座大山,往下流便注入汉水。
亚马在这些乡村里往返打探,竟毫无头绪,心知像薛神医这样的高人隐士,断不会在这些乡村里,必定在这附近某处风景地形绝佳之处。
亚马深信“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一经决定,他就非要把这人找出来下可!
他舍弃村镇人家,只往山区去找风景优美之处寻去,竟然来到了南登江边。
那江水湍急地奔流,原来这河床不深,江底都是些大小不等的石头,水流冲击处,便显得湍急奔腾。
江边水浅之处,也有些人在捕鱼,亚马细心地留意这些人,终不曾见到特意之处,便信步前行。
过了一处村庄,河边尽多疏落大树,风景变得恬静幽美,约莫又过一箭之路,见一渔人,一手垂钓,另一手却持着一卷书,专心阅读着,口中喃喃念诵,不知他在此是要念书还是要钓鱼?
亚马好奇走近,却不愿打扰了他的兴致,只得静立稍等。
只听那渔人吟道:“……刳木为舟,剡木为楫,舟楫之利,以济不通,盖取诸‘涣’。”
原来他念的是周易系辞。
“……服牛乘马,引重致远,甚么‘噬嗑’甚么‘大壮’……不一而足。”
亚马是吃喝玩乐无一不精,诸子百家,更是专精,只不过到底是吃喝玩乐比诸子百家有趣得多,不禁微叹道:“古者庖牺神农之王于天下也,无非渔牧为利衣裳垂拱而治,何须一大堆嗷牙绕口的八八六十四卦……”
渔人蓦地回头,瞠目道:“古圣寄意深远,岂是凡夫俗子可窥管者……咄,你是甚么人?”
亚马笑道:“我只不过是个问路之人。”
渔人道:“要问路,尽可到前面村庄去问,此地只有一条河,没有路!”
渔人又自去钓鱼、读书,不再睬他。
亚马眼尖,一眼望见这渔人垂钓之丝,不是凡丝,就已不是凡俗渔人,莫非……
亚马心中一动,耐着性子,静静立在老渔人身后,一等竟已半个时辰……
只见这渔人钓鱼,不用浮标,鱼儿上钩,立时感应,钓上来之后,无论大鱼小鱼,一律解下之后,又都放回江中,让鱼儿自行游走。
这老钓翁之意竟不在鱼,如此不断钓鱼、放生,其意又不在专心读书,不禁大感好奇?就更要看个究竟!
又伫立半晌,陡见那鱼丝猛地挣动了一下,水面翻起一个大漩涡。
红光一闪又逝,跟着,那鱼丝直扯江心。
这老渔人立时神情紧张,站将起来,手中书也抛在地上,双手持竿,前臂筋骨虬突,似是用力把持。
那鱼丝忽走匆停,阳光照耀中,映出闪闪金色,不类平常鱼丝,亚马真耽心这鱼丝受不住这巨大扯力而断去。
江面上又翻起一个大漩涡,红光一闪,直游出去。
亚马这才看得清楚,原来是尾大红锦锂,浑身红鳞闪亮,煞是奇观。
这尾鲤鱼只怕有十多岁小童一般大,只见它也一个劲翻腾挣扎,激起满江波涛,水花冲天。
只一刻,他二人身上都沾湿了。
亚马斜眼一觑,见那老渔人已渐呈不支,脚底直陷入干土地去。
那鱼丝亦扯得笔直,看来就快被那巨鲤挣断!
老渔人面上沁出汗珠,表情显得十分着急!
亚马眉头一皱,立时捡起一段枯枝,倏地掠身搭在署i丝上去。
一股内力立时传了过去。
老渔人立时觉得手上一轻,不禁惊异望向亚马,他实未料到这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竟是内力充沛的高手。
只见那尾巨鲤仍在江心翻腾挣扎,同时又见到亚马手中枯枝,因传送内力之故而不住颤动。
看清这是一种极高明的内家真力,传到鱼丝之上,以抵消那巨鲤之力,不由得既惊佩又讶异。
亚马笑道:“老丈,这尾鲤鱼有用处么?”
老渔人道:“有用处,有用处!烦老弟你帮忙捉上岸来……”
亚马又笑道:“在下只不过是问个路求个方向……”
老渔人道:“你问甚么路?求甚么方向?”
亚马道:“卧龙岗,薛神医!”
老渔人神色一变,却道:“好吧!你先助我一臂之力将鱼儿捉将上来……”
亚马见那渔翁面有诡狡之色,眼珠一转道:“你何不先说个明白?”
老渔翁此时生怕再延迟片刻,就要被那尾巨鲤逃掉,十年心血就要付之流水,只好道:“薛神医就住在上流黄梅庄上,自称愚叟,并不承认姓薛……”
亚马口中称谢,手中枯枝蓦地一绕一圈,将鱼丝绞在枝上,口中大喝:“一、二、三、起!”
老渔翁配合他的呼声,同时用力,斜贴水面将那尾巨大的锦鲤扯离江面。
才离水半丈,那尾巨鲤竟是通灵,红尾一摆,一个鲤鱼打挺,又急急窜入江底。
亚马手中枯枝更差一点震断,左手接过鱼竿,暗中运劲,待巨鲤下沉之势稍缓,乘势一扯!
接着他一口真气不歇,双手交替收丝,眨眼间红光一闪,那尾巨鲤已被他生生扯出水面!
说时迟,那时快,亚马已将手臂往后方一挥,那尾重逾百斤的,体型大如童子般的红色锦鲤,已随着他手挥之处,疾飞上来,抡向身后的岸上,发出“啪嚏”一声大响。
两人忙回身看时,那尾巨大锦鲤已不会跳动,只剩下那蒲扇般大的尾巴,在作无力地摇颤。
日光之下,满身红鳞,光化耀眼,忽然两人都“呀”地惊叫出来!
原来这条巨鲤的腹部,已露出一条四、五尺大的裂缝肠脏外流!
老渔翁又惊又急,忙不迭地走过去,两手伸入那鱼的破口之内,在残余肠脏之间,一阵乱摸找寻,也不嫌污秽。
亚马问道:“你在找甚么?这鱼怎么会被劫开了肚腹的?”
那渔人像没听到他的话,仍在那堆腑脏之间乱翻,甚至撑开鱼腹去看。
良久,渔翁终于失望地立将起来,回首瞪着亚马,怒容满面。
亚马见他满脸满手的鲜血污秽,一双怒目赤红,气极恨极,一副想找人打架的样子,不禁吓得后退一步,急道:“慢来慢来,这是鱼儿自己要自杀,可怪不得我!”
那渔翁到底没有动手,倏然俯身揪住那尾死鱼,恨恨地大叫一声,两臂扬处,那尾巨大鲤鱼就凭空飞起“噗通”一声,掉入江中,随波流去……
渔翁狂笑厉叫:“十年心血,尽付流水!可恨可恨!”
他狂笑哭着急奔而去,亚马瞪目结舌,不明所以?
亚马信步再往江水上游行去,寻幽访胜,风景绝妙处,果有好大一座庄院。
只不过既无石碑,亦无牌楼,更不见半株梅树,不知这里是否就是“黄梅庄”……
只见路旁四、五个小孩玩在一处,他举目不见别人,只好向孩子们请教:“小弟弟,你们可知道愚叟?”
一个年纪较大的抬头道:“渔叟在下流的河边钓鱼!”
亚马知他是弄错了,便耐着性子道:“不是钓鱼的鱼,是愚公移山的愚……”
想想他们大约都还没有上学读书,再道:“是愚蠢的愚!”
一个孩子道:“甚么是愚蠢?”
另一个孩子道:“愚蠢就是笨蛋!”
又一个孩子道:“对,小狗子他娘老是骂他笨蛋,一定是在问小狗子的家……”
小狗子怒道:“你爹才老是骂你笨蛋!”
眼见他们争吵不休,亚马知道再也问不出头绪来,只好信步再往庄内走去。
转过一处短垣,匆见前面一片园子,园中花木扶疏,丛树掩映,还有好些嵯峨怪石,植立其间,一眼望去,颇饶江南园林佳趣。
亚马隔篱观赏,暗自赞叹道:“看这林园布置,普通乡人,哪能有此?相信就是愚叟薛神医的居处了……”
沿着矮篱,信步走着,匆见园中竟有一座八角亭,相距不过四、五丈远。
亭中一个穿着素色衣裳的少女,正在亭中静坐,好奇地望着这个陌生人。
亚马踌躇一下,轻咳一声,道:“姑娘请了,在下欲拜见愚叟老丈,未知如何走法?”
他因不知如何称呼那愚叟,心想既名“叟”又是宇内十大高手之一,称一声老丈,是绝对错不了的。
因之他再补一句:“还请姑娘见示,指点明路!”
那少女听了,想了一下,招手道:“你进来吧。”
亚马自然不便贸然越墙而入,便转头找寻入园的门。
只听那少女道:“你往左去,那里有个门,便可进来啦!”
亚马道谢一声,沿着篱笆往左寻去。约莫走了二十来丈,果然有扇小门。
门内白色卵石铺径,亚马推门而入,只因树木掩映,此时已见不到那八角亭了。
亚马沿路行了两丈许,只见花木扶疏处,小径一分为二,他估量着方向,便走向靠右手这边。
眼前尽是榆柳参差,挡住视线,路旁两边多是锦花芳草,品类繁多,培养得极是茂盛,馥郁芳香,美不胜收。
花卉一畦一畦地纵横排列,细看之下,竟是以不同品种,不同颜色的花草,排列成巨大的“腾龙”图案!
亚马心中暗自喝采,此地主人果然可称得上是隐居世外的高人。
只是这条路径甚为弯曲,只丈许路,便要转弯,每逢转弯之时,两旁都有树丛植立,不然便是他方才看见过的嵯峨怪石,就像故意造成门户似的。
他从外面篱笆看进来时,并不觉得园中树木很多,如今置身其中,竟看不到三丈外的景物,四周全是树林、怪石,忽远匆近地挡住了视线。
亚马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只记着方才看到的方向,一路走着,十来丈远,已转了七、八个弯,而且有六、七处岔道,他专拣向着那方向的路走去。
再走了七、八丈远,他更觉出古怪,暗想道:“从园外到那座茅亭,最多十五、六丈远,怎么我走了这一段,纵使多绕数丈,也应该看得见那亭子才对,可是现在仍不见那茅亭踪影,真是怪事!”
他一面想着,但觉园中暗香扑鼻,芳草鲜花,俗气全消,令人留连忘返,直欲一窥全貌,根本忘了要找那茅亭少女之事。
亚马脚步不停,眨眼间又走出十余丈,也记不清究竟有多少歧路弯道。
抬头望望天色,只见茫茫一片,就像要下雨一般,阴沉了下来。
亚马心中想道:“刚才天色还十分晴朗,太阳高悬中天,只这片刻工夫,天色都变了,看起来竟似快要下雨一般,我得快点找到那姑娘,问明地方……”
他这样一想,心里更着急,脚下一用力,又走了一大段路。
渐渐觉得沿途景色全都很熟,原来都是刚才走过的,也是每隔丈许,就要转弯,虽那转弯的角度不大,但总是看不见前路究竟通到何处?
片刻间,他渐渐把方向弄迷糊了。
他焦躁不安地站住身形,前面刚好要转弯,两座上尖下宽的大石,屏障也似地分竖在转弯那路的两旁,恰似一扇门户。
亚马想了想,倏地脚尖一点,身形疾然一拔,轻飘飘地落在石尖上,四下眺望。
他不禁伸手在自己头上敲了一下,原来在他左方十丈左右,一座八角茅亭的尖顶,露出在榆树丛中。
怪不得愈走愈远,敢情是把方向弄错了,以致失诸交臂。
飘身下地后,再朝那边走去,这条路又是和方才那条路一样,隔了丈许便要转弯,处处歧路。
石路两旁花畦中,菊花香味,更是扑鼻而来,这股香气愈来愈浓,其中还有一种古怪的香味,分辨不出到底是何种花香?
他此刻嗅着花香,渐渐觉得四肢都甚为舒服,眼有点困,不知不觉放缓脚步,徐徐前行。
前面又是两丛树立路旁,他依稀觉得这丛树甚是熟悉,脑际缥缈朦胧间,仿佛又回到了崆峒山巅,那儿的一草一木,都是他童年的伴侣。
他记起每当在“指南宫”后的峭壁上,练完“流云纵”的绝世轻功之后,往往躺在悬边一块平滑如镜的大石上,望着天际悠悠的浮云,暗自揣摩那蔚蓝的天空,究竟有多高?
除了头上白云蓝天之外,四下群山峰峦,尽都躺在自己脚下,甚至连飞鸟也极少到这么高的地方来。
此时的天地之间,唯我最高,唯我独尊,是多么骄傲?多么开朗……
不由得又记起道通老人来,他传授全部武功,却不许叫他师父,他是良师亦是益友……
也记起他常常对他说的话,说他天分极高,而且心思灵敏,可惜老是悟不出吐呐功深微精奥之处。
一念至此,蓦地觉得心境怡丽清莹,智珠在握,早先许多无法领悟之处,竟全都豁然贯通,许多武功招式,都在这一刹那间,参透其中真正的精微之妙!
他倏地一跃而起,比划两招,突地又盘膝而坐,用起功来,匆地又伸出双手,各出二指做剪刀之状,口中喃喃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指通!”
接着就是一阵哈哈狂笑,得意之极。
忽地一声清脆的少女口音道:“喂,你在做甚么?”
亚马躞然而起,定一定心神,只见那树丛之下,有位穿着淡素衣的少女,倚着树干,向他微笑。
正是刚才看见,坐在那八角茅亭中的少女。
亚马自觉失态,笑道:“对不起,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那少女仔细地打量他,关心道:“你可觉得疲倦?”
亚马伸展了一下手脚,笑道:“我应该觉得疲倦吗?”
“你不觉疲倦?那就奇怪了!”
那少女皱着眉,再次仔细观察他半晌,自语道:“难道这‘天香幻境’已失灵效?”
“你说甚么天香幻境呀?这里倒真的是很香,闻起来非常舒服……”
“你未曾听说过天香幻境的名字?方才我见你跃上那石尖,身手不凡,你师承是谁?难道你师父没跟你说过这‘天香幻境’四个字?”
亚马摇头道:“我真的从来没有听过!”
这少女又道:“你师父是谁?你不告诉我你的师承来历,我如何为你通报?”
亚马微笑道:“宇内十大高手,亚马尚未排名……”
这少女吓一跳:“你就是亚马?‘武林种马’?”
不想连这深山里的一个小女孩都听过他的名字,亚马不禁心中颇为得意。
这少女正在重新打量他一遍,道:“不过如此……”
亚马笑道:“不过如此?你以为应该怎么样?”
这少女只是窃笑,并不回答,倒教亚马心中颇费猜疑。
她却道:“这天香幻境,乃近十余年才出名的,难怪你不知道了!我且把这些事一桩桩告诉你。”
她声音清脆悦耳,咬字清晰,字正腔圆,听来就如音乐般的悦耳,亚马因而颇愿听她多说些话。
“这位愚叟十余年前突然看破尘土,隐居来此,建了这座黄梅庄,利用树丛和怪石,布置了这天香迷幻五行八卦阵的门户。他说这五行八卦阵,如用最深微奥妙的先后天五行,或是正反绝灭八卦阵,则不算稀奇,他只以虚者实之的兵法,布下了这最简的阵势,其实那些路两旁的花畦中,植有天竺异种‘离魂香’这种离魂香只要嗅了,便会使人精神恍惚,随念生心,尽在幻想自己如何破阵?或幻想许多以往的深刻印在心头之事,七情六欲,甚至生死轮回,如黄梁南柯,渐渐便觉疲倦,颓倒路中,故此称之为天香幻境。你不觉疲倦,倒是异事……莫非你曾服过甚么灵药?”
亚马摇头道:“我未曾服过甚么灵药!”
其实亚马自己早已吓出一身冷汗,如果刚才不是适巧想起自己武功上的欠缺之处,如果刚才想的是吃喝嫖赌之类,只怕果真要陷入迷离幻境而无以自拔啦!
她一面对他诉说,一面已带着他往前走。亚马偶然抬头,只见天色极为晴朗,太阳从树叶间照下来,哪有半点下雨征兆?大为奇怪,道:“刚才曾有乌云遮日,怎的现在又晴空万里了?”
“这便是天香幻境的威力了,境由心造,其实一切皆幻!”
亚马大笑道:“不错,境由心造,一切皆幻,此刻我虽见到一位美如天仙的女孩子,也明明是跟她在说话,其实都是假的,只是幻境!”
她立刻否认道:“不,我是真的!”
亚马道:“我不信……除非你把手让我摸摸看!”
她果然伸过手来:“不信你摸!”
亚马不是摸而是捉住:“嗯,好一双柔美……”
他顺着这只手一路摸了上去,一直摸到她的脸颊,她的秀发,又轻轻托起她的下巴,道:“果然是真的,真的天仙下凡……”
亚马的手有魔力,再一次得到证明。
这女孩已如被催眠似的,定定地望着他,被托起的下巴小巧尖柔,一张娇艳的樱桃小口,唇齿微动,欲言又止……
亚马的头渐渐接近,渐渐接近……
“你叫甚么名字?”
“梅长芬……”
亚马轻轻地在她的唇上一吻,道:“好名字,愚叟是你甚么人?”
梅长芬痴痴迷迷地道:“他与我爹八拜之交,我爹有事到关外去了,叫我暂时住到这里来……”
她已经带着他来到了这座茅亭,道:“这就是我刚刚坐着的亭子,是这座天香幻境的正中心……”
亚马与她才走入茅亭,匆听背后一声轻咳,有人出现。
回头一看,小径转弯之处,站着一个人,眼光严厉地望着他。
梅长芬立刻迎上去,亲切道:“薛先生,你练完功啦?”
原来这人就是薛神医。
只见那人一袭青衫,外罩玄色长袍,左手托着一支儿臂粗的烟管,面目十分清癯,只有四十来岁模样。
亚马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由失声道:“薛神医?”
这人却目注亚马,口问梅长芬:“他是谁?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
梅长芬道:“他就是‘武林种马’亚马!”
薛神医眼神一变,严厉而异样地注视着他,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亚马淡淡一笑道:“亚马如要找人,谁也躲不了!”
薛神医冷笑:“好狂妄的小伙子!”
亚马道:“你也不是七老八十……”
薛神医道:“我号称神医,精通药里,不难驻颜有术。”
亚马冷笑道:“何止驻颜有术,更能配出甚么‘迷迭香’之类的灵丹妙药!”
薛神医脸色大变,喝道:“谁告诉你的?”
亚马冷笑道:“章虚道人弄巧成拙,欲盖弥彰,岂能逃出我的法眼!”
薛神医道:“不可能,这药并非老夫给他的,而是……”
“而是你的女儿薛巧凤!”
薛神医一怔!
亚马再道:“你女儿是‘栖霞四凤’之一,就连章虚老道都没想到她徒儿之父,竟是宇内十大高手的薛神医!”
“你又曰怎么知道的?”
“那老道的丹室里弄丢了一瓶灵丹妙药,竟追查到我头上来,却不知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你才是真正的主谋!”
薛神医叹道:“你确定我是主谋?”
亚马道:“刚才还不确定,你叹这口气,我才真的确定了!”
“为甚么?”
“荣华富贵楼上的雷将军夫人,恰巧姓薛!你却从十年前开始就不承认自己姓薛,天下所有的人几乎都忘了你是谁,却被一个老渔夫不小心说了出来……”
薛神医惊叫一声,道:“金渔翁?他怎么肯告诉你的?你与他有何渊源?”
亚马摇头道:“我与他毫无渊源,只不过恰巧遇到他钓一条大鱼,我又恰巧助他一臂之力,帮他把鱼弄上岸来而已!”
薛神医竟是十分激动道:“一条大鱼,是不是一条红色的锦鲤?”
“正是……”
薛神医激动得手中烟管也微微颤抖,连梅长芬亦高兴出声,道:“真是太好了!”
薛神医又低头沉吟道:“可是……他为甚么不发讯号给我呢?”
“那是因为我的话还没有说完,那是因为那条鱼扯上岸来之时,已经肚破肠流,活不成啦!”
“甚么?那鱼竟然剖腹自杀了?天啦,那鱼宁可剖腹自杀,也不愿让那东西出世……”
他脸色发白,双手揑住那烟管,竟然“啪”地一声,拗为两段。
他用力摔下断去的烟管,惨然恨声道:“天哪,金渔翁为甚么不发讯号给我?十年心血……这十年心血,全都白费……”
他状若疯狂,踉跄而去。
亚马却一纵身拦住了他的去路,沉声道:“慢着!”
他恼怒至极,抬头道:“你待怎的?”
亚马道:“你这样一走,我怎么办?”
“你甚么怎么办?”
“我……”他突然住口不语,只因这里还有个小女孩梅长芬,他的问题实在无法在一个少女面前提出来讨论。
薛神医却看出了他的难言之隐,长叹道:“我这一生软硬不吃,行事向来只凭自己喜好,这次对你,却……”
他转头对梅长芬道:“劳烦贤侄女,去给我们准备一点小菜,我要与他,好好的喝几杯!”
梅长芬准备的可不止是一点小菜,她竟能在片刻之间,整治了十几道丰盛菜肴,精美可口,就连金陵城里“天福楼”的大师傅都不见得能有这么好的手艺。
亚马向来觉得女人不必学武功,但一定得学会做菜,因为他常常对接触过的女人说:“你要抓住男人的心,就先要抓住他的胃!”
这个梅长芬,将来的婚姻生活保证是美满而幸福的!
而且,这个梅长芬更是识趣,敬了一杯酒之后,就先行告退,留下他们两个大男人,去谈他们男人的事情!
一个聪明的女人,绝对该知道甚么时候关心男人,又甚么时候不必去理会!
这梅长芬也是个聪明的女人!
薛神医干了一杯酒之后,叹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找来,但不知道是这么快!”
“哦!”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我仍然觉得我做得很对!”
“哦?”
“我一生从不欠人的,如果欠了,就一定要还,如果不让我还,不如让我去死了的好!”
“哦……”
“你只会讲‘哦’?”
“你讲的话我听懂了,我就‘哦’要是没听懂,我自然会追问!”
“你听懂了?你懂了甚么?”
亚马缓缓啜着手中这杯酒道:“我听懂了一个故事,那个故事是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人,名叫薛神医,不知怎么的?竟然欠了一个姓雷的人家一个很大的恩情,他非要还这个情不可,他就用了一种他自认为‘很对’的方法,去还了姓雷的情,只不过……”
“只不过甚么?”
亚马盯视着他道:“你虽然还了雷家的情,却欠了另外一个人的情,而且欠得更多,欠得更大!”
“我又欠了谁的?”
“我的!”亚马逼视着他:“‘武林种马’有他自己的原则,他在女人堆中打滚,却绝对只留情不留种,你却打破了我的原则!”
薛神医笑道:“你知道我打算怎么还你的情吗?”
“你怎么还?”
薛神医又拍开另一坛好酒,又亲自为他倒上一杯。
亚马笑道:“别以为请我喝酒就能还清欠我的债!”
薛神医道:“我给你倒酒,只是要让你在听我分析事情的时候,你还有事可做……”
亚马一口干掉那杯酒,却伸手夺过酒坛来,自己给自己倒酒,道:“你说得有道理,我就喝!若是没理……”
薛神医道:“首先,事情还没有发生,我们要尽可能避免,如果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只好设法妥善解决……”
他说得有理,所以亚马就干了一杯。
薛神医再道:“你的目标是不留种,可是既然已经不小心留了,你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把那个种消灭掉,一个是保留他!”
亚马叹口气,但是勉强还是喝了一杯。
薛神医道:“你绝不至于去杀了你自己的亲生儿子或女儿吧……”
亚马这一杯喝得很快!
“你的原则是留情不留种,恐怕只是没有遇到适合的女人的缘故,你绝对不会故意使自己断子绝孙的!”
这次亚马正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喝这一杯。
薛神医继续道:“要播种,必须播在良好的土壤环境里,这世上还有哪里比雷家更好?”
亚马突然暴怒道:“你不要再说了!我今天来,是要你给我做另外一件事情的!”
“甚么事?”
“一件对你来说绝对是轻而易举,对我来说却是终生受易的事……”
“甚么事?”
“你帮我做好了这件事,你我之间的欠账,全部一笔勾销,否则,我就跟你没完没了!”
薛神医嚷了起来:“你说的到底是甚么事?”
亚马逼视着他,一字一字地道:“男性结扎!”
薛神医哈哈大笑道:“这种事何必找我?任何一个阉猪的人,都能轻易地把你阉了,而且保证一天可以下床!”
亚马红着脸道:“我不是要那种的阉,我只是要结扎男性输精管,却不能影响性生活!”
薛神医笑道:“这倒是只有我薛某人才能办得到的事,只不过……”
“甚么?”
“一旦帮你结扎了,你如有一天要后悔,我可没有本领再帮你接回来……目前的医术没有进步到这种程度!”
亚马笑道:“我既已决定,必不会后悔!”
“可是有人可能会后悔!”
“谁?”
“雷家的人!你想想看,他们要的是儿子,他们虽然采取多兵政策,但是孩子没生下来,谁也不能保证一定会有儿子,万一个个都生了女儿,你想雷家如何肯善罢干休?”
亚马倔强地道:“那是他家的事!”
薛神医接口道:“却是你生死攸关的事!”
亚马吓一跳:“你说甚么?”
◆第九章天香幻境
薛神医笑得开怀,道:“雷家千方百计,借你的种,生他的儿子,算不算是天大的秘密?”
“当然是!”
“他们会不会轻易让这个天大的秘密,泄露出去?”
“自然不会!”
“甚么样的人最不会泄露秘密?”
“死人!”亚马跳起来了道:“你是说,他们会对我也来一招‘杀人灭口’?”
薛神医冷笑:“在儿子还没有出生之前,自然还不会,因为他们还要以防万一,但是……”
亚马已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催促道:“你就别再但是但是了,有话就直接说出来好了!”
薛神医叹道:“好,我就实话实说,他们目前一定要全力保护你,为的是万一还没有生下儿子,他们就还要继续借你的种,但是你若万一想不开,现在就作了‘结扎手术’就表示他们再也没有了指望,就很可能马上动手,杀人灭口,以策安全……”
亚马端起酒来猛灌不已。
薛神医再道:“我知道亚马逃起来比兔子还快,几乎没有人能追得到,我也知道亚马躲起来,比乌龟还隐秘,可是,你能逃多远?能躲多久?”
亚马只好干咳一声。
薛神医续道:“受过雷家恩惠的,不知道有多少?受命于雷家的,更是满天下,这些人要是动员起来,你就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去……”
亚马兴奋起来:“哪里可以去?”
“阎罗王那儿!”
亚马再度颓然坐倒。
薛神医笑道:“所以,我给你的结论是,既逃不走,干脆去找他!”
“甚么?”
“到雷家去,表明了愿意合作,在一年之内,儿子没有生下来之前,尽量去享受他的女人,享受他的财富!”
亚马叹道:“一年之内……”
“一年之内,也许不到一年,因为我听说有个叫萧媚媚的,证实已经受孕,顶多九个月,便可分晓!”
“九个月……”
薛神医大笑道:“九个月已经不错啦,你至少可以过九个月帝王般的生活!”
亚马喃喃道:“帝王般的生活……”
他一抓薛神医道:“你是说‘帝王’的生活?”
薛神医被他吓了一跳道:“你怎么啦?”
亚马哈哈大笑,向他举杯道:“我敬你!”
“敬我?”
“因为我要谢谢你!”他一饮而尽,再向他照照杯底,道:“一言提醒梦中人,我要谢谢你给我金玉良言!”
薛神医微笑道:“我早知道亚马是个聪明人……”
亚马开怀畅饮,大笑道:“帝王生活,帝王生活,哈哈……”
然后他就醉了……
亚马不是醉了,他喝酒从来都是愈喝愈清醒,他从来没有喝醉过。
他不是醉了,而是中毒了,中了“迷迭香”的毒。
他绝对未防到薛神医会在这个时刻,在他的酒中下了迷迭香的毒!
亚马才一醉倒,薛神医就拍拍手,发出讯号。
树丛后面立时闪出两名少女,赫然竟是梅长芬、薛翠凤!
薛神医道:“他喝醉了,你二人把他抬到客房去休息,我要赶紧去找那金渔翁!”
薛神医一层身形,急掠而去。
只剩下这两个少女,一左一右地将他搀起,扶着他穿越这片精心布置的“天香幻境”。
果见前面一排精舍,掩映在修竹林中,清静幽雅,胜似人间仙境!
客房中有精致家具,布置陈设,颇具巧心,让客人住下,有宾至如归之感。
薛翠凤与梅长芬二女终于将他搀扶到床前,将他放得睡倒,再帮他脱除鞋袜,拉过被单,让他睡好……
累了一身大汗,她二人这才退出房来,为他轻轻将门掩上。
薛翠凤道:“刚才辛苦你做了一整桌的酒菜,现在你去洗个澡休息一下,我来收拾碗筷……”
梅长芬笑道:“好吧,那么前面就辛苦你了……”
薛翠凤再回到那茅亭去时,赫然发觉亚马竟然已经又在那儿,吃着那一大桌还没吃完的酒菜。
薛翠凤吓了一跳,道:“你不是已经醉了吗?”
亚马笑道:“你几时听说‘武林种马’喝醉过?”
薛翠凤道:“可是,这天香幻境,你怎么走得过来的?”
亚马又笑道:“梅长芬带我走了几步,我就已经领悟到这里面生克变化,就再也难不到我啦!”
薛翠凤道:“那么,这坛酒里面的迷迭香……”
亚马突地大吃一惊:“甚么?酒里面有迷迭香?哎呀……我的头,好痛!”
刹那间,他面色发青,冷汗直流,抱着头在地上打滚,哀呼道:“我的头好痛!”
薛翠凤吓一跳,急来扶他:“糟糕,一坛酒你一个人全喝光了……”
谁知亚马双手一缠,就紧紧将她压得翻倒在地上。
薛翠凤惊叫:“你要干甚么?你放手,你放开我!”
亚马哪里会放开她,紧紧地将她缠住,道:“原来这坛酒里面有‘迷迭香’是你做的手脚……”
“是爹……”
“至少你知道这里面是有毒的!”
“不是毒,而是一种……”
“一种甚么?”
“春药!”
亚马哈哈大笑:“我号称‘武林种马’怎么会需要‘春药’?”
薛翠凤叹道:“这是另一种春药,让你打开‘精关’的!”
亚马双手不停,毫不客气地扯开她的衣物,一面道:“我看你年纪不大,怎么连这些都懂?”
薛翠凤道:“别忘了我爹号称神医,神医的女儿,多少也有些耳濡目染的……啊!”
亚马狞笑:“‘啊’是甚么思思?”
薛翠凤却痛得流泪,痛得抽搐,痛得呻吟了……
亚马毫不怜惜地攻入了她,道:“你爹当然也跟你谈过这些的,对不对?”
薛翠凤咬紧牙根忍住疼痛,她已没有办法回答。
“你也答应要替你爹向雷家报恩的,对不对?”
她还是不能开口,她要憋住一口气,忍耐他一阵强行冲刺……
“你对医道也有耳濡目染,你可知道‘迷迭香’这种东西也像鸦片、吗啡一样,用多了是会上瘾的!”
她终于能开口出声了:“哦!”
“第一次用过这种东西,我是完全无从抵抗地一败涂地,第二次再用,我就自然而然地产生一些反抗,但是也支持不了多久……”
“啊!”
“第三次、第四次……我好像已经对这种药物产生了免疫力……也就是说,你必须忍耐又忍耐,让我够爽……”
“哦!”
亚马已经开始失去控制了……
有如脱缰的野马,他开始漫无节制地驰骋了……
薛翠凤却终于忍过了疼痛,开始了另一种境界,另一种感官的享受中……
但是这种舒畅的感官享受竟接踵而来,毫不稍停地将她推上了高峰……
薛翠凤惊慌地挣扎:“停一下,你停一下!”
只可惜亚马已停不下来,他已全力冲刺了……
薛翠凤哀叫道:“慢一些,你停不下来总该可以慢一些……”
亚马也慢不下来,那种带有刺激性的药物,已经刺激到他的性本能,却已麻痹了他的理智,他已慢不下来了!
可怜的薛翠凤初经人事,就已遇到一头狂牛,一匹野马,一个“疯”了的男人!
突然一阵惊悸的颤抖中,薛翠凤已经一败涂地,溃不成军了……
但是亚马却理智全失“疯狂”不已地冲击着她……
才不到半刻间,她又被冲开玉门关,再度一泄如注!
所谓兵败如山倒,薛翠凤就在他这样的疯狂猛攻之下,一败再败,只觉自己的精力一次次地流失,自己的生命亦马上要断送掉……
突然一声惊叫,将薛翠凤从迷惘中惊觉回神。
原来是梅长芬出现,她也被这种景象吓呆了!
她本已洗完澡,要去休息,却不见薛翠凤收拾碗筷回来。
她来到这茅亭察看,万万想不到,见到的是这样一双赤身裸体的男女,在抵死缠绵……
她羞得满面通红,翻身欲逃,却听到薛翠凤一呆叫道:“芬妹救我……”
梅长芬眼见薛翠凤情况危急,她惊急之下,也顾不得害羞,一纵而上,纤指骈点他背心“陶道穴”!
谁知亚马,全身武功却全都处于绝对备战状态之下“陶道穴”才被触及,感应立生,一股强大的力量反击而出,将梅长芬震得几乎跌倒!
梅长芬大吃一惊“灵飞掌”展开,四四一十六掌,全力击向他的背部大穴!
谁知这亚马突然反手一抓,就抓住了她的衣襟!
梅长芬惊急往后跃退,只听“嘶”地一声,她的衣襟竟被扯破!
再也掩不住她白嫩丰满的胸膛,就跳跃了出来!
亚马忽地抬头,瞪视着她,似曾相识,却又陌生……
梅长芬又惊又羞,双手环胸,却仍遮不住她一对新剥鸡头肉在颤动……
亚马突然翻开了薛翠凤,一跃而起,对她咧嘴而笑,道:“你来得正好!”
眼见他就这样赤身裸体地站在自己面前,那“不文之物”昂然怒立,梅长芬只觉得心慌意乱,全身发软,连转身逃跑的勇气都没有了。
亚马却一把将她拉了过来,嘶嘶连响,已将她的衣物扯成了稀烂。
梅长芬这才想到要立刻逃走,但是她已被捉住,已走不脱了。
惊急怒恨之余,她扬手一耳光掴去,怒骂道:“畜牲,猪!”
清脆的一记耳光!亚马竟不躲开,竟被打得怔住!
他放开了她,这件事不该牵扯到她,她是无辜的!
他放开了她,却转身又去侵犯薛翠凤!
那强力的药力毁了亚马的理智,他以他的本能在攻击着薛翠凤,他的心底在呐喊道:“你要,我就给你,给你!”
但是又不是那么快就给的,他必须还要很长一段的磨擦与刺激!
但是薛翠凤却再也支持不住了,她只能哀求道:“芬妹……救我!”
梅长芬心惊胆跳,道:“我……怎么救你?”
“替换一下,让我调息复元……”
梅长芬终于鼓足了勇气,替换了薛翠凤。
但是梅长芬也是不堪一击的,也是从痛苦中渐渐尝到甜蜜滋味,不久就溃不成军了……
幸好薛翠凤争取到一点调息的时间。
虽未能完全复元,仍是鼓起勇气去把梅长芬再替换下来。
就这样,她二女轮番替换,几度欲死欲仙之后,亚马终于也达到了情欲的最高峰!
终于把宝贵的种子,播进了薛翠凤的肥沃“园地”里去……
薛翠凤终于幸福而满足地沉沉睡去。
等她再醒来时,发觉自己是躺在床上的,身旁还躺着另外一个人。
她一惊而起,道:“亚马?”
并不是亚马,而是梅长芬。
她也被惊醒,奇道:“咦?我们怎么会在这里的?”
她俩急披衣而起,只见桌上端砚下,压着一张纸条,写着刚健有力的字迹:联络雷玉峰,派车来接!
梅长芬皱眉道:“这是甚么意思?”
薛翠凤道:“意思就是要到无锡雷家,却又架子奇大,要人派车来接!”
梅长芬惊道:“无锡雷家?就是那个荣华富贵楼的雷家?”
薛翠凤道“正是!”
只见薛翠凤来到后院,檐下一只精巧竹笼,里面一只纯白信鸽。
薛翠凤将那张纸条卷好,塞入信鸽足下的锡管之内,扬手东南方向飞去……
梅长芬看得惊奇不已:“原来你与雷家早有联络?”
薛翠凤道:“不错,我薛家父女,身受雷家大恩,随时随地可以杀身相报!”
梅长芬道:“雷家派车来接他,你也会去吗?”
薛翠凤笑道:“傻丫头,我当然要去……”
梅长芬仍是不解道:“你去干甚么?”
薛翠凤道:“当然是去嫁人,嫁给雷玉峰!”
梅长芬又惊叫起来道:“你跟亚马这样了,还要去嫁雷玉峰?”
薛翠凤叹道:“你还小,有很多事你还不懂,等你慢慢长大了……”
薛翠凤牵起她的手道:“走,我们去洗个澡……”
梅长芬跟她走了,却喃喃道:“亚马他,现在会在哪里?”
“他是匹野马,在家里待不住的,不过你放心,他好像很爱吃你做的菜……”
亚马却又来到南登江旁。
那棵巨树之下却静坐着两个发呆的傻子。
一个是那金渔翁,一个则是那薛神医。
两个呆子像石像般地呆坐,望着江水,一动也不动,除了偶而发出一声长叹之外。
就连亚马已来到了他们的身后,都无知无觉。
如果来的是仇敌,那还得了!
亚马觉得好笑,只得轻咳一声。
这两人立刻像受到惊吓的兔子一般,猛地跳了起来。
看清是亚马,怒道:“你向来都是这般神出鬼没的吗?”
亚马笑道:“你们两个,向来都是这么痴痴呆呆,如丧考妣的么?”
他二人也自长叹,又坐了下来。
亚马也在他们身旁坐下,道:“还在想那条鱼?”
“唉!”
“还在想,那条鱼怎么会通灵性,怎么会在钓上来之前,剖腹自杀?”
“唉!”
“鱼儿没有手,要劫腹自杀,必定是它肚子里有一把非常锋利的刀!”
“唉!”
“虽然那条鱼很大,但是能藏进它肚子里的刀,大约也不会超过一尺,否则它也活不了那么久了!”
“唉……”
“刀比水重,所以这把刀一定还在这河底某处?”
“唉!”
“这把刀对你们两人,都非常重要?”
“唉……”
“如果我能够帮你们找回来……”
“你找不到的!”
“为甚么?”
“因为我们两个,轮番下水,把这方圆百丈之内,每一寸石头缝都找过啦!”
亚马大笑:“那是你们不懂得找东西的窍门。要是我能帮你找到,你们怎么谢我?”
“这……”
亚马道:“我的要求很简单,我知道这村子里有一家饭馆,一道‘活鲤三吃’最有名!”
老渔翁笑道:“那还不容易……”
亚马接口道:“一言为定,驷马难追!现在,你们两人各退一步!”
他二人果然各自退了一步,满腹狐疑地看着他。
只见他弯腰从地上拾起一粒小石子,扣在拇指与中指之间,向上弹去!
就像小孩子玩弹珠,这又有甚么稀奇了?
稀奇的是,一阵枝叶响动,树上竟落下一道精光耀眼之物“夺”地一声,插在地上。
是一柄形式古朴,锋利无比的匕首。
宽柄薄刀,柄身上篆着两个古文:鱼藏!
金渔翁抢步上前,将之拾在手中,仰天长笑道:“老天有眼,这宝刀又回到老夫手中。”轻抚宝刀,向亚马道:“原来你早已下水去过了?”
亚马笑道:“十年心血,岂可让他尽付东流?”
薛神医与金渔翁皆面面相觑。
亚马拍拍手道:“好啦,都七老八十了,何须再作那小儿女态?我肚子饿啦!”
薛神医道:“刚刚才吃一整桌酒菜,你又喊饿?”
亚马道:“你可不知道我刚刚做的苦工,是多么消耗体力……”
金渔翁一拍亚马肩头,朗笑道:“走,老夫陪你去‘活鲤三吃’!”
显见这金渔翁经常钓到活鱼,卖到这一家店里来换得酒饭温饱。
店小二大老远就躬身迎了出来,道:“老爹今天有贵客?老爹里面请……”
正说间,街头突地蹄声大作,一辆八马并驾的华丽马车,在滚滚烟尘中飞驰而来。
后面又是两个一排的八匹健马,并无骑士,只是以缰绳互系着,紧紧跟在身后,看来只不过是要用来替换前面八马,可以长途奔驰之用。
这车豪华,不逊于那日去接“无影剑”翁天杰的那辆,只是妆点得更柔和、更脂粉气!
车辕上驾车的,却正是那赵子琛!
赵子琛见街上行人摊贩纷纷走避,不但不将车势放缓,反而呼啸一声“唰”地一鞭,横击在前面马背上!
马车奔行更急,立在店门口的店小二惊呼道:“赶车的,你瞎了眼么?”
马车已疾奔而至,金渔翁吃惊之下,纵身一跃,上了马背,要抓缰绳。
赵于琛怒骂道:“老头子找死!”
一鞭挥击而来,金渔翁伸手卷住鞭梢,一抖一扯,真力贯注,那赵子琛哪里禁受得住,倏地震得跌落尘埃。
转瞬间马车又已冲出丈余,眼看就要撞到前面百姓,亚马、薛神医齐地怒吼一声,一左一右,五指如钩,紧紧将疾驶中的马车拉住!
八匹健马,仰首一阵长嘶,马车嘎然而止。
那滚落地面的赵子琛一跃而起,怒喝:“找死!”
甩手一掌,切向亚马的手腕,亚马反腕抓去,谁知赵子琛一眼瞧见了亚马,掌声突地停顿,失声道:“原来是你?”
车厢另一边的薛神医亦已绕过来,怒道:“哪里来的狂奴,敢在狗熊岗上撒野!”
喝声未了,只听车厢中轻叱一声,车门大开,一个身穿锦衣衫,腰扎一条火红丝条的玉面少年,一脚踏着车座,斜斜倚着车门。
他双手衣袖高高挽起,左手食指上,戴着一枚晶亮的翠玉扳指,右手之中,却拿着一管长过三尺,细细的翡翠烟管,双目有如明星般,令人不敢逼视。
赵子琛一见他现身,立时垂首肃立,不敢再动。
亚马等三人见了他,亦觉眼睛一亮。
只见这锦衣少年伸手一指,那长长的翡翠烟管,几乎要指到金渔翁的面前,道:“是你把咱家的马车拦得停下的么?”
老渔翁气往上冲,挺胸道:“不错,你要怎样?”
锦衣少年仰天大笑道:“好好,这人倒还有些胆气。”
伸手一撩衣襟,一步跨下车来,大摇大摆地走了两步。
此人神情、装束,在华丽中混杂着狂放不霸,既似骚人墨客,又似纨裤子弟,但说起话来,语声却娇柔有如女子,一双明亮的眼波,在刚强之中,又带着些女子的妩媚之态,走过亚马身旁时,双眉一皱,道:“快些将你的手拿开,莫要弄脏了我的车子!”
亚马双眉一挑,正要开口,锦衣少年却已霍然转过身去,朗声道:“赵子琛,你认得这些人么?”
赵子琛恭身应道:“小人只认得一个……”他伸手指指亚马道:“他是翁伶伶的叔叔,却不知是不是翁天杰的儿子?”
亚马应声道:“你是不是翁天杰的孙子?”
赵子琛对这锦衣少年虽极为恭谨,对亚马却无须如此客气,怒目道:“你敢骂人?”
锦衣少年却笑道:“他哪有骂人?”
赵子琛不敢对他反驳,只是嘟哝道:“我猜他是翁天杰的儿子,他却猜我是翁天杰的孙子,如此说来,我岂非比他还晚了一辈?”
锦衣少年笑道:“你究竟是不是翁天杰的孙子呢?”
赵子琛道:“我当然不是!”
“这就是答案了,你的答案不是,他的意思也是回答不是,只不过绕了个圈圈来回答你罢了……”
他回眸向亚马全身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笑道:“你这人很有意思,我喜欢!”
亚马道:“你虽喜欢,我可……”
锦衣少年却已转向赵子琛道:“他既是伶伶的叔叔,我们正好要去瞧瞧伶伶,让他上车吧!”
这少年似乎永远不愿听人将话说完,每次总是只要听别人才说一半,便截口打断!
薛神医听说他与亚马正要一道,却将满腔怒火压了下去,沉声道:“在下薛神医……”
这宇内十大高手之一的“薛神医”三字,他竟似完全未曾听过似的,一挥烟管道:“你不用说了,你们刚才对咱家无理,本该罚你等叩头赔罪,既然他是翁伶伶的叔叔,你们也跟着占了便宜,免罚啦!”
他说话又快又急,却字字清晰入耳,让人听得分明,又根本不给别人说话的机会,仿佛将别人全都看成了奴才一般。
薛神医几时受过这等窝囊气,浓眉一扬,沉声道:“我方才本想叫你叩头赔礼的,但你既与亚马兄相识,我才只好让你占些便宜,免罚算了,你走吧!”
锦衣少年双眉一皱,掌中的翠玉烟管,突地洒出一片碧光,有如天绅倒挂一般,向薛神医当头卷下。
薛神医一惊撤身,正要反击,那锦衣少年哈哈大笑道:“宇内十大高手,武功果然不错,我在这一招里故意露出四处破绽,你只要看出一处,便可立在当地,毋庸闪让,这样的武功,还想和咱家动手么?”
话犹未了,金渔翁已大喝道:“欺人太甚!”
锦衣少年道:“钓渔的武功,会比那看病的还要高些么?”
锦衣少年继而仰天笑道:“好愚蠢的人,你武功若比咱家差了十倍,还有甚么好拚的?”
手腕一振,翠玉烟管又自洒出一片碧光,向金渔翁卷了过去。
金渔翁果然从这碧光中瞧出几点破绽,双足钉牢,闷哼一声,五指箕张,向那烟管抓去。
锦衣少年大笑道:“蠢才,你上当啦!”
笑声中手腕一翻,那碧玉烟管斗使已敲在金渔翁的“肩井穴”上。
金渔翁霎时木立当地,竟已动弹不得。
锦衣少年道:“我这独门点穴功夫,无人能解,你还是乖乖站在这里一个对时……”
左脚跨上车辕,冷笑道:“谁若要妄解穴道,引起他的内伤,却莫要怪咱家未曾言明在先!”
他已坐进了车内,却又伸头出来,向亚马道:“你怎么还不上车?”
亚马笑道:“我来……”
他走向金渔翁笑道:“你答应请我‘活鲤三吃’我却有事要先走,你就干脆折几两碎银子,算是抵账吧!”
说着他伸手入他衣襟去摸。
衣襟里没有钱,他又往他腰里去摸。
也不知搔到甚么痒处?那老渔翁竟嘻嘻笑着扭闪躲避。
他竟然能动了……
薛神医瞪大了眼睛,车厢内却也传出一声冷哼。
亚马故作未闻,笑道:“原来你身上连一文钱都没有,还吹牛说要请客。”
金渔翁大笑道:“老夫在这家店里,是可以挂账的。”
亚马笑道:“好吧,这一顿先让你欠着……”
然后这才走到车门处,向锦衣少年道:“你还是要我上车么?”
锦衣少年冷哼道:“上来!”
赵子琛驾车之术果然高明。
那八匹骏马更是训练精良。
沿途上不但换马奔驰,倒像是要赶甚么急事一般。
亚马斜靠椅背,似乎已经睡着了。
这锦衣少年却一直用一双锐利目光,不时地上下打量着他。
亚马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我脸上有花么?”
锦衣少年笑道:“花是没有,青春痘倒有几颗!”
亚马道:“那是因为我没有睡好,火气大了些。”
说着他又迳自闭目养神起来,只听他又道:“你叫甚么名字?”
亚马并未睁眼,却道:“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我的名字对你们女人非常不利!”
她倒是吓一跳:“怎么,你知道我是女的?”
亚马笑道:“我终日在女人堆中打滚,岂能瞒得过我的眼睛?”
“被你瞧出来又有甚么打紧……我问你,你怎么会解我的独门点穴手法?”
“我哪里会解穴,我只知道任何人身上血脉能被闭住,就一定有法子能打通……”
“你到底是谁?”
“我吗?宇内十大高手,亚马尚未排名!”
她倒吓了一跳:“你就是亚马?难怪……”
匆地迎面一阵清风吹来,抬眼望处,前面一片水天相接,竟已到了烟波苍茫的太湖。
遥望湖上风帆点点,白帆碧波,相映成趣。
车马又绕湖奔行了半晌,她自车内探头出来,指点了两句方向,终于道:“停下,到啦!”
只见前面林木青碧,竟是一片桑园。
繁茂的桑林中,不时有许多身材窈窕的采桑女子,谈笑出入。
江南少女,本多佳丽,而这些采桑女子,却更是出色!
当亚马正对外面看得出神之际,耳边却响起她的声音道:“你当真连我的名字都没有兴趣知道?”
亚马笑道:“你如愿意告诉我,我当然有兴趣知道;你若不愿意告诉我,我问了也是白问……”
她已贴在他的耳边,一阵淡淡的兰麝之香传来,只听她在娇笑道:“那你就问呀!”
亚马道:“你叫甚么名字?”
她却咯咯笑着一跃下车,道:“不告诉你!”
亚马只有苦笑,他怎么总是要上女人的当?这个要命的毛病,到甚么时候才改得掉?
亚马走下车来,只见桑林中已嬉笑着走出一群采桑少女,人人都是青巾包头,青衫窄袖,衬得腰肢款摆,矫健婀娜!
其中又有一位身材高挑的云鬓少女,却穿得一身雪白轻罗短衣,被那一群青衣少女围在中间,有如群妃中的皇后一般。
蓦地那云鬓少女发现了她,立时向她奔了过来,娇笑道:“孟姊姊你真的来了?我真的高兴死了……”
这孟姊柹一把拉住她的玉腕,笑道:“柳家妹子,我说过要来,自然要来,我还会骗你么?”
那姓柳的少女“嗯”了一声,扭动腰肢,娇笑着不依,道:“还说不要我等,人家我已经等了好多天啦!”
亚马见这少女眼波横飞,轻嗔娇笑,举手投足间,媚态入骨,彷佛弱不胜衣,真不知这个万事俱不在乎,比男子还要狂放的孟小姐,怎会与这样的女子结为知交?
看来上天造人,的确奇妙得很……
孟小姐笑骂道:“我若是个男子,真要被你迷死了!”
那姓柳的又“嗯”了一声道:“我不来了!”
纤手轻轻一打她肩头,孟小姐却出声招呼亚马道:“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柳含烟小姐,他就是鼎鼎有名的‘武林种马’!”
柳含烟惊奇地望着他,两只大眼睛不断骨碌碌地打转。
亚马对她微微一点头,就向孟小姐道:“你呢?你到底叫甚么名字?,”
柳含烟接口道:“她叫孟湘吟!”
孟湘吟骂道:“见到英俊男人,就抢着说话,连我的名字都出卖给他啦!”
柳含烟羞道:“哪有,因为是你的朋友我才……我才懒得理他!”说着就倚了过去。
孟湘吟笑了起来:“柳家妹子,你这个毛病一定要改,一见到男人就皱眉头,看到女孩子反而这么亲热,难道想做老处女么?,”
柳含烟伸出手指,轻划面颊,笑啐道:“羞不羞,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你呢?你见到男孩子就……就亲热是不是?”
柳腰轻折,曲着身子,咯咯娇笑不住。
孟湘吟道:“我根本就是男子,以后你该叫我‘哥哥’才是!”
既而挽起亚马的手笑道:“她讨厌我们男子,我们就偏要在她这里住几天,柳含烟,我们要吃定你!”
柳含烟道:“你吃嘛,吃嘛,我就给你吃!”一个身子又向孟湘吟腻了过来。
笑语间,已走入桑林,一条白石砌成的小道,婉蜒伸展在褐色的泥地上。
桑林未尽,前面突地出现一片花丛!
万紫千红,竟相吐艳,香涛花海中,隐隐露出一角红楼。
再走两丈,便见红墙绿瓦,青竹为篱,幽静中带有繁华。
柳含烟轻唤一声,两个贝齿皓眸的粉衣小鬟,便奔出来开了篱门,憨笑迎人。
柳含烟拉了孟湘吟腕子,随在那粉衣小鬟身后,穿过一条雕花曲廊,栏杆外桃花正艳,香气醉人。
桃花尽头,匆地又见一角飞檐,一道月牙门上,不知是哪位名家题字——花间小筑。
花间小筑里,更是明窗净几,不着点尘。
转瞬间,柳含烟便令丫鬟开出一席佳肴美酒,伺候的果都是些云鬓粉衣的明眸少女,看不到半个男人的影子。
那柳含烟不住与孟湘吟谈笑,对亚马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亚马只觉得这少女忸怩作态,也懒得对她多加理睬,只管开怀畅饮!
他酒量本豪,那孟湘吟竟也是海量,酒到干杯,面不改色。
匆见厅后转出几个手捧丝竹乐器的少女,叮咚一声,奏起乐曲。
又转出几个身披轻纱的少女,在堂前曼舞起来。
轻歌曼舞,佳肴美酒,亚马薄酒微醉,豪情顿生,夺得一具瑶琴,挥手而奏,引吭高歌道:
黄芦岸白苹渡口,
绿杨堤红蓼滩头;
虽无刎颈交,却有忘机友!
点秋江白鹭沙鸥,
傲煞人间万户侯——
不识字烟波钓叟!
他本极风流倜傥,丝竹弹唱,琴棋书画无有不通,他这一曲小令,唱得高吭入云,余韵绕梁,四下的粉衣小鬟,个个如痴如醉……
孟湘吟拍手笑道:“不想你倒风雅得很!”
她竟也接过他这具瑶琴,纤手一挥,琴韵如珍珠般流泻而出。
檀口微开,引吭而歌:
春风骄马武陵儿,
暖日西湖三月春。
管弦触水莺花市。
不知道——不到此。
宜歌、宜酒、宜诗!
她这一曲,更如仙音天籁,一场酒筵生色不少!
亚马拊掌大笑道:“宜歌、宜酒、宜诗,真是绝妙佳句,当浮三大白!”
柳含烟却冷笑道:“如果再宜武,岂不更是美哉!”
亚马道:“宜舞?她们不是正在舞着的么?”
柳含烟叱道:“装傻么?我说的是这个‘武’!”
突地纵身一个起落,掠到亚马身上“将台”大穴。
亚马急闪开,道:“玩真的么?”
柳含烟冷笑:“既然要打,当然要真打!”
说话之间,双手不停,一连使出七招,急风骤雨般地直点亚马的“中应”“巨阙”“丹田”“肩井”“志堂”“笑腰”“灵台”七处大穴!
亚马本不愿与这娇滴滴的美人对敌,只不过她的攻势实在太过凌压,两手各持一支竹筷,把一套“越女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逼得他步步后退。
突然发觉背后已经抵住了墙壁,他已经退无可退了。
柳含烟娇喝道:“再不还手?”
亚马突地大笑:“偏不还手!”
这四个字刚说完,就听到“砰”地一声,砖彻的墙就已破了一个洞!
石层纷飞中,他已破墙而出。
柳含烟有些吃惊道:“居然被他逃走了?”
突然亚马嬉笑着道:“谁说我逃走了?”
柳含烟闻声回头,竟见他不知何时又回到他原来的位置上,大吃大喝起来。
柳含烟一咬牙,叱道:“结阵!”
忽然间人影闪动,这厅中弹奏乐器,曼妙跳舞的少女们,身气错动,脚步轻盈,身手矫捷,一波又一波地展开攻势!
亚马暗自心惊,一波又一波的粉拳秀腿,各种乐器俱都变成了致命的兵器,亚马除了靠灵巧的身形闪躲之外,简直不知道该怎样还手招架!
渐渐地他被逼入了包围的核心,突地一片碧光大盛,是孟湘吟的那支长逾三尺的翡翠烟管,攻了过来!
这次她的攻势中,竟然连一处破绽都没有!
谁知却偏偏在没有破绽之中,突地被他切身溜了进来。
他一切入,就紧紧地贴到了她的胸前,离她不到两寸,呼吸可闻。
孟湘吟的两只手竟然已经在外门,回救已是不及,她只能疾速后退!
谁知她退他就跟进,无论孟湘吟如何跳跃闪避,亚马总是保持着两寸的距离,紧紧地贴在她胸前!
他若要出手,随时都可以制住她的!
柳含烟与全部少女都被他这种骇人的轻功身法吓得呆了,全都忘了再出手攻击……
全都在设想如果自己遇上了这样的怪招,该怎么化解?
如果自己是男子,这当然不是问题,只须双手回抱,将他紧紧缠住,手中武器便可作致命的一击!
但是以柳含烟、孟湘吟这样的女性,能主动地双手环抱么?
孟湘吟已经退无可退,避无可避,把心一横,突然不退反进,挺着胸膛向他撞去!
这下子大出亚马意料之外,他虽自许风流,却不能赖到在打斗中去触碰一个女子的胸部……
他疾速后退!
后退的速度太快,力道也太快“砰”地又撞到墙壁,又将那结实砖墙撞破一个大洞“砰”地摔到外面去了。
这次他不是故意去撞墙的,所以摔到外面去了。
等他爬起身来,拍拍屁股时,孟湘吟、柳含烟,及全体少女全部跪了下来,齐声道:“参见令主!”
亚马倒是吓了一跳,随即省悟,道:“你们都是玉清教徒?”
匆听后面一个娇嫩的口音,欢呼道:“叔叔!”
原来是翁伶伶,飞奔跑来,投入他怀中,娇声道:“我好想你!”
亚马把她抱了起来,道:“叔叔也好想你……”
他抚着她的头发,打量她的气色还不错,道:“你的伤势已经好了?”
牵着伶伶出来的是阿娟,也来参见令主,道:“玉清宫的‘玉露丹’是治伤灵药,令主也该带一些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亚马这才想起,还有一大堆女孩子正跪着,连忙唤道:“起来,大家都起来。”
孟湘吟等人全都起身,亚马瞪眼道:“你们刚才是甚么意思?”
孟湘吟道:“没有甚么意思,我们只是要考较令主的武功……”
亚马赫然大笑,道:“考较出来了没有?”
孟湘吟道:“令主差矣,我们的意思,是要让令主考较我们!”
亚马一怔!道:“考较你们?为甚么?”
“因为我们要主持各地‘玉清宫’要负责收录孤儿,并教育弟子……”
亚马听得似懂非懂,孟湘吟续道:“所有我们玉清宫的弟子,全都是孤儿,玉清宫其实就是超大的孤儿院!”
“原来如此。”
“任由孤儿在社会上流浪,不但造成社会不安,也会由于他们人格不健全,长大后终于会流入歧途,为非作歹的居多……”
“所以,我们不但要尽量收容孤儿,还要教育他们文学武功,为人处世……”
亚马由衷赞道:“了不起!”
“我们相互之间不是师徒,却是按年龄,论辈分,变成一个大家庭,亲蜜的家庭……”
“对!”
“玉清教听起来像是个道教,却没有任何宗教的灌输,‘玉清’两个字,只是‘玉洁冰清’的意思!”
“我们收养的不论是男童女童,不论他们的资质智愚,不管他们相貌美丑,不管将来成就高低,第一重要的就是一定要有绝对高尚的道德规范,绝对不可以为非作歹,为害社会……”
亚马点头道:“这是当然……”
“我们收养的孤儿,将来都要各自出宫去,自谋生活,自行独立,也可以男婚女嫁,过正常的家庭生活……”
“应该应该!”
“但是无论男女,也无论婚嫁对象是否同是玉清子弟,绝对要‘忠贞不二,从一而终’保持绝对的‘玉洁冰清’这才是善良的社会风俗!”
亚马似有所悟,道:“所以你们收养的孩子,入教之时就要先告诉他们这个道理?”
孟湘吟道:“有些孩子听得懂,有些太过幼小,根本听不懂,怎么跟他说道理?”
亚马道:“那要怎么办?”
孟湘吟道:“强制执行!先刺上花,种下‘毒誓’!等他慢慢长大,反覆说给他听……”
亚马一惊!急拉开小伶伶的衣襟一看。
果然一朵艳红的记印,正是一个女首、蝠翼、鸟爪、蛇身的美丽记印!
亚马悚然而惊,为伶伶拉好衣襟时,关心地问道:“痛么?”
伶伶道:“这么一点痛算得了甚么?”
亚马道:“你是心甘情愿,要做玉清教的子弟的?”
伶伶道:“是,这里很好,所有的阿姨、姊姊,都对我很好!”
柳含烟道:“这里是玉清观的太湖宫,阿萍、阿娟都是本宫的姊妹,所以她就把这孩子带来这里!”
阿娟也接着道:“伶伶这孩子很懂事,也很乖,只是太孤僻,太沉默了些……”
亚马对伶伶道:“以后,你要快乐些,知道吗?”
伶伶点点头,还是没有开口。
亚马取出一本薄薄的绢册来,交给柳含烟,道:“他的爷爷是宇内十大高手之一的‘无影剑’翁天杰,这是他祖传的剑谱,等伶伶的武功基础打得稳固了,再将这套剑法传她!”
柳含烟道:“要我传她,我自己就得先要能够参悟……”
亚马想了一下,道:“对,你干脆先学会,再传给所有弟子,就当是咱们玉清教的一门基本功夫!”
柳含烟大喜道:“太好了,多谢令主!”
亚马再取出那柄“紫霜剑”来,交给伶伶,道:“这柄剑是‘粉侯’花飞杀你爷爷的,可是你爷爷也用这剑杀了花飞!”
伶伶接在手中,眼眶含泪,却没有哭出来。
亚马便把当天的经过情形详细讲述了一遍,再对伶伶道:“等你长大一些,我再带你去祭你的爷爷!”
伶伶点点头,捧着剑奔了出去,跑到花圃里,再也忍不住地伏地大哭了起来。
亚马正想追去,柳含烟却拦住他,道:“让她去哭,让她痛痛快快地发泄一次……我们都是孤儿,我们都有过这种心情!”
亚马只好叹了口气,再转向孟湘吟道:“你跟那‘粉侯’花飞有甚么关系?”
孟湘吟脸色苍白道:“你怎么知道我跟他有关系?”
亚马沉声道:“那赵子琛怎么又会为你驾车的?”
孟湘吟冷笑道:“既已被你看出,我也就不瞒你,但是我现在怎么说都是‘一面之辞’所以我也不必多说。今年七夕之夜,是咱们玉清教建教百年大典,你只要到玉清观一行,便知端的!”
“玉清观就是玉清教的总坛?”
“不错,总坛之下,分有九宫八部,这九宫是分散在各地的孤儿教养院,八部是总御九宫所属的成千上万子弟的八种功能性组织……”
亚马打断她的话,道:“我现在没有时间听你说这么多,说了我也记不住,我还有重要事情要去办,七夕之前,我是会赶到玉清观便了!”
阿娟叫道:“玉清观在……”
亚马挥挥手道:“我要去,就一定找得到!”
话声才落,他已走得不见人影。
他这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震惊了在场的所有少女。
有这么个名誉极为不好的“令主”是玉清教的幸?还是不幸?
雷玉峰一接到信鸽,立刻就赶来找他这个宝贝妹妹雷玉芝。
雷玉芝一见到信鸽腿环上的纸条就道:“是亚马的亲笔!”
雷玉峰喜道:“他的意思,是答应要来了?”
雷玉芝道:“大概不错,所以我们要给足他面子,我们两个都亲自去接!”
雷玉峰道:“好!立刻出发!”
所以他们就立刻以快马奔驰,在第二天凌晨,就已赶达黄梅山庄。
可惜他们只接到了一个薛翠凤,而没有接到亚马。
雷玉峰道“他人呢?”
她当然不知道。
她与梅长芬醒来就只见字条不见人。
她与梅长芬放出信鸽后就在此苦等,不但没等到亚马,就连自己的父亲薛神医,都不知去向?
她们当然没有出去打听找寻,她们怕万一错过……
雷玉芝在外面历练过许多年,所以她比较有主见,道:“亚马这个人我很清楚,他一定是有自己的事要去办,而且他一定会直接到‘荣华富贵楼’……”
她把薛翠凤拉到一边,悄悄问道:“你已经跟亚马合体了?”
薛翠凤有些娇羞地点点头。
雷玉芝又问:“他已经给你下种了?”
薛翠凤又点头。
雷玉芝再问:“我看那位梅长芬表情有些怪怪的,她也被亚马搞上了?”
薛翠凤道:“是,亚马酒喝多了,就一时乱了性,一次把我们两个都搞了……”
雷玉芝再追问道:“亚马也给她下了种?”
薛翠凤道:“我记不清楚了,我已经被搞得头晕脑胀,天晕地暗……不过回想起来好像是还没有,因为亚马发泄的时候,正好是在跟我……”
雷玉芝叹道:“这种事要弄个明白,不可以好像,要知亚马之所以不肯随便留种,就是怕亲血缘却姓了外姓,将来酿出了悲剧……”
薛翠凤急道:“这怎么办?”
雷玉芝当机立断,道:“你出面要求他,到雷家去陪你住一个月,一个月后就该知道是否成孕……”
薛翠凤只好同意。
就这样,就把薛翠凤与梅长芬二女,一起都接了回去。
荣华富贵楼的雷家,好久都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老太夫人的八旬寿诞刚过,又传来目前的当家主人雷玉峰竟要“纳妾”的喜讯。
雷玉峰早在二年前一次娶得萧氏两姊妹为妻,这次却更是宣布要一次纳“栖霞四凤”四位美女为妾,真是胃口奇大!
江湖中人人都知道栖霞派名声极大,江湖人也都知道“栖霞四凤”不但武功高强,而且貌美如花。
人人都羡慕这雷玉峰真是艳福不浅!
但是雷氏其他亲属的想法却又各有不同,因为雷玉峰不能生育的谣言,正在他们雷氏亲属之间,如火如荼的传开……
所以雷玉峰“纳妾”的那天,来喝喜酒的人,简直比老太夫人寿诞那天的人更多!
大家都要来争睹一下名震武林的四凤风采。
毕竟十七、八岁的新娘子,要比八十岁的老太婆好看得多!
纳妾不是结婚,虽然也很铺张,却没有那么多繁文褥节。
大厅里、庭院里,甚至连回廊上,花圃间,接连摆上流水席,好酒好菜,不断的往桌上端。
所以认识不认识的人,只要进了雷家大门,就找桌子坐下,吃喝一番!
雷玉峰更是领着四凤不停地穿梭在宾客之间,不断地敬酒,仿佛是要全天下的人都承认,雷玉峰不但有性能力,而且能力特强!
双萧、四凤,已经六个啦!个个年轻貌美,娇艳如花,如果没有超人之能,怎么敢娶这么多?
远远的花丛树影间,却有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在盯着雷玉峰与陪着敬酒的四凤。
他手上一对铁胆仍在不断地搓揉,叮当作响。
他正是雷玉峰的大伯雷景光!
◆第十章孤注一掷
雷景光的眼睛紧紧地盯住那个身着新郎官吉服的雷玉峰,嘴角泛出一阵冷笑。
忽然他眼神一动,他察觉到身后十丈处,有人接近!
接着他神情又缓和了下来,因为他已从脚步声中听出来的是自己人,他的亲外甥邢云飞,就是那个精明干练、高高瘦瘦的年轻人。
他的脚步那么轻松,显示他的武功基础已经是高手中的高手,年纪这么轻就有这样的成就,雷景光很为这个外甥感到骄傲。
感到骄傲的还不止这一点,这年轻人很懂得守分寸,脚步虽然很轻,却在老远的地方就轻轻咳了一声,这才走近,在他左侧后方一步,停了下来。
雷景光没有开口,他就一直恭谨地站着,不敢稍动。
电景光又横视着那一边的新郎官与四位新娘子半晌,才开口道:“打听出来了?”
邢云飞恭声道:“是。”
雷景光道:“在哪里?”
邢云飞道:“尊荣赌坊,在玩骰子!”
雷景光“嗯”了一声,尊荣赌坊正是他在武汉三镇联锁经营的事业之一,是个很赚钱的事业!
邢云飞却补充了一句:“听说他赢了很多……”
雷景光冷笑道:“很多是多少?”
邢云飞道:“听说已将近百万两!”
雷景光突地跳起来,怒吼道:“让他赢去那么多,你们都是死人呀!”
邢云飞道:“我一得到消息,立刻就亲自去请樊将军出面,又请曹七太爷亲自出马……”
雷景光的眼皮还是在跳,还是不放心地问道:“现在呢?”
“他们已在武昌的尊荣赌坊等着他!”
“他直的会去?”
“他一定会去!‘武林种马’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不兑现的!”
雷景光恨得牙痒痒的,喃喃道:“‘武林种马’‘武林种马’……哼!”
“武林种马”说过的话,的确从来没有不兑现的!
只是这一次,他们竟等不到亚马的人!
武昌守备樊将军亲自坐镇。
曹七太爷也把他手下“七大金钢”都带了来,却等不到亚马的人。
樊将军怒道:“是谁约他的?”
一位哭丧着脸的大胖子道:“是我……”
他是汉阳“尊荣赌坊”的老板,昨天才被亚马赢得脱了衣,几乎付不出银子,幸好亚马不为已甚,只要他写了一张借据,约了改天到这里来,再赌一场……
曹七太爷却听出了语病,道:“你是说‘今天’还是说‘改天’?”
这胖子也是曹七太爷亲手调教出来的高手,却已吓得满头大汗,呐呐不能确切回答。
就在这时,门口却有一位提着篮子卖花的小女孩,畏畏缩缩地走了进来,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四下瞧着。
一眼瞧见那胖子,这才鼓起勇气走上前来,道:“你就是史老板?”
史胖子奇道:“你怎么知道?”
小女孩道:“有一位叔叔告诉我,他叫我送一封信来给你……”
史胖子急道:“信呢?”
小女孩这才从花篮里取出一封信来交给他。
史胖子急忙拆开信笺,上面写着:约好改天,忘了订明是哪一天?不如我来作主,就定明天,日落酉时,不见不散!
信笺后面的签名是亚马!
樊将军怒哼一声,起身就走。
曹七太爷瞪了史胖子一眼,冷冷道:“你就会给我丢脸!”
久早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谁都知道“洞房夜,小登科”!
谁都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所以,宾客们都吃饱喝足之后,早早都散去了。
虽然是儿子的喜事,做母亲的雷夫人却忙里忙外的,比任何人都累。
现在她终于可以回到西厢阁楼自己的房里,四名俏丫鬟立刻迎上来,扶她坐下,端来茶水,轻轻地为她捏肩捶腿……
雷夫人刚喝了口茶,屏风后面就有人轻轻地咳了一声。
雷夫人与四丫鬟都吓了一跳,屏风后面却转出一个人来。
是亚马,微笑着请安,道:“为了避人耳目,不得已藏身此地……”
雷夫人笑道:“为甚么要避人耳目?”
亚马道:“因为已经有人在打算抓你们的小辫子了!”
雷夫人怒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亚马道:“夫人暂且息怒,小侄这次来,只是有要事秘商……”
雷夫人点头道:“你说。”
亚马道:“此事关系到玉峰、玉芝,还有双萧、四凤……”
雷夫人转向四婢道:“去把他们都找来!”
亚马亦插口道:“最好找个甚么借口,千万别惊动任何人!”
雷夫人点头同意,道:“还是我自己去,就说要带新人去向祖母请安……”
她再向四婢道:“你们陪亚马公子到太夫人的佛堂去等!”
老太夫人的佛堂就在顶楼的最高处,既清净又宽敞,居高临下,也不怕有人偷听窥视。
果然不久之后,雷夫人就领着儿子、媳妇,一齐上楼,先向老太夫人请安,简单的说了几句话,就由丫鬟服侍着老人家回房去了。
雷夫人的四名丫鬟也被派遣到楼梯口与窗口等地方去守候,以防有其他下人突然闯来。
现在大家都在等着亚马开口了。
亚马道:“雷景光是谁?”
雷玉芝吓一跳,道:“是我们远房一位堂伯父,算是那一族的长老!”
亚马又道:“邢云飞又是谁?”
雷玉峰却答道:“这位大伯父的娘家姓邢,这邢云飞是他娘家方面的亲戚……很能干的!”
亚马冷笑:“他们愈能干,你们就愈惨!”
雷玉峰道:“甚么意思?”
亚马道:“好,我们现在先不谈那些,先来谈谈我!”
雷夫人接口道:“对,重点还是你,上次我们谈过的条件,还是有效!”
亚马回答得很干脆:“好,我答应,不过有几个问题,必先谈清楚。”
雷夫人道:“你说。”
亚马道:“双萧、四凤既成事实,仅此而已,不能再加别人!”
雷夫人开始皱眉。
亚马接着道:“所以时间也不必限在一个月、两个月,我可以保证到有人生了儿子为止!”
雷玉峰道:“可以!”
亚马再道:“从今以后,绝对不可再对我用‘迷迭香’因为那种东西有副作用,其严重性,问问薛翠凤就知道了!”
雷玉峰望向薛翠凤,只见她点点头,叹道:“要不是还有个梅长芬,我一定会死掉!”
雷夫人却道:“可是你从来不……”
她是长辈,这话竟不好出口,亚马只得自己说出来:“我并非有病不能泄精,我是因为受过特殊的训练,能够自我控制而已!”
雷玉芝却大为好奇,道:“真的有这种训练?”
亚马却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继续道:“再者,人多口杂,觊觎你这份领导权的,大有人在,随时随地等着要抓你的把柄。所以,我非但不能公开出现在你们这里,反而要在表面上成为你们的敌人!”
萧洁洁道:“为甚么?”
亚马冷笑道:“第一天你用美人计把我诱上马车,那车夫是谁?”
雷玉峰道:“是我安排的……”
亚马道:“却被人收买了!”
雷玉峰吓一跳,却又冷哼道:“他跑不掉的!”
亚马道:“他已经跑掉啦……纸包不住火,任何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事,总会有破绽的,我只须再问你一个问题,你答应会拨四千万两黄金给我的?”
雷玉峰道:“不错!”
亚马道:“这么庞大的数目,是现金吗?”
雷玉峰道:“当然不是,是一些房地产,一些能赚钱的事业……”
亚马道:“那就对了,你有权将这些过户到我的名下,但是你又如何向你族里的其他那些人交代?”
雷玉峰咬牙道:“我用不着向他们交代?”
亚马道:“他们自然也不能逼你交代,但是他们就有了借口,他们可以造谣生事,弄得你鸡犬不宁,让你自乱阵脚,再联合起来挑战你的领导权……”
雷玉峰还想再辩,却被雷夫人喝止,道:“亚马一定有更好的办法,且听听他怎么说。”
众人都望向亚马,亚马笑着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一言提醒梦中人,雷玉峰不由喝采道:“好计!”
接着他们就压低了声音,促膝秘谈,终于获致结论。
亚马道:“好了,就这样决定,我要先走了!”
雷玉芝道:“你还不能这样就走!”
亚马道:“为甚么?”
雷玉芝道:“因为你还惹了一个麻烦在这里。”
亚马皱眉道:“甚么麻烦?”
雷玉芝道:“梅长芬!”
亚马跳了起来:“甚么?你们把她也接来了?”
雷玉芝道:“她也可能有你的种。”
亚马道:“她没有!”他怒冲冲地向雷玉芝道:“你自作聪明把她弄了来,你就负责把她送回去!”
雷玉芝眨眨眼道:“说不定她也想养一个你的孩子呢!”
亚马一怔!
玉芝又道:“所以,这种事只有让当事人去作选择,你或我都无权替别人做决定……”
雷玉芝拉他的手,道:“先跟我回房去休息,等翠姊……不,应该改口叫翠嫂,翠嫂先去问问梅长芬的意思到底如何?”
薛翠凤点点头。
玉芝就把亚马拉走了。
亚马才走出楼梯口,突然停步。
雷玉芝一怔道:“怎么啦?”
亚马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雷玉芝道:“甚么话?”
亚马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雷玉芝立时会意,道:“你要我做黄雀?还是做蝉?”
亚马道:“你的声音很美,应该做黄莺!”
话才说完,亚马就已掠过屋瓦,向夜色中急扑而去。
他的身形才过,屋角暗处就出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略一犹豫,即展开身形,向亚马的方向追去。
谁知亚马轻功实在太快,他得拼命全速奔驰,才不致把他追丢了。
谁知亚马才刚刚掠出雷家的院墙,就已失去了踪影。
这人正立在高墙上眺望之际,亚马却突地从院墙之下冒了出来。
他大吃一惊正想回身而逃,不料雷玉芝已到了他的身后,怒道:“雷忠,怎么是你?”
雷忠吓得从院墙上跌了下来,谁知他却乘着跌落之势,全速往假山石方向逃窜!
雷玉芝怒吼一声道:“你敢逃!”
她正展步要追,却已被亚马一把拉住,道:“不用追了!”
果然假山石后面走出的是雷玉峰,手中倒提着一个人,正是那雷忠。
亚马拉雷玉芝道:“走吧!你哥哥自然知道该怎么处置他……”
又是那间浴室。
又是那只巨大的浴盆。
满满的一盆热水,上面还漂浮着玫瑰的花瓣。
亚马舒舒服服地泡在热水里,连日来的疲劳,都被这样舒适的沐浴,洗得干干净净。
热腾腾的水蒸气,朦朦胧胧的走进一条窈窕人影。
再伸手除去罩袍,一具纤细丰满的胴体,就出现在蒙蒙的水雾之中。
有人说雾里看花最美。
雾里看人呢?
雾里的美人,已经走近,已经跨入了他的浴盆,已经挤进了他的怀里……
已经紧紧地缠住他,用各种方式撩拨着他……
亚马叹了口气,道:“你喜欢在热水里玩这种游戏?”
她开口道:“那就抱我上床!”
亚马吓一跳道:“你不是玉芝?”
那美人道:“我是梅长芬,雷姊说把她的床借我……”
亚马用力一突,就已经深深地攻入了她。
梅长芬惊叫:“抱我到床上!”
亚马就抱着他跨出了浴盆,抱着他来到床上,这中间仍是深深地切入着她体内……
梅长芬叹道:“原来这样也很好!”
亚马道:“只要你乖,我会让你样样都很好。”
梅长芬连忙道:“我乖,我很乖……”
她果然很乖,但很调皮。
她经过上次在黄梅庄的惊涛骇浪,这次已能充分享受其中的乐趣了!
调皮不能算是不乖,所以亚马为了奖励她的“乖”果然给了她很多快乐!
梅长芬气喘吁吁,紧紧缠住他道:“我要养一个你的孩子……”
亚马将她放倒在床上:“薛翠凤跟你谈过了?”
梅长芬道:“谈过了,我跟她亲如姊妹,我愿跟她一样,终生在这里等着你……”
亚马开始全力冲刺,道:“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不是别人替你做的决定?”
梅长芬哼哼喘道:“是的是的,我是心甘情愿的……”
然后就突然一阵酸麻,她突然地崩溃了……
崩溃中直感到一股滚烫,直冲人体内……
然后她就昏昏睡去……
日落酉时。
武昌,尊荣赌坊。
在平日,这正是华灯初上,赌客临门的时刻,谁知今天却在门口贴了张大红纸条,写着:家有喜事,暂停营业。
不但有红纸条贴着,还有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兵丁,耀武扬威地站在门口把守着,严加把守,闲杂人等,一概免近!
这哪像家有喜事?简直像是犯了滔天大罪,被官府抄查一般!
本来是打算好好享受一个愉快的夜晚,见到这种情况,谁还敢自触霉头,赶紧溜之大吉,连问都不敢问一声。
尊荣赌坊虽未正式向官府申请立案,只因幕后老板是荣华富贵楼的雷家,而雷家又曾出了一位有功于朝廷的大将军,冲着这份殊荣,再冲着这雷景光逢年过节,不时的大把银子打点,官府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任由他这样经营下去。
今天武昌守备樊将军应邀,亲自带了兵丁前来坐镇,就是要等那昨天未曾出现的亚马!
亚马果然来了,不止他自己来了,还带了一位又干又瘦的高老头。
凶横霸道的兵丁正要来拦他,亚马突然道:“去告诉里面的人,就说亚马来了!”
兵丁们不认识亚马,但却一定听到长官吩咐过,立刻便让出路来。
只不过一家赌坊,便有这种阵仗,亚马不禁冷笑。
由雷家经营的“尊荣赌坊”向来以豪华奢侈出了名,尤其是开在武昌的这一家。
豪华的大厅分隔成好几处豪华的包厢,各式各样的赌具,应有尽有。
虽然没有赌客,却有人。
连那个胖子在内,一共九个人。
一个身穿耀眼盔甲,手按军刀的威猛大汉,就是按月收受了红包,今天要来“压场子”的樊将军。
另一边的七个站着,一个坐着。
站着的七个人,不是衣着华丽,神态威猛的彪形大汉,就是目光炯炯,精明练达的中年人。看样子,没有一个不是富甲一方的大老板。
坐在一张铺着红毡的紫檀木椅上的,却是个比高老头还干巴瘦小的小老头。一张干瘪蜡黄的脸上,长着双小小的三角眼,留着几根稀疏的山羊胡子,花花的头发,几乎已快掉光了。
如果说这小老头像山羊,倒不如说他像是只猴子。
可是他气派偏偏比谁都大,站在他身后的七个人,对他毕恭毕敬,不敢有一点的随意。
亚马打心底倒抽了一口凉气,暗道:“难道这个其貌不扬的糟老头,就是名震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的‘赌王’?”
行行出状元。
每一行中都有王,赌这一行中也一样。
赌王姓曹,不管认不认得他的人,都尊称他为“曹七太爷”。
曹七太爷在这一行中,不但大大有名,而且地位尊贵从没有输过。
至少在三十岁以后就真的再没有输过。
曹七太爷今已七十有二。
曹七太爷不但赌得精,眼睛更毒,不管大郎中、小郎中,玩票性的郎中,或是专业的郎中,从来不敢在他老人家面前玩一点花样。
因为不管用甚么手法,曹七太爷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曹七太爷在过六六大寿的那一天,就已经当众宣布金盆洗手,退隐林下了。
“听说曹七太爷又复出了,是被他门下的七大金刚请出来的。”
“听说曹七太爷门下七大金刚,都分别主掌江南各地的‘尊荣赌坊’。”
“他老人家年纪那么大了,身分地位那么高了,还出来干甚么?”
“听说他是出来对付一个叫亚马的年轻人,那个亚马已经把七家尊荣赌坊赢跨了三家!”
“亚马?他的外号是不是叫‘武林种马’?听说他一天到晚在女人堆里打滚,怎么会突然对‘赌’这么有兴趣的?”
以上这些话,亚马早已听到了消息,当然也是从他一位“朋友”那里听来的。
但是他却想不到,这位名震十三省的“赌王”竟会是这么一个猥琐的小老头。
曹七太爷用一双留着三寸长指甲的手,捧起个纯银的水烟壶“呼噜呼噜”地先抽了两口,才朝亚马笑了笑,道:“坐,请坐!”
亚马就拉过另一张椅子来,与高老头一起坐下。
曹七太爷眯着眼,打量着亚马,眯着眼笑道:“你就是‘武林种马’?”
亚马微微一笑道:“您贵姓?”
曹七太爷道:“我姓曹,在家里排行是老七,所以别人都叫我曹七。”
亚马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曹七太爷轻轻地笑道:“听说亚马近来的手气不错!”
亚马道:“还过得去。”
曹七太爷:“不知道亚马公子,肯不肯赏脸,陪我这小老头玩两把?”
亚马道:“有甚么好玩的?这里是尊荣赌坊,我进这赌场的门,就是要来赌的!”
曹七太爷笑道:“好,就是赌!”
亚马道:“要赌就要有彩金,而且是愈大愈好!”
曹七太爷道:“行。”
亚马道:“我只爱赌骰子,一掷两瞪眼,干干脆脆!”
曹七太爷道:“好,就赌骰子!”
亚马道:“你敢跟我赌骰子?你不知道我最近手气特别好,就是因为赌的都是骰子?”
曹七太爷忽然睁开他那双总似是眯着的三角眼,看着亚马。
他眼睛一张开,就好像有两道精光暴射而出,第一次看见的人,一定会吓一大跳。
亚马却没有被他吓一大跳,他天生就不是个轻易被吓倒的人。
曹七太爷瞪着他看了两眼,眼睛又眯了起来,道:“可是手气时常都会变的,好手气的有时会变坏,坏手气有时候也会变好。”
他轻轻一笑,又道:“只有一种人的手气水远不会变。”
亚马道:“哪种人?”
曹七太爷道:“不靠手气的人!”
亚马道:“不靠手气靠甚么?”
曹七太爷道:“靠技巧!”
亚马道:“不管技巧也好,手气也好,我们要赌,就要赌得公平,绝对不能有假!”
曹七太爷道:“对!”
亚马道:“好,那么我就陪您老赌这一把!”
曹七太爷道:“你只赌一把?”
亚马道:“只要能分出输赢来,一把就够了!”
曹七太爷道:“不错,一掷两瞪眼,豪气!”
他又道:“赌多大?”
亚马道:“限不限注?”
曹七太爷笑道:“反正只赌一把,你想赌多大,我都奉陪!”
亚马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打开来放到桌上。
胖老板与另二名横眉竖眼的大汉立刻脸色大变。
亚马道:“这是汉口、汉阳、襄阳三家‘尊荣赌坊’的房地契与全部银票!”
坐在他身旁的高老头这时才插口道:“老夫已详细估算过,总值在黄金七千两以上!”
曹七太爷眼神又是二兄,沉声道:“阁下是谁?”
高老头冷冷道:“高光恒。”
这次轮到曹七太爷吓一大跳了!
高光恒,全国大小各地联营的“大通钱庄”随时要准备足够的现金,供客提领。
你说这个人的财富有多少?
曹七太爷又冷静了下来,道:“全部赌?”
亚马道:“全部!”
除了曹七太爷之外,其余七个人的脸色全都变了。
这七大金刚都是曹七太爷亲手调教出来的顶尖高手。
虽然他们每个人都是这一行的顶尖好手,可是一把七千两黄金的豪赌,他们连想都不敢去想!
曹七太爷脸色不变,道:“你是有备而来,我们可没有准备这么多……”
亚马道:“这家尊荣赌坊……”
曹七太爷倒也老实,道:“也值不了这么多!”
亚马逼上一句:“除了这一家,姓雷的手上还有三家都叫‘尊荣’!”
高老头又补上一句:“这四家我也大约估算过,可以值一万两黄金!”
然后他从自己的怀中摸出一叠银票道:“这是本人亲自签名的大通黄金票三千两……”
他将那叠银票也叠到那布包上面去。
亚马道:“就赌你这四家‘尊荣’!”
那七名赌墨高手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只有这曹七太爷仍是稳如泰山。
曹七太爷一口一口地抽着水烟,连眯着的眼睛都闭上了。
他是不是已经有胜算在握了?还是仍然在盘算着对付这年轻人的方法?
亚马微笑着,看着他,就像是一个收藏家,正在研究着一件珍贵的古玩,正在鉴定这件骨董的真假。
又像是条小狐狸,正在研究一条老狐狸的动态,希望自己能从中学到一点秘诀。
曹七太爷是不是也在偷看他?
曹七太爷终于开口道:“你要等他们去把地契、银票都拿来?”
亚马微笑道:“那倒不必……”
他又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上面把四家尊荣赌坊的让度书都已写好。
曹七太爷厉声道:“你早就有预谋?”
亚马道:“能跟‘赌王’一较高下,是我生平大愿。”
他又笑道:“凭您曹七太爷的声望,只须在这里画个押即可!”
曹七太爷狠狠地瞪视着他,亚马却笑道:“坐了三十几年的赌王宝座,是不是该换人了?”
他后面的七大金刚立时愤怒得要往前冲,曹七太爷却立时伸手拦住,叱道:“干甚么?你们是开赌场?还是强盗窝?”
七大金刚立时住手。
曹七又道:“难道你们瞧不出来他是在用激将计?”
七大金刚立时又冷静了下来。
赌徒上阵,最忌讳的就是过于激动。
一个从十来岁就做了赌徒,而且做了三十几年赌王的人,当然很能控制自己。
所以有些话他不能不说:“就好像开妓院一样,我们也是在做生意,虽然这种生意并不太受人尊敬,却还是生意,而且是一种很古老的生意!”
这些话他已说过很多次。
自从陆续把他们收为门下的时候,就已经在培养他们这种观念:这种生意虽然并不高尚,却很温和。
我们是生意人,不是强盗。
做这种生意的人,应该用的是技巧,不是暴力。
曹七太爷生平最痛恨的一件事,就是暴力。
所以他叫徒弟拿了笔砚来,心平气和地在让度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然后把这张纸也放到那布包上面去!
亚马这才笑道:“好,我们怎么赌?”
那名捧着笔砚过来的中年人道:“行有行规,赌也有赌规。”
亚马笑道:“做事本来就要做得有规矩,赌钱的规炬更大。”
那中年人道:“可是不管怎样的规矩,总得双方都同意。”
亚马道:“对!”
中年人道:“若是只有两家对赌,就不能分庄家、闲家。”
亚马道:“对!”
中年人再道:“所以先掷的无论掷出甚么点子来,另一家都可以赶。”
亚马道:“若是两家掷出的点子都一样呢?”
中年人道:“那么这一把就不分输赢,还得再掷一把。”
亚马忽然道:“这样不好。”
中年人一怔!
亚马道:“如果两家都是高手,总是掷出同样的点子来,岂非就要一直赌下去?这样就算赌个三天三夜,也未必能分得出输赢来的……”
中年人道:“那你想怎么赌?”
亚马道:“我最近手气特别好,只要不是被灌铅作了假的骰子,我一掷一定是个豹子!”
曹七太爷插口道:“我保证今天赌得绝对公正!绝不作假!”
亚马道仰天大笑道:“赌王在此,还有谁敢作假?所以……”
他一伸手,那中年人就立刻递了三粒骰子在他手上。
亚马摊平了手心,让那三粒骰子在他手上惦了惦,道:“为了敬老尊贤,这三粒骰子我先掷下去,赌王再掷。只要赶成同样的点子,就算我输!”
话才说完,他的手仍是摊得平平的,手掌却往后一收,让那三粒骰子落到碗里去!
这是最炬规的掷法,绝对没有任何人还能表示一点怀疑!
他甚至没有反掌扬拳,使三粒骰子在拳心里,这样就绝不能有机会以巧妙手法偷天换日,使落到碗中的变成灌了铅的假骰子!
一阵叮当作响,碗里的骰子一阵跳动之后,停了下来。
众人往碗里一看,果然是三个六点朝上的“豹子”!
这已是骰子之中最大的至尊宝。
这样的点子虽然很难,但是对一个训练有素的高手来说,还是难不倒他的,尤其是赌王曹七太爷这样的人!
曹七太爷先是由衷地赞了一句:“高明!”
然后他也伸出了手,将手掌摊平。
亚马也伸出两只手指,一粒一粒,清清楚楚地将骰子捡起,放到他平摊着的手掌心上。
这样清清楚楚的动作,就是为了要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看到,绝对还是同样的那三粒骰子,绝对没有被调包换过。
曹七太爷一样不敢握拳而掷,让人误会他有机会换骰子作弊,所以他也只能继续摊平了手掌,让骰子在他的手掌上惦了惦,让三粒骰子都翻动到最有利的那一面去。
亚马适时开口再道:“我说过,只要老爷子也能掷出一个‘豹子’来,就算我输,否则……”
曹七太爷冷哼,他一再强调这句话是甚么意思?莫非又是激将法?
对,自己一定要冷静,心情绝对要平静,要放轻松!
他才要动,亚马又开口道:“慢点,任何规矩都一定要双方都同意了才算数,你若不同意,你可以不用掷下去!”
曹七太爷怒道:“我若不同意,又怎会掷下去?”
亚马冷笑道:“老爷子还是多考虑的好,要知道这一把掷下去,不止是您自己的一世英明,更是江南雷家的七千两黄金!”
这句话有如千斤重锤般地击在曹七太爷的心口上,伸在前面的那只手竟也有些发抖起来。
亚马将樊将军往前推一点,道:“将军可要看清楚一些,要是由我来经营这七家赌坊,我可是连半分钱的红包贿赂,都不会往官府里孝敬的哟!”
樊将军一怔!怒道:“你敢不……”他随即省悟到这只不过是亚马要扰乱军心的作法,大吼道:“谁说赌王一定会输?”
只见曹七太爷心里连续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平伸着的一只手,竟迟迟不敢将骰子掷落碗中。
樊将军大老粗一个立时大声道:“你要是没有把握,就别跟他赌!”然后一声大吼:“来人啦,将这两个刁民抓起来,赌资充公!”
门外的兵丁们立时冲了进来,拔出腰刀,就要拿人。
曹七太爷紧急大喝一声:“不可!”
咬紧牙根,将三粒骰子微微向上一抛,手掌迅速后退,让骰子落入碗中。
这才是最紧张的一刻,大家都不由自主地伸头往碗内瞧去……
只有亚马微笑着将高老头拉退一步,悄声道:“他输了!”
只听碗内一阵叮当作响,骰子滚动互碰,终于停止。
接着就听到一阵惋惜长叹……
曹七太爷脸色灰死,叹口气,道:“我输了!”
亚马一手伸,抓起了桌上那一堆地契、单据、银票,抽出一张百两黄金的大通票子递到樊将军手上,道:“兄弟们辛苦了,请大伙儿吃茶!”
一出手就百两黄金,这比他十年的薪俸还多,樊将军高兴得有些傻了。
亚马拍着肩笑道:“你可知道赌王曹七太爷是怎么会输的?”
樊将军实在搞不懂,只能反问道:“他怎么会输的?”
亚马道:“只因赌本都不是他的,是江南雷家的!”
所谓人是英雄钱是胆,这句话在赌场上尤其对味。
如果你今天腰缠万贯,进了赌场,放心大胆地赌,就算输了些儿也不必心疼,反而能赢。
若是将明天老婆要看医生的钱拿到赌场来赌,不输得精光,才是怪事!
曹七太爷事先绝对没想到会赌得这么大,不但输了自己一世英名,也输了雷家七家赌场!明天他拿甚么去见雷家的人?
只有大老粗樊将军为亚马耽心道:“姓雷的放得过你吗?”
亚马道:“我跟姓雷的有仇,我正是故意要来挑他的场子,找他的麻烦的!”
樊将军瞪大了眼睛,他真搞不懂这年轻人怎么有胆子,敢公然向江南雷家挑战?
亚马却转头向曹七太爷及他手下七大金刚道:“在正式转让手续之前,各赌场仍旧照常开张营业,账目仍须清清楚楚!”
然后亚马与高老头已大步而去。
樊将军向曹七太爷苦笑摇摇头,也率领他的手下兵丁离去。
场子里只剩下这位年迈的赌王,和他手下的七大金刚。
老赌王虽然输了,却仍是不太耽心,因为他现在手上还有一步险棋。
一着能起死回生的险棋。
任何赌徒,无论输得多惨,总会为自己留下一点赌本的!何况这位在赌界打滚了一辈子的赌王。
曹七太爷在门外安排了一头黑豹!
那并不是正的豹子,而是一个职业杀手的名字。
职业杀手的意思,就是靠“杀人”为职业的人。
他可以跟你无冤无仇,他甚至可以根本就不认识你,可是只要有人出得起他所开的价码,他就可能来杀你!
这个豹子就是这一行中的高手,他的价码一向都很高,而曹七太爷又是个出得起钱的大主顾,这次他就花了大钱,找了黑豹来下手。
活亚马如果变成了死亚马,他那张让度书岂不是变成了废纸一张?
他甚至可以随时伸手到一个死人口袋中,去取出那一大叠银票、地契之类的东西……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暗暗冷笑。
他刚刚还在大声训戒他的子弟们:“赌徒绝不可动粗。”可是他从没有说过,赌徒不可动脑筋!
所以他仍旧端坐不动,在等着消息。
他的七个徒弟也都只好乖乖地肃立在他身后,不敢妄动。
突然一条黑影,有如豹子一般地敏捷,直扑到了曹七太爷的面前。
“黑豹?”曹七太爷忍不住喜道:“得手了?”
黑豹从怀中取出一叠会票,掷在曹七太爷的面前,道:“这笔生意我不接,你另请高明!”
“为甚么?”曹七讶道:“你不是已经答应下来了么?”
“你却没有说出对象就是亚马!”
“怎么?你打不过他?”
“那是另外一回事,我们干杀手这一行的,也有这门的行规!”
“是甚么样的行规?”
“血亲不杀,恩人不杀,大善人不杀!”
“哦?”
“亚马不是我的血亲,却是我的恩人,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黑豹,更何况,他手上戴着的那只戒指……”
曹七当然也注意到那只戒指,只是他不懂那戒指代表了甚么意思?
“那是玉清教的令符,也可以算是教主,玉清教是专门收养孤儿的慈善机构,而我正巧就是被玉清教收养大的孤儿!”
他拉开自己的衣襟。
只见他左胸心口部分一枚鲜红色的刺青,是个女首、蝠翼、鸟爪、蛇身的怪图案,构图却相当美观。
“这是我们玉清教的记号,所以,这笔生意我不会接,而且从今天起,不论任何人企图对亚马不利,我都会全力阻止,再见!”
最后一个字才说完,这个黑衣人陡然地倒窜而出,迅速地失去了踪影,简直比一头豹子还要快捷!
七大金刚都呆呆地望着这位年迈的恩师。
曹七终于长叹道:“这下我真的彻底的输啦……”
荣华富贵楼,是江南最有名的第一大家族。
所有大家族的规矩一定是最大的。
这些繁文褥节的大规矩,有些是装模作样,毫无义意,但是大部分仍是有实际存在的价值、保留的必要。
例如每日两次的“晨昏定省”。
一大清早,即使是养尊处优的少奶奶们,也都必须穿戴整齐妥贴,集合起来,一起轻移莲步,到婆婆的阁楼上去请安,然后,又一起随着婆婆上顶楼的佛堂,去向老太夫人请安。
请安完毕,闲谈一阵,再随婆婆回到阁楼来,婆媳之间的交代与沟通,一整天的生活起居,这时间才开始。
而今天早晨,蒋秀凤就似乎坏了肚子似的在反胃,四凤是同门师姊妹,一向感情很好,急忙围过来照顾她。
蒋秀凤只道:“不要紧,我没关系的……”
双萧姊妹仍笑道:“恭喜恭喜!”
石巧凤一怔!道:“你说甚么?”
身为婆婆的雷夫人当然是有经验的,也在一旁笑道:“秀凤过来,让我看看!”
蒋秀凤只好到婆婆面前去。
雷夫人伸手把住她的腕脉一探,笑道:“你不是病,是害喜!”
“害喜?”她显然还未听过这两个字:“甚么是害喜?”
雷夫人道:“害喜就是有一个小宝宝在你的肚子里作怪!”
雷玉峰适时从外面进来,接口道:“是谁在作怪?叫他过来,让我好好的教训他!”
薛翠凤指着蒋秀凤的肚皮道:“去呀,进去教训这小家伙!”
雷玉峰亦一怔!旋即喜道:“你有身孕啦!太好了,希望是个儿子……”
雷夫人脸上亦是喜孜孜,但心里却有无限感叹。
自己的媳妇,怀的却是别人的孩子……
而自己的儿子,却为这件事大为高兴,真是老天作弄人……
正在此时,老管家雷勤在门口恭声道:“庆堂府的雷全,求见少爷!”
雷夫人一怔!所谓庆堂府,也是一位堂叔雷庆堂,他的支族极旺,却早已桀敖不驯,难以掌控,有事不亲临此请示面议,只派一个家人雷全来求见……
但是目前长房的领导地位并不稳固,只好暂时委曲行事,便向玉峰点头,暗示他凡事小心应付。
雷玉峰随着雷勤来到前厅,只见一个年约四十的家丁叩首禀道:“小人雷全,奉雷庆堂大爷之请,过府相商。”
雷玉峰皱眉道:“雷庆堂大爷没有说是为了何事?”
雷全叩首道:“是雷庆堂大爷的三公子,突然得了急病又像是中了毒……”
雷玉峰大吃一惊!家族间虽然各有意见,但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雷字来,血缘关系仍旧是重于一切的。
雷玉峰立时吩咐道:“备马!”
雷全道:“小人备有专车……”
雷玉峰道:“不,我的马比车要快!”
雷玉峰的座骑,果然是匹好马,果然比雷全的专车快上许多。
雷玉峰赶到庆堂府上时,门口的家丁已急急领着他进入内堂。
先向这位堂叔、堂婶请安问候之后,急开口道:“三少爷是怎么回事?”
雷庆堂沉声道:“跟我来!”
雷玉峰跟着进入这位三少爷的内室,远远的就听见一声声惨叫哀号,东西摔破之声。
进得房来,只见这位一向风流倜傥,英挺不凡的三少爷,已变得扭曲变形,痛苦地扯破自己的衣衫,抓破自己的脸孔,呼叫着扯住父亲哀号:“救救我,救救我……”
雷玉峰上前一步道:“立甫兄,是我……”
这位三公子雷立甫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厉吼道:“救救我,救救我!”
雷玉峰一指点在他“毓儒穴”上,雷立甫应声而倒,玉峰一把扶住,将他抱到床上,伸手一探他的腕脉,只觉一股恶毒的内息,在他体内横冲直闯,完全不受控制,情况凶险之极。
雷玉峰惊道:“他不是中毒,也不是受伤,这是甚么回事?”
就连见多识广的庆堂叔,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雷玉峰再问:“这一两天,他出门过没有?到哪里去过了?”
一名家丁突地跪下,拼命叩首泣道:“是小人该死,小人前天陪三少爷到‘怡情院’三少爷遇到一位红颜知己,便要留宿,吩咐小人先回家,三少爷留宿到昨日下午,才独自回来……”
雷玉峰道:“走,带我到恰情院去!”
突然帐后转出一位俏佳人,容颜惨淡地道:“不用去了!”
原来她就是雷立甫的妻子吴芸,小俩口新婚还不满一年,雷玉峰还来喝过他们的喜酒。
吴芸先向她的公婆跪下请安,才转向雷玉峰道:“没有任何人害了他,是他自己害了自己!”
雷玉峰大惊道:“你说甚么?”
吴芸泣道:“我本是玉清教徒,可是绝对不是甚么邪教,而‘玉洁冰清’之意,要求的是夫妻双方,都必须对自己的配偶‘忠贞不二,从一而终’……”
就连雷庆堂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
吴芸继续道:“立甫要娶我之时,我就已经对他讲明此事,他也答应了,所以我们也将彼此的血液混合,并种下了毒誓!”
她伸手拉开雷立甫的衣襟,果然见到他胸膛心口之处,以针尖刺出一个简单的心形图案。
吴芸道:“以他的武功之高,如果不是心甘情愿的接受,怎么可能让我在他心口上刺上这个毒誓?”
雷玉峰惊道:“你说这是‘毒誓’?”
吴芸道:“不错,我们相互发下毒誓,要相互保持终生的‘忠贞’谁要是外遇走私不贞,必定应誓毒发,毒火焚心,痛苦七日七夜而亡!昨夜他留宿怡情院,定是与那女人有了私通之事……”
雷庆堂怒道:“男子汉大丈夫,偶而在外面逢场作戏有何不可?”
吴芸道:“当然可以,但是不能种下这个‘毒誓’只是他若不愿种下这毒誓,我又岂肯嫁他……”
雷庆堂厉声道:“现在多说无益,赶快拿出解药来!”
吴芸道:“这种毒誓没有解药,要是我自己红杏出墙,犯了淫戒,也一样会内火焚心七日而死,绝对无救!”
“可恶,可恨!”雷庆堂厉吼道:“你们玉清教的总坛在哪里?教主是谁?我去找他理论!”
吴芸再次跪下道:“没有用的,连教主都没有办法可解,我也不会告诉您总坛在哪的……”
雷庆堂已怒极攻心,杀机顿现,举起手掌道:“你敢不说?”
吴芸却已不再理他,转身跪到雷立甫面前,伏身哭道:“我知道你不是变心,我知道你还是爱我的,你只是不相信‘毒誓’会是真的……是我害了你……”
突然一声哀号!
吴芸口中猛地喷出大量鲜血!
雷庆堂又惊又怒,一把将她提得离地而起,道:“你在干甚么?”
吴芸一张口,大量的浓血喷出。
雷夫人惊叫道:“她咬舌自杀啦!赶快救她,她肚子里有孩子!”
雷庆堂大惊,急忙出手,疾点她数处大穴。
只可惜舌根是在口腔之内,再高明的止穴方法都止不住她大量的鲜血泉涌……
眼见她已活不成了,雷庆堂又恨又怒,将吴芸扔出老远,怒骂道:“你好狠的心,你不但杀了丈夫,还杀了儿子!”
雷玉峰冷冷道:“不对,是你!”
雷庆堂怒道:“你说甚么?”
雷玉峰道:“你不但杀了儿子,还杀了孙子!”
雷庆堂怒吼道:“谁说是我杀了儿子?”
雷玉峰冷笑连连,道:“难道那些妓院、酒家、别馆之类的色情行业,不是您在暗中经营,最能赚钱的‘事业’么?”
雷庆堂厉声道:“你敢对我这长辈无理?”
雷玉峰更是冷笑道:“我正想招开家族会议,请您把所有的账目明细,全部带齐了备查!”
说完他就调头大步离去。
虽然把赌场都输掉了。
虽然连最尊敬的“赌王”也回去闭门思过去了。
饭还是要吃,尤其是这位姓史的胖子。
是不是胖子最容易饿?
别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连胃口都一起不好,而他不是别人,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的更多。
“那个亚马说过了,在正式办理交接之前,还是要照常开张营业,账目也必须交代的清清楚楚,唉!”
他重重地叹口气,又狠狠地咬下一块鸡腿,拚命大嚼,好像咬着的正是亚马的肉!
陪他一起在喝的,是汉阳、武昌两处赌场里经年领薪水抱台柱的打手们。
抱台柱是他们的“黑话”意思是要稳稳地抱住这戏台的支柱,否则台子塌了,戏就唱不下去啦!
例如现在,这戏台就已经被一个叫亚马的人整垮啦!
这十多名负责台柱的兄弟,都觉得很没面子,咬牙切齿骂道:“亚马是甚么东西?也敢来塌我们史老板的台!”
其中劳家三兄弟最“跳”拍案而起,大声道:“咱们绝对不能垮这个台,否则往后还有咱们吃饭的地方么?”
这劳家三兄弟,跟其他别的打手兄弟们不一样,他们既不喜欢赌,也不喜欢色,只是偶而喝点小酒。
虽只是喝点小酒,却只一喝就喜欢揍人。
只要有人给他们揍,他们绝对不会错过。就算是没有人给他们揍,他们也尽可能惹出一、两个人来给揍一顿。
说他们最跳“跳”的意思,不仅是暴躁、冲动、好勇斗狠,而且还有一点“疯”。
“疯”的意思就很难解释了。
那并不是真正的疯,而是常常莫名其妙、不顾一切的去拼命。
劳家三兄弟都很疯,尤其是喝了这几杯小酒之后,他们已经一跃而起,很疯地拉袖大嚷,嚷着要找亚马拼命。
◆第十一章唐门暗器
劳家三兄弟在这里的,是老
二叫劳豹、老五叫劳狼、老么叫劳狗。
劳狗这名字实在不好听,他自己也不太喜欢,可是他老子既然给他起了这么样一个名字,他也只好认了。
他们的老子,是个很凶狠的人,总希望能替他的儿子们也取个很凶狠的名字,一种很凶猛的野兽的名字。
只可惜他知道的字并不多,生的儿子却不少。除了一虎、一豹、熊、狮、狼……之外,他再也想不出还有甚么凶猛的野兽。
所以他只好把最小的这个么儿取名叫“狗”因为狗至少还可以咬人。
劳狗的确会咬人,而且喜欢咬人。
他当然不是用他的嘴去咬,而是用一把类似鳄鱼嘴巴的钳子去咬!
鳄鱼嘴上下都有一排锋利的锯齿,咬起人来,一定比狗咬的痛得多!
他总是随身带着这把会咬人的钳子,他的钳子并没有得到真正名家传授指点,却很凶狠、很有劲。
就是真正的名家,跟他交手时,也常常会被他的钳子咬得头破血流。
因为他常常会莫名其妙的去跟人拼命。
现在他们一群人都已到了平安客栈,亚马就住在平安客栈里。
平安就是幸福,旅途上的人,更希望能一路平安。
“快快乐乐出门,平平安安回家。”所以每个地方都几乎有家平安客栈。
住在平安客栈的人,虽然未必个个都能平安,大家都还是喜欢讨个吉利。
这家平安客栈不但是这里最大的一家,而且是个声誉卓着的老店。
劳狗一马当先,带着他那一群十多个打手来到这里的时候,正有个斯文的年轻人,背负着双手站在门口,悠闲地观望街景。
劳狗等人气势汹汹而来,这年轻人赶紧闪身让路来,免得招惹无谓的麻烦。
劳狗却向他瞪眼道:“有个叫亚马的人,是不是住这里?”
这年轻人点头道:“下错。”
劳狗又道:“他住在哪一间?”
年轻人指指里面的楼梯,道:“从那里上楼,左手边一整排厢房的最后一间,他旁边就是厕所……”
难得他会说得这么详细,劳狗等人立刻就拥了进去,这年轻人却冷笑着喃喃自语道:“依我看,这家平安客栈,只怕一点都不平安,进去的人若想再平平安安的出来,只怕很不容易……”
劳狗霍然回头,盯着他,厉声道:“你嘴里在嘀咕甚么?”
这年轻人神色不变,冷冷地打量他两眼,道:“我说我的,跟你有甚么关系?”
在这一带地面上混的弟兄们,劳家兄弟很少有不认得的,这年轻人看来却很陌生,显然是从外地来的。
劳狗还在瞪着他,劳虎已一把将他拉开,道:“咱们先对付了那个亚马,再回来找这小子也不迟!”
劳狗却还是很不服气,临被拉走,还瞪了这人几眼,道:“你有种,就在这里等着!”
这年轻人背着双手,仰着脸,冷冷的笑,根本不望他一眼。
等他们全都进去之后,这年轻人居然真的在门口一张长板凳上,坐了下来,用一只脚在地上打着拍子,哼起了小调子来:淡淡的三月天,杜鹃花开在山坡上……
他一支小调还没有哼完,已经听到里面传出了惨呼声,甚至连骨头折断的声音都可以隐约听得见。
这年轻人皱着眉,摇了摇头,嘴里正数着:“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
连劳家三兄弟一起进去的,共有十二个人,现在果然已剩下六个还能用自己的两条腿走出来。
劳狗虽然还能自己走出来,手腕却似已折断,用左手捧着右腕,痛得直冒冷汗。
这年轻人用眼角瞟着他,又在喃喃自语:“看来这平安客栈,果然一点都不平安……”
劳狗只好装着听不见。
他们实在有够倒霉……
他们十二个人来势汹汹,冲上了二楼,转向左手,冲到最后一间,用力擂着门,大嚷着:“亚马开门!”
门都差点被撞倒,却没有人来开门,隔壁房门却开了,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吼道:“是谁在这里大呼小叫的?”
原来亚马不住在最后一间,原来这个才是亚马,劳狗三兄弟一挥手,十二个人就围殴而上。
谁知这黑衣人武功远比他们想像的强得多,才一出手就被人家像打狗一样,打得爬不起来。
十二个人至少断了二十六根肋骨,其他的骨头不算!
幸好那黑衣人道:“我从不杀不花钱的人,快滚!”
他们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地逃出来,却又遇上这个冷言冷语的年轻人。
劳狗一向喜欢乱咬人,这下子就算他还想咬人也没法子咬了,这人所说的话,也只好装作听不见。
谁知这人却并不放过他,忽然站了起来,一闪身就到了他的面前。
劳狗变色道:“你想干甚么?”
这年轻人冷冷一笑,忽然出手。
劳狗只好用还能动的一只手反掴过去,忽然觉得肘上一麻,连这条手都垂了下去,不能动了。
后面有两人扑上来要相救。
这人头也不回,曲着肘往后一撞!
扑上来的两人也被打得倒在地上。
这人出手不停,又抓起了劳狗那只本已被打断的手腕,轻叱一声:“着!”
只听“喀嚓”一声脆响,劳狗痛得满头大汗,断了的手腕,却已被接妥。
劳狗怔在那里!忙了半天,看看自己的手腕,用力甩了甩,才看见这年轻人已飞快地用不同的手法,将其他人的断掉骨头,全都接上……
劳狗生性鲁莽,却很豪爽,上前拍拍他的肩,道:“我能不能请你喝杯酒?”
这人回答得很干脆,道:“不能!”
劳狗等人只能叹气,这年轻人没有乘机打落水狗就已经不错了,凭甚么想要跟人家攀交情?
正当他们垂头丧气要走开时,这年轻人却笑道:“我能不能请你们全都来喝杯酒?”
劳狗一怔!
他又道:“咱们到五月花去,开个房间,大喝一顿!”
五月花是个大酒家。
是武昌城里曼蒙华、最高级的大酒家。
不见得是最高级的酒,但是保证卖得最贵。
不见得是最好吃的下酒菜,但同样保证是价钱最贵。
这酒家卖的,不止是酒和菜,还有各式各样的漂亮女人,提供酒客各式各样的服务。
不见得是真的美女,但保证是最高贵的!
奇怪的是,这么贵的地方,却照样有许多人要来这里,来当冤大头?
研究其原因,无他,只不过是抓住了人类“爱骚包的心态而已”。
凡是有资格在外面“走跳”的男人,如果要请客而不能在五月花请,就绝对称不上是能够“站起”的角色!
所以这五月花大酒家经常客满。
据说三天前就得订位,否则根本挤不进去。
而这个年轻人竟然舍得用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悄悄地塞到领班手里。
所以这个领班,很快就设法替他腾出一间很宽敞的“包厢”来。
劳狗等人不止是受宠若惊,简直是目瞪口呆,这是他们这一号人物,一辈子也别想享受一次的豪华招待!
这年轻人吩咐道:“好酒、好菜尽量上,除了我之外,漂亮妞儿每人找两个!”
这领班知道今天来了大凯子,立刻领命而去,片刻工夫酒也来了,菜也来了,漂亮妞也来了。
果然是每人身边两个,个个是训练有素,服侍男人的功夫一流,直让这些粗汉子感觉到简直是在当皇帝一样。
一位漂亮妞儿忍不住向这年轻人调笑道:“每人都有两个,你怎么一个都不要?”
年轻人叹道:“以我的胃口,一次非得四个才能过瘾,只可惜今天恰巧是斋戒日!”
她咯咯笑道:“满桌子大鱼、大肉,又吃、又喝的,还斋戒日?”
他笑道:“不是我的嘴巴斋戒,是他——小弟弟斋戒。”
她奇道:“我从没有听说过小弟弟还有特别的斋戒日的。”
这年轻人笑道:“这你们就不懂了,男人的小弟弟,常常会为了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原因而斋戒的,例如……”
他突然眨眨眼大笑道:“不行,这种秘密是绝对不能让你们女人听到的,否则咱们男人就别想再混啦!”
劳狗那十二个大男人,亦不由得同声哈哈大笑!
年轻人举杯道:“来,小弟敬各位一杯!”
劳狗举杯道:“咱们被你请来又吃、又喝,到现在为止,连你的大名都不知道……”
这年轻人赫然大笑道:“各位还是不要知道我名字的好。”
劳狗道:“为甚么?”
亚马道:“如果我告诉了你,你就会觉得,你们刚才挨打挨得太冤枉了!”
劳狗瞪眼,打量了他半晌,突然用力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失声道:“原来你就是亚马!”
劳狼亦道:“我们早该想到的!”
劳虎道:“我们只问你亚马住在哪一间?却忘了问你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的?”
劳狗再道:“你隔壁那个穿黑衣的家伙又是谁?”
亚马道:“他的名字,各位也不要知道的好。”
劳狗又道:“为甚么?”
亚马道:“你要是知道了,一定在回家的路上找间庙,去叩头上香,感谢菩萨保佑,遇上了一个没有胡乱杀人的杀手!”
劳虎骇然道:“杀手?你说他就是杀人黑豹?”
劳狼亦道:“我们早该想到的!”
劳虎道:“难怪他说他从不杀不花钱的人,还叫我们快滚!”
这一顿,他们是吃得直呼过瘾。
酒醉饭饱之余,再去把领班找来:“结账啦!”
这领班早就已经结算出来了,恭声道:“连酒带菜,房间包厢费用,小姐坐台费,小弟打赏费,一共两百六十七两银子!”
劳狗的眼睛又瞪得像龙眼,他们三兄弟在尊荣赌坊算是地位很高的打手级人物了,每人每月薪俸连小费加起来都不到五十两银子……
亚马却连声道:“便宜便宜……”
伸手口袋中掏出一叠来,却尽是房地契,竟没有一张是银票。
他叹了一口气,抽出取中的一张来,向这位领班扬了一扬道:“你可知道,你们武昌城里头,最大的一家赌坊是哪一家?”
那领班一眼看出,那正是武昌尊坊的房地契!
亚马将这张房地契塞到他手上,道:“你先替我保管着,明天上灯时分,我会带现银来赎的……”
这领班目瞪口呆,亚马补充了一句:“你不敢作主,是不是?那么赶快去找你们经理来!”
其实他们经理早已在门口等着了,立时跨了进来,一副比职业性笑脸更假的笑脸道:“我姓雷,我就是这里的经理……”
亚马打量着他,道:“我知道,你是荣华富贵楼雷家,雷庆堂的长公子雷立铭。”
雷立铭一怔!道:“你倒打听得很清楚……”
亚马道:“那也没甚么……用这样一张东西抵押一顿饭钱,你可放心得下?”
雷立铭嘻嘻笑道:“放心,当然放心……”
亚马这才与劳狗等人扬长而去,临出门还向雷立铭道:“这种东西可千万别把它弄丢了‘武林种马’加上雷景光,就不是你们父子惹得起的!”
雷庆堂阴笑道:“不错‘武林种马’加上雷景光,绝对不是我们父子惹得起的,但是‘武林种马’加上雷庆堂,也就绝对不是雷景光惹得起的!”
雷立铭道:“甚么?”
雷庆堂手中摆着亚马留下的那张抵押,微笑道:“亚马手上怎么会有这东西的?”
雷立铭道:“孩儿不知。”
雷庆堂道:“当然是赢来的……你想这东西值多少钱?”
雷立铭道:“孩儿不知。”
雷庆堂再道:“雷家的这一家尊荣赌坊,地段、面积、建筑,每天的营业额,粗略估计,至少值得黄金三千两!”
雷立铭吓了一跳,雷庆堂又道:“你想,这么值钱的东西,亚马怎么会为了一顿饭钱,押在你的手上?”
雷立铭惶然道:“孩儿不知……”
他的确惶然,因为父亲问的问题,他已连续回答了三个“不知”。
以这个父亲以往的个性脾气!一定是大发雷霆,一番痛责,骂道无能、庸才、难堪大任等等……
幸好这一次父亲非但没有责骂,反而夸道:“你这次处理得非常适当,雷景光一定是在某地方得罪了这个亚马,他才会用手段去整他……你非但没有得罪他,反而对他客客气气……”
雷立铭昨夜的确是对亚马客客气气,虽然笑容有些虚伪。
雷立铭这次总算懂得父亲的心意了,立时道:“他说今晚上灯时分,他还会再来……”
雷庆堂道:“你知道怎么跟他谈吗?”
雷立铭道:“孩儿这就去着手准备三千两黄金!”
雷庆堂笑道:“没有一些甜头,他岂肯答应?”
雷立铭道:“是,孩儿准备四千两!”
雷庆堂点点头,又道:“你能在上灯时刻之前筹到这么多么?”
雷立铭傲然道:“没问题!”
雷庆堂道:“好,您立刻进行,这张东西先放在我这里……”
平安客栈昨夜倒是很平安,亚马一觉睡到太阳都晒到了屁股,这才伸着懒腰,打着哈欠,从床上下来。
才一起床,店小二就殷勤地捧来洗脸水,小心翼翼地道:“您睡醒了?不再睡一会儿了?”
亚马一面洗一面道:“不睡了……”
店小二道:“您要是决定不睡了,可不可以请您下楼一趟,有位贵客等着要见您……”
亚马笑道:“有人要见我?你怎么不来把我喊起来?”
店小二神秘一笑道:“我看这个人一定是有事求您,所以一大清早就来了,坐在楼下客厅里等着,又不敢让我把您吵醒……”
亚马兴趣大增,道:“哦?是怎么样一个人?”
店小二道:“是个大胖子,却还是不停的吃……”
亚马道:“原来是史胖子……”
果然是史胖子,赌王曹七太爷手下七大金刚之一,也是雷景光尊荣赌坊的负责人。
这史胖子果然不停的在吃,只看他桌上满桌菜肴都已变成了空盘子,而他面前却堆了大量鸡骨、鱼刺,就知道他今天又吸收了多少热量了。
店小二赶前一步从楼上下来,奔到他的面前,道:“亚马公子来了……”
史胖子立刻站起来,一面迎向正在下楼的亚马,一面用力地在自己衣襟上努力要擦干净自己那双油腻的手。
“亚马公子早……”他伸手等着要握手:“您一定还记得我……”
亚马望着他那肥得像猪蹄的手,皱眉道:“史老板早,有何指教?”
史胖子见他不肯伸手与自己相握,只得尴尬地又收了回来,道:“曹七太爷吩咐我,来向亚马公子递上一份帖子……”
说着他由怀中取出一份大红拜帖,双手奉上。
谁知亚马仍是不接,走到另一张干净的桌前坐下,等店小二端上茶来,喝了一口,才缓缓开口:“帖子上怎么说?”
史胖子只好恭声道:“曹老爷子知道与亚马公子之间有些误会,才闹成了这样的僵局……”
亚马冷冷地插口道:“这误会不正是你这史胖子去挑出来的么?”
史胖子立时汗流浃背,惶然道:“……您也知道,我们都是吃荣华富贵楼雷家的饭,所以曹老爷子希望能在惊动雷景光老爷之前,先跟您见过面,好好谈一谈……”
亚马又喝了一口茶道:“只是谈一谈么?”
史胖子道:“当然是请客、吃饭……”
亚马这才比较有兴趣“哦”了一声道:“请吃饭?”
史胖子道:“曹老爷子已经在城里那家开张的川菜馆子‘美而廉’订了一桌酒席……”
“美而廉?嗯,甚么时候?”
“就是现在……”
“还有哪些人?”
“只有曹老爷子,和我们七个作陪。”
“该不会是摆下了鸿门宴吧?”
史胖子又汗流浃背,惶然道:“我们所精的只是赌,并不擅长打架……”
亚马冷笑道:“就算是鸿门宴,我也要单刀赴会!”
“美而廉”是蜀中一家很有名的菜馆,主人姓彭,不但是个很和气、很会照顾客人的生意人,也是个手艺非常好的厨师。
他的拿手菜是豆瓣活鱼、酱爆肉、麻辣蹄筋、鱼香茄子和鱼香肉丝。
这些虽然都是很普通的家常菜,可是从他手里烧出来,却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
尤其是一尾豆瓣活鱼,又烫、又嫩、又鲜、又辣;可下酒、可下饭,真是叫人百吃不厌,真有人不惜赶一、两个时辰的车,就为的要吃他这道菜。
后来彭老板生了儿子,娶了媳妇,又抱了孙子。算算自己的家当,连玄孙子、灰孙子都已经吃不完,所以就退休了。
可是“美而廉”远近驰名,老招牌仍在,跟他学手艺的徒子徒孙们,就用他的招牌,到各地去开店。
“美而廉”愈开愈多,每家店的生意都不坏。
武昌城里的这一家,却还是最近才开的,掌厨的大师傅,据说还是彭老板的亲传,一尾豆瓣活鱼烧出来,也是又烫又嫩,又鲜又辣!
所以这家店开张虽还不到半年,名气就已经不小。
亚马当然也知道这个地方,他本是个饕客,是个美食主义者,他一向要求“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亚马第一天到武昌,就已慕名而来,在这家“美而廉”吃的晚饭。
除了一道非常名贵的豆瓣鲤鱼外,他还点了一样麻辣四件,一样鱼唇烘蛋,一样回锅酱爆肉,一碗榨菜肚片汤。
他吃得满意极了,却被辣得满头大汗。
他一高兴,本来应该找个七钱银子,就全部当作小费打赏了!
一个单独来吃饭的客人,能够给几分钱银子小费,已经很大方的了。
所以他今天刚走进大门,堂口上的“么师”们,就已经远远的弯下了腰。
么师是四川话,么师的意思,就是店小二、伙计、堂倌。
这里的么师,据说都是货真价实,道道地地的四川人,虽然听不见“格老子”“龟儿子”“先人板板”这类川人常常挂在嘴边的土话,可是每个人头上都缠着白布,正是标准川人的标志。
川人头上喜缠白布,据说是为了纪念十月渡泸的诸葛武侯。
七星灯灭,武侯归天,川人都头缠白布的,一般川人嘴里的“下江人”也就是“脚底下的人”。
外乡人总会吃一点亏的,吃一顿三十文钱的饭,也得多付十文。幸好这里不是蜀境,今天也不是亚马请客。
所以他走进“美而廉”大门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愉快得很。
他心里是不是真的愉快,就只有天知道啦。
主人有八个,曹七太爷和他手下的七大金刚。
客人却只有亚马一个人。
菜却有一整桌,只看前面先上来的四冷盘和四热炒,就可以看出这是一桌后贵的菜。
酒也是最好的贵州茅台!
亚马微微一笑,道:“曹七爷真是太客气啦!”
曹七太爷的确很客气,对于一个快要死的人,客气一点有甚么关系?
来到这里之前,邢云飞已经跟他们把这件事,仔细地讨论了很久。
曹七太爷道:“这个邢云飞,自称是雷景光面前的红人,行踪诡密,可是他说的话,我倒很相信。”
“您相信他能对付亚马?”
“我有把握。”
“您看见过他的功夫?”
“他不但功夫绝对没有问题,而且身上还好像带着一股子‘邪气’……”
“甚么邪气?”
“我也说不上来,可是我每靠近他的时候,总觉得心里发毛,总觉得他身上好像藏着条毒蛇,随时都会钻出来咬人一样。”
“他到底准备如何下手?”
“他不肯说明白,只不过替我们在‘美而廉’楼上,订了个房间雅座。”
“为甚么要选在‘美而廉’?”
“他说话带着川音,美而廉是家川菜馆子,我想他在那里一定还有帮手。”
美而廉堂口上的么师,一共有十二个人,楼下六个楼上六个。
曹七太爷曾经仔细观察过他们,发现其中有七、八个人的脚步,都很轻健,显然是练家子。
等到他们坐定之后一楼上的么师又多了一个,正是那位自称雷景光面前红人的邢云飞!
帖是派史胖子亲自送去的。
“您看他会不会来?”
“他一定会来。”
“为甚么?”
“因为他天生是个胆大包天的人,对甚么事都不在乎。”
在楼上包厢的窗口,他们就已见到。
那个胆大包天的亚马果然来了。
“他从不拒绝别人的邀请,不管谁的邀请都一样。”
“邢云飞他们,准备甚么时候下手?”
“等他们第一道主菜豆瓣鲤鱼端上来的时候,只要我一动筷子夹鱼头,他们就动手!”
现在主菜还没有开始上,只上了四冷盘和四热炒,曹七太爷的手却已开始冒汗。他这辈子吃“赌”饭的“赌”字又和黑道脱不了关系,尽管他口口声说是“厌恶暴力”他的周遭又和暴力绝对脱不了关系!
他虽然没有杀过人,却也不是没见过别人杀人,只不过要用自己为“饵”来诱杀一个人,却也令他特别紧张。
他拚命要平静自己,他只希望这件事赶快结束,赶快让亚马这个人,永远从地面上消失。
因为这件事绝对不能让雷景光以外的任何人知道,所以一动手,就绝不能出一点差错。
亚马一直都显得很愉快,好像从来未发觉这件事,有任何一点值得怀疑。
虽然亚马一再声明:“白天从不喝酒,也吃得不多,话却不少。”
因为他只有利用不停的说话,转移别人的注意力,别人才不会注意到他其实在望忌注视观察。
宴无好宴,会无好会!
亚马绝不相信他们师徒八个人,真的纯粹只是为了要跟他“好好谈一谈”。
因为到现在为止,他们都在谈着一些漫无边际的话,不断的劝酒、劝菜,一个字也不谈真正的主题。
他们在等甚么?
亚马虽然留心观察,也看不出这里有甚么地方不对,几样菜里也绝对没有毒!
因为曹七太爷自己也吃了不少。
唯一有点奇怪的地方是,这里有几个么师特别干净。
他们上菜的时候,亚马注意到他们连指甲缝里都没有一点油垢。
在饭馆里跑堂的,很少有这么干净的人。
可是,他们如果真的有甚么阴谋,也应该早想到这一点,把自己弄得脏一点。
难道是他们根本不在乎亚马起疑了没有?
难道他们早已把鱼网收了口,随时可以把他拿去“活鱼三吃”?
亚马甩甩头,拚命要甩开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可是他立刻又是眼睛一亮,在楼上走动的这几个么师里面,其中有一个背影看起来好像很眼熟,好想在甚么地方见过,但是亚马又偏偏一直想不起来。
他很想看看这个人的脸,可是这个人只是在他们雅座包厢的门口晃了晃,就下楼去了。
“这地方的堂倌么师,我怎么会认得?身材长得相像的人,世上本就有很多。”
亚马一直在替自己解释,因为亚马这次在尊荣赌坊大搞一场,并不是真的要整垮曹七师徒,他的目的只不过要找雷家的麻烦而已……
“美而廉”远近驰名的豆瓣鲤鱼终于端上来了,用两尺长的特大号盘子装上来的。
热气腾腾,又香又辣,只闻味道就已经教人馋涎欲滴。
包厢里一直有两个么师站在旁边伺候,而端鱼上来的那人已低着头退下去。
曹七太爷伸出筷子,笑道:“有没有人喜欢吃鱼头?”
他的口里这样问,其实筷子已经非常接近那鱼的头了,所以事实很明显,他问这句话只不过是礼貌性的一问。
他二正是自己极想吃那鱼类。
七大金刚都是他的弟子,自然是没有人敢跟老爷子争着吃的,亚马亦笑道:“除了您老人家之外,只有猫才喜欢吃鱼头。”
曹七爷大笑道:“我属虎,虎本是猫的兄弟……”
伸的筷子果然朝那鱼头夹去。
就在这时候,桌子忽然被人一脚踢翻,亚马的人已扑起,大喝一声,道:“鱼玄玑在哪里?”
上菜的么师刚退到门口,半转过身,亚马已扑了过去。
就在这同一刹那间,一直站在里面伺候的两个么师也已出手。
他们三个打出来的都是暗器,两个分别打出六点乌的寒星,打亚马的腿和背。
他们出手时,才看出他们手上已戴了个鹿皮手套。
亚马扑上前去的那人,也乘着转身戴上了手套,只待亚马扑至,他身形一闪,回风拂柳式,竟抖手打出一片黑蒙蒙的毒砂!
本已退到角落去的曹七太爷脸色也变了,失声而呼:“暗器有毒!”
他们虽然还没有看出这就是蜀中唐门,威震天下的毒蒺藜和断魂砂,却知道手上戴着鹿皮手套的人,打出的暗器,一定是剧毒无比!
亚马的身子凌空,想避开后面打来的十二枚毒蒺藜,已难如登天,何况前面还有千粒毒砂……
就算在唐门暗器中,这断魂砂也是最霸道、最可怕的一种。
这种毒砂比米粒还要小得多,虽然不能打远,可是一发出来就是黑蒙蒙的一大片,只要对方在一丈之内,两丈方圆间,休想躲得开。
只要挨着一粒,就必将腐烂入骨!
这次行动的每一个步骤,每一点细节,无疑都是经过极周密的计划。
三个人出手的位置应该如何分配?应该出手打对方甚么部位?才能让亚马绝对无法闪避?
他们都已经算得很准,只可惜有一点他们没有算到,亚马竟在最后那一瞬间,认出了他!
他突然从那眼神中,认出这个端菜上来的么师,就是那天,他在车途上将鱼玄玑劫走的年轻人!
亚马先是认出了他高瘦的身形,终于又认出他那双锐利的眼睛。
也就因此而救了他自己一命。
他抢先了一步,在对方还没有开始发动攻击之前,他就已扑了上去。
这青年翻身扬手,打出毒砂,只不过在惊慌之下,出手就慢了那么一点点。
也只因慢了这一点点,亚马已经窜到了他的胁下,拳头已经打在他胁下的第一、二根肋骨之上。
骨头碎裂的声音刚响起,他的人也已被翻起,刚好迎上了后面打来的毒蒺藜。
十二枚毒蒺藜,已有一枚打在他身上。
他当然非常清楚这种暗器的厉害,恐惧已比毒性更早一步的堵住了咽喉,他连叫都叫不出来,只觉得全身的自律神经一下子全都失去控制。
眼泪、鼻涕、口水、大小便一起涌出。
等到亚马将他抛出时,他整个人都已软瘫,却偏偏还没有死。
他甚至还能亲见亚马比闪电还快地飞身反扑,在另外那两名么师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之前,两只拳头就已击中了他们的面孔!
有骨头碎裂的声音,却没有惨叫呼号声,因为那两只拳头正是击在口鼻之间,把所有的声音全堵了回去。
这两名背后偷袭者就面目全非,倒地而亡!
亚马飞快伸手在他怀中摸出两支瓷瓶,一红一白,急抓起邢云飞道:“怎么用?”
邢云飞在临晕绝之前,拚了命说出一句:“红的内服。”
亚马一伸手揑开他的牙关,将他的嘴揑得张了开来,将红瓶里的解药全倒在他嘴里去。
可惜他已没有知觉,他已不会吞咽了。
亚马抓过一杯酒来,倒入他的口中,然后低下头去,对着他的嘴一口气吹了下来“咕嘟”一声,终于连药带酒,全都灌入了他的腹中。
接着他再将邢云飞的衣衫撕开,用一把匕首打入他肌肉中,把那枚毒蒺藜全都挖了出来。
连血带肉……
血肉都已发黑,粘成细丝……
毒蒺藜上竟都是尖刺,真像是有毒的蒺藜草种子!
亚马将白瓷瓶内的粉末撒在他身上淌着污血的伤口上。
亚马又到另一名尸体身上,也找出了红白两只瓷瓶,塞到曹七太爷手中。
这位在赌场与黑道之间打滚了一辈子的赌王,早巳吓得浑身发抖。
他的七个徒弟更是吓得连站都站不稳了。
亚马道:“赶紧去通知雷景光,说我在‘五月花’等他!”
曹七太爷非但赶紧去通知了雷景光,甚至还顾了马车,亲自把这个重伤的邢云飞送了过去。
雷景光听说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不禁开口大骂道:“混蛋,该死!”
曹七太爷惶恐道:“是是,老朽混蛋,老朽该死……”
雷景光道:“我不是骂你,我是骂他,邢云飞!甚么人不好惹,偏去惹这个出了名难缠的‘武林种马’!”
曹七太爷这才放下心来,呈上那两瓶药,道:“亚马说的,红的内服,白的外敷……”
雷景光接过瓶子,转头就交给了他的管家雷皓,皱着眉头道:“这个亚马,为甚么不杀他反而要救他?”
没有人猜得出来,所以没有人敢接腔。
曹七太爷道:“亚马还说,在‘五月花’等您!”
这下子雷景光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沉吟着道:“五月花是雷庆堂的地盘,他约我到那里去是甚么意思?”
曹七太爷道:“大约是约您去谈谈那七家赌坊如何交割……”
雷景光怒道:“他明明知道我与雷庆堂之间存有芥蒂!”
雷刚是雷景光的独子,个性最刚直,忍不住开口道:“让我带几个人去把他……”
雷景光又打断他的话,怒道:“我们当然不能任由那个亚马,把我们玩弄在股掌之上,我先去探探情况,必要时也只好放下身段,暂时与雷庆堂联手,先解决这个亚马!”
雷景光转头吩咐管家雷皓道:“备车!”
雷皓应声是,转身向外走出之前,暗中向雷刚示意。
雷刚会意,找了个机会也溜出来。
雷皓对他道:“我会陪老爷子进去,为了以防万一,少爷多带一些人手在外面候着,如果我用力摔杯子,你们就冲进来!”
雷刚立刻去调集他的人手。
物以类聚,雷刚的人手也全都是些与他一样勇武肯拼命又不怕死的角色。
这些人听说今天可能会须要大干一场,禁不住磨拳擦掌,跃跃欲试,跟着雷刚出发去展开布置了。
五月花是个大酒家,但是今天的客人却似乎有些不对劲?好像都是些横眉竖眼的黑道大哥级的人物,那莺莺燕燕,花花草草,也好像全都放假,不来上班啦。
亚马已经到了,但他却不肯踏入。
雷立铭迎到门口,道:“亚马公子请上座。”
亚马却摇摇头道:“不,我还要等一个人。”
雷立铭道:“等谁?”
亚马用手一指,道:“来了!”
果然来了一辆马车,管家雷皓亲自驾车,把雷景光带了来。
雷立铭一怔!道:“景光伯?”
雷景光驾子奇大,只是微微“哼”一声,道:“亚马来了没有?”
雷立铭正在大奇,原来景光伯根本还不认识亚马。
亚马却嬉皮笑脸,上前一步亲切地挽住雷景光的手臂,道:“老爷子真是贵人多忘事,不久前荣华富贵楼的雷老太夫人八旬大寿……”
雷景光道:“那天我并没有见过你……”
亚马道:“不是那天,是三月初四,我提前先离开。”
雷景光一怔!那天他是在花丛后面打量着他,他怎么会知道的?
亚马道:“只因为您手上这两枚铁胆,叮叮当当的作响,谁想听不到都不可能!”
亚马拉着他往里面走道:“我还有几件东西要完璧归赵,走,到里面谈……”
雷立铭只好以主人身分,把他迎上二楼的贵宾房,然后吩咐开酒上菜。
雷景光却不耐这些繁文耨节,冷哼道:“你把我约到这里,到底何事?”
亚马笑道:“稍安毋躁。”
他从口袋里取出三张一百两的银票,往桌子上一放,向雷立铭道:“昨夜忘了带钱,真是抱歉……”
雷立铭却一把将银票抓起,再塞回他手中道:“区区一顿饭钱,再要计较,却是见外……”
他扯扯亚马衣袖道:“借一步路说话!”
亚马向雷景光道了句:“对不起。”果就起身与他走出这间贵宾包厢。
到了门外,雷立铭压低了嗓门道:“亚马兄可知道这间尊荣赌坊,正是这位景光伯在经营的?”
亚马一笑:“我如不知,岂会去将他的房地契与经营权都赢了来?”
雷立铭又道:“你可知道荣华富贵楼雷家的势力有多大?你竟敢去惹他?”
亚马道:“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我这样做,一定也有其他唾弃雷家的人在暗爽,例如你们雷庆堂这一边……”
雷立铭叹了口气道:“原来你早已知道了……你可知道你昨夜放在我这里的东西,值多少钱?”
亚马道:“黄金三千两,如果由我亚马来经营,半年之内将会超过五千两黄金!”
雷立铭向他挤挤眼道:“我已准备好四千两黄金,你如肯把这东西让给我,我将感激不尽!”
谁知亚马却大大地叹了口气道:“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雷立铭道:“为甚么?”
亚马道:“你知不知道我把他武汉三镇,总共七家‘尊荣赌坊’全赢了过来?”
雷立铭吃惊:“怎么可能?”
亚马从怀内掏出一只布包,取出全部的文件来给他看,道:“所以,阁下如想要跟我谈生意,也只有谈‘批发’不谈‘零售’!”
雷立铭简直呆住了,亚马道:“你可知道,我为甚么要把你那位景光伯约到你这来?”
“为甚么?”
“就是要让他知道,我手上的这几张契约书,可真是抢手货,连你们这一边都听到风声了,连你们都有兴趣高价抢购啦……”
“啊?”
“你知道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这边得手的,他丢不起这个人,他为了要得回这些东西,甚至派了杀手,结果嘛,三个杀手被变成了两个半尸体!”
“啊?”
“他知道我亚马来硬的不行,只好老老实实出钱来买,他已经出到黄金五十万两,我还没有答应!”
“对,你千万不能答应!”
亚马拍拍他的肩道:“不错,我正是打算给他来个‘漫天要价’看他如何‘就地还钱’?”
匆听得雷景光已在里面大吼道:“亚马,你到底在搞甚么鬼?嘀嘀咕咕的谈悄悄话!”
亚马向雷立铭眨眨眼,一面应声道:“马上就来了!”一面低声向雷立铭道:“进去后也不用再对他客气,他再对您无理责骂,你就用力摔杯子,把你的人都叫进来!”
雷立铭道:“你已经看出我有人埋伏了?”
亚马随手就指出了几十个明的、暗的打手来,笑道:“只有瞎子才看不出来!”
雷立铭叹道:“这些本来是用来对付你的,有族中长老在座,我可不敢。”
亚马笑道:“他一样可以辩称是要对付我呀!”
雷立铭一想正好,却又道:“我并没有跟他们约好用摔杯子作暗号呀!”
亚马道:“你们约的是甚么暗号?”
雷立铭道:“他们只听我大吼一声!”
亚马道:“那你就一面摔杯子一面大吼!”
亚马回到包厢,眼睛往窗外一瞄,果见四周人影幢幢,似乎雷刚调集的人手已全部赶至。
雷景光正在摆架子生气道:“雷立铭你甚么意思?亚马把老夫约到这儿来谈正事,你凭甚么把他拉到外面去,有甚么暗谋诡计不成?”
雷立铭冷哼一声正要反驳,亚马却提前插口道:“我在跟他谈生意,打算跟他合伙开赌场!”
雷景光脸色大变,厉声道:“谁都知道‘赌场’是我雷景光的,雷立铭你敢?”
亚马冷笑:“我正打算叫他用一百万两黄金,在武汉三镇一口气开七家联锁经营的‘尊荣赌坊’除非你肯把鱼玄玑放出来!”
雷景光怔了一下道:“甚么鱼玄玑、肉玄玑,老夫从来没听说过!你是来搅局的么?”
雷立铭拿起一只酒杯用力砸在地上,怒吼道:“来来啦,把亚马捉起来!”
亚马也拿起一只酒杯,用力砸在窗户上“砰”地一声,玻璃粉碎,同样大吼道:“来人啦,把雷立铭捉起来!”
刹时间,房门撞碎,数十条彪形大汉手持凶器冲了进来,大吼道:“谁是亚马?亚马在哪里?”
刹时间,楼下大门亦被撞碎,雷刚领了数十名人手直街上楼,见人就打,一面大吼道:“谁敢对我家老头子无理?”
雷立铭一见是雷刚,厉吼道:“雷刚,你想造反?你明知道这家店是我的!”
雷刚一向个性刚直,咆哮道:“是你的店就可以联合外人,欺侮我老爸?”
亚马却站在中间,打开嗓门大叫:“哎呀,不得了啦,打死人啦,又杀人又放火啦!”
果然在一场混乱的打斗中,有几盏油灯被打翻,窗帘、桌巾开始燃烧起来。
亚马却左一窜,怒打雷立铭的打手,右一窜猛打雷刚的人马。
正在打得热闹之际,亚马却抽空溜之大吉啦!
华灯初上,夜色已临。
雷景光的马车却像发了疯似的赶了回来,才到大门口,就从车上跳下一个年轻人来,紧急大叫着:“快,赶快多调人手去救老爷子!五月花里面,已经打成一团啦!”
大家都知道老爷子与一个叫亚马的有约,地点就在五月花。
而五月花是雷庆堂的地盘,他们与景光老爷子早就面合心不和了。
准是那个混账的雷庆堂欺侮老爷子人单势孤,终于拉下面子要下毒手啦!
于是这景光大爷府上的管家、护院、男丁、杂役,个个义愤填膺,抄起家伙就往外冲……
那年轻人又大叫道:“还有,赶快派几个人保护邢少爷!”
果然也有几个平日与邢云飞较好的庄丁也拿了兵器,赶往后院去。
乘着人们一阵忙乱,亚马正中下怀,立刻隐入暗中,跟踪那几名往后院去的庄丁。
他的目的,只不过是要他们为自己领路而已。
邢云飞住在后院的另外一进,小小的偏院,有数十茎修竹,五、六株古松。
满院竹篁松针,三进五间的古老建筑,在月色下倒也清静典雅。
亚马隐在暗处,前后打量了一番,倒也不急着下手。
奇怪的是,除了刚刚进去“保护”的那几名庄丁之外,外面竟然又鬼鬼祟祟地潜入三名身着黑衣的高手。
说他们是高手,只因亚马从他们的脚步声中听得出来,这三人中的任何一个,都绝对比屋子里的全部加起来都要高得多!
雷景光府中居然藏有这样的好手?难怪这雷景光能在族中隐隐然有“霸气”……
可是为甚么要这么鬼鬼祟祟地分由三个方向,潜行接近,难道是发现了可疑,在仔细要搜寻自己么?
幸好自己耳朵还算灵光,否则要是被他们搜了出来,岂不丢人丢到家了……
亚马藏好身形,静静等候着,只要他们找不到人,就会离去。
反正他不是来行刺邢云飞,要杀他,在“美而廉”又何必救他?
他之所以要救他,只不过因为他是唯一有可能找到鱼玄玑的线索而已!
果然不用等多久,这三人就已越过了亚马的藏身之处,往邢云飞的小屋会合而去。
可是奇怪,亚马心中突然起了不祥之感。
不是自己的不祥,是别人的不祥!
别人?是跟自己有关的人吗?是谁呢?
突然间,他长身暴起,同时大喝道:“邢云飞小心!”
原来那三人不是来搜寻亚马,而是来刺杀邢云飞的。
就在亚马暴喝声中,那几圣壮丁也已警觉出手!
只这一出手,双方武功与反应就已分出了高下,接二连三的几声惨叫声中,亚马已经扑身而至,一拳击向其中一名,已经突破庄丁保护而对邢云飞出手的黑衣人!
围魏救赵,亚马攻的是他的左“太阳穴”,那是人身必死的大穴,有的人能够练功练得“太阳穴”高高鼓起,那表示他的内功已经练得有相当的分量了。
但是无论他内功有多高,还是不敢直接以自己的“太阳穴”,去与敌人拳头去硬碰的!
所以这名刺客只有回身翻掌“灵蛇出洞”反抓他的拳头,另一手上的鸡爪镰,仍是去势如电,直啄躺在床上的邢云飞心口!
这一招是拚着自己受伤,也要杀人灭口的狠招,亚马气愤之极,他击出的拳头突地一扭,就以极怪异的角度,闪开了他的“太阳穴”,而结结实实地击在他的面门上!
这一拳力道之大,不只将他面门之骨全部击碎,竟也将这人击得向后飞了出去,砰然撞在墙上,然后滑倒地上,再也动弹不了!
另二人忽然一怔!竟然不约而同地,同时要往亚马这里冲过来。
亚马只是怒目而视,这二人竟不由自主地惊得呆住。
亚马道:“我最不耻这种要杀害毫无反抗之力的人!”
其中一人正要开口,亚马已经怒喝一声:“还不快滚!”
这二人已经吓破了胆,立刻调头要走。
亚马又道:“等等!”
这二人的脚,就像被钉子钉住了似的,亚马道:“把这个家伙也带走!”
◆第十二章渡口茶棚
一向只知道杀人,这才知道自己也可能被杀。
早也设想过自己随时可能被杀,此刻才真正感觉到死亡的恐惧。
真正无视死亡恐惧的人并不多,这两名杀手早已心胆俱裂,架起同伴的尸体,急急如丧家之犬,赶紧逃之夭夭。
护卫着邢云飞的庄丁之中,竟有一名女子,越众而出,向亚马怒道:“你怎么就这样放过他们?”
亚马一面过去察看邢云飞伤势,一面道:“咱们又没丢东西,又没有丢人,留着他们干么?”
这女子也受了些微轻伤,不知是武功比其他人高些,还是运气比其他人好些,长得不错却满脸刁蛮,怒气冲冲,又手戟指道:“他们姓甚名谁?是谁派来的?跟我哥有甚么仇?”
亚马一怔!道:“你是他妹妹?你叫甚么名字?”
这女子道:“我叫做邢幼苹。”
亚马摇摇头,道:“邢幼苹?不对……你不是邢幼苹。”
邢幼苹吼道:“谁说我不是邢幼苹?你问问他们,我是不是冒充的?”
她当然不是冒充的,所以这些庄丁个个点头证明她就是邢云飞的妹妹。
亚马却仍是摇摇头道:“我是说你的名字叫错了,你不该叫邢幼苹,你该叫邢辣椒!”
他又补充道:“‘幼苹’两个字,应该是个又乖又听话的女孩……”
邢幼苹大怒道:“你……”
吼声中飞身扑上,手中一柄燕翎刀,回风舞柳四十八式,果然又快又狠!
她的身法配合脚法,使她的刀法更似泼风洒雪,又紧又密,保证能在一片柳叶落地之前,把它劈成四十八片!
但是亚马不是柳叶,竟能在她一片刀光舞影中,连连闪避,脚下却连半步都没有移动过!
邢幼苹更是大怒,娇喝一声,身形一扭,又是飞快的连劈七刀而来!
蓦然见到一只手,五指箕张,直向她胸前抓来,邢幼苹惊叫着撤身后退。
突地手中一震,人是退了出去,她那柄随身多年的燕翎刀却落入了亚马手中。
邢幼苹又惊又怒,正要开口,亚马却一扬手,将那口刀又抛还给她,一面笑道:“你看你,动不动就拼命,不是辣椒是甚么?”
邢幼苹正要骂出口的话,竟再也骂不出来。
亚马微微一笑,道:“嗯,这才对了。”
他打量着她,目光炯炯,似能透视,竟令得邢幼苹手足无措起来。
亚马盯视着她,道:“你以前遭遇过杀手没有?”
邢幼苹道:“我又不曾得罪过任何人……”
亚马瞪眼道:“有就有,没有就没有,顶多两个字的答案,你非要说上一大串不成?”
邢幼苹又要开口,亚马却比她更快一步喝道:“有没有?”
邢幼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吼给慑住,只得回答道:“没有!”
亚马眼中露出嘉许之意,道:“那么,你对‘杀手’懂得多少?”
邢幼苹道:“我不懂……”
亚马喝道:“你哥哥就是职业杀手,你怎会不懂?”
邢幼苹吓得睁大眼睛道:“真的?我怎么不知道?”
亚马打量她良久,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透到她心底去,冷笑道:“如果你是个职业杀手,你会不会告诉你哥哥?”
邢幼苹道:“也许……不会。”
亚马道:“如果你是杀手,得了雇主的钱,要你去杀人,你须要跟他有仇?”
邢幼苹道:“也许……不会!”
亚马道:“既然不会,我又不肯胡乱杀人,我不放了他,留着干么?养他一辈于呀?”
邢幼苹忍不住插口,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定是杀手?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为了来报仇?”
亚马摇摇头道:“不像,他这么一个清纯可爱的年轻人……我倒宁可相信是雷景光的仇,而不是他的仇。”
有人赞美自己的哥哥,确实比赞美自己更受用,邢幼苹果然面色稍霁,有如万花齐放一般。
亚马微笑着从地上拾起那柄鸡爪镰来,一边仔细打量着,一边道:“你可知道,江湖上能使用这种外门兵器的高手有多少人?”
邢幼苹不知道。
亚马又道:“能请得动这种高手的,又有几位?”
邢幼苹还是不知道。
亚马再道:“你哥哥除了一直追随雷景光,替他办些琐事之外,有没有跟其他方面接触?”
邢幼苹还是无法回答。
亚马不禁有些气,怒道:“你跟着哥哥,他在这里是干甚么的?难怪只是为了吃好的,穿好的?”
邢幼苹委曲的哭了,道:“他一天到晚往外跑,我一个女孩儿家,又不能出门,更不能寸步不离的盯着他……”
亚马喝道:“不许哭!”
他这一喝,邢幼苹果然不敢哭了。
亚马道:“你们是雷府的亲戚,对不对?”
邢幼苹道:“是呀,雷夫人是我们远房姑妈……”
亚马微笑道:“你姑妈疼你吗?”
邢幼苹道:“嗯……”
亚马拍拍她的肩,柔声道:“你能用最快的方法,去弄一辆最舒适的马车来吗?”
邢幼苹一怔!道:“干甚么?”
亚马道:“为了你哥哥。”
邢幼苹不解道:“我哥哥睡在床上好好的……”
亚马道:“如果对方一心想要你哥哥的命,他们这次失手了,会不会再试第二次、第三次……”
邢幼苹不由变色。
亚马再道:“你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你能不能二十四个小时,分分秒秒的守护着他?”
亚马再道:“这一次幸运能及时保住了他,下次呢?”
邢幼苹果然有些耽心。
亚马再道:“何况,我知道有个很有名的‘薛神医’一定有办法治好他!”
邢幼苹道:“薛神医?哪个薛神医?”
亚马怒道:“能不能等上了车再慢慢说这些细节?”
邢幼苹吓一跳,果然不再迟疑,调头离去。
那几位庄丁是因为平日与邢云飞颇有交情,才会过来护卫的,故而深知这位邢小姐的刁蛮脾气。
见她竟能被这位年轻人呼喝怒责,乖乖听说,不由得笑了。
这一笑却牵动伤口,笑声立时变成了呛咳,一阵此起彼落的唉哟哼哼之声……
亚马笑道:“还能出声,至少死不了……”
雷立铭在餐厅内安排的人手,与雷刚从外面带着冲进来的人手,恰巧旗鼓相当。
双方恰为旗鼓相当,捉对厮杀,竟打得天昏地暗,头破血流。
正在难分难解之际,身为长辈的雷景光也身处险境,一时不得脱身之计。
突地又有一批生力军赶到,加入战围。
情况立时逆转,雷刚兴奋大叫:“雷立铭,这下你死定啦!”
他正要冲上去猛下杀手,雷景光却厉声喝道:“雷刚住手!”
雷刚不由一惊,跳出战围。
雷立铭已在精疲力竭边缘,亦不由得呆立喘息不已。
雷景光再次吼道:“住手,大家统统住手,不许再打了!”
两帮人马纷纷住手,雷景光怒骂道:“你们是怎么回事?你们干甚么要拚个你死我活?你们跟谁有仇吗?”
虽然只有几盏灯烛倒下,但是众人只顾打架,没有及时扑救,现在竟已开始燎原。
雷景光喝道:“还不赶快救火!”
大伙儿同心协力,很快就已将火势扑灭。
虽未造成大灾害,却也是个不小的损失。
雷景光责问雷立铭道:“你们雷庆堂父子,在武汉三镇包下‘酒、色’与老夫的‘赌’业,泾渭分明,互不相犯,你们凭甚么可以捞过界?”
雷立铭抗声道:“有甚么事实可以证明?只听亚马一面之辞?”
雷景光怒道:“那你把他拉到外面去密谈些甚么?”
雷立铭眼珠子一转,嬉皮笑脸道:“两个男人在一起,能谈甚么事……”
他进一步补充道:“那家伙号称‘武林种马’成天在女人堆中打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我当然要向他讨教‘成功的秘诀’……”
雷景光打断他道:“少跟我嬉皮笑脸!”
雷立铭道:“我们干的‘酒、色’行业,好像比您干‘赌’业的,更须要亚马这种人才吧?”
雷景光一时无法责备他,却余怒未消,厉声道:“老夫约他来谈生意,你却埋伏下大批人手,进来搅局,是何用意?”
他却指向雷刚道:“你又凭甚么找了大批人手,闯进我的店里,又打人又砸东西……”
雷刚怒道:“有混账东西要欺负我老爹,我不能进来保护么?”
雷立铭道:“你怎么恰巧有那么多兄弟在外面,是预先埋伏好的么?”
雷刚申辩道:“甚么叫预先埋伏好?是我跟兄弟们恰巧在附近喝酒庆功!”
雷立铭道:“庆甚么功?”
雷刚道:“你管不着!”
雷立铭道:“这附近的安全,是我的兄弟在管……”
雷刚冷笑道:“你今天却将这些人,预先全调进了酒家里面!”
雷立铭怒道:“这事你又怎么知道的?”
雷刚反目瞪眼,道:“我就是知道!”
雷立铭拍案而吼道:“你敢派人盯踪我?”
雷刚亦一跃而起道:“盯踪你又怎么样?”
眼看双方又要互殴,双方人马立时要开始械斗。
雷景光及时一拍桌子,怒骂道:“够了没有!你们两个定要拚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么?”
这两个年轻气盛的家伙才被他的气势镇住,雷景光进一步道:“一笔写不出两个雷字来,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如何对付那个混蛋亚马!”
雷立铭在暗中冷笑,心想:“只有你才急着要对付他。”
雷景光起身往楼下走去,喝道:“全部收队,回家!”
这女人实在没有出过远门,因为她实在不懂得怎样才算得上是一辆“最舒适”的好车子。
她弄来的,倒好像是厨房里用的“采购车。”
幸好多弄些床单、枕头上去,才能让那个像植物人一样的哥哥,躺得舒服些……
就连个顶棚都没有,亚马叹了口气,道:“看来你这可怜的老哥,很快就需要另一样东西……”
邢幼苹也发觉自己实在办事不力,为了弥补自己的“无能”立刻接口道:“他还需要甚么?我马上去办,这次一定会给他弄个最好的来!”
亚马道:“棺材!”
邢幼苹吃惊,道:“你说甚么?”
亚马道:“像他这个样子,半歪半躺着,一路上日晒雨淋,颠簸摇晃……用不了三天,这条小命就要玩完啦……”
邢幼苹才知道自己犯了多严重的错误,羞得满脸通红,嗫嚅道:“好嘛,我再去想办法重弄辆车……”
亚马拦住道:“不必啦,在路上再另想法子!”
亚马的“采购车”乘夜而行。
果然是轮板“吱嘎”有声,颠簸难行。
那马儿又老又瘦,一路走来,气喘如牛。
更糟的是,才不多久,后面尘头大起,数十骑疾奔而来。
邢幼苹惊道:“是冲着我们来的吗?”
亚马叹口气道:“不用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才把马车在路边停好,片刻间大批人马疾驰掩至,一下子就将他们包围在中间。
为首的竟是雷刚,戟指而吼道:“亚马慢走!”
亚马笑道:“你没瞧见我已经把车停到路边了么?”
雷刚指着车里,大声道:“他是我雷家的人!”
亚马笑着打断他道:“差一点是你雷家的一具尸体……”
雷刚道:“他的死活我们会负责。”
亚马把脸拉下来,道:“可是你们并没有负责!”
雷刚道:“你甚么意思?”
亚马道:“你们家的庄丁没有向你报告么?”
雷刚道:“报告甚么?我们才一回到门口,就听人报告说你把人劫去了!”
亚马道:“你就立刻追了上来?”
雷刚道:“让你插翅也难飞!”
亚马笑了道:“你把他再带去,等杀手再找上门来,你们再出面负责埋葬了事?”
邢幼苹忍不住开口道:“刚哥,你真的不知道刚才杀手已经找上门来了么?三个都是高手,要不是这位……”
后面跟上来的一辆豪华马车内,果然是雷景光,接道:“你说得不错,我们的确是疏忽了……”
他从车上下来,一面道:“可是这么晚了,你又能把他送到甚么安全地方去,不如我们先回去,从长计议。”
邢幼苹显然是有些心动,亚马冷冷开口道:“这倒不劳你们父子费心。”
雷刚却怒道:“你真的是为了要救邢云飞么?”
亚马道:“你认为呢?”
雷刚个性刚直,似乎真想冲上来动手。
雷景光及时将他拦住,厉声骂道:“蠢材,你真的要逼他去与雷庆堂站到一边么?”
亚马冷笑道:“我其实并不真的想要得罪你们姓雷的任何人,但是谁要是惹上我,我也绝不怕事!”
雷刚不敢惹他,可是却敢惹另一个人,他厉吼一声道:“阿苹出来!”
邢幼苹道:“甚么事?”
雷刚道:“跟我回去!”
邢幼苹道:“不,我要服侍哥哥。”
雷刚道:“你……你可知道他是甚么人?”
邢幼苹道:“你刚才不是叫他亚马么?难道不是?”
雷刚道:“他是亚马不错,你可知他是怎么样一个人么?”
邢幼苹道:“他是甚么样的人?”
雷刚道:“他就是恶名昭彰的‘武林种马’!”
邢幼苹咯咯一笑:“种马?好好玩的名字!他还有甚么好玩的事?干脆一次告诉诉我……”
亚马突然发觉这女人真有意思,似乎对“恶人”特别有兴趣。
雷刚如果稍有一点点聪明,就不该再往下说下去,偏偏他还自作聪明,以为得计地对亚马继续大加诋毁,道:“他一天到晚在女人堆里打滚,被他玩过的女人不计其数,事后又把人家全都丢在脑后,一个都不记得!”
邢幼苹拍手大笑道:“好本事,比你强多了,你雷刚玩来玩去,也只不过凤玉啦、月英啦、雀梅啦……而且还要不断的花大把的金子、银子去哄着……”
她又转向亚马道:“那么多女人,争起风,吃起醋来,你怎么受得了?”
亚马苦笑道:“奇怪的是,从未有女人为了我而吃醋过……”
邢幼苹喃喃道:“奇怪,真是奇怪……”
雷刚忍不住道:“甚么奇怪?”
邢幼苹道:“像他这么好的男人,如果敢来跟我谈情说爱,我就一定把他看得紧紧的,誓死也不让别的女人碰他一根指头……”
雷刚道:“他就是这种男人,对女人总有一套特别手段,你还敢跟他混在一起?”
人人都以为这个大姑娘家,一定是花容失色,像逃避色狼一样地从车上跳下来,谁知她却娇笑如花,开口道:“敢!”
雷刚怒道:“不行!”
邢幼苹道:“为甚么?”
雷刚突然语塞,呐呐道:“因为,因为……”
雷景光竟为儿子着急,道:“你说呀!”
雷刚一惊!更是口齿不清道:“因为,因为……”
邢幼苹实在听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娇声催促道:“究竟因为甚么呀?”
亚马却突然哈哈大笑道:“我来替他说了吧……”
雷刚却猛地暴喝,厉声道:“不准你说!”
亚马叹了口气道:“对对,这种狗屁倒灶的事,必须由你自己说,才会痛快!”
全场的人全都在等着他说出口来,雷刚反而急得面红耳赤,偏偏就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谁知邢幼苹却大声道:“算了,你也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你要说的是甚么了……”
只有亚马在微笑点头,倒想听听她的答案是甚么?
果然邢幼苹接着道:“你是在向我求婚,要我答应你,跟你回去,做你的老婆,对不对?”
众人这才知道雷刚说不出口的原因。在那样一个封建的时代,就算是男方又有钱又有势,这种求婚的话,终究难以当面启齿,何况四周还有一大群手下之人!
邢幼苹却又开口道:“你不用开口了,你就算是终于开口跟我求婚,我也不会答应嫁给你!”
这下子就连一向自以为机智灵巧的亚马,都意外之极,不由失声道:“为甚么?”
邢幼苹道:“他如求婚,我就开条件,他必定办不到,我当然就不会答应……”
她转向雷刚道:“而我也知道,就算打死你,你也无法办到这个条件的!”
身为老父的雷景光,只怕面子有些挂不住,冷笑道:“你还会有甚么难题,是我们雷家办不到的?”
邢幼苹向这位值得尊敬的老人道:“您老人家刚才提到雷庆堂,您可听说他家三公子雷立甫的故事?”
雷庆堂的三公子雷立甫,因为娶了个吴芸为妻,谁知那吴芸是个玉清教徒,弄得雷立甫毒火焚身,痛苦哀号,七日七夜而亡!
纸包不住火,何况雷景光处心积虑要争霸雷氏家族的领导权,到处都有他买通的眼线,像这等大事,岂有不知之理!
雷景光浑身一阵战栗,惊道:“你说甚么?难道你也是……玉清教徒?”
就连亚马也吃一惊!
邢幼苹道:“谁都知道玉清教专门收养孤儿,我们兄妹正好就是孤儿……”
她一跃而起,站到车上,昂然而立,大声道:“玉清教并不是邪教,也不是甚么组织,甚么门派,玉清教甚至没有甚么特别了不起的武功。‘玉清’两个字,只不过是取‘玉洁冰清’之意,要求我们做人做事,诚信正直,尤其是在结婚嫁人这等人伦大事,更是要求夫妻双方一定要遵守‘忠贞不二,从一而终’……”
像这样一番义正辞严的宣示,只听得在场之人,个个动容。
邢幼苹指着雷刚道:“夫妻双方,永远忠贞不二,从一而终,你办得到么?”
邢幼苹柔声道:“雷大公子,你是个难得的好人,又是个富家公子,只要你肯把个性收敛一点,你将来的成就非凡,你会是个女人心目中理想的丈夫,所以,你绝对不愁没有女人。三妻四妾,任由你选,至于外面,更随时可以金屋藏娇……”
雷刚道:“可是,我心里只有你……”
邢幼苹道:“是吗?那就给我发下一个毒誓来,从今天起,除了我邢幼苹之外,你只要再去碰其他任何女人一下,就会像雷立甫一样,毒火焚身,七日七夜而亡!”
雷刚脸色苍白,喃喃不能成语。
雷景光一把拉住他,阻止道:“算了,像这种邪教的女人,不要也罢!”
邢幼苹大声道:“玉洁冰清反倒是邪教?忠贞不二,从一而终,难道也是错了?难道你们要去鼓励那些败德乱行,男盗女娼不成!”
雷景光似乎动了杀机,厉声道:“住口!”
邢幼苹似乎仍要开口,亚马及时暗中弹出一粒小石子,击中她的“哑穴”。
雷景光却以为她已经屈服,冷笑一声对亚马道:“这两人你带走也就算了,那七家尊荣赌坊……”
亚马冷笑着等他说下去。
雷景光道:“要是落入别人手中……”
亚马还是冷静等着。
雷景光咬牙切齿地说出狠话道:“我姓雷的会跟你玩到底!”
亚马赫然大笑:“简单简单,赶快去准备好一百万,我随时会来跟你……”
雷景光厉声道:“你是在敲诈!”
亚马道:“那我就卖给雷庆堂!”
雷景光气得发抖:“你敢?”
亚马大笑道:“他早就把钱准备好在等我……记住,我只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如善财难舍,就准备丢人现眼,让雷庆堂先骑到你的头上去拉屎啦,哈哈……”
雷刚几次想冲上去与亚马当场拚个你死我活,雷景光却将他拉住。
亚马早就看穿他的心理,故意向邢幼苹道:“你可听过一句话:‘宇内十大高手,亚马尚未排名’?”
邢幼苹“哑穴”被点,不能出声,只能瞪眼。
亚马笑道:“你再猜猜看,亚马为甚么尚未排名?是根本没有资格排名?还是来不及排名?或是根本不屑去跟他们争那种无聊的排名?”
他这种轻谈浅笑,完全无视大敌当前的危险,似乎完全不把这些人看在眼下。
这种气度,彻底击垮了雷景光的信心,终于长叹一声,挥挥手领着大队人马,退了回去。
亚马这才一掌拍在邢幼苹肩上。
她不由呛咳一声,才发觉已能出声了,不禁怒道:“你为甚么不许我出声?”
亚马眨眨眼道:“他们人多势众,好汉不吃眼前亏!”
这匹瘦马似乎不想赶夜路,就算你逼它赶夜路,大约也走不了多少路的。
亚马一向不想强人所难,所以也不强这匹“老马”所难,便将马车赶到附近的一座小小林子里去,将它解下轭来,系在的树干上,让它休息。
邢幼苹皱眉道:“我们就在这里过夜?”
亚马道:“这里有甚么不好?”
邢幼苹道:“蚊子……”
亚马却已收集了一些枯枝干草,燃起一堆营火来。
邢幼苹偎着营火取暖,却道:“肚子饿……”
亚马笑道:“大小姐还真难伺候……”
他四下打量一下,拾起几枚小石子来,道:“好吧,我就表演一下黑夜打鸟的绝技给你看!”他蓦地向一棵大树的树干上踢出一脚。
这一脚力道之大,震得整棵树都剧烈地摇晃起来。
树上的宿鸟惊飞,四下乱窜间,亚马听音辨位,手中的小石子挥洒而出。
然后就是一些跌落的声音,亚马已扑入漆黑的林间去,不一会儿工夫,他就已绕行一圈,将跌入林间的鸟儿全都拾了回来,竟有十数只之多,全都抛在邢幼苹脚前,道:“你会处理吗?”
邢幼苹直摇头,亚马笑道:“看来你这孤儿也实在太好命啦!”
他取出一柄锋利的匕首,削下一根细长树枝,将鸟儿头爪切去,劫肚取肠,再串在树枝上,交到她手中,道:“伸到火上面去烤,记住别烧焦啦!”
邢幼苹吓一跳,惊道:“你呢?你要到哪里去?”
亚马伸出两手道:“当然是找找看哪里有水,把手洗洗……”
“你要去多久?”
“谁知道,也许就在附近,也许去出好几十里……”
“不,我伯……”
“可是我这双手非洗不可。”
“我跟你去!”
“好,跟我去,把你哥哥一个人丢在这儿。”
邢幼苹又惊道:“不,不行。”
亚马笑道:“那你到底要怎么样?”
邢幼苹气得把手上的小鸟串往地上一扔,气道:“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吵着肚子饿,你也不必弄得满手脏啦!”
亚马道:“所以,这是给你这位大小姐一个教训,凡事要三思,千万不可任意而行……”
她已急得要哭了,亚马却笑了起来,道:“别出声,注意听!”
邢幼苹果然静下心来,果然听到有淙淙流水之声。
亚马道:“你听到甚么?”
邢幼苹道:“流水声……”
亚马道:“在哪个方向?”
邢幼苹伸手一指:“那边!”
亚马道:“有多远?”
邢幼苹再仔细分辨一下,道:“十丈之内。”
亚马道:“我到十丈之内去洗这双手,你怕不怕?”
邢幼苹破涕为笑,追着要打他道:“你坏死了,你故意吓我!”
亚马哈哈一笑,一闪而逝。
邢幼苹望着他的去向,深深一叹,从发间拔下一只金钗,一扬手就扔入了草丛中去……
亚马一定是不想让她一人在夜暗中受怕,所以很快就洗好手回来,一面笑道:“那里的水还能生饮,如果你口渴,也可以临时解渴。”
说着就挨着她身旁坐下来,接过她手中的小鸟串,一面慢慢烘烤,一面道:“我们俩今晚第一次见面,相互了解并不深……”
邢幼苹道:“不错。”
亚马道:“为了你这个哥哥,往后必须还有一段日子要相处下去。”
邢幼苹道:“不错。”
亚马道:“所以,我有几个问题。”
邢幼苹道:“我也有问题问你。”
亚马很干脆,道:“行,我一向尊重女性,所以由你先问,直到你满意了,我再来问你。”
邢幼苹道:“你甚么时跟我哥哥变成生死之交的好朋友的?”
亚马道:“我跟他不是朋友,倒是他一心想杀我。”
邢幼苹道:“不是你想杀我哥哥,而使他受伤的么?”
亚马道:“不对,他杀我,我反抗,他伤在自己同伴的手上,而我却杀了他那两个同伴!”
邢幼苹道:“真的?”
亚马道:“现场还有赌王曹七太爷和他手下七大金刚,实情如何?一问便知。”
邢幼苹道:“如是实情,他都想置你于死地,你又为何要拚了性命的来救他?”
亚马道:“因为我不能让他死,因为我要他赶紧醒过来,好回答我的问题。”
“甚么问题?”
“我有个朋被绑架,只有他知道线索。”
邢幼苹想了想,又问道:“你真的有个外号叫‘武林种马’?”
亚马道:“是。”
“你真的处处留情,又处处无情?”
“是。”
“你到底有过多少个女人?”
“不记得。”
“你怎么会有那么多女人的?”
“不知道。”
“你用甚么办法去追上女人的?”
亚马盯视着她良久,苦笑道:“你是女人,学去了也没用……”
邢幼苹逼视着他道:“你说!”
亚马道:“我见到有趣的女人,会主动上去表示兴趣……她们多半也不会拒绝。”
“还有呢?”
“还有许多次是机缘巧合,凑到了一起……”
“哦?”
“也有些是她先注意到我,再找个理由,送上门来。”
“甚么样的理由?”
“千奇百怪的理由,莫名其妙的理由……反正是你想都想不到的理由!”
“例如说?”
“例如……”亚马眨眨眼笑道:“例如有一个女人说,她要去嫁人了,一定要先来杀我!”
“结果呢?”
“结果反而投怀送抱,变成了我的女人!”
邢幼苹皱眉道:“所有自动送上门来的,你都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亚马笑道:“怎么能拒?如果挑挑捡捡的,被挑上了固然高兴,没挑中的岂不伤透了芳心?”
亚马毅然道:“我宁可伤了自己,也绝不愿伤了女人!”
邢幼苹不由自主地一阵感动,道:“任何肥瘦美艳,来着不拒?”
亚马微笑道:“肥环瘦燕,各有韵味,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不同的女人就像不同的食物,只要你能耐心去发掘,细心去品尝,总会发现她有不同的优点!”
邢幼苹笑道:“这就是你对女人的态度——品尝?”
亚马赞道:“你看,这就是你的优点之一,你能很快听懂别人说话的直正含意!”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道:“有一句形容女人的话,用在你身上最恰当!”
邢幼苹被他瞧得一抖,嗫嚅道:“甚么话?”
“比花解语,比玉生香……”
普天下的女人,没有一个不爱听赞美的,只要你赞美得恰到好处,恰是时机!
邢幼苹显然已经受不了他的赞美之辞,已经无限情意地轻轻倚偎上来。
亚马柔声道:“你说的不错!‘品尝’是我对女人的态度,也可以说是我对女人的哲学,有些女人可以大快朵颐,有些女人只能细嚼慢咽;有些女人浅尝既可;有些女人则百吃不厌……”
邢幼苹已经全身都赖进了他的怀里,又娇又羞道:“我呢?我是哪种女人?”
谁知亚马却扶得她坐好,道:“你是我最爱吃却又不敢碰的‘禁果’。”
“甚么?”
“我爱喝牛奶,可是我绝不愿在家里养一头牛。”
邢幼苹一拳捶在他肩头,笑骂道:“你要死了,把我们女人比做牛!”
亚马捉住了她的手,道:“你却是‘圣牛’是印度人崇拜的神牛,我绝对尊敬‘忠贞不二,从一而终’但我绝对办不到,所以我只能望着你流口水,简直连碰都不敢碰一下……”
谁知她却咯咯大笑道:“你也真的以为我是‘玉清教徒’?你看清楚了!”
她拉开了自己的衣襟……
她袒露了自己的胸膛……
丰满而有弹性的胸部,洁白如玉,非但没有那朵鲜艳的玉清印简直连一点瑕疵都没有!
亚马看得眼都直了……
她却以优美的动作,褪除了身上的全部衣物……
在篝火的照映之下,一具完美的金色女神,就在他面前……
不,不是女神,是个女人,是个正在情欲巅峰的女人,挨到他身上来:“现在,你打算怎么‘品尝’我?”
亚马不必回答这个问题。
他不必用嘴巴来回答,他只是用行动来回答……
就在露天下,就在篝火旁……
他细细地嚼,慢慢的咽……
他尝遍她外在的每一寸……
现在他开始“品尝”她内在的每一寸!
现在他由浅尝变成狂嚼!
本来他还是君子,此刻他已比野兽还要狂野!
此刻的女人,一定不会还要君子,她一定宁可要野兽。
任何淑女到了此刻,自己也会变成野兽……
激情终于渐褪……
篝火也几乎熄去……
邢幼苹紧紧地缠住他……
眼角却噙住晶莹的泪珠……
亚马淡淡地道:“你现在后悔了吗?”
邢幼苹轻轻地啜泣道:“我后悔放弃了杀你的机会……”
亚马毫不惊异,仍是淡淡地道:“你以为你一定能杀得死我?”
邢幼苹仍紧紧地缠住他,嘴唇仍在吸吮他的脖子、咽喉,喃喃道:“你想呢?”
亚马笑笑道:“以前也有很多人想杀死我,他们用的,也都是自己认为一定能杀得了我的法子。”
邢幼苹轻轻咬住他的脖子的大动脉,道:“结果呢?”
亚马道:“至少我现在还没有死。”
邢幼苹凝视他,脸忽然又红了,叹道:“你的确没有死,我却差点死掉……”
亚马道:“为甚么?我又没有要杀你!”
邢幼苹叹道:“不是你,是他!”
亚马道:“他是谁?”
邢幼苹道:“除了你的小弟弟,还会有谁?”
亚马大声道:“原来是他,这么不乖,我还是把他拿走……”
邢幼苹却紧紧夹住道:“不不,让他再留会儿!”
亚马道:“可是他还是会不乖……”
邢幼苹道:“不要紧,既然刚才我没有死掉,就让我再死一次吧!”
亚马道:“好,我就让你多死几次!”
他随手又丢了几块木柴在火堆上面。
火焰又旺了起来……
他们又热情起来……
邢幼苹真的又死了好几次……
每次从死的边缘苏醒过来,亚马就会让她再死一次……
她终于讨饶道:“不行了,你放过我吧……”
亚马轻笑道:“应该是你放过我。”
“甚么?”
“至少你手腿要松开,我才能叫小弟弟出来呀!”
她终于醒悟,原来她一直都是自己害死自己……
放开这样的一条宝贝虽有些舍不得,但是不放开又实在受不了。
几经犹豫,终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让那宝贝暂时离开……
亚马这才问她道:“你刚才打算怎么杀我?”
邢幼苹疲累已极,只能含含糊糊地回答道:“一支发钗,里面有毒的……”
亚马道:“发钗呢?”
“我扔掉了……”
亚马从身边取一支发钗来:“是不是这一支?”
邢幼苹吃惊,接在手中:“你怎么会知道的?”
亚马微笑道:“你以为我怎么会活到今天的?难道都是凭运气?”
邢幼苹道:“这东西其实就是一支毒液注射器,里面的药量,足以杀死一头牛!”
亚马道:“我看得出来。”
邢幼苹瞪大了眼,道:“那你还敢捡回来还我?”
亚马道:“我不知道你为甚么要杀我,怀着仇恨的日子一定不好过,所以我还是要让你试一试才行……”
他指指自己的心口道:“来,从这里刺进去,无论杀死我没有,你一定得解开心里的仇恨才行!”
邢幼苹睁大了眼睛,好像在瞧着一个怪物似的瞧着他:“就算你已经把毒药都已经弄掉了,就算这只是一支最普通的发钗,刺入你的心脏还是一样会死的!”
亚马道:“我知道,但是唯有这样,才能解开你心底的仇恨……”
邢幼苹握住发钗,手已开始发抖……
亚马干脆闭上眼睛,挺起胸膛,道:“刺吧!我不会闪躲,更不会还击的!”
邢幼苹却像握到一条毒蛇般地把那发钗抛出老远,然后伏在他胸膛上哭泣起来道:“我下不了手,我跟你根本没有仇,我又有甚么痛苦?”
亚马搂住她,道:“开始是如何让你觉得跟我有仇的呢?”
邢幼苹痛哭失声道:“是雷景光父子,他们一再说是你下的毒手,才把我哥哥害成那样,他们又反覆不断恶言中伤,说你是女人的恶魔,杀了你不但能给哥哥报仇,更是为天下女子除害……”
“哦……”
“他们说你武功极高,要找你报仇只能用美人计,他们说你唯一的致命伤就是‘女人’!”
亚马叹道:“这句话倒是没有说错……”
“他们给我这支发钗,叫我来接近你,他们说只要划破一点皮肤,你就必死无疑……”
亚马道:“那么刚才在半路上的一段求婚,又是怎么回事?”
“那也是他们设计好的一场戏,他们说这样一来,你不但会更放心的让我接近,更不会任意就侵犯我……”
亚马失笑道:“他们还真了解我……”
然后又道:“是甚么原因让你放弃报仇的呢?”
邢幼苹道:“因为那三名杀手!不管是谁派来的,却绝对是真的要杀我哥哥灭口,而你适巧闯进来救了他……”
亚马道:“这又能证明甚么?”
邢幼苹道:“第一,这三个杀手不是你派来的。第二你并不打算要我哥哥的命。第三,你不但不杀他,反而要保护他,所以就算是你伤了我哥哥,也只能算是失手,更何况……”
“何况甚么?”
“他们给我这支有毒的发钗,叫我用毒来谋杀……又何况……”
亚马道:“还有何况?”
邢幼苹脸又红了道:“何况亲自见到了你之后,就发觉你如算是个恶人,他父子二人都只能算是畜牲!又何况……”
亚马吓了一跳道:“还有何况?”
这次她却羞得把头都埋进了他的胸膛:“事实证明,你是男人中的男人!”
亚马苦笑道:“要做这样的男人还真辛苦……”
旭日初升,秋风吹着蓑草,岸上渺无人迹,一只乌鸦远远的飞过来,落在岸旁系船的木桩上。
这里一直就是个很荒凉的渡口,这里来往的行旅本来就不是很多,何况河里的唯一渡船,仍在河心,正载了第一班客人,已往对岸去了。
要等那渡船再回来,时间还早得很,亚马与邢幼苹,却扶着一口棺材,上好的楠木,亚马特地用高价,请了四个最好的脚夫挑着。
因为这棺材里躺着的是邢云飞,是那邢幼苹的哥哥,不管于公于私,亚马都不能亏待了他。
邢云飞并没有死,所以邢幼苹也还用不着为哥哥戴孝,又因为他随时都可能断气,所以邢幼苹不能穿得太花俏。
其实邢幼苹穿得素一些反而好看,这一路行来,是她一辈子走过最多的路,平日的娇生惯养,经过这些日子的风吹日晒,再加上亚马给他的爱情滋润,脸蛋儿红扑扑的,更是娇艳欲滴!
邢云飞就躺在棺材里,棺材里不但安全舒适,而且不会风吹日晒雨淋,是脚夫挑着的,所以也绝不颠簸受苦。
如果有事要静静思索,也绝不会有人打扰!
亚马自己就很想躺进棺材里去,可惜他不能,他还要与邢幼苹一路护送这口棺材到黄梅岗去找薛神医!
时间还早,要等的渡船也还早,他们又不能站在江边等,所以进了这间路边茶棚。
大约每个渡口都会有一个这样的茶棚,专给等渡船的行旅用的。
用碗口粗的毛竹,搭起个凉棚,四面倒有三面半露空,没露空的半面是个简陋的柜台,后面连着一间简陋的草寮。
四面一片青翠,凉风阵阵送爽,在酷热的天气里,赶路赶累了,又偏巧遇上非歇脚不可的片刻,能够找到这么样一个地方歇歇脚,也实在很不错。
现在天气虽然还不算太热,可是既然非等船班不可,大多也都会进来,花两文钱,喝碗凉茶辣酒。
道路太崎岖,行路太艰苦,能有机会享受片刻安逸,谁都不愿错过。
人生亦如旅途,在崎岖艰苦的人生旅途上,又有几人能找到这样的歇脚处?
有时你就算找到,也没法子歇下来,因为你后面有根鞭子在赶着你。
生活的本身就是根最无情的鞭子!
责任、荣誉、事业、家庭的负担、子女的衣食、未来的保障……都像是无情的鞭子般,不停的在后面抽打着你,你怎么能歇得下来?
亚马一口气喝掉碗里的辣酒,正准备再叫一碗时,就看见两顶“滑竿”转过了路弯。
滑竿不是轿子。
滑竿是四川特有的一种交通工具,用两根粗毛竹,抬着一张椅子,人就坐在椅子上。
不管你这个人有多重,也不管路有多难走,抬滑竿的人都一定可以把你平安的抬过去。
因为干这一行的人,不但都有特别的技巧,而且每个人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
只是这种四川特有的交通工具,怎么会抬到这里来了?
原来乘坐这两顶滑竿的人,竟也是四川人。
是不是四川人,只要看他头上的白布就知道了,亚马看得傻了,因为他从未看过这么胖的四川人。
事实上,他也从来未看过这么胖的其他人,这个人几乎可以说是世界级的超级胖子!
如果不是他亲眼看见,他绝不会相信这么胖一个人也能坐进滑竿,更不能相信这两个看起来骨瘦如柴的竿夫,居然能把这个人抬起来。
而且显然是一路从四川抬来的,这中间也好像并不打算再换甚么交通工具。
现在当然要换,滑竿可以走任何路,但滑竿不能过河,现在,他们也只得停下来等船。
连滑竿一起坐船过河。
这个人不但胖,而且胖得其蠢无比。
不但蠢,而且蠢得俗不可耐。
这个人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块活动的肥肉,穿着打扮却像是个暴发户,好像恨不得把全副家当都带出来,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很有钱。
他的同伴却是个美男子。
他高大英俊、健壮、宽肩、浓眉、大眼,充满了男性魅力。
就连亚马都差一点自叹弗如,难怪邢幼苹看得眼都直了……
现在两顶滑竿都已经停下,两个人都已走进了这茶棚。
胖子喘息着坐下来,伸出一只白眫眫的手,手指上戴满了各式各样宝石、翠玉、珍珠的戒指。
那高大英俊的美少年,立刻掏出一块雪白的丝巾递过去。
胖子接过丝巾,像小姑娘扑粉一样的在擦汗,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最近我一定又瘦了,而且瘦了不少。”
他的同伴立刻点了点头,带着极诚恳而同情的语气说:“你最近又忙又累,睡眠不足,吃的又少,怎么能不瘦?”
胖子愁眉苦脸地叹着气,道:“再这样瘦下去,怎么得了呢?”
他的同伴道:“有那么多事情非得等你亲自处理,睡眠时间实在无法增多,所以……”
胖子道:“所以怎样?”
“所以你一定要想法子多吃一点!”
这胖子立刻就接受了他的建议,立刻就要这里的伙计,想法子去烧两、三个蹄膀,四、五只肥鸡来。
他只吃这一点,因为最近他的胃口一直不好。
但是他一定要勉强自己吃一点,因为最近他实在瘦的不像话了。
至于他身上的那一身肥肉,好像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不但他自己早就忘了,他的同伴更好像根本没有看见。
可惜别人都看见了。
这个人究竟是胖是瘦?这身肥肉究竟是谁的?大家都看的很清楚。
大家都忍不住偷偷在笑。
亚马没有笑。
他并不觉得这种事有甚么好笑,他只觉得这是个悲剧。
这个美少年自己当然也知道自己说的话很可笑,他还是要这么说,只因为他要生活,要这个胖子供给他生活。
一个人为了生活,而不得不说一些让别人听了很可笑,自己觉得难受的话,就已经是种悲剧了。
这个胖子更可悲,他要骗的竟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一个人到了连自己都要骗的时候,当然更是种悲剧。
亚马忽然觉得连酒都已喝不下去了……
除了亚马之外,居然还有个人没有笑。
他没有笑,并不是因为他也有亚马这么深的感触,只不过因为他已醉了。
亚马与邢幼苹来的时候,他就已伏倒在桌上,桌上就已经有了好几个空酒壶。
他没有戴帽子,露出了一头斑斑的白发,和一身已经洗得发白的蓝布衣服。
人在江湖,人已垂老,喝醉了何妨?不醉又能如何?
“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亚马忽然又想喝酒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又看见了六个人,从大路上转了过来,往这渡口而来。
六个青衣人,黄草鞋、灰布袜,六顶宽边浅沿的斗笠,笠沿都压得很低。
六个人走得都很快,脚步都很轻健,低着头大步走了进来。
第一个进来的人,眼光横扫,开口道:“外面这口棺材,是哪一位带来的?”◆第十三章杀戮战场
亚马只好应道:“是我。”
这六个人手里都提了个一个青布包袱,有的包袱很长,有的包袱很短。
短的只不过一尺六、七,长的却有六、七尺。
提在他们手里时,分量看起来很轻,一摆到桌上,却能把桌子压得“吱吱”地响。
这下没有人再笑了,邢幼苹甚至吓得躲到了亚马背后。
无论谁都看得出来,这六个人绝对都是功夫很不错的江湖好汉。
他们提来的这六个包袱,纵然不是杀人的利器,也绝不是好玩的东西。
六个人同路而来,装束打扮也都一样,却偏偏不坐同一张桌上。
六个人竟占了六张桌子,正好将这茶棚里每个人的去路全都堵死。
只有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老手,才能在一瞬间,就选好这样的位置。
六个人都低着头坐下,一双手还是紧紧抓住已经摆在桌上的包袱。
第一个走进来的那人,高大强壮,也比大多数的人都要高出一个头,带来的包袱也是最长的。
他再向亚马问一次:“那棺材的确是你带来的?”
亚马只好再回答一次:“不错。”
他道:“很好!”
他旁边一桌,已坐了一个又高又瘦,弯腰驼背,仿佛已是个老人的人,点点头道:“很好。”
他带来的包袱最轻,抓住包袱的一双手又干又瘦,就如鸟爪。
这两个人亚马都好像见过,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他根本看不见他们的脸,他也不想看见。
这些人到这里来,好像是存心来找人麻烦的,而且就是要来找亚马的麻烦。
也许不是,也许只是想找这口棺材的麻烦。
棺材不会惹麻烦,除非是棺材里的人惹了麻烦。
亚马不禁回身向邢幼苹望去,她适巧也讶然地向自己望来。
邢幼苹有些耽心,紧紧地揑住亚马的手。也难怪她要耽心,像这样的六个人,无论带来的是哪种麻烦,这麻烦都不会太小。
亚马看出来这一点,别人当然也看出了这点,茶棚里的客人大多数都已在悄悄的结账,悄悄的溜了,只有那位胃口不好的胖公子,还在埋头大吃。
看来就算天塌下来,他也要等吃完这只鸡才会走。
这种人当然不会多管别人的闲事。
高瘦的驼背人忽然站起来,提着包袱,慢慢的走到亚马面前,道:“你好!”
亚马叹了口气道:“直到现在为止,一直都还不错,只可惜现在就好像已经有麻烦了。”
驼子笑了笑,道:“你是个聪明人,只要不做糊涂事,就不会有麻烦。”
亚马道:“我一向很少做糊涂事!”
驼子道:“很好。”
他放下了包袱又道:“你当然也不认得我?”
亚马承认:“不认得。”
驼子道:“那么你认不认得,这是甚么?”
他用两根手指,提着包袱上的结一抖,就露出一对精光闪闪,用纯钢打造的奇形外门兵刀,看来有点像鸡爪镰,又是鸡爪镰。
就连邢幼苹的眼睛也睁得老大,因为她就见过这种东西,在雷景光府中的后院偏房中,三名杀手中的一个,就差点用这种东西要了她哥哥的命!
亚马道:“这是不是淮南鹰爪门的独门兵器,铁鹰爪?”
驼子道:“好眼力。”
亚马道:“我的耳朵也不差。”
驼子道:“哦?”
亚马道:“我听得出你说话的口音,绝不是淮南一带的人。”
驼子道:“我在淮南门下,学的本来就不是说话!”
亚马道:“那你学的是甚么?”
驼子道:“只要我能用本门的功夫杀人,不管我说的是甚么口音都无妨!”
亚马道:“有理。”
驼子忽然用他那双鸟爪般的手,拿起了这付鹰爪般的兵器。
寒光闪动,鹰爪双双飞出“叮”的一声,亚马面前的酒碗就已被钉穿了四圈小洞。
而栏杆上的根粗大毛竹,也被鹰爪硬生生的撕裂。
酒碗是瓷器,要打碎它不难,能把它钉穿四个小洞却不是件容易的事。
毛竹坚韧,要撕裂它也不容易。
何况这两种力是完全不同,他左右双手同时施展,竟能使出两种完全不同的力量来,尤其难得。
亚马叹了口气道:“好功夫!”
驼子道:“这是不是杀人的功夫?”
亚马道:“是。”
驼子道:“你想不想看我杀人?”
亚马道:“不想。”
驼子道:“那么你快走吧!”
亚马道:“你肯让我走?”
驼子道:“我要的本就不是你这个人。”
亚马道:“你要的是甚么?”
驼子道:“我要的是你带来的那口棺材!”
棺材是亚马亲自去买的,上好的柳州楠木,加工加料精选特制。
亚马道:“阁下的眼光真不错,这口棺材的确是口好棺材!”
驼子道:“我看得出来。”
亚马道:“但是无论多好的棺材,也不值得劳动阁下这样的人出手。”
驼子道:“你说不值得,我却说值得!”
亚马道:“阁下若是真的想要这么样一口棺材,也可以再去叫那棺材店,加工赶造一口。”
驼子道:“我要的就是这一口!”
亚马道:“难道这口棺材有甚么特别的地方?”
驼子道:“那就得看这口棺材里有些甚么?”
亚马道:“棺材里当然只有人……”
驼子冷冷道:“一个甚么样的人?”
亚马叹气道:“一个朋友。”
驼子道:“是活朋友,还是个死朋友?”
亚马笑了:“我这个人虽然不能算很讲义气,可是,也不会把活朋友送到棺材里去。”
亚马说的不是实话,但也不能算是谎话。
邢云飞还没有死,是他亲手把他摆进棺材里去的,而邢云飞也并不是他的朋友。
但是这口棺材里的确只有邢云飞这么一个人,他亲手盖上棺材,雇好挑夫,亲眼看着挑夫们,把棺材抬到这里,的确一点也不假。
这驼子却好像完全不信,又问道:“你这朋友已死了?”
亚马道:“人生百年,总难免会一死的。”
驼子道:“死人还会不会呼吸?”
亚马摇头。
他已经想到了一点漏洞,可是他从未想到别人会看得出来。
驼子显然已经看了出来。
他冷笑道:“死人既已经不会呼吸,你为甚么还要在这棺材上,留两个透气的洞?”
亚马叹了口气,苦笑道:“因为我实在想不到,会有这么样满意一口棺材。”
这是实话。
如果有口棺材摆在那里,每个人都免不了要去看一眼的,但却很少有人还会再看第二眼。
女人衣服上如果有个洞,人人都会看得清楚,但是看得见棺材上有洞的人就不多了。
亚马道:“但是这口棺材里,的确只有一个人,这个人的确是我的朋友,不管他是死是活?都是我的朋友!”
驼子道:“你为甚么要把他装进棺材里去?”
亚马道:“因为他有病,而且病得很重。”
驼子道:“他患的是不是见不得人的病?”
亚马道:“你想看看他?”
驼子道:“我只想看看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亚马道:“如果棺材里,真的只有一个人呢?”
驼子道:“那么我就恭送你们的大驾上路,这里的酒账也由我来付。”
亚马道:“无论棺材里这个人是谁,都是一样?”
驼子道:“就算你把我老婆藏在棺材里也是一样。”
邢幼苹突然咭咭而笑,道:“我猜他一定是条老光杆,要不然老婆早已跟别人跑了……”
亚马赶紧阻止她。
驼子的目的本也不是为了来斗嘴的,所以他继续把话说完:“只要棺材里没有别的,我就一定让你们走。”
亚马道:“你说话算数?”
驼子道:“淮南门下,从没有食言背信的人。”
亚马道:“那就好极了。”
他一直在耽心,生怕他们要找的是邢云飞。
他实不愿为了邢云飞而跟他们动手,但也不能让他们把邢云飞劫走。
现在他虽然已经知道他们并不是为了邢云飞而来的,却还是猜不出他们为甚么想要这口棺材。
棺材就摆在茶棚外的栏杆下。
四个挑夫要了壶茶,蹲在棺材旁边,用随身带来的硬饼就茶喝。
茶虽然又冷又苦涩,饼虽然又干又硬,他们却还是吃得很乐,喝得很乐。
对他们这种人来说,人生中的乐趣,本来就已经不太多了,所以他们只要能找到一点点快乐,就绝对不肯放过,所以他们还活着。
快乐本来就不是绝对的,只要你自己觉得快乐,就是快乐!
痛苦是不是也一样?
奇怪的是,这个驼子不但对这口棺材有兴趣,对这四个挑夫,好像也很有兴趣。
他们衣不蔽体,骨瘦如柴,而且头发蓬乱,又黑又脏,实在没有甚么值得别人去看的地方。
可是驼子却一直在看着他们,一双眼睛钉子般盯在他们身上,舍不得移开。
他虽然说要看看棺材里是否真的只有一个人?可是他一双脚像是被钉子钉在地板上,并没有移动一步。
亚马反而忍不住要提醒他:“棺材就在那里。”
驼子道:“我看得见。”
亚马道:“看见了,为甚么还不过去?”
驼子枯瘦的脸上,忽然露出种诡秘的冷笑,一个字一个的说出了一句,让亚马大出意外的话:“因为我还不想死在‘十二飞鹏’的手下!”
亚马立刻问道:“‘十二飞鹏’?”
“不错!”
“‘十二飞鹏’来了?”
“至少来了四个。”
“在哪里?”
“就在那里!”驼子冷冷的接着说:“蹲在棺材旁边喝茶吃饼的那四位仁兄,就是金鹏堡的‘十二飞鹏’!”
亚马脸色变了!
他当然知道新进崛起江湖的金鹏堡,有多大的实力!
可是这四个又穷又脏又臭的苦力挑夫,就是金鹏堡“十二飞鹏”中人?
他们为甚么要如此作贱自己?为甚么要来着他抬这口棺材?
难道金鹏堡突然之间破产了,穷到要靠出卖劳力维生?
亚马不住再次望向那四名挑夫。
年纪最大的一个挑夫,忽然叹了口气,慢慢的站了起来。
他左手还是端着个破茶碗,右手还是拿着半块硬饼,身上穿的是那套又脏又破,几乎连屁股都遮不住的破布衣服。
但是就在这一瞬间,他的样子已完全变了。
他的眼睛已发出了光芒,身上已散发出动力,无论谁都看得出,这个人绝不再是个卑微低贱的苦力。
驼子冷笑,道:“果然是你,你几时改行做挑夫的?”
这挑夫道:“从这个病重的人装入棺材时开始的。”
驼子道:“你们的样于,确实改变了不少。”
挑夫道:“所以我才想不通,你怎么会认得出我们来的?”
驼子淡淡道:“这也许是因为我眼力特别好,也许是因为有人走漏了你们的消息。”
挑夫脸色变了,厉声道:“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几个人,是谁把我们出卖了?”
那名人高马大的壮汉,一个箭步窜了过来,沉声道:“我们兄弟与金鹏堡没有过节,只要你们留下这口棺材,不管你们要到哪里去,不管你们要去干甚么,我们兄弟绝对置身事外,不闻不问。”
他想了想,又道:“若是有别人问起你们,我们兄弟也不会说出来,就只当今天我们根本没有见过面!”
他解开手里的青衣包袱,竟是一支铁胎金弓、一支银羽长箭。
这挑夫冷冷一笑,道:“你手里拿的是金弓银箭,百步穿扬,百发百中,你身边这位,虽然连话的口音都变丫,我也能认得出来,他就是这一代的淮南掌门‘鹰爪王’。”
驼子并不否认。
这挑夫又道:“你们两位居然肯放我一条生路,我兄弟本该感激不尽,何况陪你们一起来的那四位,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其中好像还有‘五虎刀’彭氏兄弟和‘铁拳开碑’孙震。”
驼子道:“好眼力。”
这挑夫道:“凭你们六位,今天要把我们兄弟的这四条命搁在这里不难,只可惜……”
驼子道:“只可惜怎么样?”
这挑夫冷笑道:“只可惜,人若死了,铁掌就软啦,当然也就没有法子再使五虎刀啦!”
驼子微笑道:“幸好,他们还没有死。”
挑夫道:“他们还没有死?你为甚么不回头去看看?”
驼子立刻回头去看,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
本来坐在他后面的四个人,现在已全都倒了下去,脑后“玉枕穴”上,赫然都插入一根竹筷!
一尺左右的竹筷子,已没入脑后五寸!
脑壳本是人身上最坚硬的地方,能够以一根竹筷子洞穿脑壳,已经是骇听人的事。
更可怕的是,这四个人本都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竟全都在一瞬间,被人无声无息的夺去性命,而没有人发觉是谁下的毒手?
这人出手好快、好准、好狠!
茶棚里的人早就溜光了,连掌柜和伙计都已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除了亚马与邢幼苹之外,茶棚里只剩下三个活人。
那位胃口欠佳的胖公子,虽然还活着,却已吓得半死,整个人都几乎瘫倒在桌子底下去,他的同伴情况也好不了多少。
何况这两人一直都是坐在彭家兄弟和孙震的前面,而竹筷无疑是从后面射进来的。
这四名死者的后面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还没有走,只因为他早已醉了。亚马他们来时,这个人就已伏倒在桌上,桌上已东倒西歪着七、八个空酒壶。
一个竹筒装满了筷子,也被他的醉手拨得倒下,竹筷零乱地散在桌上……
他没有戴帽子,半秃的头露出了斑斑白发,他已是个老人。
他身上穿的一件蓝布衫,不但是已经洗得发白,而且还打着好几个补钉。
难道这落拓老人,竟是位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竟能在无声无息中取人性命?竟能在挥手间杀人于十步之外?
驼子手里紧握着他的那对铁鹰爪,一步步向这老人走过去。
他知道他的手在流汗——冷汗。
他手里的这双铁鹰爪,也是杀人的利器,也曾有不少英雄好汉,死在他这对鹰爪之下。
但是现在他的手却在抖,别人也许看不见,他自己却肯定可以感觉得到。
能够以一根竹筷,隔空打穴,贯穿脑壳的人,绝不是他能对付的了的。
一个在江湖中混了三十多年的人,至少总有这一点自知之明,但是他不能退缩!
淮南派现在虽已不再是个显赫的门派,也曾有过一段辉煌的历史。
不管怎么样,他总是淮南这一代的掌门人,为了生活,为了把门面支持下去,他可以改变容貌声音,来做强盗,却绝不能让淮南派的声名败在他手里。
这正是江湖人的悲剧,江湖中的辉煌历史,就正是无数个像这样的悲剧,累积而成的。
忽听“登”地一声,他身旁那高大黑铁汉,弓已在手,箭已在弦,一双眼睛也盯在那老人的满头白发之上。
老人忽然说话了,说得含糊不清,仿佛是醉话,又仿佛是梦呓:“为甚么大家都想要这口棺材,是不是全都活得不耐烦了,全都争着要躺进去?”
驼子的瞳孔收缩,手握得更紧。
现在他已经确定,这个老人就是刚才以竹筷洞穿他伙伴头颅的人。
他突然大声喊道:“前辈!”
老人还是伏在桌上,鼻息沉沉,仿佛又睡着了。
驼子冷笑道:“以你的年纪,我本该尊你一声前辈,我还没有忘记江湖中的规炬,你最好也莫要忘记自尊自重。”
老人忽然纵声大笑,道:“好,说得好!”
他忽然抬起头来,干瘪的脸上,长满了一块一块钱大的白癣,眉毛脱落,醉眼蒙胧,笑起来就像是头风干了的山羊。
他望向驼子道:“想不到小小淮南派中,居然还有你这种人物?居然还懂得江湖规炬?还有点掌门人的气派。”
驼子道:“我不是淮南掌门。”
老人道:“你不是?”
驼子道:“我只是个找棺材的!”
老人笑道:“原来你只是个找棺材的。”
驼子道:“找棺材的,有时也会杀人。”
老人笑道:“你要杀谁?”
驼子道:“杀你!”
老人又大笑,道:“你自己也该知道,你绝不是我的对手,又何苦来送死?”
驼子忽然也大笑,道:“我如杀了你,杀的是名震江湖的武林前辈,你杀了我,杀的却只不过是一个找棺材的,我死又何妨!”
大笑声中,他的鹰爪已飞出!
昔年“鹰爪王”自淮南出道,名动天下,只凭一双铁掌和十三年苦练而成的大鹰爪功,创立了淮南鹰爪门,从来没有用过兵刀。
可惜他的后人们,既没有那么精纯的功夫,也没有他的神功,所才造成这么样一对奇形外门兵刀,以弥补功力之不足。
他临死时,看到这种兵刀,就知道淮南这一派,迟早难免要被毁在这对铁鹰爪下。
因为他知道,无论多么精巧的兵刀,总不如一双手灵巧,他的三十六招大鹰爪手,用这种兵刀使出,绝对没法子发挥出应有的威力。
他也知道他的后人,有了这种兵刀后,就更不肯苦练掌力了。
但是这对兵刀,却打造的实在灵巧霸道,两只鹰爪般的钢爪,不但有生裂虎豹之利,而且可以伸缩自如。
据说如果运用得巧妙,甚至可以用它从头发里夹出一只蚤子而不会伤到头皮。
驼子在这对兵刀上,也下过多年苦功,一着击出,双爪齐飞,左手的铁爪轻灵变幻流动,右手的铁爪刚烈霸道威猛!
这一着力量间,有巧劲也有猛力,这一着的招式间,有虚招也有实招。
虚招诱敌,实招打的是对方致命处。
老人一双蒙胧的醉眼中,忽然精光暴射,大喝一声:“开!”
叱声出口,他的身形暴长,袍袖飞卷,铁鹰爪立刻被震得脱手飞出,远远的飞出了二十丈,落在茶棚外的江水中去!
驼子居然还没有被震倒,居然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
但是他的眼珠已渐渐凸出,鲜红的血丝,已沿着他的嘴角流下来。
老人盯着他,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你要杀我,我不能不杀你。”
驼子咬紧牙关,不开口。
老人道:“其实你应该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你是谁。”
驼子忽然问道:“我是谁?”
他一张嘴,就有口鲜血喷了出来。
老人摇头叹气,道:“‘鹰爪王’陈耀东,你这是何苦?”
驼子用衣袖擦干了嘴角的鲜血,大声道:“我不是‘鹰爪王’不是陈耀东!”
刚擦掉的血又流出来,他喘息着道:“‘鹰爪王’陈耀东早已死了,所以没有人能杀得了他,他……是病死的,我,我……”
老人眼里露出同情之色,柔声道:“我知道,你只不过是个来找棺材的人而已……”
驼子慢慢的点点头,闭上眼睛,慢慢的倒了下去。
他求仁得仁,死而无憾。
因为他并不是陈耀东,淮南一派威名不坠,并没有毁在他手里。
所以没有人能击败“鹰爪王”从前没有,以后更没有。
黑铁汉满眶热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蓦地一声暴喝,声如霹雳:“着!”
弓弦一响,三尺六寸长的银羽箭已离弦飞出!
喝声如霹雳惊雷,箭出如流星闪电!
这黑铁汉身长八尺,两膀有千斤之力,他的金背铁胎弓,是五百石的骨弓,他的银羽箭虽然不能开山射月,但也足以穿云裂石。
江湖传说,如有三个人背贴背站着,他一箭就能射个对穿!
可是银光一闪,那样一支箭,忽然已到了老人手里。
他只伸出两指,就把这根穿云裂石的银羽捏住了。
在这一瞬间,黑铁汉的面如死灰,四个飞鹏喜动颜色。
想不到就在这一瞬间,情况忽然又改变。
这老人脸上突然露出种奇怪之极的表情,就好像一个害羞的少女正在如厕,而厕所门突然被一个莽汉撞开了一样。
惊讶、恐惧,都已到了极点,连手中捏住的一根银羽箭也忘了放下,忽然凌空翻身,掠出了竹棚,眨眼间就踪影不见!
四个飞鹏挑夫急道:“大哥!”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那“十二飞鹏”之首的大哥,已经逃得不见人影了……
要学“射”一定要先练眼力。
这黑铁汉从七、八岁的时候就已开始练眼力,要练得可以在暗室中,把一只蚊子看得和别人看见老鹰一样清楚,才算略有成就!
亚马的眼力当然也绝不比他差。
但是他和黑铁汉一样,都没有看出这“大哥”为甚么要忽然逃走?
像他那样的绝顶高手,绝不是很容易就会被骇走的人,除非他忽然看见了鬼,忽然被毒蛇咬了一口!
这里没有鬼,也没有毒蛇!
他怕的是甚么?是谁把他吓走的?
这挑夫一只手端着破茶碗,一只手拿着半块硬饼,脸上的表情由欢欣的胜利,变为惊讶,由惊讶变为恐惧,再由恐惧变为怀疑。
他们四人互望了一眼之后,忽然唤道:“老板!”
亚马不是老板,他这一生奇奇怪怪的事也做过不少,却从来没有做过老板。
可是这四个挑夫一路上都叫他“老板”。
亚马只好应道:“你在叫我?”
这挑夫道:“不管我们姓甚名谁?我们总是你花钱雇来的,你总是我们的老板!”
亚马不得不承认。
这挑夫又道:“你出五钱银子一天,雇我们做挑夫,要我们替你把这口棺材送到熊耳山黄梅岗去。”
亚马道:“不错。”
挑夫道:“这一路上,我们有没有给你出过甚么差错?”
亚马道:“没有。”
挑夫道:“我们有没有偷过懒?耽误过你的行程?”
亚马道:“没有。”
挑夫道:“你花五钱银子一天,雇用我们,花得冤不冤枉?”
亚马道:“不冤枉。”
他不能不承认这一点,像他们这样的挑夫,实在很难找得到。
挑夫道:“你花钱雇我们替你挑这口棺材,我们就全心全意的替你挑这口棺材,而且一定平平安安的替你把这口棺材送到地头。”
亚马道:“很好。”
挑夫道:“那么别的事你就不必管了,这些事跟你也完全没有关系!”
他的话说得已很明白了。
他们并不在乎这位老板的身分来历,也不想知道,只不过希望这位老板也不要管他们的闲事。
亚马只有点不明白,他忍不住要问:“你们知不知道这棺材里的人是谁?”
挑夫道:“是你的好朋友。”
亚马道:“你们知不知道我这朋友是谁?”
挑夫道:“不管你这位朋友是谁,都跟我们无关。”
亚马道:“原先我不知道你们的身分,现在已经知道了,所以就要问一声了……”
挑夫道:“你问。”
亚马道:“你们为甚么要来替我挑这口棺材?”
挑夫道:“因为我们愿意。”
他淡淡的接着道:“只要我们自己愿意,不管我们是甚么身分,也都跟你没有关系。”
亚马叹了口气,道:“有理。”
他不能不承认这挑夫说得有理,但是他心里却又偏偏觉得无理。
所有的事都无理,这里每个人所做的每件事,都无法以常理来解释。
但这些又确实发生了,而且已经有五个人为了这些事而死。
生命是绝对真实的,死也是。
亚马又叹了口气,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究竟还想干甚么?”
这挑夫考虑着,终于回答道:“我们只不过想杀一个人,一个跟我们完全没有关系的人!”
身长八尺的黑铁汉道:“你们想杀的人是我?”
挑夫道:“不错!”
话声才落,四个挑夫一齐行动。
四人很快地逼近黑铁汉,将他包围住。
长弓大箭,只利远攻,不利近身肉搏。
这四名挑夫无疑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江湖,当然都很明白这个道理。
以他们“十二飞鹏”的经验和武功,要杀这个黑铁汉,只不过是转眼之事。
亚马突然大声道:“等一等!”
这挑夫沉下脸,道:“难道你还是要管我们的事?”
亚马反问道:“难道你们一定要杀他?”
这挑夫道:“一定!”
他的回答斩钉截铁:“如果有人想来阻拦,我们也不妨再多杀一个!”
亚马道:“你们为甚么一定要杀他?”
挑夫拒绝回答。
亚马道:“是不是因为他已知道你们的来历,所以一定要杀了他灭口?”
挑夫并不否认。
亚马再道:“现在我跟这位姑娘,当然也已知道了你们的身分来历,你们杀过他,是不是也要杀了我们?”
挑夫道:“我说过,只要你不管这件事,我们就负责把你和这口棺材,平安送达地头去!”
亚马叹道:“现在我更不懂了,明明有三个人知道你们的秘密,你们为甚么只杀一个?”
这挑夫冷冷一笑:“因为我喜欢你!”
亚马的脸突然变了,吃惊地看着他。
黑铁汉的脸色更是变了,吃惊地看着他:“你……你……”
亚马看着他,再看看他的三个同伴,眼睛里充满了惊讶和恐惧。
黑铁汉也看着他们,眼神居然比亚马更恐怖,就好像这四个挑夫,在一瞬间忽然变成了魔鬼。
这种表情,绝不是装得出来的。
他们究竟看见了甚么?为甚么忽然变得这么吃惊?这么害怕?
这四个挑夫自己也有点慌了,无论是谁,被人用这种眼神看着,都会发慌的。
他们本是盯视着敌人的,现在忍不住彼此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过,他们四个人的脸上立刻也露出和亚马同样的表情,却显得比亚马更惊惶、更恐惧。
其中一个人突然转身冲出去,一把抓起了摆在棺材旁边的茶壶,但是现在这个人,却已连茶壶都拿下稳。
忽然张开嘴想要嘶喊,竟已连声音都喊不出来,只听他喉咙里面一阵“嘶嘶”作响,他的人已倒了下去。
他的同伴也转身奔出,两个人奔出了竹棚才倒下,一个就倒在凉棚里。一倒下去,整个就开始萎缩,就像是一片叶子遇到了火焰,忽然间就已枯萎……
连亚马都觉得手脚冰冷,黑铁汉额角和鼻尖上,已冒出豆大的冷汗。
这四个挑夫临死前那一瞬间,脸上的样子变得实在太可怕。
亚马不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样子。
邢云飞中毒之时,脸上也有同样的变化,眼神骤然迟钝,瞳孔骤然收缩,嘴角、眼角的肌肉骤然僵硬干裂,脸色骤然变成死黑……
最可怕的是,他们的脸上发生这种变化时,他们自己竟连一点感觉都还没有,这种致命的毒性,竟能让人完全感觉不到。
非但你圣母时全钮感觉,毒性发作时,你也完全没有感觉!
就在不知不觉中,这种毒已进入你的身体,毁坏了你的神经中枢,要了你的命!
坐在竹棚的那位胖公子和同伴,还蹲在竹棚后面,替他们抬滑竿来的四个竿夫,也不知何时早就悄悄溜走了。
竹棚后面无疑还有一条路。
遇到这种事,只要有腿的人,都会溜的。
黑铁汉忽然长长叹叹了口气,道:“难道真的是那茶壶里有毒?”他是在问亚马。
现在这里一共只剩下三个活人,这使得他们彼此间仿佛忽然接近了很多。
如果你也曾有过他们这样的经验,你一定也会有这样的感觉的。
亚马道:“看起来,除了那壶茶之外,似乎没有其他的可能……”
黑铁汉道:“不是我下的毒手。”
亚马道:“我相信!”
黑铁汉道:“是谁下的毒?”
亚马道:“不知道!”
黑铁汉沉默着,脸上带着痛苦挣扎的表情,汗流得更多。
亚马道:“你是不是还有甚么话要跟我说?”
黑铁汉又沉默了很久,忽然大声道:“我并不想要他们的命,也不是想要这口见鬼的棺材,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四个人会抬了一口棺材来。”
他说话的声音大的就像是在呐喊,并不是在对亚马呐喊,而是在对他自己呐喊。
亚马了解他的心情,所以甚么话都没有问,等他自己说下去。
黑铁汉道:“有人告诉我们,这棺材里藏着一批‘红货’至少值五十万两!”
“红货”这两个字,是江湖切口,意思就是“珠宝”。
黑铁汉道:“这个人在这一带有名有利,有财有势,却跟我们有秘密的交易……”
邢幼苹忍不住开口想问,亚马却一把将她的嘴掩住,因为像这种事,这种大人物之间的秘密,知道得愈少愈好。
可是黑铁汉却偏偏要继续往下说,道:“我们以前就跟这个人有过好多次类似的交易,如果他知道有甚么来路不明的红货经过,他自己不便出手,就通知我们,做下了之后,三七分账。”
他又补充道:“我们虽然是强盗,可是只做‘红货’而且一定是来路不明的红货。”
这些话在平时,是无论如何不会轻易向外人吐露的,但是在死亡、恐惧和极度悲伤的压力下,他忽然觉得一定要把这些话吐出来。
就像酗酒之人,一定要把肚子里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吐出来,才会觉得舒服一样。
这些呕吐的秽物,亚马居然也学会忍受着没有掩鼻皱眉头,他知道这人眼前最须要的,便是个倾诉的对象……
亚马并没有问“这个人”是谁?
那是别人的秘密,他无权过问,他也一向不愿追究别人的隐私。
黑铁汉的声音愈来愈低,显得愈来愈悲伤,黯然道:“现我虽然已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惜已经太迟了。”
邢幼苹实在忍不住,还是开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黑铁汉道:“这是个圈套。”
邢幼苹道:“圈套?甚么圈套?”
黑铁汉道:“这个人想除掉‘十二飞鹏’自己却不能出手,他也想杀了我们灭口!”
邢幼苹道:“你们合作的这么好,他为甚么要杀你们灭口?”
黑铁汉道:“因为只有我们知道他是坐地分赃的伪君子!”
他的悲哀又变得愤怒,道:“所以他就设下这个借刀杀人的连环计,一石二鸟,让我们自相残杀,最好全都死得干干净净!”
这时却有一张翻倒在地上的桌子,动了一下。
一个痴肥的像一团肥猪肉的胖子,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他喘着气,努力要拍掉满身的尘上,一面气喘嘘嘘地说道:“你讲得有道理,但是你却没有证据……”
黑铁汉道:“原来你没有逃走?”
胖公子道:“你看我这一身肥油,怎么跑得动?”
他那个英俊的同伴,还有那四个竿夫都早已不见踪影,临到真正危险急难的关头“日头赤炎炎,随人顾性命”相信任何人都怪不了他们的!
黑铁汉看看这满地尸体,他们六个同来,此刻也只剩下自己,又能顾得了谁?
这胖公子却打量着他,道:“你并没有证据,证明这是个圈套,对不对?”
黑铁汉道:“他就是证据!”
亚马吓一跳道:“我?”
黑铁汉道:“这口棺材,是不是你的?”
亚马道:“是。”
黑铁汉道:“你有没有把红货藏在棺材里?”
亚马道:“没有。”
黑铁汉道:“既然棺材里根本没有红货,这不是圈套是甚么?”
他握紧双拳,道:“现在我的兄弟都死了,四个飞鹏也死了,他的计划已成功,只可惜……”
胖公子道:“只可惜你还没有死!”
黑铁汉咬紧牙根道:“只可惜我还没有死,而且我也瞧出他的阴谋圈套……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一定要揭穿他的阴谋毒计!”
他大步走出凉棚,胖公子却唤道:“等一等。”
黑铁汉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胖公子道:“你想不想看一看这棺材里到底有甚么?”
黑铁汉勉强笑了笑,道:“我相信亚马‘武林种马’这个名号虽然不好听,但我还是宁可相信他……”
亚马不由深为感动,道:“谢谢……”
眫公子却笑道:“亚马绝对没有问题,可是他却不知他雇的四个挑夫,竟然会是赫赫有名的‘十二飞鹏’!”
黑铁汉一怔!望向亚马。
这也正是亚马的疑问,只不过他不想在这个已经伤心失意的黑铁汉面前提起而已。
胖公子却继续道:“‘十二飞鹏’怎么会甘心情愿的来赚五钱银子一天,辛辛苦苦的抬棺材?除非……”
邢幼苹的思维也已经被胖公子引领着往下推理,道:“除非他们知道棺材里面还有别的秘密!”
黑铁汉的眼睛里发出了光。
眫公子道:“亚马虽然没有甚么红货可以藏进棺材里,可是他们……”
黑铁汉抢着道:“他们来替你抬这口棺材,也许只不过想借你这口棺材做掩护,把一批来路不明的红货,运到熊耳山去……”
运送红货时,本来通常都要走“暗镖”尤其是这批红货来路不明的时候。
江湖中走暗镖的法子,本来就五花八门,光怪陆离,利用死人或棺材做掩护,也并不是第一次。
眫公子道:“我也知道你现在不会再对这批红货有兴趣了,可是你既然已经做了这件事,至少也该把真相查出来,也算是给死去的兄弟有个交代……”
认真听着他再往下说,黑铁汉已经大步走了回来。
亚马的心也在跳,愈跳愈快。
九个人,九条命,只不过是为了一口棺材!
这口棺材里,究竟有甚么秘密?
上好的楠木棺材,华丽、坚固、沉重。
黑铁汉已走近棺材,将金弓“噗”地插入地上,伸出两只手去托住棺盖。
在这一瞬间,黑铁汉想起许多事,许多他还记得,许多他已遗忘的事。
更有许多他一直拒绝去想,又老是缠住他思想的事。
例如死亡——如果有一天,自己面临到自己的死亡时,我会怎么样?
他自己也不知道此时此刻,怎么会忽然想起这么多事来。
刚才他面临四名挑夫的杀机时,他只是全神要应敌,根本不会去分心想任何事。
此刻却手握棺盖时,忽然去想这些无聊事……
是不是“棺材”本身就代表了死亡?
棺盖很沉重,但是以黑铁汉的天生神力,当然轻轻一托就托了起来。
亚马也与邢幼苹走了过去。
亚马本来认为黑铁汉六人是为了邢云飞而来,他们知道棺材里的人是邢云飞,知道邢云飞还没有死,他们想来要邢云飞的命!
他会有这种想法并不奇怪,想要邢云飞这条命的人绝对不会少。
但是后来的事实演变,渐渐证明他的想法错了。
那么这口棺材里除了邢云飞之外,到底还有甚么别的东西?
是不是真的还有一批价值钜万的“红货”?
他与邢幼苹都很想知道答案。
为了这口棺材,牺牲的人已太多,付出的代价已太大。
他希望黑铁汉能够有些收获。
亚马正走过去,还看不见棺材里面,却看得见黑铁汉的脸。
黑铁汉脸上竟忽然露出种任何人都无法想像的表情来。
那不仅是惊讶,还带着种说不出的激动和欲望。
亚马突然站住了脚,他觉得事情变成不寻常了。
这个黑铁汉是怎么回事?他从棺材里看到了甚么?
如果他看见的是珠宝,他当然会激动,会显露出一种人类共同的贪婪欲望。
但他看见的如果是珠宝,就绝不会有恐惧。
如果他看见的是种很可怕的东西,就不会露出这种欲望之色。
亚马正想问,忽然一声极轻微的“嗤”声,自耳边划过。
亚马反应非常快,但是还是慢了一步,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回头见到的是那个臃肿痴肥的胖公子,已经将邢幼苹挟持了!
这个原本看起来好像连走一步路就会喘上半天气的肥胖子,此刻竟敏捷的像只山猫——肥山猫!
他挟持邢幼苹的方法也极有效,他那只肥得像猪蹄的手,按住了邢幼苹肩头与颈项之间的那条肌肉,令得她整个右半身,又酸又痛,连一点力都使不上来。
而他肥肥的手指上有一支蓝宝石的戒指,却竖出一枚尖锐的银针,针尖处泛着蓝光,一看就知道那是一种剧毒!
他那戒指上的针尖,就恰巧抵住了邢幼苹的颈动脉,只要她想挣扎反抗,或是其他任何人企图抢救,他都可能以极简单的手法,轻易地用针尖划破她那娇嫩的皮肤!
邢幼苹已惊得呆了,惊得忘了喊救命。
亚马亦惊得呆了,惊得不敢出手相救。
胖子冷笑道:“我知道你的身手够快,但是这次,你若想要救她,其实是在杀她!”
亚马当然知道这句话绝对不是虚言恫吓,眼下他绝对不敢试图抢救她,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
“砰”的一声响,刚掀开的棺盖忽然又落下、合起。
那黑铁汉全身上下,所有的动作、表情,全都在这一刹那间,骤然停止。
他整个人就像是在这一刹那间完全冻结了。
然后他的喉结上,慢慢地沁出了一滴血珠,转瞬间又已凝结。
他眼神已死灰,张大的嘴中,用尽全身气力,只迸出了两个字:“唐山!”
这两个字是用喊的,才喊出这两个字,他喉结上凝结的血珠就骤然进裂,一股鲜血喷泉般地喷了出来。
他的身子往后倒下,鲜血一点点洒在他自己脸上。
随着鲜血喷射出来的是一根八分长的毒针!
唐山。
这不是流浪在台湾岛国上的闽南同胞,口中所讲,心中所想,魂牵梦萦的故乡唐山。
这是一个人的名字,亚马也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亚马回头再望向那挟持住邢幼苹的胖子,他却笑着点头道:“不错,我就是唐山!”
亚马眯着眼睛,细细的打量他,道:“你真的是唐山?”
唐山道:“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亚马道:“我听说最近在蜀中,新兴起一个家族叫做‘四川唐门’?”
唐山道:“不错。”
亚马道:“我也听说这四川唐门,并没有甚么不得了的武功,却是使‘毒’的能手!”
唐山道:“不错。”
亚马道:“听说这一代的唐门,最出色的是兄弟三个。”
唐山道:“也不错。”
亚马道:“你若是唐三,那么唐大和唐二呢?”
唐山道:“唐大名叫唐达,唐二名叫唐尔,都相信自己武功非凡,下毒功夫天下武敌,就不甘心一辈子呆在四川,从去年起,就受了别人的蛊惑,到中原来闯名号啦……”
亚马道:“他们现在人呢?”
唐山道:“死了。”
亚马道:“死在哪里?”
唐山道:“死在武昌城里一家叫‘美而廉’的川菜餐厅!”
亚马道:“死在谁手上?”
唐山道:“死在一个叫亚马的人手上!”
亚马道:“我就是亚马!”
唐山道:“我知道。”
亚马道:“你还不过来找我报仇?”
唐山摇头道:“我跟你没仇,就算有仇,我也打不过你,这一点自知之明我倒还是有的!”
亚马叹道:“杀了你兄弟的人就站在面前,你竟然能忍得住不冲过来拼命,可见你城府之深,阴狠毒辣!”
唐山道:“过奖!”
亚马瞪眼道:“你既不打算找我报仇,你还抓住她干甚么?还不赶快把她放了!”
唐山道:“放不得,她是我的救命护身符!”
亚马冷冷道:“我如要杀你,只怕谁也护不了你!”
唐山道:“那倒也是……”
他已挟持着邢幼苹来到那口棺材之前,一手抓住棺盖,就打算要掀开来。
亚马心中怦怦乱跳,他最耽心的事果然就要发生了。
唐山一手握住棺盖,一手挟持邢幼苹,冷笑道:“‘武林种马’的大名,我们在蜀中就已听说了,我唐家有位叔叔见过你,他一直就警告我们,说你不但武功绝对极高,而且机智、深沉、冷静!”
亚马仍是冷冷地盯视住他,唐山笑了笑,又道:“我从未听过他这么样夸赞过任何人,他警告我们绝对不要去碰你……”
亚马笑了,道:“你这位叔叔倒很有眼力!”
他虽然在笑,笑得却并不愉快,因为他绝不希望别人太看重他。
别人愈轻视你,就愈不会提防你,你就愈有机会。
——一个真正的聪明人,绝不会低估自己的敌人,却希望敌人会低估他。
——低估了自己的敌人,绝对是种致命的错误。
——若能让自己的敌人判断错误,就等于已成功了一半。
这是亚马太多次出生入死所学到的教训,他永远不会忘记。
偏偏他那位叔叔竟能将他看穿,而且用来警告他们唐家子弟……
唐山却叹道:“只可惜我那两个狂妄自大的哥哥,偏偏忘了叔叔的教训,偏偏受了别人的蛊惑,偏偏以为一定有办法杀得了你……”
唐山深深叹道:“任何人能杀的了亚马,立刻就会名满天下!”
亚马却听得不寒而栗……
◆第十四章陆上龙王
唐山只用力一捏,邢幼苹就痛得大叫。
亚马惊道:“你要干甚么?”
唐山奸笑道:“别怕别怕,还好这根毒针并没有伤到她……”
邢幼苹却吓得不敢乱动了。
唐山这才赞道:“这就对了,你千万不可乱动,你是我的护身符,你若乖乖的不乱动,你就绝对安全无事,你若无事,亚马就不会冲过来找我拼命……”
邢幼苹却放声大喊:“亚马不用管我,快杀了他!”
亚马却道:“不行,你千万不要乱动!”
唐山笑道:“不错,我只是要告诉你们,我并不想与你们为敌,但我却绝对不会放过他!”
他抓住那棺盖微一用力,那块厚而重的楠木棺盖,就已移开了半寸。
他咬牙切齿道:“那个把我两个哥哥骗来送命的家伙就是他——邢云飞,而他自己却并未真正送命,而且很可能被薛神医救活!”
唐家是最近才在蜀中崛起的一个势力,不是门派而是家族。
这个唐家除了神秘又恐怖的“喂毒暗器”之外,并没有甚么了不起的武功。
唐家的喂毒暗器中,以毒砂、毒蒺藜、毒针,这三种威力最大,毒性最强。
江湖中人对四川唐门畏如蛇蝎,对这三种暗器,莫不闻之色变,因为所有中了这三种暗器之人,没有一个能活的下来!
那是因为这三种暗器上所含的毒素,根本没有解药。
不是他们不肯制作解药,而是连他们自己,也都还未曾研究出有效的解药来。
所以即使是他唐家自己人,要是不幸伤在这种暗器之下,也只有眼睁睁的等死,毫无办法!
这次的邢云飞能身里毒蒺藜而不死,也只因为亚马当机立断,处理得宜。
即便如此,却还是个“活死人”似的,只比死人多了口气而已……
所以江湖中人,个个痛恨蜀中唐门之人。
所以蜀中唐氏长辈也一再告诫他们的子弟,在实力未壮大之前,切莫任意离开蜀境,切莫任意招惹江湖人!
所以唐山虽也雄心万丈,也只能乖乖地待在四川老家,终日吃喝,把自己养得肥肥的。
他也知道两个哥哥终于禁不住中原的花花世界诱惑,终于瞒住唐家长辈,悄悄到中原去闯天下去了,但是他不敢说出来,只因为唐达、唐尔二人是他的哥哥,而不是他的弟弟。
哥哥要做甚么事,弟弟虽不敢苟同,也还是只有隐忍,既无法阻止,也不敢乱打小报告。
他只有天天耽心,天天焦急。
但耽心是有道理的,因为他听说他们是要对付亚马的。
而唐山就不止一次听他叔叔说过亚马。
唐山牢牢的记住叔叔的话,他是非常崇拜这位叔叔的—。
而他的耽心果然成真,当“美而廉”的老板派人把两具尸体运回来时,唐山就悔恨交加,惊怒不已!
当唐家为了这两个年轻有为的子弟惨死而哀伤之际,唐山便已赶了来,在雷景光的府邸内,潜伏监视许久。
他在侦察邢云飞的住处,他在等待机会亲手杀了他,为两个哥哥报仇。
亚马他是绝对惹不起的,但是要杀邢云飞却绝对不是问题,问题是恰巧有三名杀手抢先来下手,又恰巧是亚马出现,将杀手击退。
唐山惊讶的是,这个亚马非但不记仇,反而来保护邢云飞,甚至连夜将他劫了出去,装进棺材,顾了挑夫,亲自护送,要到熊耳山找薛神医,设法要将他救活!
有亚马亲自护送,唐山再想下手已不是那么容易了,幸好是天假其便,鬼使神差,在这渡口茶棚,遇到这么样一场“红货”之争。
亚马终于听出了一个大概,道:“这批红货有两方在争,你到底是帮哪一边?”
唐山阴阴冷笑:“我两边都帮——帮他们把对方都杀光!”
亚马道:“这叫做鹳蚌相争,渔翁得利?”
唐山道:“我却没有打算要这批红货黑货的!”
亚马道:“那位装醉的老先生,明明已接住了黑铁汉射去的那一箭,为甚么要忽然逃走?这件事,我本来一直都想不通的。”
唐山道:“现在呢?”
亚马道:“现在总算是想通了……”
唐山道:“他为甚么要逃走?”
亚马道:“因为他虽然没有挨上黑铁汉的箭,却挨了你的喂毒金针!”
唐山道:“哦?”
亚马道:“黑铁汉天生神力,弓强箭猛,一箭射出,风声震耳!”
唐山道:“那位仁兄的力气,实在不小。”
亚马道:“那位老先生只听见了他的长箭破风之声,却没有注意到你的金针,也趁那一瞬间时机,发了出来,等他发现时,已经太迟了……”
唐山叹道:“的确太迟了。”
亚马道:“蜀中唐家独门暗器的厉害,他当然也知道,为了保住性命,就不能不赶快逃走。”
唐山叹道:“只可惜他那条性命,恐怕是很难保得住的……”
亚马道:“你对付那四个挑夫的手法,大约也是一样吧?”
唐山笑道:“那四个挑夫,虽然也是‘十二飞鹏’里的,可是比起那位‘老大’来,还差上一大截……我实在是多浪费了四根金针!”
亚马道:“那么,黑铁汉呢?你根本可以让他走的!”
唐山道:“不能,千万不能让他走。”
亚马道:“为甚么?”
唐山道:“因为那个坐地分赃的,恰巧是江南一位武林大豪……”
亚马截口道:“雷景光?”
唐山完全不置可否,只说道:“他老婆恰巧是四川人,跟我们唐家又带了那么一点点亲戚关系……”
亚马瞟了邢幼苹一眼道:“其实就是邢云飞的姨妈!”
唐山哈哈大笑道:“你大概永远也想不到,这个一石二鸟,连环杀人的妙计,却是出自我的主意。”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和两个鲁莽不成器的哥哥不一样,我喜欢动脑筋,我做事一向讲究干净俐落,绝不要留下任何麻烦。”
亚马笑道:“只怕麻烦已跟定你啦!”
唐山道:“我也会把整个事件的本末,前因后果,交代的清清楚楚。”
亚马点头道:“你果然交代的够详细。”
唐山道:“那么你已知道接下来我会怎么做?”
亚马道:“我猜得出来。”
唐山道:“你也知道你该怎么做?”
亚马道:“我知道。”
唐山眨眨眼道:“你还不快点去做?”
亚马也眨眨眼道:“在我还没有做任何事情之前,我还是要先说一句话。”
唐山道:“你说。”
亚马道:“你要杀的是她的亲哥哥,所谓手足连心,到时候她一激动一挣扎,误触了你的毒针,你手上的护身符就会变成了一张废纸……”
唐山一怔!果然出手如风,一指戳中了邢幼苹的“昏穴”。
邢幼苹身子软倒,唐山的一只手就再也抓不住她,只能任她颓倒在地上。
但是他还是伸出一只脚去,脚尖轻轻地点住她的“太阳穴”使得亚马仍旧是不敢轻举妄动。
亚马显然也并不打算轻举妄动,反而缓缓地开始往后退开,一面道:“我跟这个邢云飞,非亲非故,非但没有半点交情,反而差点死在他手上,所以我只好自己退开,退到远远的,只要能盯得住你……”
唐山道:“正该如此。”
亚马道:“我退开,你放心杀他,为你两个笨哥哥报了仇,然后再挟持着邢幼苹回四川,直到你自以为完全的安全了,你就会放了她,或是杀了她……”
的确有这个可能,所以唐山并没有答话。
亚马道:“无论是哪种结果,你就已经没戏唱啦,就该换我当男主角啦,嘿嘿……”
唐山皱眉道:“‘嘿嘿’是甚么意思?”
亚马道:“‘嘿嘿’就是‘偷笑’的意思。”
唐山道:“你为甚么要偷笑?”
亚马道:“因为从那一刻开始,也就是你们唐家要倒霉的开始!”
唐山道:“哦?”
亚马认真道:“邢幼苹若是活着而平安的回到我手中,我就会开始缠住你们唐家五十天,否则我发誓会缠上一百天!”
这个痴肥的大胖子开始有点喘气了。
亚马道:“我会让你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我会让你每天至少瘦下十斤!”
亚马斜眼打量他,道:“以你目前的吨位来看,大概熬个七、八十天,瘦掉七、八百斤,就可以成为蜀中第一美男子啦……”
唐山气都喘不过来了。
亚马继续道:“这一百天里,我一定有办法远远地盯住你,而又绝对不会让你找得到我,所以就算你已经后悔想爬到我面前来叩头求饶,都没有机会!”
唐山道:“我为甚么要求饶?”
亚马道:“因为我会在暗中下手,每天宰一个你们姓唐的,不管男女老幼,不管他跟你甚么关系,只要他姓唐我就宰!”
唐山怒道:“他们跟你又没有仇!”
亚马道:“却是你惹得祸!”
他悠然道:“你们蜀中唐门,向来以阴险狠毒出名,江湖中人早已恨之入骨,早就有打算将你们连根拔除,免得将来有一天,等你们更壮大,为害更烈……”
唐山眼中露出了杀机。
亚马却赫然大笑道:“天下无人不知我亚马是个彻底的自大汉,我连姓甚么叫甚么都不知道,我也更不打算娶妻生子,所以你如想要弄个甚么可以要胁我的人,只怕是白费工夫……”
唐山咬牙道:“你敢!”
亚马又开始再往后退,道:“我给你一个良心的建议:放了邢幼苹,放过邢云飞,赶取滚回你的四川去,绝对不要妄想踏人中原一步,我也就只当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亚马虽然一面后退,一面心头却怦怦乱跳。
他的狠话已经说出,他也真的有能力做得到,但是他会这样做么?
就算他真的狠下心来把所有姓唐的杀光,可是没有了邢云飞,他又如何再找线索,救回鱼玄玑?
亚马极力保持冷静,一步步往后退开,眼睛却极耽心地盯住唐山。
这个阴沉毒狠的唐山,脸色也在不断地变化着,显示他的内心也反覆地挣扎煎熬着。
“宇内十大高手,亚马尚未排名!”
有关这个“武林种马”的传奇故事,他已经听得太多了。事实上唐达、唐尔加上邢云飞,三个人在极度详细的规划之下,暗杀非但没有成功,反而变成了两个半尸体!
两个半尸体,两个是他的两个哥哥,半个就是现在躺在这棺材里的邢云飞……
突然他灵机一动,一面悄悄地再移开一线棺盖,悄悄地探入一只手去——那只带着有毒针戒指的手,一面却大声道:“你把邢云飞装进棺材几天啦?”
亚马道:“你不是都在暗中盯着的么?”
唐山道:“三天,这三天来你有没有再看过他?”
亚马皱眉道:“你甚么意思?”
唐山道:“三天前他还是活的,可是现在呢?他可不可能已经死透了?”
亚马怒道:“你胡说些甚么!”
唐山道:“好,我不胡说,我惹不起你,我投降!”
亚马道:“哼!”
唐山道:“我放了邢幼苹,我放过邢云飞,我回四川去……我们只当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亚马不禁看些惊喜,他这一赌,终于又赢了!
其实他因为已退出了相当的距离之外,又因地势并不平坦,隔着棺材,他竟未能瞧见唐山的手已经探入棺盖移开一道小缝中去。
他小心翼翼地往内探去,他只要触及到邢云飞,只要活死人就要变成真尸体啦!
亚马如果并未亲眼瞧见,就绝对无法将邢云飞的死亡责任,硬加在自己头上,他就可以大摇大摆地回家,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啦。
他的手已悄悄伸入棺内。
他戒指上的毒针,有如毒蛇的利齿。
他的心是不是也像蛇一样的毒?
他的眼睛仍在注意着亚马,他的脸上仍要表演出一种虽不服气却莫可奈何的表情……
突然他尖叫一声,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缩手往后跃退。
在跃退中他匆忙一瞧自己的手背,已被一种尖锐多刺的东西,刺到几个血孔。
更因他猛然缩手后退的关系,更被那些尖锐的刺,划破好几道血痕!
手背上一阵又痒又麻,他惊急大叫:“毒蒺藜!”
亚马大吃一惊,急纵而至。
同一时间,棺盖“砰”地翻开,一个全身素黑衣裳的女子,从棺内一跃而出。
棺盖以巨大的力道“砰”然撞中痴肥的唐山,将他那几百斤的一团肥肉撞得仰天跌倒,接着一点泛着墨蓝光芒的暗器又疾飞而至,“噗”地射入唐山的喉中。
所有的惊变只在一刹时间发生,唐山万万也没有想到棺材内躲着的不是“红货”而是一个人。
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死在自己最拿手的唐门三种最毒的暗器之一“毒蒺藜”下!
亚马又惊又喜,道:“鱼玄玑,是你?”
鱼玄玑横身护在棺材前,应道:“不错,是我。”
亚马扶起倒在地上的邢幼苹,出手解开她被制住的穴道:“你还好吧?”
邢幼苹急切地奔去探视棺材内的邢云飞,幸好他仍安然熟睡,安然无恙。
再看那倒地而亡的唐山,喉间污黑的一滩血,翻着两只死鱼眼睛,似乎是死不瞑目。
亚马叹了口气,事情会发展成这种结局?实在出人意外,叹道:“我正在耽心怎么样才能找到你……你怎么会在棺材里的?你怎么会有唐门的毒蒺藜的?”
鱼玄玑叹道:“这枚毒蒺藜就是你从邢云飞身上挖出来的那一枚,是‘十二飞鹏’把我绑架去的,而他,正是‘十二飞鹏’的老么!”
邢云飞是“十二飞鹏”的老么,却一直不让妹妹邢幼苹知道,仍旧寄居在他们的姨丈雷景光家中,仍旧在表面上为雷景光跑脚办事……
他是雷景光最倚重的人手,但是为了对付这亚马,十二金就折损了“铁面判官”与“勾魂手”折损在鱼玄玑的一名保镖“手勾魂”的手上!
邢云飞实在低估了亚马的实力,可是那时的他,只看到了亚马的运气,道:“好运气的人绝不可能一辈子都有好运气,总有一天他的运气会变坏的。”
于是邢云飞再次出面诱开了亚马,调虎离山之后“十二飞鹏”中的四个,就下手劫走了鱼玄玑,用来要胁亚马。
谁知道这个年轻英俊的老么,一见鱼玄玑的美色,就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欲,竟趁她还在昏迷之中,将她奸污了。
待得鱼玄玑从痛楚中醒来,生米已煮成了熟饭,情急之下就要自杀。
邢云飞立刻制住她的穴道,再苦口婆心地哀求诉说,发誓要与她天长地久,厮守终老……
女人就是女人,一旦失身于他,也就终于被他的甜言蜜语所哄骗,怜其痴,悯其情,决定与他终身厮守,展示她“玉清教徒”的身分,要求邢云飞一定要答应与她歃血为誓,种下“忠贞不二,从一而终”的毒誓。
就在这时,突报曰:唐达、唐尔来访。
邢云飞对鱼玄玑说去办一件事,立刻就会回来,再来歃血也不迟……
鱼玄玑只好在“飞鹏堡”中苦等,心中有不祥预感,苦苦哀求他的飞鹏兄弟暗中协助,暗中保护!
她当然万万也想不到,她这个决定以身相许的郎君,要去对付的竟是她玉清教的令主!
她更万万想不到的是,飞鹏帮的兄弟们,带回来的是这枚毒蒺藜!
噩耗并未将鱼玄玑击倒,她暗中祈求上苍保佑,也许有一天奇迹会出现,邢云飞会康复。
她也故意不与玉清教联络,她已打算好了,只要邢云飞一死,她立刻自杀,了却残身!
果然有奇迹出现,飞鹏帮的兄弟来报曰:亚马将邢云飞劫走,要送到熊耳山去找“薛神医”!
但是他们能平安到达吗?这一路上有多少人会来要邢云飞的命?
亚马叹了口气,道:“所以你就悄悄的躲入棺材内保护他,而‘十二飞鹏’扮成挑夫,沿路保护……”
鱼玄玑道:“只可惜这一役,原来只剩下九个半飞鹏,又折损了五个……”
她从怀中摸出一个黑色短管,向亚马道:“你的手劲比我大,你帮我把这管子弹上天去!”
亚马看出这是一枚铁制的知笛,便扣在中指之上,运劲往天上弹去。
只听一阵尖锐的啃声,从管中发出。
亚马手劲果然非凡,那小管直射上天去,几乎目不能见,仍鸣鸣地响个不停。
亚马笑道:“这是你们的联络信号?”
鱼玄玑道:“还有四名飞鹏在附近,准备随时接应。”
亚马道:“最后一名敌人已被你消灭,还接应甚么?”
鱼玄玑道:“你还要不要救他?”
亚马叹道:“我原是打算救醒他,好打采你的去向……”
鱼玄玑低声道:“如今我已现身,你就可以不必救他了吗?”
亚马不但由她眼神中读到祈求之色,更由邢幼苹眼中读到哀怜,不由得叹口气道:“我当然还是要救他……”
鱼玄玑喜道:“这就对了……”随之神情一黯。
突然远远的坡陵上,如飞般出现四条人影,一面呼啸一面奔来。
鱼玄玑道:“是他们来了。”
亚马道:“来得正好,你这位老公,正好需要四名挑夫!”
到熊耳山的这条路,对亚马来说是旧地重游了。
他很快就找到了那座狗熊岗。
再越过几座村镇,就是那条水流湍急的小河了。
那棵大树依然浓荫如盖,正是那日助老渔翁钓起一条金色巨鲤之处。
现在只要沿着这条小河逆行而上不到五里,就该是那薛神医的“黄梅庄”了!
天气实在太热,亚马决定让大家在这里休息一下。
捧起清凉的河水喝了个饱,亚马突然吸吸鼻,兴奋抬头。
邢幼苹笑道:“你是不是闻到甚么味道了?”
亚马抬眼望见前面竟有炊烟,空气中飘来肉香,笑道:“居然有人在这里郊游烤肉。”
鱼玄玑道:“而且是特制的酱料。”
邢幼苹道:“我们这里不知道有人肚子饿了没有?”
亚马见她一脸促狭相,知道她反正是要拿自己开玩笑,倒不如坦白承认道:“这里面最好吃的人是我,最游手好闲的人也是我……”
鱼玄玑也笑道:“脸皮最厚的人大概也是你……”
亚马起身道:“那么,当然是该由我这个脸皮最厚的人出马,去向他们分一些……”
邢幼苹也一跃而起,道:“我也去。”
亚马道:“你去干甚么?”
邢幼苹道:“因为我耽心。”
亚马道:“又不是去跟人打架,你耽心甚么?”
邢幼苹道:“别人野餐烤肉,所准备的本来就不多,能分给我们的就更少,我耽心有个脸皮厚的人,会自己吃饱了再空手回来!”
亚马又好气又好笑,却无法反驳,因为他心里正好是这样想的。
鱼玄玑个性不像邢幼苹那样刁蛮,只是微微笑着,道:“希望他们烤得肉够多……”
突然她的微笑凝结了。
因为有炊烟的那个方向,慢慢地走来一个人。
这人很高、很瘦。
身上穿着一件颜色很奇特的长衫,竟是惨碧的颜色。
他的脸也阴沉得像他的衣裳一样,一双眼睛却黯淡无光,像是两个没有底的黑洞,连眼白与眼珠子都分不出来。
他竟是个瞎子。
但他的脚步却很轻,就好像在脚底下生了一双眼睛,绝不会踩到石头,更不会掉进洞里……
他背负着双手,慢慢的走了过来,脸色虽然阴沉,神态却很悠闲。
邢幼苹忍不住,问道:“阁下就是前面郊游烤肉的人,你们烤的肉够不够多?”
碧衫人好像根本没有听见。
邢幼苹皱着眉头,道:“难道这人不但是个瞎子,而且还是个聋子?”
郊地里都是野花,初夏里开得正艳。
野蜂、小蝶穿梭飞舞,世间充满了生命活力。
这本来就是个适合郊游踏青的时节,碧衣人洽着野花小径走过去,又走了回来,深深地呼吸着。
他虽已无法用眼睛欣赏花的鲜艳,却还能用鼻子来领略花的的芬芳。
也许他能领略到的,有眼睛的人反而领略不到。
他沿着野花走了一圈,一句话都没有说,又慢慢的走了回去。
空气中烤肉的香味更浓了,还带着甜甜的蜜汁香味,果然是特制的酱料。
邢幼苹道:“看来他的烤肉已经能吃啦……”
鱼玄玑却道:“奇怪……”
邢幼苹道:“甚么奇怪?”
鱼玄玑道:“他怎么知道这里有野花?”
邢幼苹道:“他的鼻子当然比我们灵得多。”
鱼玄玑道:“可是这么浓的烤肉香里,他怎么还能闻得到花香?”
邢幼苹道:“那是因为……”
她正转头向那片野花望去,忽然脸色大变。
本来开得好好的野花,就在这片刻之间,竟已全都枯萎。
彩色缤纷的花办,竟已赫然变成了乌黑色的,有风吹时,就一瓣瓣落了下来。
野蜂、小蝶死了一地,原来充满生命的野地,刹时变成了一片毒场。
邢幼苹失声道:“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刚才那个人放的毒?”
亚马道:“哼!”
邢幼苹道:“难道这个人是条毒蛇,只要他走过的地方,连花草都会被毒死?”
亚马道:“只怕连毒蛇都没有他毒。”
邢幼苹道:“不错,本来我以为蜀中唐家三兄弟,已是天下使毒的第一高手,可是他们和这个人一比,好像还差了很多。”
鱼玄玑道:“还差很多?”
她不是在问邢幼苹,他只是在提醒她,道:“唐门的人,下毒还得用东西帮忙,还得下在食物、酒水里、兵刀暗器上;但这人下毒,却连一点影子都没有,仿佛在呼吸之间,就能将人毒死!”
邢幼苹不禁吓得浑身战栗,道:“这个人是谁?他跟我们这里的哪一个有仇?他为甚么要到我们面前来示威?”
没有人回答。
第一个问题还没有答案,第二个问题又来了。
炊烟的那边,又有一个人走了过来。
这人很矮,很眫。
身上穿了件鲜红的衣服,圆圆的脸上,红光满面,好像比他的衣裳还红。
他也背负着双手,施施然走了过来,神情看来也很悠闲。
这次没有人再问这人来干甚么的了,却全部瞪大着眼睛,盯着他瞧。
这儿的花反正已全被毒死了,看你还有甚么花样能玩得出来。
这红衣人,居然也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他们,只是顺着山径,慢慢的踱了一圈,就扬长而去,非但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玩一点花样。
但地上却多了一圈脚印,每个脚印都很深,每个脚印都像是用力刻出来的。
不管他踩到的是坚硬的石头,还是结实的泥地,每个脚印不但一样清晰,而且一样深浅!
邢幼苹望着亚马,叹道:“我宁愿让大众来踩我一下,也不愿被这人踩上一脚,你呢?”
亚马道:“我两样都不愿意!”
她并没有笑多久,因为旁边又来了一个人。
这次来的是白衣人,一身白衣如雪,脸色也冷汗得像冰雪。
别人都是慢慢的走过来,他不是。
他的身子轻飘飘的,一阵风吹过,他就随风飘了过来。
就在这时,他忽地双手上扬,一挥一舞。
在他挥舞之间,双手之中发出一股强劲的罡风,震得这棵大树的枝叶一阵摇晃!
落叶纷飞,有如一阵飓风扫过……
他双手突地一收“咔嚓”一声,远在他两丈外的一根树枝,竟应声而折!
亚马不由脱口赞道:“好功夫!”
白衣人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随着一阵轻风,他又飘然不见。
邢幼苹脸都吓白了。
就在这时,有人沉声道:“‘武林种马’亚马公子在哪里?”
两丈外的溪水边上,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褐衣老人,手里拿着一张大红帖子,正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们。
亚马道:“我就是。”
褐衣老人道:“这里有一张请帖,是专程送来请亚马公子的。”
亚马道:“有人要请我吃饭?”
褐衣老人道:“正是。”
亚马道:“只请我一个人?”
褐衣老人道:“我们准备的是一整桌的丰盛酒席,随便你带多少人去都吃不完的!”
亚马笑了,道:“甚么时候?”
褐衣老人道:“就是现在。”
亚马道:“甚么地方?”
褐衣老人一指炊烟道:“就在那里!”
亚马道:“那倒方便得很。”
褐衣老人道:“不错,的确是方便得很,亚马公子只要转过这个弯,就到了。”
亚马道:“主人是谁呢?”
褐衣老人道:“主人已在扫杨以待,亚马公子只要去,就一定知道是谁了。”
亚马道:“既然如此,又何必专程送这请帖来?”
褐衣老人道:“礼不可废,请帖总是要的,就请亚马公子收下。”
他的手一抬,手上的请帖就慢慢的向亚马飞了过来,飞得很稳、很慢,简直就好像下面有只看不到的手,在托住送来的一般。
亚马伸手接住,竟也毫不费半点力气,对方完全没有要藉此考较武功的意思。
亚马笑了笑,才淡淡地说道:“原来阁下专程送这请帖来,为的就是要我们瞧瞧阁下这手气功的。”
褐衣老人沉着脸道:“亚马公子见笑了。”
亚马也沉下脸,道:“刚才还有几位,也都在这里露了几手很漂亮的武功,阁下认不认得他们?”
褐衣老人道:“认得!”
亚马道:“他们是谁?”
褐衣老人道:“你又何必问我?”
亚马道:“不问你问谁?”
褐衣老人忽然也笑了笑,目光有意无意间,瞟了鱼玄玑一眼。
亚马也不禁跟着看了鱼玄玑一眼,这才发现鱼玄玑的脸色,竟已苍白的全无血色。
难道这些人来找的,竟是鱼玄玑?
褐衣老人已走了。
他走的时候,亚马既没有阻拦,也没有再问。
每个人都已看出,今天来的这些人,必定和鱼玄玑有点关系。
但却没有人问鱼玄玑,因为她如果不想说,就必定有不能说的原因。
她既然不打算说出来,又何必定要去问?所以大家甚至连看都避免去看她,免得她为难。
邢幼苹甚至故意去问亚马,道:“你说他刚才露的那一手是气功,是哪种气功?”
亚马道:“气功就是气功,只有一种。”
邢幼苹道:“为甚么只有一种?”
亚马道:“气功就是以内力发出来的无形之功,无论你怎么变化,无论你叫它甚么名字,气功就是气功!”
邢幼苹道:“但是总也有好的和差的之分吧?”
亚马道:“甚么是好的?甚么是坏的?怎么来分好坏?”
邢幼苹道:“这我倒是懂,好坏是一种比较……”
亚马道:“这就对了,不管你用哪一种,不管你用甚么名称,能克敌致胜的就是好的,所以,气功如果到了他这种境界,就已经不须要甚么种了……”
他却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不知道他是谁?来自何处……”
鱼玄玑再也忍不住接口道:“我知道,他叫强龙!”
亚马骇然道:“强龙?‘天外八龙’之一?”
鱼玄玑道:“刚才那三个也都是。”
亚马道:“既然是‘天外八龙’现身,那么这帖子的主人,当然就是鼎鼎大名的‘陆上龙王’?”
鱼玄玑道:“帖子就在你手上,你何不现在就去当面问问他?”
亚马道:“你呢?你不去么?”
鱼玄玑道:“‘陆上龙王’分明就是冲着我来的,我不去行么?”
鱼玄玑转身向四飞鹏道:“把棺材抬了,咱们就真的去吃他一顿!”
转过那个弯,就应该看到薛神医的“黄梅山庄”。
黄梅山庄后面就是山脊,根本无路可通。
前面的路径上竟出现一排十余座巨大的帐棚,这十余座帐棚各自占据着有利的位置,恰巧就把山壮对外的交通全都堵死。
只有真正懂得策事攻防的将领,才懂得这种行军布阵的要领。
如果这里的主人真的是“陆上龙王”他就显然是位久经阵战的沙场老将。
这些帐棚的形式很奇特,有几分像关外牧民用的蒙古包,又有几分像行军驻扎用的营帐。
每座帐棚前都起了一堆火,火上烤着整只的肥羊,用铁条穿着,慢慢的转动着。
一个精赤着上身的大汉,正将已调好的佐料,用刷子涂在肥羊身上,动作轻柔而仔细,就像是个母亲在为她的第一个婴儿洗澡一样。
最中央的那座帐棚最大,也最豪华,正搭建在路中央。
那个威名显赫的“陆上龙王”就坐在那帐棚正中央的一张虎皮软榻之上。
他就那样随随便便的斜倚在那张软榻之上,盯视着亚马,就像要在他脸上盯出两个洞来。
连亚马自己都觉得脸上似已真的被盯出了两个洞来。
亚马从未看见过这么样的眼睛,从未看见过这么样的人。
他想像中的“陆上龙王”也不是这样子的。
“陆上龙王”应该是个甚么样的人呢?
当然一定很高大、很威武、很雄壮,紫面长髯,狮鼻海口。
也许已满头白发,但是腰杆还是挺得很直,就好像你在图画中看到的天神一样。
他说话的声音,也一定像是洪钟巨鼓,可以震得你耳朵发麻,等到他怒气发作时,你最好的法子,就是立刻躲得远远的!
亚马甚至已准备好来听他发怒时的怒吼声。
可惜他想错了。
他一看到这“陆上龙王”就知道无论谁想要激起他的怒火,都很不容易。
——只有从不发脾气的人,才真正可怕。
这位“陆上龙王”不发脾气,也绝不像你想像中的威武天神。
他脸色是苍白的,头发很稀,胡子也不长,须发都修剪的很整齐,修饰的很光洁。
一双手也保养的很好,令人很难相信这样一双手竟杀人无数。
他穿着很简单,因为他知道已不必再用华丽的衣着,和珍贵的珠宝、来炫耀自己的身分和财富。
亚马他们进来时,他也并没有站起来,无论谁进来他都不必站起来。
无论谁都不会怪他失礼。
因为他只有一条腿!
这位纵横天下,傲视武林的当代之雄,竟是个只有一条腿的残废?
巨大的帐棚里完全没有任何装饰,唯一的装饰,就是一桌丰盛的酒筵!
又长又宽的一张餐桌,至少可有二十个人的座次,桌上是那头烤得金黄油亮的肥羊,一叠叠的薄饼,一盆盆的浓汤,一盘盘的甜点,一碗碗的调味料……
每人都用一柄镶着金银宝石的“解手刀”自己动手割下烤肉,沾着酱料,卷着薄饼,就着浓汤,痛痛快快的吃个饱。
又长又宽的桌上,还有各式各样,成堆的新鲜水果,从哈密的葡萄与香瓜,到海南的凤梨与香蕉,柳州的橙,洞庭的荔枝,闽南的桂圆,甚至有许多是非但说不出名字,更是连见都没有见过的水果!
酒是来自波斯的红葡萄酒,用来自波斯的高脚水晶玻璃杯盛着,艳红如玫瑰般的颜色,令人胃口大开!
四飞鹏吃得很多,亚马却喝得不少。
邢幼苹努力保持淑女形象,却还是大快朵颐了一番,只有鱼玄玑,不吃又不喝,端坐在那棺材旁边,动都不动一下。
亚马忍不住端了杯酒过来,道:“既然有人请客,食物又这么丰盛,你为甚么不吃一点?”
鱼玄玑冷冷道:“你尽管多吃,不必客气。”
亚马道:“既来之,则吃之,既来当了客人,不吃白不吃!”
鱼玄玑道:“我是不吃白不吃,你是吃了变白痴!”
亚马一怔道:“怎么会变白痴的呢?”
鱼玄玑道:“你以为这顿饭是白吃的么?你怎不问问吃这顿饭之后,要做甚么事?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亚马笑道:“说的也是,且让我去问问看。”
他端着酒杯上前,向那龙王深深一揖,笑道:“龙王盛情款待,在下亚马备极荣宠,吃过饭之后,我们又该如何报答?”
“陆上龙王”笑道:“你以为我是这么小器的人么?你们只不过接受我一次招待,算是交个朋友,绝对不会要你们甚么报答的。”
亚马瞪大了眼睛,道:“真的?”
“陆上龙王”道:“当然是真的,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不是每个人都值得我请客的,而这世上也有千千万万的人,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请得动亚马公子的!”
亚马大感荣幸,道:“好说……”
“陆上龙王”道:“所以,你们只管放心大胆地吃饱喝足,吃不完的,我还会叫人打包,送你们回去时在路上当点心!”
亚马大喜道:“好极了,多谢多谢!”
他再来向鱼玄玑道:“你看,不是白痴吧?”
鱼玄玑冷笑道:“送我们回去?你真的忘了我们是来干甚么的了?”
亚马恍然大悟,急奔过去向“陆上龙王”道:“我们不是要回去,我们是要进去!”
“陆上龙王”道:“进哪里去?”
亚马道:“进黄梅山庄。”
“陆上龙王”道:“进去做甚么?”
亚马道:“当然是去找薛神医!”
“陆上龙王”笑道:“去找薛神医,为的是要他设法救治你那位躺在棺材中的朋友?”
亚马道:“你都知道了!”
“陆上龙王”道:“你们才接近熊耳山区,我的人就已把详细情形报告给我了,我本来也该让你们进去,只可惜……”
亚马急切道:“只可惜如何?”
“陆上龙王”道:“只可惜因为某种原因,我跟薛神医、金渔翁二人闹翻了,他们两个打我不过,就躲到他的龟洞里不出来,我也下命任何人都不准进去!”
亚马失笑道:“你就不能进去把他从龟洞里抓出来?”
“陆上龙王”道:“不行,他布了一座奇门遁甲,我们进不去!”
亚马道:“一座天香幻境就把你难倒了?”
“陆上龙王”道:“天香幻境?你怎么知道的?”
亚马岔开话题道:“你有没有试过其他的办法,例如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反正你不怕没有人手!”
“陆上龙王”冷笑道:“没有用,我曾派一百人,排成一列,一块石头一块石头的搬,他们却愈搬愈迷糊,竟然全都掉到河边,漂出来时全都变成了白痴!”
亚马吃惊道:“这么厉害?你有没有试过用火攻?”
“陆上龙王”道:“我甚至连来攻城用的‘投火馼’将沾满桐油的藤球投射而入,怪的是一阵狂风,将火焰浓烟,全都吹向这边,空气里还有奇怪的药味,人人中毒晕倒!”
亚马这才吃惊不小,道:“原来这薛神医竟有如此神鬼莫测之能……”
“陆上龙王”笑道:“你还想进去吗?”
亚马眨眨眼,道:“想!”
“陆上龙王”又盯住他看。
亚马笑道:“不用看了,我脸上绝对不会突然长出一朵花来!”
“陆上龙王”道:“我只是耽心你有没有听懂我的话。”
亚马道:“你说过很多话,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句?”
“陆上龙王”道:“我下了命令,任何人都不准进去!”
亚马道:“哦,原来是这一句,‘陆上龙王’威名显赫,江湖中人莫敢缨锋,不过嘛,我亚马天生就不是个很听话的人……”
“陆上龙王”冷笑道:“你敢与我为敌?”
亚马亦冷笑道:“不要用大帽子扣我,我不是要与你为敌,我只是从来不习惯被任何人‘阻路’。”
“陆上龙王”脸色一沉:“可是我的命令已经下了!”
亚马亦把嬉皮笑脸收起,道:“可是我已经来了!”
“陆上龙王”道:“我手下有‘天龙八将’,对我的命令从不打折扣。”
亚马道:“刚才我已见识过了其中四将……”
“陆上龙王”道:“可是你还是要去?”
亚马道:“顶多一死,早死早投胎,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只不知死的会是谁?”
“陆上龙王”道:“好胆气……我就成全你!”
亚马将手中酒杯放下,道:“多谢盛情!”
他转向鱼玄玑道:“你们联络用的那种短笛再给我一枚。”
鱼玄玑向四飞鹏取过一支短笛来给他。
亚马道:“你们在这里等我,要是一个时辰之内,还听不到我的短笛讯号,你们就抬着棺材回去吧……”
邢幼苹道:“我陪你去。”
亚马道:“不行,你哥哥也许要人照顾一辈子!”
鱼玄玑道:“你要小心……”
亚马不再说话,转身往帐棚外走去。
突然一名绝色少女现身,又手拦在亚马面前,大声道:“不准去!”
亚马一怔!差点惊叫出声:“鱼玄玑?”
再回头看看,那鱼玄玑仍端坐在棺材之旁。
而这又手而立的少女长的竟如此像鱼玄玑!
不仅是亚马,就连邢幼苹与四飞鹏,亦左看看,右看看,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名少女长的与鱼玄玑如此相像,几乎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这个长的跟鱼玄玑一模一样的少女,伸出一根指头来,指着亚马的鼻子,大声道:“我知道你叫亚马,我知道你号称‘武林种马’我也知道人家都说‘宇内十大高手,亚马尚未排名’!”
亚马道:“哦?”
这少女道:“这也不表示你就真的很了不起,真的可以自高自大,自以为天下没有甚么能难倒你的事情!”
亚马绝不是这种人,他绝不会自以为了不起,他只不过是脾气有些倔强而已。
对于这少女的指责,他却不愿多作解释,只是淡淡地道:“哦?”
这少女大声道:“就算你本领真的很高,运气真的很好,就算你能闯过了‘天龙八将’的拦阻,你却还是要闯过那座见鬼的阵法,才能找得到薛神医!”
她愈说愈大声,甚至激动的大声嘶吼,道:“那就不是武功,不是运气所能抗衡的了,那简直……简直就是白白的去送死!”
亚马心中冷笑,只不过是一座“天香幻境”罢了,上次他就能平安闯过,再闯他一次又有何不可?
这少女却像一阵旋风似的,一闪身就绕过了亚马,晃眼间已到了鱼玄玑面前,大声道:“你怎么会这么忍心?一定要叫他去送死么?”
鱼玄玑脸色惨白,激动的发抖,忽地站起身来,向亚马道:“算了,我们回去吧。”
亚马赫然大笑,道:“好,你们回去,再见!”
那少女忽地又一阵旋风似地到了亚马面前道:“她都要回去了,你还不走?”
亚马笑道:“她是她,我是我,我为甚么要跟她走?”
那少女冷笑道:“你少‘假仙’啦,那棺材中难道不是你的好朋友邢云飞么?鱼玄玑难道不是邢云飞的老婆么?你上黄梅庄,难道不是要找薛神医设法救邢云补磐股?”
亚马道:“是又如何?”
那少女道:“现在那个做老婆的都已决定不用救了,你这个做朋友的,又何必要冒死拼命,还不如回去算了!难道你对我这个妹妹,还有甚么不良企图?”
亚马怒叱一声:“住口!”
这少女仍大声道:“你不是号称‘武林种马’么?你不是天下最大的色狼么?你不是见到漂亮的女人就要染指的么?你对鱼玄玑的企图,还怕我说出来么?”
亚马不怒反笑道:“原来你是在吃妹妹的醋!”
这少女反而激怒道:“见你的大头鬼,我是十年来第一次见到这个妹妹,我吃她甚么醋?”
亚马只是笑嘻嘻地盯着她,就像一头标准的色狼在打量一头剥光了的羔羊。
少女被他这样的眼神瞧得浑身不自在,竟然就觉得自己果然是赤条条地站在他面前似的,顿时羞惭满面,无地自容。
只听亚马口中啧啧有声,由衷赞道:“好极了,妙极了,果然是国色天香……绝不比鱼玄玑差!”
少女蓦地一阵无名火起,蓦地以极快的身法,旋风似地向亚马欺身而上。
扬起纤纤玉手,就向亚马一耳光打出。
她的身法实在太快,令人都还来不及看清楚,就已经“啪”地一声的打中。
这一巴掌是盛怒出手,力道极大,自己打中的,只不过是支撑帐棚的一根粗大木柱而已。
亚马啧啧叹道:“好快的身法,好刁蛮的性子!”
这少女顿时怒火大盛,清叱一声再次欺身而上,拳打脚踢,一轮猛攻。
她本已轻功了得,不但得了“陆上龙王”真传,更经“天龙八将”的细心点拨,这一抢攻,真是处处杀着,招招狠毒,直教人看得眼花撩乱,目不暇给!
谁知她快亚马更快,一双脚牢牢地钉在地上,绝对移动不了半步,背负着一双手,只以上身左摇右晃,前伏后仰,堪堪闪过她的每一招攻击,就连半片衣角都不让她沾到半点!
旁人看来莫不惊险万状,心惊胆跳,只有这少女是攻击的当事人,心里又惊又急,一阵抢攻无效,蓦地一声清叱,走中宫,踏箭步,双拳“双龙抢珠”合击亚马左右“太阳穴”!
亚马本是后仰的身子,绝对无法再退,唯一的办法就是出手招架,或是离开原地向后飞退!
她自知要击倒亚马已无可能,只要能逼得他出手招架或是移动脚步,她就可以乘机下台,不至丢人到家。
谁知这亚马在这危急关头,不退反进,身子竟再往前倾,撞入了她的怀中来。
她互击的双拳只以毫厘之差,在他的脑后合击,看来就像是将他拥抱在怀中一般!
柔软坚挺的胸膛正紧紧地撞在他的胸前,而他炽热的呼吸已在自己颈项耳边,竟乘机轻语道:“好香!”
这少女吃惊!惊惶后跃,羞得面红耳赤,再也没有脸缠斗下去,大骂道:“你去死吧!”
然后就一溜烟飞奔而去。
亚马哈哈大笑,转头向鱼玄玑等人道:“我要去找薛神医,只因为邢云飞是我的朋友,绝不是因为其他任何原因!”
鱼玄玑心中无限感动,但仍紧紧地闭住嘴,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邢幼苹已被刚才那一场打斗吓得呆了,那少女的一番攻击,如换做是她自己,就绝对挡不了十招!
她真耽心亚马要去闯过“天龙八将”又如何能过得了关?
谁知亚马似已看透心思似的,向她微微一笑,再回头转向“陆上龙王”道:“我不耐一关一关的闯,你干脆叫他们全都现身,结阵以待,让我一次闯过去!”
“陆上龙王”怒道:“小子好狂的口气!”
亚马哈哈大笑道:“在你面前卑躬屈膝有用吗?”
“陆上龙王”道:“没有用!”
亚马道:“所以我不如干脆放狂一些!”
“陆上龙王”道:“这也叫做狂么?”
亚马瞪眼道:“我如不是看你只有一条腿,我现在就要向你挑战!”
“陆上龙王”赫然大怒,由他的虎皮软塌上一跃而起,怒发戟张,吼道:“你过来!”
鱼玄玑却吓得面色惨臼,惊叫道:“亚马不可!”
亚马睥睨而视,道:“为何不可?”
鱼玄玑道:“因为他是,他是……”
亚马紧逼追问,道:“他究竟是甚么?”
鱼玄玑痛苦的全身剧烈颤抖不已:“他,他……”
亚马双拳一揑,骨节发出“嘎嘎”之声,沉声道:“只要他不是你的甚么人,算就他是天王的老子,我也要去碰他一碰!”
鱼玄玑拼命拉住他,哀求道:“求求你,你不能去,因为,因为……”
亚马紧紧逼问她:“因为甚么?”
鱼玄玑眩然泣道:“因为……他是我爹!”
◆第十五章烫手山芋
一个“爹”字出口,她已泣倒在地。
“陆上龙王”脸色惨白,却也终于嘘了口气。
亚马哈哈大笑:“鱼玄玑,一个‘爹’字,就这么难以出口么?”
他转向“陆上龙王”笑道:“好啦!恭禧你父女终于相认,骨肉团圆啦!”
“陆上龙王”高兴又激动,喜孜孜地长叹一声,单腿一软又跌坐回软塌之上。
鱼玄玑疾纵而至,耽心地扶住,热泪盈眶,泣道:“爹……”
“陆上龙王”慈爱地抚着她的秀发,道:“孩子,是爹对不起你……”
到底是一世之雄,不作忸怩儿女之态,抬头望向亚马,道:“你早已知道?”
亚马坦白道:“不知道,刚才在大树下,她能认出‘天龙八将’我就起疑了。刚才的丰盛酒筵,她却不吃不喝,分明是在赌气,我就更加奇怪……”
“陆上龙王”道:“哦?”
亚马道:“直到刚才那位比辣椒还辣的女子出现,不但跟她长得一模一样,而且还喊她是‘妹妹’我就已经猜出是怎么回事啦!”
“陆上龙王”叹道:“她叫龙君儿,外号‘小龙女’……”
亚马大笑道:“你是龙王,她是龙女,当得当得!”
他话锋一转道:“她刚才自承是十年来第一次见这个妹妹,那么事情是发生在她七岁、还是八岁时罗……”
“陆上龙王”道:“那时我的这条腿还没有断……”
亚马道:“我正在奇怪,这世上还有谁有本事能砍断‘陆上龙王’的一条腿?”
“陆上龙王”道:“那也是因为我遇到一个绝不该遇到的女人……”
他突然变得咬牙切齿道:“那女人叫做金玉岚!”
亚马摇头道:“没听过……”
“陆上龙王”叹道:“我却似鬼迷心窍,从此不能自拔,鱼玄玑的母亲,一怒之下带了只有六岁的么女,离家而去,再无消息……”
鱼玄玑已扑在他怀内泣不成声。
“陆上龙王”道:“直到最近,才因你得到一枚玉清戒指,而引得鱼玄玑出面,才被我查知她竟已投在金玉岚门下,更差一点成了金玉岚的继承人……”
亚马微笑道:“十年前你这种男人,要甩掉个把女人,根本不足为奇,只是被你甩掉的女人,心中却难免愤怒积郁,大约不多久就因病而故,留下了这个六、七岁可怜孤儿,恰巧被好心的玉清教收养栽培,成了玉清观主,差一点继承了这只戒指……”
亚马伸出左手,将藏在掌心内的戒指正面露出来,一面道:“原来玉清教主就是金玉岚,你能告诉我这个人的下落么?”
“陆上龙王”道:“不能,因为我也正在找她!”
他却看着这只戒指道:“你能告诉我你怎么会得到这枚戒指的么?”
亚马亦笑道:“不能,因为这绝对是个天大的秘密!”
他把这句话说得非常严重,他是说给鱼玄玑听的。
因为他猜想鱼玄玑很可能已经知道,这戒指是萧洁洁与萧媚媚两姊妹给的,而这两姊妹更与自己牵扯到一段不可告人的瞹昧关系!
现在鱼玄玑已与“陆上龙王”父女相认了,无论鱼玄玑是否知道这戒指的来处,他都得严重警告她,所以他再补充说一句:“玉清教中,令主的话就是圣旨,任何人都不得泄露这个秘藏!”
他眼睛没有去看鱼玄玑,因为他相信以“陆上龙王”的聪明才智,只要稍稍一个眼神,就足够给他许多暗示。
刚才那褐衣老者的眼神瞟向鱼玄玑时,不就明明是一种暗示么。
亚马继续说道:“现在你们父女别离十年,终于相认,真是恭禧,至于我嘛,只因偶然的机缘巧合,而得了这个戒指,砍又砍不断,取又取不掉,似乎不得不当上了这玉清教的‘令主’,鱼玄玑是我的属下,邢云飞恰巧是我的朋友,我有责任要拚了全力去找到那薛神医。”
“陆上龙王”道:“往别处去找!”
亚马道:“黄梅庄找不到,我自然会往别处去!”
“陆上龙王”怒道:“你帮助女儿重新认我,我应该感谢你,但是我还是不能因此而撤消我的命令!”
亚马哈哈大笑道:“你拦不住我的,天下没有任何人能拦得住亚马!”
“陆上龙王”道:“你如执意要闯,我可能会不惜一切的加以拦阻!”
亚马道:“任何人要拦我,我就只好得罪啦!”
“陆上龙王”作势要起身,鱼玄玑却将他拉住,哀求道:“爹,他救过我一命,这次也是为了要救您的女婿……”
“陆上龙王”叹道:“可是他如闯那魔阵,仍是送掉一条小命……”
鱼玄玑转向亚马,才要开口,亚马已拦阻冷冷道:“命是我自己的,不用你们父女来耽心!”
“陆上龙王”冷笑一声,厉喝道:“‘天龙八将’结阵,全力拦阻亚马!”
外面哄然应是,然后就是一阵脚步移动之声。
亚马却又笑道:“龙王盛情请客,用这波斯红葡萄酒自然名贵,却像是娘儿们喝的,你这里可有真正男子汉喝的烈酒么?”
“陆上龙王”拍拍手,喝道:“酒来!”
那个精赤着上身的壮汉,立刻捧过一坛酒来。
亚马接过,一掌拍开封尼,立时满室生香,浓郁芬芳,不禁哈哈大笑道:“好极了,呼和浩特产的陈年大曲,哈哈……”
他既不用杯,也不用碗,酒坛就口,仰首牛饮。
只听得咕噜咕噜地往肚里灌,喝得畅快淋漓,转眼间将这十二斤装的一坛烈酒,喝得点滴不存。
亚马醉眼猖狂,大呼一声,道:“‘天龙八将’注意啦,亚马公子我,来闯关啦!”
关外游牧民族皆饮“马乳酒”呼和浩特却是个大城市,用高梁酿制这种大曲,酒精浓度超过九十度,比之邻近之国俄罗斯着名的“伏特加”还要强得多!
他却一口气将这二十斤的强烈酒精,全都灌进了自己肚子里去。
酒力立刻上涌,幸而他以精纯的内力,将酒力压抑住,却仍是有些步履踉跄,歪歪倒倒,醉眼也斜,好像随时都会跌在地上一样。
但是他又并未真醉,他某一部份的意识仍然清醒,仍然坚持着,那就是要“闯”进黄梅山庄,任何人都拦不住他!
“天龙八将”早已错错落落地在路上等着他,这种不经意的错落,本就是他们最厉害的一种阵式。
若论单打独斗,他们个个都不比宇内十大高手差,个个都长年追随“陆上龙王”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手。
如今这八将联手结阵,威力更是非同小可,何况“陆上龙王”再次下令“全力拦阻亚马”!
他们对“陆上龙王”的命令是绝对不打折扣的,绝对要彻底执行的。
更何况如果让他闯了过去,反而投入前面的那座地狱魔境一般的奇门阵法之内,反而更是丢了其性命!
所以这八将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闯过去!
此时的亚马却像个无赖醉鬼似的,踉跄颠倒,横摇斜摆,满身酒气冲天,一面含含糊糊地唱着: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他已来到这天龙阵前,那名硬功最强的褐衣老者,喝道:“退回去!”
随着这一掌击出,其势足以开碑裂石!
谁知亚马脚步一踬,身子忽地跌倒,堪堪避过那强劲一击。
劲风拂得他鬓发飞扬,亚马却又一个垫步,重新站起,口中再唱: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白衣毒人亦同时双掌挥洒出漫天碧影,罩向亚马!
这天龙阵相互紧密连环相扣,招招吻合,步步搭拍,一经牵动,八人各自出手,就如干百只手在攻击敌人一样。
可惜的是这亚马醉眼蒙胧,甚么也看不清楚。
别说千百只手,就连一只手也看不见,口中唱着:
将进酒,杯莫停……
东倒西歪之间,果然就被红衣矮子一拳捣在背脊上,幸好他在受拳的那一瞬间,身子顺往前飘去,将他这一拳的力道化解了大半,但是他这一拳的力道实在太大,虽然化解大半,被击中的力道仍是足以教一头牛的五脏六腑,全都移位!
亚马不是牛,亚马的五脏六腑虽未移位,却也被震得“哇”地一声,刚刚才灌进肚子的烈酒,竟喷射而出。
碧衣毒人首当其冲,他的漫天掌影竟也挡不住如箭酒势,竟被他喷得满身满睑,又辛又辣的烈酒,中人欲呕。
亚马却哈哈大笑道:“正好正好,烈酒可以消毒!”
天龙阵一经展开,攻势不停,亚马左肩又挨了一掌,力道大的将他震得直飞而出,却在他挨这一掌之际,又是一口烈酒,将这攻击之人喷得满身!
亚马被震飞之间,哇哇大叫:“哎呀,可惜了我的好酒!”
他尚未跌落,又是一双拳头,碰地击中亚马腹部,恰巧又将满腔烈酒喷在他身上,而亚马却又藉着他的力道飞跃!
“天龙八将”招招得手,招招击中,亚马就有如一只皮球一般,被他们这样拍来踢去,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不只是一只皮球,而且是只会喷酒的皮球,亚马虽然挨了许多打,却已将他们个个都喷得湿淋淋的,酒气冲天。
褐衣老人怒恨交加,厉吼一声道:“天龙八步!”
果然攻势停止,这“天龙八将”各自提神运气,将亚马围在中央。
眼看就是一波绝对致命的攻势要展开了!
突然一条窈窕的人影抢入阵中,扑到亚马身上,惊急呼道:“不行,不能杀他!”
原来竟是刚才那个刁蛮的“小龙女”龙君儿。
可是“天龙八步”的攻势已经发动,十六只拳掌已经漫天盖地而来。
亚马本要反击,现在却被她这样拦腰抱住,缚手缚脚,反而处于挨打之局!
就连“小龙女”自己也挨了不少拳脚!
“天龙八将”这才吃惊退开,亚马惊急之间一把抓住“小龙女”后襟,断喝一声:“快闪开!”
同时将她奋力一甩,凌空抛了出去!
“小龙女”惊叫着凌空飞出,八将立时又展开攻势,只有亚马惊叫:“糟了!”
原来他刚才情急之下的用势一抛,竟将“小龙女”扔入了黄梅山庄的那座“天香幻境”魔阵之中去了!
就在这一瞬间,威力强大的“天龙八步”杀着又已涌至,亚马突地双手分张,迎风一晃,手中各已然起一个火折子。
最先扑到的是那碧衣毒人,而右边攻来的是那褐衣老者。
亚马觑准时机,以内力将腹中烈酒逼到口中,迎着那碧衣毒人猛地直喷而去。
九十度的酒精遇火即燃,一条强烈的火龙,直奔那碧衣人而去。
碧衣人身上早已被他的酒淋得透湿,这一遇火,立时全身火焰,须眉尽焦!
亚马及时回头,又是一口烈酒喷向右面攻来的褐衣老者。
烈酒经火而燃,立刻又把这褐衣人烧成一团火球!
“天龙八步”一经发动,八人交差攻敌,这一下变成了交错引燃身上的酒精,顷刻之间“天龙八将”全成了火龙,满地打滚,努力扑打,狼奔豕突,狼狈不甚。
天龙阵立时瓦解,亚马哈哈大笑,道:“在下只是巧计破了天龙阵,并非甚么真功夫‘陆上龙王’幸勿见笑!”
说着身形一纵,有如巨鸟投林,跟着“小龙女”跌入的方向,投身进入那“天香幻境”中去!
亚马身子凌空,如巨鸟般地自高处直扑而来。
虽然他是失手将“小龙女”扔进了这天香幻境,但是他抛出的方位与距离他却记得很清楚。
此刻他凌空而至,一眼却觑见她竟已挣扎爬行到另一处乱石林间去了。
亚马曾经闯过此阵,深知其间的奥妙变化,他知道落点只要与她差上一尺,再要找她就难上加难!
亚马心头一惊!以目前的冲力向前落去,必会与“小龙女”相差甚远,惊急之下,立时两手向前一推,两脚也同时向前蹬出,腹部向内收缩,臂部向后突起。
他的整个人就像是突然自中间折成了两截,手和脚都叠到了一起。
然后他又突地先扭转,再弹开,藉这一收一弹之力,硬生生地在虚空之中转折了近九十度的方向,这才堪堪落到了“小龙女”身边。
“小龙女”正在惊骇惧怕,慌乱无助之际,忽见亚马自天而降,如见救星一般,立时扑到他身上,将他紧紧抱住,再也不肯放开。
亚马耽心地问道:“怎么样?你受伤了么?”
“小龙女”紧紧抱住他,哭泣道:“这里好可怕,我不要待在这里,快点带我离开……”
只要她没有受伤,其他的事就好办,他先抱住她,哄拍着她,柔声道:“你先莫要慌,莫要乱,乖乖的听我的话,我一定会把你平安的带出去的!”
“小龙女”终于安静下来,却仍是紧紧抱住他不放,道:“不要丢下我,无论如何都不能丢下我……”
亚马只好紧紧抱住她,肯定地道:“放心,无论发生甚么事,我都不会丢下你!”
幸好她的身子娇小玲珑,抱起来并不吃力,谁知他才一站起身来,所瞧见的情景,竟让他大吃一惊。
他所见到的,绝不是上次他曾经来过的那座“天香幻境”不再是碎石小径,不再是花木扶疏。
那凉亭、那花畦、那榆柳已全都不见,剩下的只是一片怪石林立,嵯峨杂乱。
成千上万的奇形怪状的怪石,有的如野兽,有的如獠牙,有的是鬼脸,有的如魔爪,乌黑枯焦,参差错落,令人见之不由自主地想到地狱魔境,牛头马面,恶鬼厉魅!
亚马自然不会被这些怪石吓倒,他略定心神,辨定方位,他记得很清楚刚才是从这个方位纵身而入的,他只要抱起“小龙女”再从这个方位纵身出去就行了!
刚才是自己一个人纵身进来,现在虽然多抱了一个人,以他的轻功能力来说,仍是难不倒他的,何况前面恰巧有一块巨石可以借力的。
他不再犹豫,抱了“小龙女”纵身而起,往那块怪石上藉力一踏。
谁知就错在他这一踏!原来他踏到的只是巨石上面虚叠苴革的碎石而已。
碎石难承其力,立刻塌泻下来。
亚马脚下一虚,身形受挫,紧急间勉强再提一口气,纵上另一巨石,继续藉力而起!
可惜的是这些微的变化,亚马纵起的方位与距离都已不对了……
他落下的地点,不是原来与“天龙八将”格斗之处,而是一片穷山恶水,枯槁死寂的峡谷绝地!
亚马立时心神大震,他刚才明明在鸟语花香的黄梅庄外,自己这一跃之势,绝不可能飞越了万里时空隧道,来到了这干山万壑的绝地里来!
这一定不是真实的现象,这一定只是“阵法”带动了神智而产生的“心灵幻觉”而已。
“小龙女”却吓得哭泣起来,紧紧抱住他,道:“我早就警告过你,千万不要进这里面来的……这下我们该怎么办?怎么才能出得去呢?”
亚马当然不能跟她一般的慌乱,他知道愈是慌乱就愈是危险,所以他抱着她走了几步,找了个巨石相叠而成的夹缝之处,两人一起挤身钻进去。
这里面倒也干燥平坦,位子却狭小得只能紧紧地相拥而坐,倒也隐秘安全,至少可以暂时不再去理会外面的狰狞兽般的怪石……
既有温香软玉抱满怀,亚马立刻又恢复以往那种游戏人间的态度,将她搂在怀中,道:“你看,我说过我不会丢下你的!”
被他抱住,的确是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尤其在这样的险恶环境中,有这样一个男人可以倚靠,实在是太好了。她也紧紧地抱住他,再不肯放。
她从小跟随在父亲身边,受父亲的保护,简直把父亲当作神明一般的敬仰倚赖。
神明是无所不能的,而“陆上龙王”数十年来也的确是纵横当世,气盖天下,他能呼风唤雨,号令群雄,无所不能的。
谁知道就在这次围捕薛神医与金渔翁一役中,竟被他二人所布下的一座乱石阵法所阻。
一百多人吓成了白痴,更多的人中毒病倒,威灵显赫的“陆上龙王”竟束手无策,只能以围困之法,相持月余。
“小龙女”眼见那些中毒之人,眼见那些惊吓或疯的人,早已对这魔阵畏如蛇蝎,谁知自己偏偏就直的陷入了这魔阵之内……
她自己一个人之时已吓破了胆,亚马一出现就紧紧抱住了他,再也不肯放开!
她发誓要永远抱住他,一辈子抱住他,再也不放开他。
她将亚马抱得紧紧地,恨不得就跟他融为一体,恨不得与他血肉相连,长成一块!
既然就此终生困在魔阵之内,能跟这样一个男人终生厮守也不错……
或者终究要饥渴而死,或者终究也会发疯颠狂,变成白痴,能跟他有片刻之欢,也是天大的幸运了……
曾经幻想过,曾经给自己编织过……
少女情怀总是诗……
亚马这样的男人,正是她争少次梦中出现的白马王子。
“小龙女”浑身燥热了起来,她瘫软在亚马身上,喃喃地呻吟:“我要……”
亚马却一把将她扶得坐好,沉声道:“不可!”
“小龙女”正在痴迷中,呻吟道:“我不管,我要!”
美女自动投怀送抱,亚马本该求之不得,他不是柳下惠,他号称“武林种马”他应该立刻就占有她……
但是不行,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情欲,严重地警告自己:“这枚禁果,绝对吃不得!”
玉一般的肌肤,花一般的芳香……
梦一般的少女,火一般的热情……
他已经温香软玉抱满怀,他已经在亢奋的边缘了……
但是“这枚禁果吃不得”只因这个美女绝不是别的美女。
这个美女有个非同小可的老爸,这个美女的老爸,是连亚马都不愿去沾惹的人物。
虽然亚马不是怕这个“陆上龙王”但他也没有必要去碰他。
河水井水各不相犯,你走你的阳关大道,我过我的独木小桥,完全没有利害关系,非要正面冲突不可。
这次硬闯黄梅山庄,虽然看起来似乎得罪了“陆上龙王”骨子里却是因为要拯救他的“女婿”邢云飞,所以这场小小的冲突,还是有机会能化解得开。
但是,一旦沾上这“小龙女”那可就不得了啦!
能有机会当上“陆上龙王”的女婿,可真是大多数男人梦寐以求的事,只可惜亚马不是大多数男人,他不愿意当“陆上龙王”的女婿。
——他甚至不愿当皇帝老儿的女婿。
——他根本不想当任何人的女婿!
亚马是天生的浪子,宁可出生入死的去冒险,宁可浪迹天涯,他是那种风流成性,到处拈花惹草的风流种子,绝对不是那种规规炬炬“守着老婆、守着家”的男人。
但是龙王绝对不会要这样一个女婿。
她的女儿也不会要。
所以他现在手中抱着的,虽是个绝世美女,对亚马来说,却好似正抱着一个烫手山芋。
绝对是最烫手的一个!
而这个山芋,不知怎么搞的?忽然之间就变成了一团“烂芋泥”又黏又软,完全瘫塌在亚马身上啦!
此时此刻,她心中只怕早已忘了这“魔阵”的恐怖,变得既单纯又原始。
单纯又原始的一个“人”一个女性!
亚马忽然在她耳边柔声道:“你听到甚么声音?”
小龙女贴在他胸膛上,道:“我听到你的心跳声……”
亚马轻柔地抱着她,轻柔地从岩石夹缝中站了出来,又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还听见了甚么?”
“小龙女”正在他身上钻了又钻,却仍是应声道:“流水声……有人讲话声……”
亚马道:“是谁在讲话?”
“小龙女”道:“是白衣叔叔,他说被火烧了……”
亚马再道:“有多远?”
“小龙女”如被催眠,果然侧耳倾听片刻,伸手一指,道:“不到十丈!”
亚马突地出手,捉住她肩头的“软麻穴”令得她一下子手足无力地松开了他。
“小龙女”惊叫:“你要干甚么?”
亚马道:“我要送你回去!”
说完奋起全身之力,将她往那个方向掷出!
一掷出,自然就松开了她的“软麻穴”。
“小龙女”就惊急地挥舞着手脚,惊叫着腾云驾雾一般地凌空飞了出来……
只转眼间,眼前的景色已变,她见到的是十余座帐棚,十几个人在青草如碧的庄外守候。
“小龙女”从未飞跃得这么高、这么远,凌空而降时,竟手忙脚乱,险些跌倒。
幸而那褐衣老人气功极强,伸手将她一托一送,才让她稳稳地落了下来。
就连“陆上龙王”亦焦急地在守候,“小龙女”扑进他怀中,泣不成声。
“陆上龙王”沉声道:“能平安回来就好啦……”
“小龙女”这次死里逃生,惊魂甫定,立时悟及亚马尚在险境之内,立刻回声大喊道:“亚马,我已经平安出来啦,你也从这个方向出来呀!”
谁知她喊了半天,根本没有回音。
“小龙女”又急切地向“天龙八将”哀求道:“快进去救他,那里面可怕极了……”
“天龙八将”却面面相觑,他们深知此阵图之可怕,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小龙女”仍在向亚马大呼大喊,鱼玄玑叹道:“你不了解亚马这个人,他不找到薛神医,是不会出来的!”
亚马凝神静听,知道这“小龙女”已安然脱险,心中颇感快慰,终于把一个烫手山芋扔出去啦!
他也听到鱼玄玑对他的评语:“他不找到薛神医,是不会出来的!”
亚马不由心中浩叹,鱼玄玑“小龙女”这一对绝色无双的美女,明明都已入了他的狼口,为何偏偏就此放过了?是命运?还是自己顾虑太多?
他的顾虑有没有道理?是不是根本就不须顾虑甚么?
如果机会能重头再来一次,他还会不会顾虑?送到嘴边的肥肉,会不会吃了再说?
忽然他心神一震,他似乎幻觉中又听到了“嘻!”的一声轻笑!
是个既年轻、又貌美、又甜蜜、又调皮的少女!
亚马心中一檩“魔由心生”自己刚才陷入一片绮丽的遐思,立时就要陷入心魔焚身的绝境去啦。
亚马立刻盘膝而坐,收敛心神,调息吐纳起来。
亚马的内功修为已到了极高的境界;倾刻间就能明心见性,到无物无我的境地。
脑中立见空明,万物皆现真理,奇门遁甲所引起的幻觉魔念就再也干扰不到他了。
他瞑目静坐,却对周遭的一切都了若指掌……
和风暖暖,流水淙淙……
空气中飘来山野虫鸣鸟语,芳草香花……
奇妙的是,他竟也能听见身后不远处,竟若有若无的呼吸之声!
更不止此,他甚至可以嗅出一缕淡淡的兰麝之香,是个少女的体香……
这个少女的武功基础定是极为深厚,才能在如此接近之处被亚马察觉。
幸好她并无敌意,只是好奇与顽皮,就隐身在亚马身后不远之处的巉岩之后,偷偷地监视打量着他……
亚马一经判定,就非常有把握,他只要猝然出手,就一定可以将她擒住。
她既能在此窥视,就必定熟知此阵图的生死之门,出入之法,擒住了她,就当然有办法能逼得她带自己脱困而去。
但是亚马并没有动,他生平最痛恨的事情之一,就是“暴力”尤其是对一位陌生女子使用暴力。
所以他仍旧静坐调息,默默运功,留注着她的动静,看看她到底要搞甚么鬼……
但是那声息、那气味却不见了。
那女子已悄然离去了……
亚马暗自惊异,这女子能在他身旁无声无息地离去。其武功之高,简直已是宇内十大高手之列了……
她虽已离去,亚马也并不耽心,他刚刚才吃饱喝足,他刚刚才破了天龙阵,他刚刚才成功地将“小龙女”送到安全之地,他已获得了一连串的“胜利”。
小小的胜利能汇积成更大的信心,亚马此刻就对自己充满信心,他继续安然静坐调息,继续让自己心地空明。
他这辈子颇多奇遇,屡遭艰险,但总能化险为夷,平安度过,除了武功机智之外,多是因为运气特别好!
他从未松懈勤练自己的武功,却从未在三教九流,医卜星相,奇门遁甲之学上下过工夫。
并非他瞧不起这些微末小技,而是他既无机会涉猎,更乏明师指导。
他遇事只用常识来判断,再依直觉来应付,他相信这世间万物,必有常理,而绝对不会有“魔法”!
这座魔阵之所以能把自己困住,只不过是因阵法的布置超乎了常理,而引起心理的惊疑,这样的惊疑,就足以能教人“疑心生暗鬼”!
疑心产生的恐慌,恐慌造成了错觉,错觉扰乱了判断,而作出错误的反应,当然愈受到挫折,愈产生了恐慌!
就这么反覆循环地错误与惊恐之中,就已把人困住,并非阵法的物体将人困住,而是阵法的布置教人困惑,使人自己将自己困住!
从诸葛孔明的“八阵图”开始,历代都有聪明才智之士,不断的加以变化改进,虽已千变万化,但其原理仍是相同!
所谓万变不离其宗,唯一的办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绝不惊怪恐慌,但凭直觉判断即可!
不由得又记起授业恩师“道通老人”对他的评语:“聪慧过人,心中杂念太多!”
亚马此刻深刻警惕,立时依师父传授的心法而为,吸一口清气,长身而起,比划两招,又盘膝坐下,默运内功,伸出一指虚点而出,口中吟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接着他哈哈狂笑起身,双手一分一合,身形竟盘旋着凌空而起,冉冉上升!
“身无彩凤双飞翼……”
双手分合,身子盘旋中,竟能愈升愈高,凌飞而起。真的有如彩凤翱翔,身有双翼一般!
身在高空,心灵清澈,耳聪目明间,他已凌空瞧出这些乱石怪岩之排列组合,亦在杂乱中有规律组合,一目了然!
亚马飘身而下,落向别一堆巨石,再次藉力腾身而起,往侧方掠去!
正前方一块巨石阻路,亚马伸手一指点去“砰”然巨响中,那巨石应声而碎,轰然塌下!
一堆乱石崩塌,视线豁然开朗!
霎时间愁云惨雾顿开,巨齿獠牙收敛,牛头马面无踪!
只是这块巨石也实在太坚硬了,他虽然一指点倒,自己的手指亦隐隐生痛!
亚马又惊又喜,在刚才的困境之中,竟然彻悟了恩师传授的最高武术境界:“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更令他惊奇的是,他竟再次听到那个极轻微的少女“咦?”了一声。
已经心有灵犀,所以亚马反而安然静坐调息……
那少女惊奇万分,藉着乱石掩护,悄悄地来到亚马附近,悄悄地再次打量着他……
亚马故意不动声色,仍旧垂目内视,调息运功……
忽然间,亚马嗅到一阵浓烈又甜腻的香气。
这是一种他曾经闻到过的香气,就是他第一次来到“天香幻境”时,园内所种植来自天竺的异种“离魂香”气。
难道少女又在搞甚么鬼不成?
亚马心念一动,立时大大地吸了几口气,叫了一声:“好香!”然后就咕咯一声,栽倒地上,不省人事!
这岩石之后果真走出一位绝色少女,小心而谨慎地接近,蹲下身来打量着他,又伸手来摇摇他,果然证实这个亚马已经昏倒。
少女不禁叹道:“瞧你挺聪明的,怎么这么笨得拚命吸这‘离魂香’呢?这下怎么办?”
她用力摇撼着他,叫道:“喂,你醒醒,你醒醒呀!”
但是亚马已经中毒太深,暂时醒不过来啦。
少女急切地摇撼着他,拍打着他,道:“喂,你赶快醒来,你可不能吓我呀!”
亚马终究还是软趴趴地睡倒,这少女急得快哭了,道:“这下怎么办?爹爹叫我来巡视,却没有教我用毒杀人,你却中毒,要是死了,我也不要活了……”
亚马心中偷笑,却仍是假装昏迷不动!
这少女情急之下,一把将他抱起,展开身气,急奔而去,一面道:“我不能让爹见你竟然死在这里!”
亚马就任由着她抱着,窜高伏低,左转右折,忽进忽退,一阵奔窜。
亚马虽是闭着眼睛,但他也清楚地知道这少女走的正是穿越这座阵法的方法。
原来的杂乱无章,在她的脚下走来,原来也有一定的规律……
不一会儿,她已走出了这座魔阵,再又隐隐藏藏地穿门越户,终于将亚马放倒在一张又柔软、又馨香的牙床上。
这少女将他脚上的一双脏鞋脱掉,拉过被子来将他盖住,道:“我去丹房,偷些药来……”一面喃喃念道:“阿弥陀佛,千万别让他死在这里,吓死人啦……”
忽闻远处有苍老声音道:“燕儿,燕儿!”
这少女心中一慌,竟似个小偷被人当场捉住一般,慌乱应道:“爹,甚么事呀?我马上就来!”
就像贼藏赃物似的,拉过被子,将他盖头盖脸地盖住,这才急急起身离去,口中仍应道:“我来啦!”
亚马听她远去,心中好笑,这才掀被而起,打量周遭。
果然是一间洁静温馨的少女闺房,简洁中又颇为雅致。
这间闺房简单到既无妆台、铜镜、困脂化妆品之类,甚至没有衣橱、鞋柜之类的奢侈之物。
有的只是一张大型书桌,数册书集,几轴画卷,文房四宝俱全,看来知是才女。
铜镇纸压着一张洁白的“雪涛笺”上面字迹娟秀,清丽脱俗的字迹,已写上一首诗词。
亚马忍不住好奇,走上前去观看,竟是一首小令,调名“清江引”:
黄莺乱啼门外柳,
细雨清明后。
能消几日春,
又是相思瘦;
梨花小窗人病酒!
写的是闺阁闲情,无聊思绪,却能活生生地描述出一个思春少女,长年锁在深闺,满腔热情,竟无可倾诉之处,更无倾听之人。
人生际遇竟如此不同?亚马望诗长叹,顿生爱怜。
只见桌上端砚,墨汁正浓,一管兔毫小楷,架在砚旁,不禁手痒。
略一思索,提笔濡墨,在她那首小令之旁,也同样用“清江引”之调,另写一首:
黄昏东篱卿初晤,
燕儿飞来去。
珠钗溅雨花,
翠靴踏烟树;
微醺携手且共舞!
亚马是有名的风流浪子,文思敏捷,一挥而就,不但将她的名字“燕儿”二字嵌合得天衣无缝,更将情境与企盼,表达的恰到好处。
正在自我赏吟一遍,自我得意之际,忽然警觉到这燕儿已去而复返。
他急忙搁笔,一纵身再回到绣床上,照原样躺好。
果然是燕儿回来了,手中拿着一只小小瓷瓶。
她刚刚应付了父亲的呼唤,又溜到丹房去偷了这瓶专治“离魂香”的解药来。
她坐到床上,掀去被子,伸手将亚马的头部托起,一时间竟看得呆了……
这样一个英挺青年,男性魅力四射,是她这辈子从未见过的理想人物……此刻却昏迷不醒,生命垂危!
她急忙捏开他的嘴,将瓶中的小药丸倒入他的口中。
一股芳香,龙涎麝香之类的名贵药物气息,入口即化,昏迷中的亚马却已不会吞咽,反而沿着嘴角淌了出来。
燕儿心中着急,丹药虽灵,如未吞入腹中,亦是无效,急切中只知救人要紧,再也顾不得男女之嫌,将瓶中药丸尽数倒入自己口中,待得溶化,再低下头去,以口对口,一口真气,将灵药渡入亚马的腹中……
亚马贪婪地吞咽着,甚至伸手来将她揽住,紧紧地吮吻着她的樱唇……
燕儿一阵心慌意乱,一阵酥麻瘫软,想挣扎又舍不得,不挣脱,又羞不自禁,竟也深深地拥吻着他,暂时沉醉在这样的异性怀抱之中……
亚马天生的调情圣手,只要他有心挑逗,鲜有女性能逃脱他的魔掌的,更何况这燕儿又在完全不设防的情况下,他的两只手就已巧妙地轻轻按住了她腰背上的两处奇妙的地方,令得她不想挣脱,也根本挣不脱……
燕儿已经心跳加速,气息如兰了,亚马却突然警觉到有脚步声接近。
他立刻放开了他的手,随即燕儿也警觉有人来了,立刻将亚马放下,拉过被子,将亚马蒙头盖上,再匆忙走到门外去。
才出得房门,就见金渔翁从那边走来,燕儿忙迎上去,唤了一声:“爹,您怎么来了?”
金渔翁道:“刚才你薛叔叔去察看了一下那座‘魔域七绝阵’发觉有一块石头,被人用重力击碎……”
燕儿惊叫:“哦?”
金渔翁道:“下午本该你去巡视,你去过没有?”
燕儿道:“有。”
金渔翁这:“你巡视时,有没有发现甚么异状?”
燕儿力持镇定,道:“没有……”
金渔翁沉吟道:“那就怪了,莫非‘陆上龙王’那边来了高手,硬行闯阵……”
燕儿警惶道:“要是被他闯进来,那会怎么样?”
金渔翁道:“这阵如果被人破了,失去了道屏障,那‘陆上龙王’立刻挥军直入,黄梅庄内,绝对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燕儿几乎要哭出来,道:“‘陆上龙王’到底跟我们有甚么仇?”
金渔翁叹道:“甚么仇都没有,他只是非要我们交出一个人来!”
燕儿急道:“那个人是谁?那个人真的在您的手上?”
金渔翁道:“不!那人不在我们手上,就算在,我们也绝不能交给他!”
燕儿不敢再多问,只是道:“我们只能坐在这里挨打,毫无其他办法么?”
金渔翁道:“我们只有最后一线希望,我们在等一个人来……”
燕儿道:“谁?”
“亚马!”
躲在被子里的亚马吓了一跳,怎么会是等我呢?我又怎么可能是他们最后的一线希望呢?
他正想从床上跳下来,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突见那金渔翁正一步要跨进房里来,而燕儿却又惊又急地拦住他道:“爹,您不能进去!”
金渔翁一怔!道:“为甚么?”
燕儿羞红了脸,嗫嚅道:“是因为……因为……”
金渔翁起疑,追问道:“因为甚么?”
亚马这才惊觉到自己不能贸然出现,一个大男人竟然出现在一个少女床上,岂不害得她名节有污。
亚马屏息不敢妄动,也在心急这燕儿有甚么理由搪塞老父。
燕儿终于开口道:“爹,这两天,女儿的‘那个’来了,脏兮兮的,您就别进去了吧!”
女孩儿家所谓的“那个”其实就是每月都要来一次的那个,有人说是“好朋友”有人称为“大姑妈”还有更多奇奇怪怪的说法,但是无论她们怎么说,这种每月一次的麻烦事,会跟定女人一辈子,一直要等她变成老太婆!
金渔翁早年丧偶,膝下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向来是父兼母职,亲手把她抚养成人,当然也隐约知道女儿所说的“那个”的确不是身为父亲的人方便进去的。
何况他本就没有非进去不可的必要。
金渔翁果然退出了房间,道:“那你就好好休息吧。”
他不放心地又吩咐道:“大敌当前,你自己也要小心些!”
“是。”
老父离去,金燕儿急急将房门关上,身子靠在门上一颗心仍“怦怦”在跳。
幸而老父刚才没有意注到床前的地上,正有一双男人的鞋子,要是被他瞧见……
幸而编个理由把老父支开,暂时他是不会过来了,可是被她迷得中毒的这个男人还没有醒,还在自己床上!
想想刚才以口对口的渡他一口真气,那种奇妙的心灵悸动,仍令她手足发抖……
不敢再靠近那床,燕儿只好坐到自己书桌前,赫然发现一首笔迹苍劲,言辞婉约的诗!
她心中怦怦乱跳,轻轻的念了一遍,不禁心中充满了遐思幻想,这个人是谁?今天第一次见面,就知道我的名字叫燕儿,就大胆地求爱?
“微醺”是醺醺然略有醉意。
“携手且共舞”舞甚么呢?当然是指共赴瑶台,共效于飞,作凤凰之舞!
少女矜持之心又起,这人实在太无理了,把我当成了甚么东西?
她一下子冲到床前,掀开被子,扬手就是一耳光要打去,却又迟疑在半空中,这一耳光根本打不下去。
她既舍不得打下去,他也就一伸手将她拉得伏跌下来,紧紧地搂住她,亲吻她,道:“还有甚么灵药喂我吃的?”
她又被他的热情融化了,一颗寂寞芳心已被撩起,就像燎原的野火一般,熊熊地烧着她的全身每一个部分……
当然烧得最厉害的,还是她的心!
亚马的手漫游在她的全身,却轻轻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燕儿已经酥麻无力,迷惘说道:“不管你是谁,也不须要知道你是谁……”
亚马道:“但你却决心就这样献身?”
燕儿反而主动纠缠他:“见到你的面,就知道你是个好人,见到你的诗,就知道你是个好情人,我只要知道这两点,就够了!”
亚马再次提醒她:“我也许是个好情人,但我绝对不是个好丈夫,你若要找丈夫,千万不要找我……”
燕儿道:“我不要找丈夫,我二姊就是因为嫁了个混蛋丈夫,生不如死……”
亚马叹道:“并不是每个女人的运气都那么差的!”
燕儿已拉过被子来,将二人都盖了进去,喃喃道:“我的运气就比她好;我遇到了你……”
接下去就不知道她在说甚么了。
接下去她甚么也不用说了,也来不及说了,因为亚马已经攻入了她。
突一阵撕裂的痛楚,燕儿惨叫一声!
忽地金渔翁一掠而至,急推房门,探头道:“你怎么啦?”
燕儿赶紧拉过被子遮住自己的身子,只露个头,满脸红霞,道:“没有甚么,只是一只老鼠……”
金渔翁亦发觉自己这样随便推女儿的房门实在不该,匆匆掩好房间退走,道:“没事就好……”
刚才真是险些儿被老父撞破奸情,那种突如其来的惊慌,竟将她被突破被撕裂的痛苦分心而减轻了许多。
她不敢稍动,留心倾听老父这次真的远远离去,她才松了口气。
才松口气又感觉到异物进入之处的疼痛,异物挤入的塞满,异物的滚烫与坚硬!
她心慌意乱要推开他,但那异物只要稍稍退出的磨擦立时又是撕裂般的痛楚。
燕儿冷汗直流,哀凄哭泣,道:“你不会温柔一点?”
亚马笑道:“任何女人的第一次都是这样的!”
他怜惜地亲吻她,拥抱她,一面在她耳边低语,转移她的注意力,道:“我就是亚马?”
燕儿又惊又喜道:“真的,你就是我爹说的那个亚马?”
亚马道:“恐怕就是。”
燕儿道:“他说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你,这是怎么回事?”
亚马道:“不知道,反正我这次来,也是为了要找你爹,还有薛神医!”
一觉醒来,天色才微明。
远处晨鸡初啼,大地也正在渐渐醒来。
燕儿方从熟睡中醒来,发觉自己正枕在一条健壮的手臂上,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一阵莫名的吃惊,随即又莫名的羞惭。
是他,是亚马,自己竟与他这样度了一夜春宵……
昨夜的一度春风,使得她又惊又喜,却又能欲死欲仙……
她从未想到,原来人生竟还有这样一项至高无上的享受,没有任何事物能替代的一种“享受”。
她又怜又惜地轻轻抚摸着这个男人,他却大概是昨夜太累而仍然熟睡……
她抚摸着他厚实的胸膛,抚摸着他结实的小腹,又触摸到那条雄纠纠气昂昂的异物……
就是这东西,昨夜将她折腾整夜,几次死去活来……
这是条甚么样的怪物?燕儿爱不释手地轻轻抚摸,把玩着,不小心却将亚马吵醒。
亚马翻了个身,一手又搭上了她的腰肢,微笑道:“昨夜睡的好么?”
燕儿道:“好,我这辈子没有睡的这么好过。”
他握住了她的手,因为她那只手正握在他的小弟弟上,笑道:“还想要吗?”
燕儿用力捏了一下,只是挨在他胸膛上道:“不,我昨夜吃得太饱,我只是在想一个问题……”
亚马道:“甚么问题?”
燕儿道:“这玩意这么长,这么大,是怎么放进来的?”
亚马当然是笑而不答,却开口道:“我却饿了!”
燕儿赶紧缩手惊道:“不行不行,昨夜弄得受伤不轻,至少要好几天才能复元……”
亚马道:“至少还能下床去,给我弄一顿早餐吧?”
燕儿道:“当然当然,我也该起床了,我爹和薛叔叔也都要吃早餐的……”
燕儿果然到厨房去做一顿丰盛的早餐。
她特地还多煎了两个荷包蛋,亚马昨夜消耗了不少体力,一定得给他补补……
只可惜被“陆上龙王”的人马围困许久,庄里的存粮已经不多,不然真想炸一只鸡腿给他。
突然间一阵尖锐的啸声响起,似一种缚在鸽子脚上的哨音,但是比鸽子更高更快,而且是笔直地朝天上飞去的!
这绝不是鸽子,而是来了敌人,燕儿大吃一惊!急忙从厨房里冲了出去。
薛神医与金渔翁亦已冲了出来。
只见庭院之前,正是那魔域七绝阵的出口之处,站着一位英挺不凡,玉树临风的青年。
薛神医首先惊叫道:“亚马?是你?”
亚马道:“不错,正是在下!”
他弹出去的短笛鸣鸣直入云霄,却势已尽,又开始鸣鸣地垂直而落。
亚马伸手接住,收入怀中,笑道:“对不起,这是给朋友打信号,报平安而已,绝无恶意!”
薛神医脸色惨白,叹道:“你竟能破了我的七绝阵?”
亚马笑道:“我没有破,我只是穿越而已。”
薛神医道:“可是阵中有一块巨石已碎……”
亚马眨眨眼道:“我刚刚才又另外搬了一块一样大的石头进去,又摆在同样的位置!”
金渔翁安慰他道:“算了,薛兄,你原不也是盼望着他能进来的么?”
薛神医这才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我也真是太过自我矛盾啦,一方面希望布一座天下无人能破的阵法,一方面又期待亚马能进来一晤……”
亚马亦哈哈大笑道:“我正好有事来求薛神医,助我一臂之力。”
薛神医道:“甚么事?”
金燕儿却插嘴道:“我们能不能一面吃早餐,一面慢慢的谈?”
金渔翁哈哈笑着拉住亚马,道:“对对,皇帝不差饿兵,咱们一面吃一面聊!”
这顿早餐还真丰富,除了稀饭、馒头、小菜之外,竟然还有荷包蛋!
金渔翁大奇,道:“燕儿今天是怎么回事?这些分量足够四、五个人吃饱,难道你早知道今天有客人要来?”
薛神医插嘴道:“这位客人也许昨天就已经来了!”
金渔翁纳闷的看着薛神医。
薛神医笑道:“你忘了我昨天就已发觉七绝阵中有一块巨头已被击碎?”
金渔翁恍然大悟,立时也想起昨天的燕儿神情怪异,莫非……
他不由向燕儿望去,燕儿立刻羞得满面通红,连早餐都不敢吃,匆匆避了开去。
亚马轻轻一咳,道:“亚马一向声名太坏,却绝对保证是两厢情愿,不诱不骗……”
薛神医道:“这个我相信!”
金渔翁因为前次有亚马为他捞取“鱼藏剑”之盛情,更何况这次更是藉助他的大力帮助,故而沉吟不语。
亚马毫不客气,大吃大喝,好像饿鬼投胎似的。
薛神医盯着他看了良久,终于开口道:“你辛辛苦苦越阵而来,找我何事?难道还是要‘男性结扎’?”
◆第十六章鲤跃龙门
亚马道:“不,我这次来,是要你重新证实一次。”
薛神医道:“证实甚么?”
亚马道:“证实你的确是‘宇内十大高手’之一,而不是浪得虚名。”
薛神医冷笑道:“老夫名列宇内十大高手,是江湖朋友抬爱,并非老夫定要争取排名……”
亚马也冷笑道:“哼哼……”
薛神医道:“而且老夫之所以能列名十大高手,本就不是因为武功。”
亚马道:“那是为了甚么?”
薛神医道:“那是因为我的医术!”
亚马赫然大笑道:“那就对了,你号称‘薛神医’又名列宇内十大高手,可见你的医术已是宇内第一!”
薛神医道:“你这人讲话绕一个大圈,到底要我做甚么事?”
亚马道:“我要你发挥你‘神医’的本事,帮我救一个人。”
薛神医道:“甚么人?”
亚马道:“植物人。”
金渔翁忍不住插嘴道:“甚么叫植物人?”
亚马反问道:“甚么叫植物?”
金渔翁道:“所有花草树木,都叫植物。”
亚马道:“植物会不会动?”
金渔翁道:“不会。”
亚马道:“植物是不是活的?”
金渔翁道:“当然是活的。”
亚马这才道:“如果一个人仍然是活的,却又完全不能动,还能不能叫做‘人’?”
金渔翁笑话:“这个人既没有资格称为活人,也不能把他当死了,称作‘植物人’倒很恰当。”
薛神医道:“这个植物人是你的甚么人?”
亚马道:“朋友。”
薛神医眯着眼,道:“只是个朋友?”
亚马道:“不但是朋友,而且是我玉清教下,一名女徒的老公!”
薛神医惊道:“你是玉清教的?你怎么可能是玉清教的?”
金渔翁问道:“他为甚么不能是玉清教的?”
薛神医道:“玉清教的教规是‘忠贞不二,从一而终。’,‘武林种马’怎么可能是玉清教的?”
金渔翁也十分惊异的望着亚马。
亚马道:“现在不是研究我是不是玉清教徒!而是……”
薛神医截口冷笑道:“是个很漂亮的女徒?”
亚马知道他又误会了,也不解释,却说道:“你却万万想不到,这个女教徒恰巧是你的死对头‘陆上龙王’的女儿!”
薛神医果然吓了一跳!
亚马道:“如果你能救活了‘陆上龙王’的女婿,你想他还会不会把你逼得这么紧?”
薛神医想想不错,自己的确值得在这上面下点工夫的,便开口问道:“你这位朋友,是怎么受伤的?”
亚马道:“他不是受伤,而是中毒……”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很小心地解开,里面露出一枚乌黑的暗器来。
薛神医失声惊道:“毒蒺藜!”
亚马道:“不错,正是蜀中唐门,人见人怕的三大喂毒暗器之一的毒蒺藜!”
薛神医用一支筷子仔细地拨弄这枚暗器,仔细地研究着,道:“可是我知道,这玩意儿是见血封喉,过不了半个时辰的!”
亚马道:“是我当机立断,控骨剜肉,又将解药内服外敷……”
薛神医道:“你处置得宜,那解药既然有效……”
亚马截口道:“没有效,他们唐家自己都还没有研究出有效的解药来,因为……”
薛神医道:“因为甚么?”
亚马道:“因为这枚毒蒺藜伤了我这朋友,过了好多天之后,残余的毒性,仍能杀死另外一个人!”
薛神医道:“谁?”
亚马道:“唐山!”
金渔翁骇然道:“唐家三兄弟中的老三?”
“不错!”
亚马接着将这整个事件的始末因果,详详细细地叙述一遍。
说到惊险处,过来帮他盛饭的金燕儿亦禁不住惊叫出声。
亚马再继续谈到在山庄之前“陆上龙王”的盛宴,再藉酒引火,大破天龙阵,再破七绝阵进入此地……
这亚马口才便捷,一篇冒险故事被他说得高潮迭起,趣味横生。
金渔翁突然道:“你可以改行到茶楼去说书,保证饿不死!”
亚马却道:“你若还不赶快改行,继续钓鱼,迟早会饿死!”
三人相对大笑,气氛轻松不少。
薛神医忽道:“有了!”
金渔翁道:“甚么有了?”
薛神医道:“亚马先帮我们办一件事,这件事要是办成了,一次可解决两个问题。”
亚马道:“哪两个问题?”
薛神医道:“第一个问题,当然是你那变成‘植物人’的朋友,另外一个问题,就是替我黄梅山壮解围!”
亚马精神一振,道:“要我办甚么事?”
薛神医道:“跟我来!”
薛神医与金渔翁,领着亚马绕过黄梅山庄后出去。
这里本来并无任何通路,而所有可能的通路,实际已被“陆上龙王”派人把守住了。
这“陆上龙王”果然天纵英才,其势力又特别庞大,除了“天龙八将”之外,更有无数的高手,将这黄梅山庄团团围住,严密监视,简直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幸好薛神医与金渔翁不是苍蝇。
亚马更不是。
他们轻而易举地就避过了那些高手的监控,溜出了重重包围。
亚马笑道:“你二位既能轻易由此脱困,又何必任由那‘陆上龙王’将你们围困月余?”
薛神医叹道:“不是我们走不了,而是不能走!”
亚马道:“为甚么?”
薛神医道:“我们算准了你迟早会找来,不完成这件事,我们也绝不会走!”
亚马心中大奇道:“到底是甚么事,这么重要?”
薛神医道:“马上就到,你一看便知。”
绕过一段绝壁断崖,就听到潺潺流水声,原来他们到了一道湍急的山涧之处。
再沿此涧逆行而上,就隐隐有如雷声轰鸣。
再走近,果然见到一道三丈余高的险滩,大量的涧水倾泻而下,冲刷在这三丈多深的涧底去。
亚马不禁喝采道:“好所在!”
薛神医道:“到了!”
亚马一怔!道:“到了?你们要我做的事,就只是来郊游看风景?”
金渔翁笑道:“不错,此地‘风水’如何?”
亚马笑道:“亚马天生浪子,日日在生死危亡中过日子,所以常常提醒自己一句话。”
金渔翁道:“甚么话?”
亚马道:“世间何处不仙山,男儿随地可埋骨!”
金渔翁道:“好气魄!”
亚马道:“所以你二位有甚么事尽量吩咐,在下从不计较甚么地方的风水比较好!”
金渔翁道:“但是你一定要仔细看看这个地方,因为这里叫‘龙门岬’!”
亚马蓦地见到一条纤细人影,在乱石堆中一闪而过。
昨夜与燕儿有过一度恩情,心中脑中满是她的倩影,只见她竟向亚马微微挥挥手,又隐入岩石隙缝中去。
此人分明是个年轻少女,身形极快,掠过时衣袂只带起微风,而这轻微的衣袂声也被轰鸣如雷的水声掩过。
假如不是亚马恰巧就面对着那个方向而瞧见,大约连他也不会知道已被人盯踪了吧……
会是燕儿吗?她本可大大方方地跟来。
会是“小龙女”吗?她为何不报与“陆上龙王”所派出的高手知道?
那么会是谁呢?
亚马心中存疑,表面上却冷静如常,再次详细打量着这座“龙门岬”。
此地一定是万古之前的一次山崩地裂所造成的。两岸陡峭绝壁,数十百吨的大小石块崩落此地,上流阻断了水源,形成一片百亩大湖,而此隘口之下,奇石巨岩,尖砺锐突,重重叠叠,情势奇险。
大量的巨流冲泻而下,冲击在这些锐石上,飞珠溅银,蔚为奇观。
而水流冲击之声,在这些乱石中返复回荡,轰轰然有如雷鸣,声势更是惊人!
亚马道:“这里为何要称做龙门岬?”
金渔翁道:“你听过鲤鱼跃龙门的传说没有?”
亚马当然听过,他果然往这险滩溪间望下去。
这样湍急的涧水中,竟也有许多金色锦鲤繁殖生存着,多数被急流冲刷得顺水而下,下游就是金渔翁钓的南登江,再下便是汉水,在汉口、汉阳之间与长江汇合了。
可是竟也奇迹似的,仍有许多锦鲤,有办法抵抗这样的激流冲刷,而继续在这样的险恶环境中生存下来!
而奇怪的是,鲤鱼都有个特殊的天性,最爱突地打挺,武术中就有一招,就叫做“鲤鱼打挺”。
鲤鱼除了最爱打挺,忽地跃出水面外,更爱逆流而上,愈是险滩就愈要奋力跃过去,这才是真正的“力争上游”的性格!
这里的涧溪中,就不断地有大大小小的彩色锦鲤打挺跃起,旋又跌回水中。
忽然间,他见到一道迅快无比的金色光芒闪动,他眼光不由自主地向那个方向望去。
原来竟是一尾硕大的金色鲤鱼,蓦地从巨石缝隙,湍急水流中一跃而起,竟是要向那三丈高的险滩上冲去!
只可惜水流实在太急,冲刷之力又实在太强,这尾巨大金鲤只差尺许距离而功亏一篑,再次摔入急流之中,又隐入石岩巉缝中不见……
亚马不由自主为这金鲤叹息一声,心中不由得对它起了无限崇敬之心!
薛神医道:“你看到了?”
亚马点头:“看到了。”
薛神医道:“这就是‘龙门岬’这个地名的由来,向来传说‘鲤鱼跃龙门’一旦登龙,必能修炼得道,甚至羽化飞升……”
亚马笑道:“那当然只是传说……”
薛神医道:“不错,那是愚夫愚妇不了解鲤鱼的习性,而穿凿附会,以讹传讹,但是你刚刚看到的这一只……”
亚马突然心生惊兆,低喝一声:“有人来了!”
金渔翁立刻起身而奔,一面道:“详情回去再说!”
薛神医亦一闪身溜走不见。
亚马却并未朝他们的方向离去,反而一纵身跃入了涧中,隐入了那些巨石之间的缝隙中去。
果然不到片刻,那名葛衣老者与十余名大汉,疾奔而至,喝声:“搜!”
十余名大汉立时展开搜索。
薛神医与金渔翁早已离去,这些人要搜亚马自然不容易,葛衣老人咬牙道:“明明看到这里有人影,怎么会没有了?莫非这黄梅山庄后面另有通路?”
忽然由巨石背后跃出一条人影,娇声唤道:“叔叔!”
原来是那顽皮的“小龙女”拍手唤道:“快来看,这里有许多鲤鱼哟,帮我捉一条拿回去好不好?”
葛衣老者道:“怎么是你?你跑到这里来干甚么?”
“小龙女”道:“无聊嘛,我就延着这条溪涧,上来逛逛,看看风景……”
葛衣老者道:“令尊不是交代不许任意独闯的么?”
“小龙女”笑道:“你们不是寻来了么,那么我就不算是任意独闯啦!”
葛衣老者道:“不行,我们没有时间陪你在这里玩,我们另有任务。”
“小龙女”咯咯笑道:“只能天天包围着,人家又不出来,你们又进不去,只能呆呆地守着路口,这算是哪一门的任务?”
葛衣老者怒道:“令尊的命令,谁敢打折扣?还不快跟我回去!”
“小龙女”抗声道:“人家我想玩玩嘛!”
葛衣老者道:“你再耍赖,我只好传讯回去,听由令尊处置啦!”
说着由怀中取出一只铁哨,作势欲吹。
“小龙女”急道:“别吹别吹,我跟你们回去便是!”
葛衣老者一挥手,十余名大汉簇拥着“小龙女”离去。
临走时“小龙女”又有意无意地回头向亚马藏身之处望了一眼。
亚马心中明白,她是故意现身将他们引开去的,虽不明白她悄悄盯踪而来是甚么意思,却也感激她没有拆穿此事……
现在此地又安全了,亚马再次现身,将此处地形再次仔细勘察一遍。
又注意到那尾巨型金鲤,再次勇敢地跃向那三丈高的涧……
当然它仍是没有成功,仍是差了尺许……
所以它又跌回了水中……
突然他心中又生警兆,立刻凝神倾听。
虽然是在这样轰隆如雷的水声中,他仍听出是那葛衣老者去而复返的脚步声。
原来他老奸巨猾,刚才心中起疑,虽然有“小龙女”现身将她引走,他却又悄悄绕回来察看。
亚马心中暗笑,却也没有必要再与他玩捉迷藏的游戏,他心中还有许多疑问?要向薛神医听个清楚。
他不再逗留,展开身形,向山庄掠去。
蓦地他听到一个声音在呼唤道:“亚马,你在哪里?”
他循声回顾,竟见到是金燕儿寻来,却不知如何会与亚马擦身而过,竟毫不知情地投向那葛衣老者的方向而去。
亚马大吃一惊!急叫道:“燕儿回来!”
同时展开绝世身法,急往她扑去!
葛衣老人本就疑心有黄梅庄的人溜出来,所以前来察看,这一见到金燕儿,正是立功的大好机会,立刻疾扑而上,一把将金燕儿擒住!
待得亚马飞身赶到时,已经迟了一步,金燕儿已落到了葛衣老者手中!
亚马怒喝道:“放开她!”
葛衣老者却伸手握住燕儿的喉部,狞笑道:“你不想要她的命了么?”
金燕儿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不小心,竟落到敌人手中,惊惶大叫:“亚马救我!”
亚马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拦住他的去路,厉声道:“你如不放开她,我势必与你们八将周旋到底!”
葛衣老者哈哈大笑道:“好极了,我们八将正想找你算一算火烧屁股的账!”
亚马冷笑道:“你把她押回到大帐之前,我一定比你先到,对不对?”
葛衣老者亲眼见过他的轻功,自己空身也比不上他,何况还抱着这么一个人。
葛衣人仍未听懂他的意思,亚马再道:“以我的速度,现在突然赶过去突袭,至少可以宰掉八将中的一个,你信是不信?”
葛衣人心中一怔!不由厉声道:“你敢!”
亚马大笑道:“小燕儿,你听得见我讲话么?”
金燕儿道:“我听得见!”
亚马道:“不管那‘陆上龙王’有甚么通天的本领,他只要敢伤你一根寒毛,我发誓要宰光身边所有的八将,为你报仇!”
金燕儿道:“好,你现在就去宰!”
亚马道:“老家伙听见没有?你也许没见过我亚马的手段,所以你不妨跟自己的命运赌一赌……”
葛衣老者脸色铁青,不知如何答腔?燕儿却大声道:“怎么赌?”
亚马道:“我数到三,如果他还不放了你,我立刻就赶过去,先杀一将给他看!”
金燕儿大声道:“这办法好,你赶快开始数!”
亚马已开始一面往他们驻扎的方向退开,一面大声数道:“一……二……”
他自己的心当然也在怦怦跳,他不知自己能不能唬得住他。
葛衣老者的心跳更厉害,他对“陆上龙王”的命令绝不敢打折扣,但他又实在耽心亚马真的发起狠来,暗施突袭,自己八将定难幸免!
突然后面有人在呼唤:“葛伯伯,你在哪里?”
亚马正在一怔!背后出现的竟是“小龙女”!
亚马突地回身一把捉住了她。
谁知“小龙女”突地尖声大叫:“哎呀,疼死我啦,葛伯伯快来救我!”
葛衣老者心头大震,她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转回头了呢?
亚马亦在奇怪,自己分明并未用力,她为何会痛得这样惨叫?
随即从她的眼光中,读到促狭与顽皮的神情,然后又听她大叫哀号道:“哎呀,痛呀……葛伯伯,你还不快救我,给我爹知道,他一定不会轻饶你!”
亚马立刻了解她的意思,原来她是故意在做戏,为的是要给亚马解围。
亚马也狞笑向金燕儿道:“好极了,用八天龙加一龙女,九条命赔一条命,值不值得?”
金燕儿大叫道:“值得值得,你快杀了她,不必耽心我!”
“小龙女”却尖声大叫道:“不要,不要,我不要死,我现在还不想死!”
葛衣老者终于长叹一声,放开了金燕儿,道:“不许伤她!”
亚马目的已达,立刻放开“小龙女”掠去抱起金燕儿,关心地道:“你有没有受伤?他有没有暗中对你下手?”
燕儿摇头道:“没有……”
亚马回头,见葛衣老者亦已关切着“小龙女”的伤势,不禁暗笑,大声道:“快滚,这后山不许再来!”
然后他抱起燕儿,向后山急掠而去。
葛衣老者见“小龙女”并无大碍,不禁恼恨道:“不是叫你回去的么?为甚么又回来?”
“小龙女”冷笑道:“我不回来,你的祸可闯大了!”
葛衣老人怒道:“你说甚么?”
“小龙女”道:“宇内十大高手,亚马尚未排名。你们八将,比宇内十大高手又如何?”
葛衣老人冷哼,“小龙女”道:“你们八将联手结阵尚且拿他无可奈何?他要是真的偷袭暗杀,个个击破,你们又有几分活命机会?”
葛衣人连哼都哼不出来了。
“小龙女”再道:“我知道你是为了不违我爹的命令,但是你这样拿另外七将的命运一起赌进去,我爹大概也不会赞同的吧!”
葛衣老者冷哼道:“这么说来,我还该感谢你?”
“小龙女”娇笑道:“我落到敌人手上,你救了我,是我该感谢你……”
她又伸手拉他道:“走吧,这后山咱们还是少来的好,别要又撞上了,弄得大家翻脸难看……”
亚马抱了燕儿往断崖绝壁奔来。
这里有一条非常隐秘的道路,是可以回到山庄去的,燕儿却突然道:“往右转!”
亚马还以为是自己记错路径,果然抱着她依言右转。
出现一堆乱石,一丛杂乱灌木,再前面已是刀切似的绝壁。
根本无路可通,亚马不懂她为何叫自己到这里来?
燕儿却挣扎下来,伸手拨开那丛灌木,竟然出现一个极小的洞穴。
燕儿伏身钻了进去,又露出个头来,道:“进来呀!”
这里倒真是一个隐秘的洞穴,如果不是燕子拨开那丛灌木,大概谁也想不到这里居然还有这么一处藏身之所。
洞穴的入口极小,进到里面才发现甚为宽广,而且颇为干爽,因为是水岩,又坚实又光滑,肌理鲜明,色泽美丽。
洞内又有石床、石桌、石凳,本应有人居住,却又并无任何炊具用品之物。
亚马不禁奇道:“这是甚么所在?你怎么会发现这里的?”
燕儿道:“你先别问,你跟我来!”
燕儿在前面转弯抹角地走着,亚马跟在后面,默默地记住石壁上的特征与方位。
也不知深入了多少距离?只见这地道是依着山腹中天然的洞穴而开成。
燕儿伸手推开左侧一块岩石,让在一旁道:“请进!”
亚马当先而入,却见燕儿守在门口,并不进来,不禁奇道:“你怎么不敢进来?里面有甚么危险么?”
燕儿道:“不是有危险,而是这墙上有许多图画,我只要一看就头昏!”
亚马奇道:“是甚么图画这么厉害?”
燕儿道:“你先看看再说……”
亚马也不勉强他,走进石室,只见四壁岩石打磨得甚为光滑,石壁上刻满了无数径长尺许的圆圈,每个圈中都刻了各种各样的图形,有的是人像,有的是兽形,有的却似禽鸟……
有的是残缺不全的文字,更有些只是编号和线条。
圆圈旁注着“甲一”“甲二”“子一”“子二”等数字编号,圆圈之数若不逾千,至少也有七、八百个。
亚马先从“甲一”的圆圈看起,只一眼就认出那是少林罗汉拳的起手招式,再者“甲二”时,果然是罗汉拳的第二招。
这“罗汉拳”是少林子弟的入门功夫,任何学成之人只要碰见少林子弟,就必然见识过这套罗汉拳法。
但是这壁上的罗汉拳法,还有文字注解,不但说明了这套拳法的精妙之处,更详细指出这套拳法的破绽及缺点!再看乙图,竟是“天山飞仙剑”丙图是华山“分虹六大式”……
亚马愈看愈惊奇,看到后来,竟然有迟桐城慕容家的“四象步”豫北陈家的“太极手”……应有尽有!
亚马一生从未好好学武,但他得自“道通老人”的心法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只这“心有灵犀”四字,就已经足以体会出各家各派的武术招式!
要知武功之道,源自一家:搏击之术,虽有千万种不同的心法与密诀,其实原理仍是一致,只不过如何防护自己,如何克敌致胜而已。
心有灵犀,就能很快体会出对手的心思意图,就能很快掌握住对手的下一步招式,因而很快就能由被动争取为主动,很快由守式转为攻势!
因而亚马很快地将这里的所有图形全都看了一遍,更因为有文字注解说明,他更能深刻领悟这些高深秘奥的武功,只得数招,身子便轻飘飘地凌虚欲起!
亚马心中忽动,道通老人传授的“身无彩凤”不正是这个原理么?
他正在将壁上图形注解与道通老人的传授,说法结合,凝神运息,万虑俱绝之时,忽听得“啊”地一声惊叫!
亚马一惊!回过头来,只见燕儿手扶石壁,身形晃动,脸色大变,摇摇欲坠。
亚马急忙将她抱住,惊道:“怎么啦?”
燕儿叹道:“我每次来这里,就忍不住要看,每次看到这些图形,就忍不住心念欲动,内息就跟着运转,可能是我内息不足,定力不足,立时便走入了经脉岔道……”
只见她身子颤抖,脸现痛苦神色,知她已受颇重内伤,当即使出刚刚学到的一招“六阳融雪掌”将一股阳和浑厚的力道,透入她的体内。
半晌之后,燕儿脸色转为平和,不由长长地嘘了口气,紧紧地抱住亚马,叹道:“幸好有你相助,否则只怕要永远瘫痪了……”
亚马道:“有这么严重么?”
燕儿道:“我如变成了半身不遂,你还会再理我么?”
亚马道:“我永远也不会让你半身不遂,所以……”他抱住她狂吻:“你想要我不理你都难!”
被他这样一阵狂吻,燕儿全身又像酥糖一样的融化了。
亚马食髓知味,又开始在她身上享受爱情滋味,燕儿融化得更柔、更软、更甜、更蜜……
当亚马攻入她时,却仍是忍不住蹙眉轻哼一声。
亚马知道她处子初经人事,被他昨夜一番蹂躏摧残,至今仍是伤痛未愈……
亚马开始用更温柔、更体贴的方式,亲蜜又缓慢地带领着她,慢慢地体会,慢慢地享受。
亚马一面分散她的注意力,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有这么一个洞穴的?”
燕儿道:“十年前,我才五、六岁,在这里玩耍的时候遇到一个仙女……”
亚马道:“仙女?”
燕儿道:“又漂亮、又亲切,衣衫飘飘,飞来飞去,只伸手一招,就能捉一只会唱歌的雀儿给我玩,不是仙女是甚么?”
在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心目中,那当然是仙女了,所以亚马再问:“这仙女叫甚么名字?”
燕儿道:“仙女还会有名字?我只知道她手上戴着一只跟你一模一样的戒指……”
亚马“哦”了一声,知道她的疼痛已经过去,便开始加多一些动作!
燕儿嗯嗯哼哼中,继续说道:“她叫我不要跟任何人说,便允许我可以常来这里玩,还给我很多好吃的糖跟水果……”
亚马继续在她身上用力,一面道:“后来呢?”
燕儿道:“后来,有一天,我被蛇咬了一口……”她已被亚马冲击得语不成声,断断续续道:“她把我抱到,洞里来,帮我治疗……之后我便常常,到这里……来玩!”
亚马更加强了动作,再问道:“后来呢?”
燕儿哀求道:“我,不行了……”
亚马不理会,只是问道:“后来呢?”
燕儿不得道:“后来她突然搬了一块大石头挡住了洞口,就再也不见了……”
她蹩足一口气说完这句话,接着就“啊”地大叫一声,紧紧地缠住亚马,开始崩溃了!
亚马仍未猜出事件的前因后果,只是隐约因戒指关系,而猜到此地与这戒指主人有关。
他又抬头望向壁上的图形,这一次见到的是一组“吮蜜养生诀”的古篆文字,幸而亚马琴棋书画,金石书法,无一不精,这些古篆文字认得十之七、八,其他的就用联想法去猜,倒也被他弄懂了个大概。
原来这“允蜜养生诀”是一种修炼至高内功的秘法,大意是说自古以来,皆以女人比作香花芳草,花草皆有“蜜”,懂得这种蜜又能善加摄取利用者,不但能养生长寿,甚至能练得内功更上层楼!
这里面就列举了其中十八种“吮蜜”之法,但又一再严重警告,只能“浅吮”而不能深吸,否则损人害己,后悔莫及!
这篇文于颇得亚马之心,他这个人一辈子在香花芳草中打滚,所谓“拈花惹草”是他的拿手好戏,但他是从来也不知道,花儿草儿的“蜜汁”吸之竟有如此大妙!
恰巧这燕儿正在崩溃渲泄,大量的“蜜汁”泉涌,亚马便不由自主地依秘诀之指示,运起内息“吮”起蜜汁来!
果然一阵甜美汁液沿根而上丹田,再经他一阵融会运用,真的就变成了无上珍品,汇入了他的四肢百骇,奇经八脉之中!
再暗中调息一次,自己的内功果然更上层楼,受益匪浅。
亚马心中暗喜,这样的无上妙诀,真是千载难逢的奇象,自此之后,必定受益无穷!
这燕儿给他的恩赐,如果不是燕儿带他来此,他哪能见到这篇无上妙诀!
所喜之余,他将燕儿当成心肝宝贝似的抱起来又亲又吻,又揉又揑,简直是爱不释手!
燕儿又被他撩拨得热情澎湃,春潮泛滥了起来……
亚马却谨记“只能浅吮不能深吸”的教训,缓缓将她上冲下淹,左搓右揉,细捻慢捻……
这燕儿既享受了最美妙的人生滋味,亚马亦藉此反覆练习“吮蜜十八式”果然受益无穷……
眼看这燕儿意犹末尽,还想贪嘴,亚马却柔声道:“以后有的是机会,我们还是先回去,免得令尊与薛神医他们耽心着急……”
燕儿细心地整治了一桌酒席,亚马三人酒醉饭饱之余,薛神医再次把话题转到重点上来。
薛神医道:“既然‘天龙八将’已经起了疑,这件事只怕是更加困难啦!”
亚马笑道:“我倒是不怕困难,可是我绝对不当凯子!”
金燕儿忍不住插嘴道:“凯子是甚么?”
亚马道:“凯子就是傻瓜,就是搞不清楚状况就去埋头蛮干,结果弄得吃力不讨好的冤大头!”
燕儿是弄懂了他的意思,但是她还是不懂甚么是“冤大头”。
她还想再问,金渔翁拦住她道:“好啦,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他再转向亚马道:“我们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不如这样,你问,我们回答,直到你完全没有问题为止!”
亚马道:“正该如此!”
他首先问道:“你刚刚说‘这件事’是不是指那条想要跳过龙门岬的金色鲤鱼?”
金渔翁道:“正是……你怎么会猜到的?”
亚马嘻嘻笑道:“前次在那棵大树下,帮你弄上一条大鲤鱼,结果得到了一柄‘鱼藏剑’这次想的又是甚么?”
薛神医道:“这次是一块玉玦,叫做‘龙珍’!”
亚马道:“鱼藏、龙珍……好名字!”
接着又问道:“你们怎么知道那金鲤肚子里会有珍宝的呢?”
薛神医道:“当然是有人告诉我们的!”
金渔翁道:“能不能告诉他?”
薛神医道:“当然要告诉他,他不肯当冤大头,也不肯当凯子,你不告诉他,他还是会追问到底的!”
金渔翁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开口说道:“十年前,燕儿才只有五、六岁……”
薛神医道:“不用扯那么远!”
金渔翁道:“好……十年前,我跟这姓薛的,是生死冤家,见了面就要拚个你死我活,结果两败俱伤,我差点死在这姓薛的手上!”
金燕儿不由自主“啊”地惊叫。
亚马笑着捏住她的手,道:“放心,你爹不会有事的。”
燕儿道:“十年前你又不在现场,怎么会知道没有事?”
亚马道:“他如有事,今天还会在这里说故事么?”
燕儿一想,不禁失笑。
薛神医再道:“你们不要打岔,听他把故事说完。”
金渔翁道:“我已重伤,自知活不过十天,他也已精疲力竭,倒地不起,我心想他若得到休息而复元,我岂不白白牺牲一条性命,于是挣扎着过去要先将他亲手杀了,谁知道……”
谁知道一对年轻情侣,恰巧经过。
情人眼中,天地万物,一切都是绝对的美好。
情人眼中,世上全都是爱!
这两人要拚个你死我活,血溅当场,在情人眼中,是绝对不应该的。
于是这一对情侣,便一起上前,一人一个,将二人拉开,并以一种奇妙的手法,把二人都救活了!
虽然感谢救命之恩,但这二人仍是相互仇恨的!
情侣眼中“仇恨”绝对是要不得的!
于是他们对这二人说:“救命之恩报不报?”
金渔翁说:“救命之恩不报,枉自为人!”
他们相互眨眨眼睛一笑,道:“你号称钓翁,钓鱼本事定是不错,先去帮我钓两只最大的锦鲤来!”
金渔翁钓遍千山万水,当然知道,最大的锦鲤就产在这龙门岬!
他们又向薛神医道:“我把龙珍、鱼藏分别置入鲤鱼腹中,你如何医得它们不死?”
亚马吃惊道:“你真的到这龙门岬来,钓到两条鲤鱼?”
金渔翁道:“就是这两条,当时并没有这么大。”
亚马道:“他们真的就在鱼肚子里,分别置入这‘鱼藏’与‘龙珍’?”
薛神医道:“正是,是当着我们二人的面,剖开鱼腹置了进去,手法之俐落,放入位置之巧妙,连我都自叹弗如……”
二条鱼肚子都已剖开,放了这样一剑一玦之后,那两尾金鲤冗自未死,嘴巴仍在一张一合……
他们向薛神医道:“你把它们的肚子缝合吧!”
薛神医道:“缝合了也是一死!”
那一对情侣却笑道:“你只管缝合,我们保证鱼儿不会死!”
薛神医虽然不信,却也以飞快的手法将鱼腹缝合。
那情侣往鱼儿嘴里各塞了一颗丹丸后,再将鱼儿扔回龙门岬中去,一面向他们道:“你们在此守着,鱼儿若活一天,你们就一天不许再斗争!”
亚马忍不住插口道:“这对情侣是谁?”
薛神医道:“男的叫雷威远,女的叫金玉岚!”
亚马惊道:“雷威远?是不是荣华富贵楼上的那位雷将军?”
薛神医道:“正是!”
亚马又道:“金玉岚,是不是这只戒指的主人?玉清教的教主?”
薛神医道:“正是!”
金燕儿惊道:“难怪您二位这十年来一步都不肯离开,天天钓鱼,想把这两条鱼钓上来杀了,才好继续争斗,拚个你死我活……”
金渔翁长叹道:“不错,刚开始时我们的确是天天在设法钓起这两条鱼来,谁知这鱼儿似乎通灵,而且龙门岬地势奇险,要再钓到它们,还真不容易,直到两年前……”
亚马道:“两年前如何?”
金渔翁道:“两年前,突然传来雷威远去世的消息,不久,金玉岚又差人送了一封信来……”
亚马道:“信上说甚么?”
薛神医纠正他道:“不是信,是一首诗。”
亚马道:“甚么诗?”
薛神医从怀中取出一张小笺,交给亚马看:
龙珍开锁,
鱼藏剖匣;
密藏小玺,
奉还与他!
亚马道:“这是甚么意思?”
薛神医道:“不晓得,我们猜了很久,只知道金玉岚一定是要我们赶快找回龙珍玦与鱼藏剑,她要用来开锁剖匣,至于甚么小玺,又奉还给那一个‘他’就不是我们猜得出来的啦!”
亚马一拍大腿,道:“这个他,我倒是猜得出来!”
金燕儿比那两位老人更着急,道:“是谁?”
亚马笑道:“是谁把你们围困在这里不能出去的?”
薛神医道:“陆上龙王!”
亚马道:“他为甚么要围困你们?”
薛神医道:“他要我们交出一个人来。”
亚马道:“交出谁?”
薛神医道:“他要金玉岚!”
亚马道:“这就对了,金玉岚一直没有现身,‘陆上龙王’却认定她是藏在你们的山壮里!”
金燕儿也充分发挥她的想像力,道:“‘上龙王’要的也许并不是金玉岚这个人,而是要那个‘小玺’……”
亚马道:“不,两个他都要!”
燕儿道:“你怎么知道?”
亚马道:“因为我见到了‘陆上龙王’见到他只剩下一条腿……”
燕儿吃惊道:“这世上竟有人能砍掉‘陆上龙王’的一条腿?”
亚马道:“我看他的神情语气,定是对这金玉岚恨之入骨,定要得到她的下落不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薛神医叹道:“到底有甚么仇恨,让这堂堂‘陆上龙王’变成这么怨毒?”
亚马道:“又是甚么原因,让你们二位非要拚个你死我活不可?”
薛神医叹道:“就因为雷威远与金玉岚这一对情侣,用爱化解了我跟这老渔翁之间的仇恨,想穿了其实也没有甚么了不起的仇恨……”
金渔翁也叹道:“希望‘陆上龙王’能想通这一点,与金玉岚之间,能有机会化解……”
薛神医道:“那也要赶快取回‘龙珍玦’才行……”
亚马立时起身道:“我现在就去!”
金渔翁道:“我们陪你去!”
亚马道:“不行,你们三个谁也不能去!”
燕儿叫道:“为甚么?”
亚马道:“刚才你差一点丢了性命,你忘了么?”
燕儿想想也心有余悸,不敢再争。
金渔翁道:“可是你一个人要如何捉那金鲤?”
亚马不客气地道:“你有办法又何必等到今天?”
薛神医叹道:“好吧,我们去了非但帮不上你,反而可能拖累你分心,那么就只好有劳你啦!”
亚马道:“那条金鲤,已经比一个幼儿还大了,在龙门岬那样的地形,我就算捉住了它,大约也无法把它弄上岸来,很可能会被它带得跌入水中,在石缝或溪岸间,有一番挣扎……”
金渔翁道:“不错!”
亚马道:“玉玦不是剑,所以它也不可能自己剖腹现宝,所以,最好将鱼藏剑借我一用!”
薛神医道:“不行!”
亚马道:“为甚么?”
薛神医道:“你打算在水中与它挣扎之时,以鱼藏剑剖其腹,取其玉玦……”
亚马道:“不错,我们并不打算享用一顿活鱼大餐。”
薛神医却道:“你虽能取得龙珍玦,却失去救你那位朋友的机会啦!”
亚马一惊!道:“甚么?”
薛神医道:“要救你那位植物人的朋友,全靠这尾金鲤的一枚胆!”
亚马道:“鲤鱼多得很,金色鲤鱼也不少。”
薛神医道:“吞过一粒灵丹而能再活十年的,却只有这一尾而已!”
亚马立时醒悟,道:“如此说来,我还非得将它活捉上岸不可罗!”
薛神医道:“还得趁它还活着时,交到我手中!”
亚马道:“如果我与这鱼挣扎顺流而下,途中被‘天龙八将’拦截住……”
薛神医道:“你只要一将这鱼拉上了岸,不管你在哪里,不管旁边还有甚么人,你立刻就用你的那个联络用的短笛!我会立刻赶过去!”
亚马再把前后可能发生的变化都想了一遍,终于点头道:“好,就这么办!”
亚马独自再从后山绝壁密道中出来。
因为曾被“天龙八将”发现过,为了避免作无谓的正面冲突,亚马这次小心翼翼地藉着地形、地物的掩护,逐步向前移动,绝不暴露自己的行踪!
很快地到达那条溪涧,亚马立时溜下涧底去,那里面水流湍急,却有许多大小石块可以让手用攀援住,而不致被水冲走。
亚马将自己身子潜入涧水中,偶而露头出来呼吸,再手足并用,攀住石块,缓缓向上游移动……
龙门岬险滩就在前面了……
像瀑布一样的水流倾泻而下,声势惊人,震耳欲聋!
水花飞溅中,亚马试图潜入水中去找那条巨大金鲤,但是那金鲤似乎通灵,不知躲到哪处石缝之间?隐藏不出!
无论武功多高,一个人在水中的灵活程度,绝对比不上一尾鱼。
亚马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屏息静气,在这里等着,等那金鲤再去跃龙门,跃得过去,算它运气,跃不过去而往下落时,亚马便可将它捉住!
突然他又心生警兆,这附近有人!
亚马立刻缩入水中,再寻一处狭窄石缝隙处,伸出头来,一面掩藏自己,一面凝神倾听……
绝对不是金燕儿三人,那么必是“陆上龙王”的人!
亚马忽然又有警觉,那个人正在他的上方,正在那道湍急冲流而下的瀑布后面!
那其实也不是瀑布,高度只有三丈多,水流量虽大仍构不成“瀑布”的规模,却又比“险滩”大得多!
浓密的水帘之后,竟藏有敌人?
那敌人似乎并没有发觉亚马,他非但没有摒住自己的呼吸,甚至还在水帘之后,不断的动来动去!
那敌人的位置,恰巧就是金鲤每次企图跃上险滩的位置,如果那人不走开,金鲤通灵,就不可能再现身,亚马这次的任务岂不是要泡汤?
说不得,他非得下手除掉这个敌人不可!
三丈的高度对亚马来说,绝对不能算是难题!
亚马缓缓地移动身子,直到一个最有利的位置,吸口清气,全身蓄满精力,倏地拔身而起,跃起三丈,穿入那道水帘,扑向敌人!
他这一扑之势,绝对不会让敌人逃走或反抗,他一定是要一击成功的!
谁知道他一掌切下之时,竟蓦然惊觉收手。
那人亦惊慌大叫,手足无措!
原来这人竟是“小龙女”原来她竟是脱除了衣服,赤裸裸在这里享受清凉的淋浴!
亚马虽然及时发觉了她,及时收掌,却收不住扑来之势!
惊叫声中他已将她撞个正着!
冲力将“小龙女”撞得往后仰跌而倒,后面是那些嶙峋尖锐的巉岩。
亚马不能让她的后脑撞在岩石上,紧急中双手将她环抱,藉势一滚,变成他自己撞在岩石上,而“小龙女”却是跌在他的怀里了!
“小龙女”惊魂南定,挣扎爬起,顺手狠狠地给了他一耳光,怒道:“不要脸的色狼!”
这一耳光打得亚马满面羞惭,垂着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
“小龙女”怒道:“不知道是我,是别的女人就可以了吗?”
亚马道:“我根本不知道是女人,更不知道是个光屁股的女人!”
“小龙女”顿时羞惭无地,急要找衣服,却发觉是压在亚马的身下!
她两只手脚却遮不住三个地方,就算能遮住,亚马也已大饱眼福。
“小龙女”又急又怒,道:“转过身去,不准看!”
亚马只得转过身去。“小龙女”又道:“你正踩在我的衣服上啦!”
亚马这才发觉他脚下果然是她的衣物,可是他已无法往前面让开,因为这道水帘之后只有这么一点大的位置,他已在最边缘之处啦!
他可以往后退,但是后面是一位赤裸着的少女,他实在不便再往那里退去。
不得已,亚马只好弯下腰,拾起脚下的衣服,伸手向后递给她,道:“拿去,快点穿上!”
“小龙女”伸手接过,却道:“你看,被你踩得脏死啦,怎么穿嘛……”
亚马失笑道:“你刚刚不是还在用水洗澡么,难道就不能把衣服踩脏的地方用水洗洗再穿!”
“小龙女”道:“湿衣服怎么穿?”
突然亚马又生警觉,低声道:“有人来找你啦!”
“小龙女”一惊!果然听到有人呼唤道:“‘小龙女’你爹唤你回去!”
又是葛衣老者的声音,而且来得极迅速,一句话才说完,人已到了龙门岬近前!
“小龙女”又惊又怕,连忙将亚马紧紧抱住,急道:“快躲好!”
不用吩咐,亚马也只有主动将她抱住躺下,屏息静气地躲在一些乱石之后去!
那葛衣老人身法极快,一面呼唤着,脚下不停,已上了三丈险滩,绕行一圈,犀利的目光,到处搜寻着。
幸而他绝未想到这小小的水帘之后,还有这么小小的一块地方,可以藏得下两个人……
幸而晶亮的水帘反光,水帘之后就显得黝黑多了。
只要他们屏息不敢乱动的,从外面是很难看得透这道水帘的。
亚马当然不乱动,自己与衣衫不整的“小龙女”在这隐密之处,要是传出去“陆上龙王”岂能轻饶了他?
亚马心中发狠,暗道:“必要时,也只好杀他灭口啦!”
随即亚马发觉,现在就算要杀他灭口也来不及啦,因为他又听到有好几个人也奔了过来,呼唤着道:“葛老大,‘小龙女’在不在?”
这人的声音竟是碧衣毒人!
霎时间“天龙八将”全都出现了……
这八个人武功非凡,脚程又极快,片刻工夫就把附近上上下下,全都搜遍……
此刻正是夕阳西下,斜斜的金色阳光,照得龙门岬有如堆金砌玉一般,煞是艳丽,但“天龙八将”完全没有心情欣赏此地美景,只是耽心“小龙女”的安危。
“她不在这里,会跑到哪里去了?”
“会不会被亚马捉回黄梅庄去了?”
他们只有空自着急,因为他们谁也不敢随便闯入黄梅山庄半步。
碧衣毒人道:“葛老大刚才是不是说了甚么不中听的话,把‘小龙女’给气走了?”
葛衣老者怒道:“你说甚么?”
白衣人拦住道:“不要争了,趁天色未黑,咱们再分头仔细搜一次!”
八将立时又分头搜寻,其中数次有人从这瀑布水帘处纵上跃下,却没有一个人怀疑到这底下,没有一个人向这里面瞧上一眼!
亚马紧紧地抱住“小龙女”用自己的身子将她密密地盖住,又悄悄地拉过她的衣物来,轻轻地垫在她的头下面,充当临时的枕头……
亚马发觉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以为他是在害怕被“天龙八将”捉住去,一面将她搂得更紧,一面在她耳旁悄声道:“不要慌、不要怕,只要静静的不动,我保证他们不会找到你的……”
谁知道她的颤抖并不全是因为害怕。
人在害怕惊慌的时候是手足冰冷的,而亚马发觉她的身子竟是滚烫的!
她是在发抖,是在战栗,但她却反过来紧紧地缠住了他,亲吻着他!
在金色的阳光下,在金色的水帘照映下“小龙女”金色的肌肤如温玉一般的透明晶莹。
如果暂时忘却外面有八个武林高手在搜寻着他们,此时此地,绝对可算是个温馨又绮丽的场景!
这“小龙女”绝对可以算得上是个绝色美女。
这亚马绝对是个多情种子!
这俊男美女,在这样的场合,一定会迸出爱的火花……
突然有人惊叫:“在这里!”
◆第十七章人鱼之斗
这一声吼叫,几乎将“小龙女”的心都吓得跳了出来。
立时其他七将亦闻声赶来,急切道:“在哪里?在哪里?”
亚马却反而沉住了气,提神运气,准备放手一搏了!
只听那人大叫:“在这里,是好大一条金色的鲤鱼!”
显然是众人都看到了。
显然又见到甚么奇怪之事?竟都同时惊叫一声。
突声“忽喇”一声水响,竟是那尾金鲤突地打挺上跃,直上三丈多高的险滩!
水帘晶亮,外面瞧不进来,从里面望去,却十分清楚。
亚马正在凝神戒备中,只见那尾金鲤迎面向自己这道水帘处街上来!
亚马心中一颤,觑准时机就要出手,但是“小龙女”却紧紧缠住他,哀求道:“不要!”
只这稍一犹豫间,一条伸手可及的金鲤,又再跳跃失败,再次砰地跌回溪涧之中,立时没入水底岩缝中不见!
“天龙八将”眼见此情景,不由个个惊叹。
白衣人道:“鲤鱼跃龙门,果然是真的……”
红衣矮子叹道:“只差半尺,它就跳过去啦!”
碧衣毒人亦道:“一旦跃过龙门,上面是百亩大湖,就可任它遨游,不必再局限在这涧底石隙之间啦……”
他们正在叹声,水帘里面的亚马更是惋惜不已……
这金鲤一旦跃过龙门,那百亩大湖之中再也难找到它,追回玉玦,岂非比登天还难?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正是金光璀璨的龙门岬,忽地就因日头被山峰挡住,而变成一片黝黑!
只因没有了日光照射,这里不但是一片昏暗,同时也因水气关系,变得又湿又冷。
“小龙女”在亚马怀中发抖……
再这样赤裸而湿淋淋地等下去,非要感冒不可!
亚马只能将她紧紧的抱在怀中,以自己的体温给她取暖……
幸而外面的“天龙八将”因为终于找不到“小龙女”的踪影,只得暂时离去,另设他法。
亚马凝神留意倾听,确定他八人全都已经远去了,这才放心,道:“好啦,你可以起来把衣服穿好啦……”
谁知“小龙女”非但没有起来,反而把他抱得更紧!
亚马道:“这里又湿又冷……”
“小龙女”却伸手向靠内的石块一堆“呀”地一声,那巨石竟然退开,露出一扇门户来。
亚马奇道:“你怎么知道有这门户的?”
“小龙女”道:“刚才你在耽心外面,我却注意到里面……”
亚马伸头一望,里面漆黑,却也洁净,至少比外面干爽许多!
“小龙女”道:“抱我进去……”
亚马道:“你应该回去!”
“小龙女”道:“不,我不要回去!”
亚马道:“为甚么?是为了那葛衣老大对你不礼貌?”
“小龙女”哼道:“他敢!”
亚马道:“那是谁?”
“小龙女”道:“是鱼玄玑,爹就把她当宝贝似的,说长说短,问东问西……”
亚马失笑:“原来你是在吃醋……”
“小龙女”只是“哼”了一声,又道:“抱我进去……”
亚马道:“不行,我要守在这里!”
“小龙女”笑道:“你要抓那条鲤鱼,也要等明天天亮了以后!”
亚马一怔道:“你怎么知道?”
“小龙女”笑道:“刚才你就已经打算要出手啦,要不是我拉住你,就糗大啦!”
亚马道:“怎么会糗大了?”
“小龙女”笑道:“这里又湿又滑,就算你捉住它,也会跟它一起跌下去‘天龙八将’一定会对你同时围攻,鱼儿又逃脱,你被围攻,我也会被发现,岂不羞死人啦!”
亚马哼了一声,“小龙女”又道:“现在天已经黑了,天黑时鲤鱼是绝不会来跃龙门的!”
“小龙女”道:“你别忘了我的外号叫‘小龙女’若论水中功夫,你或者还不如我!”
这也许是句实话,但是亚马还是不打算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她!
亚马正襟危坐,面向着这水晶帘,凝神注视着外面的动静。
那尾金鲤不断的努力尝试,愈来愈能抓住跳跃的技巧,刚才只差不到半尺,如果它再试一次……
如果它真的跃上了龙门……
亚马不能冒这个险,他必须分分秒秒凝神守候,绝不能有半点差错!
“小龙女”却来纠缠他,道:“你真的对我一点都不动心?”
亚马道:“对你不动心的非但不是男人,甚至根本不是人!”
“小龙女”道:“你竟能像鲁男子,柳下惠?你竟真的能坐怀不乱?”
亚马叹道:“如果你是个普通女人,早已被我玩了十次啦,可惜你不是普通女人!”
“小龙女”赖到他的怀里,道:“我不是普通女人又是甚么人?”
亚马道:“因为你老爸是‘陆上龙王’,是个我惹不起,也不想去惹的人物!”
“小龙女”道:“甚么意思?”
亚马道:“你是个有身分、有地位的千金大小姐,你不嫌弃我,你看得起我,愿意要跟我‘好’,我本该十二万分的感激才对,但是我却不能……”
“小龙女”已经捉住了他的宝贝,笑道:“已经都变成这样子了,还说‘不能’!”
亚马道:“不是那种不能,而是情势上的不能。”
“小龙女”好奇地将那宝贝一捏一放,一面道:“甚么情势不能?”
亚马道:“因为我还没有准备好要跟你结婚……”
“小龙女”道:“我又没有说要嫁给你!”
亚马道:“还因为我另外有许多女人,我不能把她们甩掉……”
“小龙女”道:“你也不用甩掉她们!”
亚马道:“如果我再遇到其他女人……”
“小龙女”道:“只要她们心甘情愿……”
亚马盯视着她:“你真的能想通这些?”
“小龙女”道:“我早已想通啦!”
亚马再道:“你不会去对你老爸投诉?”
“小龙女”道:“这是我自己的事!”
亚马一把抱住她,道:“你如真的想得通这道理,我非但不是柳下惠,而是天下最色的色狼!”
“小龙女”激情地亲吻着他,激情地开始剥开他的衣服,道:“好色狼,乖色狼,来把我吃掉……”
亚马立刻就开始攻占了她!
而且是毫不容情,毫不怜悯地攻占了她!
这“小龙女”自小娇生惯养,自小仗着其父的虎威,对人颐指气使。
自小就受众人小心地呵护,竭力的奉承,从没有任何一个人不对她卑恭曲膝,敬谨听命的!
只有这亚马,从第一次见面,就被他那种英挺、爽朗、坚强的性格,深深地吸引。
又被他那绝妙的身手与戏谑,嬉弄得难以下台。
自此之后一颗芳心,竟无时无刻不是魂牵梦绕,日思夜盼……
她几次来到这后山,芳心中何尝不思能意外地遇到亚马这个如意郎君……
此刻竟是天从人愿,果然得到这如意郎君的恣意爱怜,虽是狂风暴雨似的横加摧残,她肉体所得到的快感与心理所得到的满足,却不是三言两语能形容的!
亚马尽情地一阵冲刺,发觉她并不如想像中的那么坚强,才不到半刻钟,她就已从满足的高峰跌了下来!
大量的蜜汁涌了出来,紧紧地抱住了他,在呻吟、在颤抖……
亚马一怔!只得停止一切动作,爱怜搂住她……
一旦学会了“吮蜜”心法,就不由自主地将她那蜜汁从根部吸入,直上丹田,再融会运用,纳入自己内息之中去……
亚马虽然享受着这个绝色美女的性爱乐趣,却仍未忘记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他仍是面对着这水晶般的帘幕盘膝而坐,在漆黑的夜色中,在轰隆震耳的水声中,仍然凝神留意,随时等待着那尾巨鲤,不知道它何时会再次跃起?
只要它再跃起,亚马就要及时出手,绝不能再让它溜掉!
亚马叹道:“真的要谢谢你!”
“小龙女”道:“谢我甚么?”
亚马道:“谢谢你替我找到这么好的一个绝佳位置!”
“小龙女”道:“我也要谢谢你。”
亚马道:“谢我甚么?”
“小龙女”道:“谢谢你给我很多快乐……我还要!”
亚马笑道:“你好像禁不起太激烈的冲击……”
“小龙女”羞道:“你真的应该温柔一些!”
虽然是在黑暗之中,亚马仍能隐约瞧见她晶莹得几乎透明的娇躯,体贴地将她抱了过来,让她到自己怀中,轻轻揽她的纤腰,柔声道:“我会很温柔的……你可以自己找位置!”
“小龙女”坐下,果然恰巧被他刺入!
一阵前所未有的美妙与充实……
她叹了口气,紧紧地贴在他胸膛上,细细地体会这种美妙的充实……
她真希望就这样一辈子贴住他不动,但是又不能不动。
不动真的很美妙,动一动也相当刺激!
她就这样时而贴住,时而动一动……
她就这样时而享受“美妙”,时而享受“刺激”……
渐渐地,这样的“美妙”不够满足她了,她开始变得不停的在寻找“刺激”。
又不知道何时开始?她已经在主动追求更强烈的“刺激”了!
一再的努力运动,她给自己带来一波波更深刻的刺激,她终于气喘吁吁,流汗浃背……
她终于找到了刺激的最高之点,然后再次崩溃下来!
亚马只是以逸待劳,以静制动,只待她这次彻底的崩溃之后,更有大量又芳香又甜美的蜜汁溢出时,再次运起“吮蜜”心法,毫不浪费地吸吮得干干净净……
经过这样一次剧烈的运动“小龙女”自然不再觉得寒冷,亚马却耽心她此时最容易感冒。
亚马轻轻搂住她,轻声道:“我还要请你帮我一个大忙!”
“小龙女”道:“帮甚么忙?”
亚马道:“我一定会捉住这尾金鲤,但我也一定会被它拖下水去……”
“小龙女”道:“你要我帮你捉它上岸?”
亚马道:“不,我要你现在就赶回去,通知你妹妹跟那四飞鹏,赶到那颗大树下的江边去接应……”
“小龙女”不解道:“为甚么?”
亚马笑道:“我会在涧溪中与它消耗体力,将它带着沉入这条溪涧之下,到了那里,这鱼儿一定已经精疲力竭,有他们接应,一定要将我连鱼一起拉上岸来!”
“小龙女”道:“四飞鹏功力不如八龙将!”
亚马道:“你不是在生他们的气么?”
“小龙女”笑道:“我干么要生他们的气,我要他们往东,他们就不敢往西!”
亚马道:“当然……我只须要有人接应,能把我和鱼一起拉上岸!”
“小龙女”的衣裳仍是又湿又脏,但是她的心却很温暖。
她偷偷的溜了回来,她当然清楚八将在这里布置的每一个警哨位置,除了八将亲自巡视,她要避过这些警哨,并非难事。
她的帐篷现在多住了两个女人,她们是鱼玄玑与邢幼苹。
那两个女人自然不会在乎她到哪里去了,怎么会这么晚才回来,怎么会弄得一身湿又脏……
“小龙女”匆匆换上干净的衣物,擦干头发,再自己梳理着,心中却想着到底该跟“天龙八将”讲?还是该跟四飞鹏讲?
四飞鹏加上鱼玄玑加上邢幼苹,就算再加自己,共七个人到底有没有把握协助亚马,达成任务?
去找“天龙八将”当然有把握得多,但是八将忠于“陆上龙王”自己只不过是“陆上龙王”的女儿,要八将去做任何事,他们虽然都不会拒绝,但是他们势必会去报告龙王。
老爸的脾气又臭又硬,他一定会逼问这是怎么回事,逼问何事与亚马串通好的……
要是让老爸知道今夜会与亚马有那样的亲蜜关系……
“小龙女”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鱼玄玑卷着毡子缩在另一个角落,却轻声道:“姊……”
原来她并未睡着,这一声“姊”叫得她心里一阵温暖,十年前老爸疯狂似的爱上一个叫金玉岚的女人,母亲伤心绝望之余,便带着只比她小一岁的妹妹,离家而去!
十年来再无妹妹的消息,十年来第一次听到她喊一声“姊”……
“小龙女”不禁激动地过去,将鱼玄玑抱到怀里,哽咽道:“妹妹……”
她二人就这样紧紧相拥,一切酸甜苦辣,尽在不言中。
良久“小龙女”才细细打量着鱼玄玑道:“这些年你吃了很多苦?”
鱼玄玑道:“还好……你呢?”
“小龙女”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也缓缓地松开了这个妹妹,她发觉虽然是同父同母的亲手足,在分离了十年之后,还是无法谈知心话,除非……
除非自己先倾吐自己的心底话,才能换得她倾吐心底话,否则就只能听到:“还好,你呢?”这样似陌生人礼貌问安似的对话……
于是“小龙女”又再次环抱着鱼玄玑道:“你猜猜我刚刚到哪里去了?”
鱼玄玑眼中闪着智慧的光芒,微笑道:“亚马,对吗?”
“小龙女”大为惊讶,道:“咦,你怎么会猜到?”
鱼玄玑道:“瞧你嘴角偷笑,面泛桃花,跟今天早晨完全不同……”
“小龙女”叹道:“那个亚马,真是……”
她说不出口,鱼玄玑却帮她说道:“‘武林种马’非同凡响,这世间的男人,没有一个比得上他……”
“小龙女”道:“你说得对极了……”旋又惊道:“你怎么这么清楚?难道你也跟他……”
鱼玄玑叹道:“我没有你这么好的福气,我也曾打算向他献身,可惜命运作弄,阴错阳差,结果变成了邢幼苹的嫂子……”
接着她就要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个明白,“小龙女”却忽然打断了她,道:“快一点,我们还有一件事要赶快去做!”
鱼玄玑道:“甚么事?”
“小龙女”将亚马吩咐的事交代了一遍,鱼玄玑立刻一跃而起,过去叫醒熟睡中的邢幼苹,将此事对她也说明。
现在,就因为亚马的关系,这二个女人竟很快地结成同一条心。
她们低声商议着,只待天色微明,她们就要去通知四飞鹏,大家分头赶往那颗大树的江边去守候……
天色微明……
大地万物陆续苏醒。
亚马仍在这水帘之后,垂目静坐。
已入无物无我,天人合一的境界。
天空中的第一道朝阳照入山谷之时,亚马蓦地张开了眼睛。
他已从“隆隆”如雷的水声中,听出三丈之下的水底有了轻微的动静!
此时此刻,任何细微的动静他都不能放过!
果然“忽喇”一声水响,那尾巨型金鲤就穿破朝霞,从涧底腾身而起,来势如电,就要跃过这三丈余高的“龙门岬”!
只是它万万没有想到,就在这道水帘之后,竟有一个亚马在等候着。
那金鲤头上尾下往上窜起,堪堪接近,亚马觑准了最佳时机,蓦地从水帘之内穿出,如箭一般地直射而至。
这条金鲤似已通灵,身在空中竟能及时打挺,摆尾掉头,身子在空中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变成背椎向着亚马。
鱼腹才是最虚弱的部位,而背椎下一排背鳍却是最危险之物!
亚马大吃一惊,自己与鱼儿一样身在空中,却绝对没有鲤鱼那般的灵活扭动之力,紧急中一掌横拍“拍”地击在鱼腰之上!
那一掌之力何止百斤,就算是块巨石也被他一掌拍碎,那鲤鱼却皮厚肉粗,只被他拍得变成打横之势!
亚马就趁这一瞬间的时机“心有灵犀一点通!”一指戳入那鱼的鳃下空隙之处!
巨鲤吃痛,猛地一弹,这一弹之力,鱼尾竟结结实实地拍在亚马的腰腹之上,力道之大,简直比中了武林高手一拳还要疼痛!
幸而亚马一指戳入之时,由指变抓,紧紧地扣住了这条巨鲤的下喉两鳃之间的接缝之处!
那个地方正是鱼儿全身最最软弱之处,两鳃之间接近鱼嘴之处,又恰巧是左右互通的,亚马一经扣住这个部位,便再也不肯放开。
“砰”地一声,人与鱼又一起跌入了溪涧之底。
涧底尽是石隙石缝,巨大的鲤鱼很容易就要钻进隙缝之中,同样也将亚马带入水底去。
鱼在水底能存活是因为它有鳃,亚马就算能憋气很久也终必放弃,而功败垂成!
这样的情况是亚马昨夜就已设想好了的,他无论如何不能让这鱼儿在此地落水,所以亚马双腿在巨石上一蹬,身于斜纵而出,带着这条巨鲤往下游方向窜出!
这条金鲤已经大得像一个两三岁的幼童,亚马要带着一个幼童纵跳绝对不是问题,但这条鱼的挣扎之力,却胜过一名壮汉。
这条巨鲤以极快的速度,不断的扭动跳跃,企图挣脱他的控制,每次不小心被它的尾部拍中,都痛的不得了!
如果是个人,亚马可以一指戳中他的穴道,让他乖乖的束手就擒。
可是这是条鱼,不是人。
鱼儿有没有穴道?鱼儿的穴道在哪里?
亚马完全不知道,他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用自己的体力与它拚斗!
这一人一鱼已被湍急水流冲刷到了下游,这里仍有许多巨石,但情势已不再似刚才的险恶,至少已没有一处巨石形成的夹缝,能让这么大的巨鲤存身,甚至带得亚马不能呼吸!
亚马就将全身之力,集中在他扣住鱼鳃的手上,而放软了身子,任由急流将他和鱼往下游冲刷而去!
亚马反而希望身在这半深不浅的急流之中,因为水的阻力会减弱了鱼的打击之力!
巨鲤有了水,就奋力要往上游而去,其实抱着一个亚马,它的努力仍是白费……
亚马与巨鲤在溪中翻滚挣扎,撞击的遍体鳞伤,苦不堪言,尤其是全身重量,皆在一只扣住鲤鱼的手上,更是痛苦不堪。
亚马的手指几乎要扭断,好不容易抽空伸出另一只手,也同样扣住了巨鲤的两鳃之间!
能够双手互握,就能减少很多疼痛,就更能控制不再被巨鲤的蛮力打到身上……
忽然经过一道急弯,人鱼同时顺流而下,亚马也知道这儿正是绕过黄梅山庄的那道小河了!
接应的人就在前面了!
亚马立时精神大振,奋起余力,设法要将那鱼带到岸边来!
突闻岸上有人大叫道:“喂,快来看,好大的鱼!”
立时人声杂乱,又有人惊道:“还有一个人耶!”
亚马心中暗笑,原来“小龙女”并未通知“天龙八将”这些呼叫之人,一定是“陆上龙王”带来的卫哨而已。
“天龙八将”亦被这些人的呼喊声惊动,白衣人失声道:“原来是亚马!”
但是湍急的水流已带着他和那条鱼往下游流去。
他们一时间也弄不清楚,亚马为甚么要捉住这条鱼?这条鱼是不是昨夜他们所见到的那一条?
葛衣老者直觉地喝了一声:“追!”
一大清早“小龙女”等人就已分别来到约定好的这棵大树下来守候着。
果然见到上游有人呼喝连连,河水中正是亚马与那条大鱼,翻滚挣扎着,顺流而至。
“小龙女”喝声:“快将他截住!”
四飞鹏立时跃入水中,手牵着手,拦住亚马与这条大鱼。
“小龙女”鱼玄玑与邢幼苹亦全部下水,合力将亚马与大鱼一起捞上岸来。
这条大鱼早已经精疲力竭,亚马亦是两手红肿,遍体鳞伤。
“小龙女”兴高采烈,欢笑道:“你看,我就说一定能捉得住它的吧!”
“天龙八将”与数名庄汉亦已赶到,亚马已累得站不起身子来,却从手袋中取出那支短笛来,递给葛衣老者,道:“你的内力最强,你将这枚短笛用力掷向黄梅山庄上空,叫薛神医与金渔翁立时赶来!”
葛衣人眉头一皱,正要开口,亚马喝道:“龙王向他要的人,就是落在这条鱼身上,你还不快去!”
葛衣人被他威仪所慑,果然扣住短笛,运劲往黄梅山庄上空弹去。
一阵锐啸之声,直上青云!
去势已尽,才落入山壮,仍带着呜呜之音不绝……
亚马向四飞鹏道:“去把邢云飞抬来,薛神医马上要救治他!”
四飞鹏心中大喜,立刻领命而去。
薛神医、金渔翁与金燕儿一听到哨音,立刻取了必备之物,往这边赶了过来。
“陆上龙王”所布的人马早已奉命放他们过来。
金燕儿见这“陆上龙王”声势浩大,已吓得脸色发白,紧紧倚在父亲身边,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金渔翁却握住她的手,昂首阔步,往前直行,根本不将这些高手看在眼中。
一直到大树下,燕儿才见到是这么大一条金色鲤鱼,不禁啧啧称奇!
一大堆人都围上来看,薛神医见到这条鱼离岸已久,已经奄奄一息,一张拳大的口仍在无力地张动着,他满意地点点头,向亚马道:“还是活着的,很好……”
四飞鹏抬了棺材赶来,薛神医惊道:“你这朋友已死了?”
亚马笑道:“我为你拚了这条命,你若不把他救活,我就跟你没完没了!”
说着伸手掀开棺盖,再握住棺材的两边,双手运劲,暴喝一声:“开!”
“咔嚓”一声,一副结实的楠木棺材,就硬生生地被他掰开!
现在的邢云飞,就变成躺在一块平板上而已了!
薛神医伸手采采邢云飞腕脉,再翻开他的眼皮瞧瞧,伸手揑揑他的牙关,又看看他的舌苔……
鱼玄玑急道:“他还有没有救?”
薛神医道:“还你一个活生生的人,但是……”
鱼玄玑道:“但是甚么?”
薛神医道:“功力全失,心智只有十岁孩童……”
鱼玄玑却道:“很好很好,求求你快救他!”
突然周围众人全都退开,必恭必敬地肃手而止。
原来是两名精壮高大,赤膊上身的胡奴,合抬了一张虎皮太师椅来。
椅上正是那威镇武林的“陆上龙王”。
薛神医与金渔翁顿时显得手足无措,有些慌乱起来。
“陆上龙王”沉声喝道:“这金鲤就要气绝,你还不动手!”
薛神医一惊!这才回过神来,从怀中取出那柄“鱼藏剑”来。
亚马却留意到这“陆上龙王”眼神一亮。
薛神医已过去掀起金鲤腹部,短剑一剖,巧妙地剖开腹部。
立时跌出一块被薄膜包住的重物来。
薄膜包住,看不出那是甚么?亚马却知道那是一块玉玦。
薛神医理也不理这东西,短剑更探入鱼腹内,一挖一纹,伸手取出一枚拳大的鱼胆来!
那枚胆囊碧绿透明,迎着阳光竟有艳如彩虹般的光泽,亚马才知道鱼胆果非凡品!
薛神医提着那胆囊来到邢云飞面前,用短剑轻轻刺破,让胆汁缓缓流入他的口中!
胆汁入口,又清凉又苦涩,但昏迷多日的邢云飞竟如获甘霖一般,大口大口地吞咽着!
鱼玄玑立时面露喜色,薛神医向她道:“来,照这样全部喂他喝下去!”
鱼玄玑立刻接手,继续喂给邢云飞吃着。
薛神医这才再回身拾起地上那块玉玦来,向金渔翁笑道:“十年了,这鱼竟然能生出一层薄膜来把它包住!”
金渔翁道:“何不剖开,还它本来颜色?”
薛神医用短剑剖开那层薄膜,再撕得干净之后,果然现出一方玉玦来。
亚马一眼看出那是一块上好温玉,雕成古璞的戟形,隐有龙纹,却有两个古篆字:龙珍!
薛神医与金渔翁,摩娑着鱼藏剑与龙珍玦,相视大笑,感慨良多,叹道:“十年故物重现,人事已非,奈何奈何……”
亚马却上前一步,双手分别拍在他二人背心,沉声道:“‘陆上龙王’在此,还不详细禀报!”
他二人这才心神一震,从迷惘中清醒过来。
薛神医上前,恭恭敬敬地上前,将鱼藏剑与龙珍玦一起交到“陆上龙王”手上,恭身道:“您要找的人,不在山庄内,却留了一封信……”
“陆上龙王”冷哼道:“信呢?”
薛神医取出那封信来,双手呈上。
“陆上龙王”立时认出那的确是金玉岚的笔迹,再念一遍那信,厉声道:“龙珍开锁,鱼藏劫匣,这锁在哪里?匣又在哪里?”
薛神医跪下道:“这信的主人一直未曾现身,如今既有了龙珍,也有了鱼藏,草民与金渔翁总算完成了‘守护’二宝的任务,草民要告辞了……”
“陆上龙王”正要发怒,亚马忽地上前,拦在薛神医身前道:“龙王是要人?还是要玺?”
“陆上龙王”咬牙道:“既要人也要玺!”
亚马伸手拉起薛神医来,笑道:“你瞧,我说对了吧……”
“陆上龙王”忍不住道:“你猜对甚么?”
亚马道:“昨天我们就在猜,龙王与那金玉岚,不知到底有甚么深仇大恨?一定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陆上龙王”冷哼。
亚马道:“金玉岚仙踪不知去向?我却可以代替她,向龙王清一清这笔旧账!”
“陆上龙王”冷哼道:“你凭甚么资格来跟我清旧账?”
亚马扬起左手,道:“龙王可见过这只戒指?”
“陆上龙王”脸色一变,厉声道:“那又如何?”
亚马昂然道:“我有这只戒指,就表示我是金玉岚的传人,父债子还,师债徒还,金玉岚的债,当然由我来还!”
“陆上龙王”冷笑道:“只怕你还不起!”
亚马伸手道:“把龙珍、鱼藏交给我,十天之内我如不能给你一个交代,我这条命就交给你!”
“陆上龙王”紧紧地盯视着他。
亚马又笑道:“不用这样瞧我,我的脸上绝对不可能突然长出一朵花来!”
“陆上龙王”道:“十天之后怎么样?”
亚马道:“十天之后,我如不能给你一个交代,我这条命就交给你!”
“陆上龙王”道:“这句话是谁说的?”
亚马道:“这句话是亚马说的!”
这就是江湖人物的骄傲!
江湖人物从来都是在刀口舔血过日子,随时可以丢命,但绝对不可以丢了名誉。
“信用”却是名誉中最重要的一个部分!
“陆上龙王”点点头,将龙珍、鱼藏全都交给他,转头向薛神医道:“这些帐棚我住得腻了,能不能到你的庄上去住上些时?”
薛神医大喜道:“龙王驾临,真是太荣幸啦!”
亚马也向他道:“十天时间,你可得尽心尽力,将我这朋友治好!”
他转身向龙王一抱拳道:“告辞!”
忽然他接触到“小龙女”的目光……
亚马立刻抛过一个会心的眼神!
“心有灵犀一点通”这“小龙女”果然会心一笑。
亚马却已调头疾奔而去……
“陆上龙王”从来威灵显赫,气盖当世,却也颇为忌惮黄梅山壮的这座“魔域七绝阵”。
他手下的“天龙八将”更是胆战心惊,不敢擅自踏入。
薛神医却当先而入,随手推倒几块巨石,情景立变,视线开朗,山明水秀,鸟语花香,绝对进出无碍了!
别人都只是听说过魔阵的厉害,而“小龙女”却是亲自尝试过的,她被抛入魔阵才不过短短的几分钟,就差一点吓破了胆,如果不是亚马及时赶来相救,她一定会走火入魔,其结局一定比邢云飞更惨!
想到这里,不禁好奇地摸摸左边的石头,看看右边的一堆岩石,除了只有些焦黑干枯之外,毫无可怕之处,心想:“这奇门遁甲之学,果然神秘莫测。”忍不住赶上两步,拉住薛神医的手,娇声道:“我要拜薛叔叔为师,学这奇门遁甲与这神医之学!”
薛神医大为高兴,却立时回头望了“陆上龙王”一眼。
“小龙女”立刻又来拉住龙王的手,撒娇道:“我要跟薛神医学他的功夫,好不好嘛……”
龙王含笑道:“当然好,但是学功夫一定要专心一致,持之以恒,绝对不可一曝十寒,偷懒贪玩!”
薛神医已听出龙王已经答应,立时高兴的几乎要下跪叩谢,幸好“小龙女”将他拉到一边悄悄道:“师父……”
薛神医赶紧拦阻道:“不用叫我师父你还是喊薛叔叔的好。”
“小龙女”本性洒脱,一笑道:“薛叔叔,你相信亚马说的,十天之内定能有个明白交代么?”
薛神医不禁暗自耽心。
他知道亚马是为了给自己,给金渔翁解围,才把这么大一个难题,全部揽到他自己身上去。
他与亚马本来并无甚深切交情,他对亚马的了解,大半只是来自江湖上对这个人的传言,评价似乎也不太高。
但也不知道为了甚么?他只一见他,就觉得他应该是个很可靠的青年。
但是他怎么也想不透,自己苦思两年多的问题,毫无结果,为何亚马就有把握以性命担保,说十天内就有答覆?
“小龙女”悄声道:“其实我也猜出一些端倪,所以我要助他一臂之力……顶多也只有十天工夫,我一定会回来……”
说完她就闪身躲到一块巨石之后去。
薛神医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付?只看“陆上龙王”的虎皮太师椅,已由两名巨大胡奴抬了走近,问道:“怎么不走了?”
薛神医一惊立时躬身道:“请随草民来……”
“小龙女”避在石堆之后,直待众人全都进入了山庄,她才乘乱中,斜斜穿出石阵,往山庄之旁的那道溪涧奔去。
一旦找到溪涧,她就已驾轻就熟,顺着溪涧逆行而上直往“龙门岬”而去!
到了岬下,她远远地就看见一个人影,在那道水帘之内不停的晃动!
果然是他,她早就从他的眼神中猜到了他的意图。
事实上昨夜也是“小龙女”首先发现,这水帘之后的一块空隙,也是“小龙女”发现有块可以推开的石门!
虽是在漆黑的夜里,又在无限激情之中,她还来不及细看这石门之内到底如何……但是她也直觉地推测,亚马一定会对此石门起疑,一定会来此察看!
尤其是他临去时丢给自己的一个眼神……
“小龙女”心中怦然而跳,能够由一个眼神就正确猜出对方的心思,这叫甚么?
心有灵犀。
甚么样的人才能相互之间,心有灵犀?
爱情!
对了,只有真正的爱情之下,才能深切了解彼此的心意,才能有这种“心有灵犀”的现象!
爱情,她与亚马这样的男人的爱情!
“小龙女”心头一阵狂喜,这个全世界大多数女人都梦寐以求的男人,竟能与自己产生爱情……
老天爷对自己实在太恩宠啦!
“小龙女”纵身而上时,心中立时涌现了一个顽皮的念头:“昨夜亚马突然扑来,把自己吓一跳,这次一定也要突然扑去,把他也吓一跳!”
于是“小龙女”闷声不响,猛地向上窜入,大喝一声,向他扑去!
她已穿入了水帘,她已看清那人果然是亚马,但是她还是大吃一惊!
原来他见到的亚马,正是脱得一丝不挂地在这水帘之后,享受清凉的沐浴……
虽然是那个与她亲蜜到肉体交合的男人,但是像这样光天化日之下,突然见他这样精光赤裸地出现眼前,仍是免不了惊慌失措,又惊又羞,匆忙中急要刹住身形,往后闪避的!
但是她没有那么好的身手,她愈是慌乱中愈狼狈地撞入了亚马的怀中!
亚马一见是“小龙女”似乎丝毫不觉意外,伸手将她抱住,以免又撞得跌倒!
一穿过这湍急的水帘,任何人身上的衣服都不可能再是干的了。“小龙女”的衣衫湿透,头发湿透,又被一个赤裸裸、湿淋淋的男人搂在怀中,不禁娇羞地挣开!
这一挣开,反而更看清了他健壮的赤裸男体,羞得赶紧闭上眼睛,转过身去,道:“快穿上衣服,羞死人啦!”
亚马非但没有穿上衣服,反而上前一步,贴在她的背后,双手环抱,将她紧紧拥进怀中,道:“你怎么现在才来?”
他这一抱,不仅温柔,更是甜蜜。
“小龙女”芳怦跳,嘴里却应道:“你又没有约我来。”
亚马双手已握住了她的胸前,低头在她的脖子上轻吮着,道:“那你又怎么会来?”
他两只手上似乎有电流,“小龙女”已经酥麻难以自持,嗫嚅道:“人家我,就是想来嘛!”
亚马道:“这就对啦,我在想,你一定会来,所以我在等你,而你就真的来了……”
说话中,他的手已轻轻扯开了她的腰带,轻轻地褪下了她湿淋淋的衣衫……
湍急的水帘“哗哗”地倾泻而下,仍有许多水珠溅到他们的身上!
“小龙女”这样一具光洁、艳红、又健康的娇躯,就已赤裸裸的呈现了!
水珠飞溅中,她的皮肤又有弹性又有油脂,沾满了水珠,竟是上帝最完美的艺术杰作!
亚马将她拥在怀中,轻怜蜜爱,两只手又珍惜又贪婪地触遍她全身的每一寸,也吻逼她全身的每一寸!
他的手有魔力,他的嘴唇更有魔力!
“小龙女”已在他双重的魔力下,完全放弃了自我,一心只想与心爱的这个人“融合”在一起……
而他也果然已自然与她融合了,他已经进入了她,深深地进入,切切实实地进入!
在这样水晶宫似的光影之下,这一对纯情男女就恣意地享受着他们的爱情……。
世界任何好吃的美味,终有吃饱吃腻的时候。
但是不知为何?亚马对“爱情”这件事,却从来没有吃腻的时候。
倒是“小龙女”被他高明的手段,神秘的技巧,几番拨弄,几番折腾,不知几次欲死欲仙?不知分泌出多少蜜汁……亚马都以纯熟的“吮蜜”心法,吸得干干净净,自是受益不少!
难怪他对这种游戏,永远乐此不疲……
“小龙女”却终于疲累的再也不能动了。
亚马急道:“喂,你不能在这里睡着,会着凉的!”
“小龙女”勉强睁开眼睛,道:“抱我到里面去!”
亚马想起昨夜被“小龙女”推开的那一道石门,只不过是一道窄缝,根本还不够一个人进入。
但他想起昨夜“小龙女”既能以一只手就推开此门户,当然是可以移得更开一些的。
亚马站起身来,俯身将那岩壁之下的碎石,蔓藤尽数拉去,拨净了泥沙,然后伸手再推。
果然那巨石缓缓转动,便如一扇大门似的。
大喜之下,立刻抱起“小龙女”便弯腰走进洞里。
洞里仍微有光线,只见脚下平整,似经过人工修整,欣喜之余,便抱着“小龙女”继续往内,欲一探究竟。
再行深入,光线愈弱,好在亚马从未间断的勤修内功,眼力甚足,只要运足目光,仔细辨认,仍能隐隐瞧见四周事物。
再往前走,道路竟已往下倾斜,显是愈走愈低,突然之间,隐隐见到一件圆物,用手触摸一下“当”的一声,原来是个门环。
既有门环,必有门户,他伸手摸索,果然摸到十数枚大门钉,心中惊喜交集,暗道:“这门里倘若住得有人,那可奇怪之极了!”
提起门环“当当当”连击三下,过了半晌,并无人应。他再击三响,仍是毫无动静。
亚马伸手推门,那门甚是沉重,推既不动,拉亦不开,正在无法之际“小龙女”却道:“我的衣服口袋内,有防水火折子……”
亚马自己当然也有火折子,这是他们江湖人物随身必带之物。
亚马放下“小龙女”道:“我去取来。”
他很快地再回到水帘洞口,将他二人的衣物全都取了来。
他摸出火折子来,迎风晃燃,四下一亮,只见这角扇铜铸之门,门上有匙孔,却不知钥匙在哪里?
“小龙女”道:“龙珍开锁,鱼藏剖匣……你何不试试?”
亚马茅塞顿开,急忙取那方“龙珍玦”来,本是戟形,细看果然似一把钥匙之状,试得塞入匙孔,又用力一转,就听得“咔”地一声,似乎门锁已开!
亚马欣喜不已,用力推门,那门便缓缓地开了。
他朗声说道:“在下亚马与‘小龙女’不请自来,擅闯贵府,还望主人怒罪!”
停了一会,不见任何声息,便举步跨了进去。
藉着手中火折子,只见里面完全空旷无物,并无半点霉气刺鼻,又似涧内已久无人居住。
四下环顾,前面又有另一道铜门,也有匙孔。
亚马再取来玉玦,这次须得换一个方向才能塞入匙孔,用力一转,果然又是“咔”的一声,门锁又开!
亚马与“小龙女”心头狂喜,既然应了第一句“笼珍开锁”会不会也能应了第二句“鱼藏剖匣”呢?
亚马手上使劲,慢慢将这第二道门推开,眼前陡然光亮!
此时已不用再燃火折子,他们跨步而入,只见所处之地,是座圆形石室,光亮从左边透来,但朦朦胧胧的,不似天光!
走向光亮之处,忽见一只大虾从窗外游过。这一下心中大奇,再走上几步,又见一条花纹斑烂的彩色锦鲤,从窗外悠然而过。
伸手细心摸索,那窗竟是镶在石壁上的一块巨大水晶,约比铜盆更大,光亮便是从那水晶中透入。
双眼贴着水晶窗向外瞧去,只见碧绿水流,不住晃动,鱼虾水族,来回游动。
极目所至,竟无尽处!
亚马恍然大悟,原来处身之地,已在那百亩大湖的水底,当年建造石室之人,花了偌大心力,将外面水光引了进来,这块大水晶,更是极难得的宝物!
碧绿晶亮,照得“小龙女”的娇躯,更是晶莹剔透,光洁如玉,水光闪耀中,竟真的有如水底龙宫,而她就是一位真正的龙女仙子!
亚马竟然瞧得呆了,“小龙女”瞧亚马何尝不是也呆了!
亚马虽是大男人,但是在明亮之处与一个女子赤裸相处,竟比对方更要尴尬,急忙要取衣服来穿上,“小龙女”却投身入怀,腻声道:“如此仙境,又何必要世俗之物牵绊?”
亚马性本洒脱,便也放开心胸道:“说得好,你我就在此学一对‘神仙伴侣’……”
他又将她抱之搂之,亲之吻之……
她也恣意地在他怀中黏着腻着,如胶似漆,如糖似蜜……
亚马是雄性动物,号称“武林种马”霎时间又变得坚挺昂然,又要对她攻城掠地!
“小龙女”却畏缩退后,又羞又愧道:“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
亚马绝对是个温柔体贴的人,亚马绝对不会对女人用强!亚马只得再放开她。
“小龙女”叹道:“看来,我们还是把衣服穿好吧,免得你又贪嘴好吃!”
“小龙女”要将自己那又湿又脏的衣服穿上,亚马却伸手拉开了一扇石门。
亚马惊道:“啊?”
“小龙女”闻声抬头,急奔了过来。
原来这间石室内,挂满了一套又一套的女性衣服,各种款式,各种颜色!
腰带、披肩、围裙、鞋靴,应有尽有,不下百套。
亚马失笑道:“看来这金玉岚竟是个非常爱美的绝色佳丽……”
“小龙女”如获至宝,将那些衣物一件一件的翻动抚摸,爱不释手,竟是不知该穿哪一套才好?
亚马却环顾室内,见这室中放着一张石桌,桌前有凳,桌上竖立一面铜镜,镜旁也有梳子钗钏,胭脂花粉之属。
桌椅、铜镜都洁净无尘,不似几年没有人来此的样子。
铜镜之下又有一只玉匣,淡淡的血红温玉,晶莹光泽,教人爱不释手。
亚马忍不住伸手拿起那只玉匣,却见底下压着一张纸条,亚马呼唤“小龙女”道:“快来看!”
“小龙女”急忙过来,见那纸条又是那金玉岚字迹,写道:
龙珍开锁,
鱼藏剖匣;
密藏小玺,
奉还与他!
“小龙女”惊异不已,望着亚马手上的那只玉匣,呐呐道:“要不要剖开?”
亚马笑道:“这最后一句的‘他’是指谁?”
“小龙女”道:“当然是指我爹。”
亚马道:“这里面密藏的小玺还了你爹,只算是完成一半的任务,我们还得找到金玉岚才行……”
“小龙女”眨眨眼道:“依我看,这金玉岚的下落,一定也在这玉匣之中!”
亚马笑道:“你怎么知道?”
“小龙女”道:“你不觉得这一切巧合,都是她早就安排好的么?”
亚马道:“哦?”
“小龙女”道:“十年前,她与雷威远将这鱼藏、龙珍,置于鱼腹,放在这龙门岬时,她们早已在此地过着神仙眷属的生活啦……”
亚马想想,道:“不错!”
“小龙女”再道:“两年前,雷威远突然去世,武林皆知,而薛神医与金渔翁亦是在那时候接到一封信的!”
亚马道:“不错!”
“小龙女”道:“两年前,这条金鲤大约就已经不断地尝试要跃龙门了,她当然也知道,要捉这金鲤唯一的办法就是要到水帘之后来等着……”
亚马道:“有理!”
“小龙女”道:“只等在这里,就会发现这道门,就能进到这里来,就能见到这玉匣,就能剖开,就能取出密藏小玺……”
亚马道:“很对。”
“小龙女”愈说愈有理,再道:“这玉玺之内,除了能密藏小玺,还能不能藏别的?”
亚马道:“藏甚么?”
“小龙女”道:“例如情书、遗嘱、地址……任何东西!”
亚马道:“有理!”
“小龙女”道:“那还不赶快剖开?”
亚马道:“何必由你我来剖?”
“小龙女”一怔!道:“由谁来劫?”
亚马眨眨眼,只是笑。
“小龙女”一跃而起,欢道:“对,去叫我爹亲手来剖!”
亚马抱着她亲吻着,道:“我就是喜欢你这么聪明!”
他将鱼藏剑交她道:“你去把他老人家请来吧!”
“小龙女”道:“你呢?”
亚马道:“我还要四处看看……”
“小龙女”挑了一套又漂亮又高贵的衣裳穿了,再在这铜镜之前梳妆打扮,把自己弄得漂漂亮亮的。
只见亚马仍是穿回自己那套脏脏湿湿的衣服,不禁笑道:“这一百多套衣物,全都是金玉岚的,你不能穿,实在太可惜啦!”
亚马笑道:“有甚么可惜?你虽然穿的比我漂亮,还是没有用!”
“小龙女”道:“为甚么没有用?”
亚马道:“你总不能一辈子关在这洞里吧?你总要出去的吧?”
“小龙女”道:“那是当然!”
亚马道:“你从哪里出去?”
一句话把“小龙女”问得呆住了!她当然只能从那道水帘出去!
无论是谁,无论你功夫多高,要从那水帘下出去,必定被淋得满身湿透。
无论穿多漂亮的衣服,无论化了多美的妆,如果淋成一身湿透,也就漂亮不起来,也美不起来啦!
“小龙女”呆怔良久,叹气道:“难道当年金玉岚住在这里的时候,也是这样湿着进来,湿着出去的吗?”
亚马只是笑笑不答。
“小龙女”道:“她是不是另有出入之路?”
亚马眨眨眼,道:“你猜呢?”
“小龙女”瞠道:“如果你知道,就赶快告诉我,你总不至于忍心见我这样子淋得湿透,去见我爹吧?”
亚马哈哈大笑道:“你淋湿了去见你爹并不稀奇……”
“小龙女”道:“那要怎么样才算是稀奇?”
亚马道:“以堂堂‘陆上龙王’之尊,淋得湿透的进来,才是稀奇!”
◆第十八章种马驸马
“小龙女”果然回去禀报老父。
“陆上龙王”心头大振,立刻下令起驾!
“小龙女”却耽心道:“进那水帘,一定会弄得全身湿透……”
“陆上龙王”大笑道:“湿透就湿透,那又有甚么不得了?为父号称‘龙王’湿了才像!”
既然他龙王都不在乎全身湿透,薛神医等人“天龙八将”等人,也全都不在意,全都湿透着进了这座地底水晶宫。
望着水晶玻璃外面的水底世界“陆上龙王”哈蛤大笑,道:“这才有点像‘龙王’的模样!”
但是到底是年纪大了,说着说着,就打了个大喷嚏。
“天龙八将”与他的手下卫士竟也有备而来,立刻在室内生起旺盛的炉火,煮上滚热的姜汤,奉给龙王饮用。
又取出用油布包好的干衣来,给龙王换上。
“陆上龙王”呵呵笑着,道:“亚马呢?”
“小龙女”道:“他说要四处再看看的……”
她取过桌上的那张纸条呈给父亲,龙王取出前面一张,两下对照,不但字迹完全相同,就连字句也一模一样:
龙珍开锁,
鱼藏剖匣;
蜜藏小玺,
奉还给他。
“小龙女”再奉上那柄“鱼藏剑”道:“您是不是可以马上剖开这只玉匣了?”
龙王一手拿着玉匣,一手握着那柄能够断金切玉的短剑,满心激动,竟微微发抖起来。
辛苦多日,谜底就要揭晓,众人也都屏息静气,只待龙王剖开玉匣……
龙王终于长吸口气,就要以短剑剖匣。
忽然背后亚马喝道:“不可!”
龙王一怔!只见亚马带领着一名丑陋老妪,急步来到龙王面前,伸手接过玉匣,拿过短剑,恭声道:“幸好未曾破坏了国之重宝……”
他转身将剑及匣都交给老妪,道:“婆婆请动手……”
老妪老态龙钟,手脚却仍稳健,将玉匣竖起立在石桌上,一手扶正,一手挥剑!
只听“嚓”地一声,玉匣底部被齐齐削开。
就似一个盒子与一个盖子一样,整整齐齐,端端正正。
原来这老妪貌不惊人,却有这一手功夫。
就连“天龙八将”之首的葛衣老者,都禁不住喝采道:“好功夫!”
老妪竟是理也不理他,放下鱼藏剑,默然退到一旁。
亚马从玉匣中取出一枚龙钮玉玺,双手捧过,奉给龙王,道:“完璧归赵,恭禧恭禧!”
老妪却在一旁冷冷道:“你们全都瞎了狗眼,还不跪迎圣上?”
亚马大惊道:“你说甚么?”
“陆上龙王”亦脸色大变,惊道:“你……你怎么知道?”
老妪伸出左掌,现出掌心一枚鸡心形的艳红胎记来,冷笑道:“你说我该不该不知道?”
“陆上龙王”顿时激动无比,喃喃道:“你,你是……”
老妪却喝道:“不用说出来!”
“陆上龙王”果然不再说出。
老妪道:“你是不是当今圣上?”
“陆上龙王”道:“我是!”
他目视威凌,环视室内众人,沉声道:“我的确是当今皇帝,但是我早在十年前就传令太子监国了!”
老妪厉声道:“太子只是监国,并未正式登基,所以你仍是皇帝!”
“陆上龙王”道:“不错!”
老妪这才向他跪下,伏首道:“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室内众人立时全都跪下,伏首齐声道:“万岁,万万岁!”
龙王道:“平身!”
老妪起身,众人也全都起身,全都好奇地望向这老妪,猜想她到底是甚么身分。
老妪却向亚马道:“盒子里还有一份遗书,你去取来。”
亚马果然见到盒内还有一方薄绢,折的方方正正,恰好藏在玉玺的后面,方才未曾注意,现在才取了出来。
老妪道:“这是玉匣主人的遗书,你且念出来给大家听听!”
亚马一怔!望向龙王,只见龙王微微点头,亚马这才展开这方绢绫来,只见字迹仍是相同,知道老妪所说不假。
亚马只得清清嗓子,念道:“妾以福薄,未侍君侧,此生休矣,未知来世?江山社稷为重,化私爱为大爱,万民甚幸!金玉岚顿首百拜。”
亚马念完,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荡气回肠,小心翼翼地将这绢绫原样折好,恭恭敬敬地捧交龙王。
这龙王将绢绫接在手中,目注那丑陋老妪,激动得全身发抖。
老妪及时跪叩道:“老婆子任务已了,先告退啦!”
龙王强忍悲恸,长叹挥手道:“你去吧!”
老妪起身往后面石室而去,向亚马道:“你也来!”
亚马一怔!立时会意,向龙王跪下,道:“草民约定十日完成任务,现在……”
龙王道:“你很好……你也下去吧!”
亚马叩了个头,起身随那老妪而去。
老妪突然回头道:“皇帝若要离去,不用再淋那冷水了,这里别有出路,可通陆地。”
她伸手指了另一扇石门道:“从这里出去即可……”
亚马随老妪在复杂的地道中走着。
忽地后面脚步声响,竟是“小龙女”追了来。
亚马道:“你跟来干甚么?”
“小龙女”扮个鬼脸道:“你想甩掉我?门儿都没有!”
亚马道:“你那父皇怎会让你来?”
“小龙女”道:“他正抱着那幅绢绫遗书,回肠荡气,老泪纵横,哪里还会注意到我?”
亚马道:“婆婆有话要跟我讲,你先回去……”
老妪却道:“她很好,让她来!”
“小龙女”立刻似打了个大胜仗似的,向亚马扮着鬼脸,道:“婆婆才不像你这般小器鬼,哼!”
接着她就越过亚马,上来去亲亲热热地挽住了老妪的手,道:“婆婆小心些走……”
老妪似极开心,竟笑道:“你倒乖巧……”
“小龙女”道:“我从小就没有娘,您就做我的娘,好不好?”
老妪笑骂道:“我是婆婆,怎能做你的娘?”
“小龙女”笑道:“您才不是婆婆,您绝对不到五十岁,您是故意把自己弄得又老又丑的!”
老妪突地站住,目光炯炯,面有怒容。
“小龙女”娇笑地赖在她身上,道:“您不用生气,我跟亚马都可以发誓保证,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老妪怒哼一声,“小龙女”却把粉脸凑上去,道:“您要是生气,就打我几下……我这辈子从来就没有一个亲娘来管教我……”
老妪怎么舍得打她?却怒道:“你就会扯谎,你娘离开的时候,你都已经七、八岁啦!”
“小龙女”拍手大笑道:“好啦,这下子我可以证明,您不是婆婆,您根本就是玉清教主——金玉岚!”
这下连亚马都怔住!
“小龙女”继续道:“我娘离开时不带我,而带了妹妹走,不到两年她老人家就贫病交加而亡,妹妹变成孤儿,幸好被玉清教收留,她以前见过您老人家一次,只那一次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老妪道:“哼!”
“小龙女”道:“您知道,我娘姓鱼,我妹妹跟娘姓,叫鱼玄玑……”
老妪道:“哼!”
“小龙女”道:“她对您印象深刻,您对她也刻意栽培,甚至把玉清观都交给她管……”
老妪道:“这些事,你又如何得知?”
“小龙女”笑道:“因为……您没有想到是因为亚马的关系,我们姊妹竟然团圆了,她跟我说过您许多事,包括您的手心……”
这老妪终于长叹一声,道:“你猜对了,我就是金玉岚……”
“小龙女”转向亚马道:“你是怎么找到我干娘的?”
她竟然赖皮得直接喊“干娘”而那金玉岚竟也未加阻止,亚马心中暗奇,一面道:“我一直在猜想住在这里的前辈,绝不可能每次都湿着进来又湿着出去,一定另有通道,何况那石室中,桌椅洁净,铜镜明亮,这儿分明仍有人在居住……”
“小龙女”道:“然后呢?”
亚马道:“你回去请你爹,我就真的四处走走看看,果然见到这位……前辈。”
亚马又道:“其实我们的一举一动,早已在金前辈眼中了……”
“小龙女”大吃一惊,暗道糟糕,刚才她还在那石室中与亚马赤裸着身子,打情骂俏……
金玉岚却只是冷哼一声,来到一处石门之前,伸手推开门户,领他二人进去。
这间石室比之第一间更是宽敞、整洁,一边壁上刻着这多字,另一边壁上却镶着六块巨大水晶玻璃,窗外绿水映光,鱼虾穿梭,光线也比第一间石室明亮了一倍!
室内有桌有椅,有床有柜,凡日常生活起居之物,无不备齐……
“小龙女”生性活泼,立时在这室内东摸摸、西看看,又好奇、又羡慕,道:“干娘与那雷威远隐居在此,真是神仙眷侣……不,应该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吧……”
金玉岚却长叹一声,将石门推上,锁扣扭住。
这样一来,外面无论何人都休想能进得来了。
金玉岚在椅上坐下,“小龙女”立刻跟了过来,先从桌上的壶内倒了一杯茶给她,又为她捏背捶脚,服侍周到,道:“干娘与雷威远,还有我爹爹三人之间的关系,一定很复杂吧?”
金玉岚长叹一声,微微闭目,神情时而欢愉,时而痛苦,似已陷入无限的回忆之中。
“小龙女”察颜观色,不敢再打断她的思绪,只待她自己开口。
果然片刻之后,金玉岚开口道:“其实我是苗疆之女……”
这句话大出“小龙女”意外,却也不敢插嘴,静待金玉岚继续道:“苗人施蛊,你们一定也听说过,有人信,有人不信,我也不懂,但是我们苗人虽然是文化落后的蛮荒之地,男女关系却比你们中原更是谨守贞洁!”
一句话说得亚马“小龙女”面红耳赤,不敢回口!
金玉岚再道:“我们笛族的母亲,在儿女诞生之时,都会用针沾着自己的血,在女儿的口心部位刺一个家族图形,母亲的血进入到儿女身体之内,这儿女就终生要受这‘圣洁蛊’所控制!”
亚马似已听懂一些,因由“小龙女”却是第一次听到,因而惊奇万分。
金玉岚道:“这个儿女就从此只能对一个配偶忠贞不二,从一而终,否则就会蛊毒发作,噬血噬心,哀号七日而亡!”
“小龙女”不由发抖,偷偷的瞄了亚马一眼,金玉岚恰巧看在眼里,冷冷道:“你放心,我没有在你身上刺蛊,你无论跟几个男人苟合都不会有害!”
“小龙女”煞时脸色绯红。
金玉岚再道:“其实我也不懂是甚么原因,老祖宗传下来的这种习俗,似乎永远有效,只要这个母亲的心口部位曾被刺蛊,这儿女血液中就一定带蛊,她也可以再传给女儿,无论传多少代,都永远有效!”
亚马插口道:“不是亲生儿女,刺蛊也有效?”
金玉岚道:“不错,苗族儿女择偶,不一定全是苗族,他们如果想要与外族婚配,就会要求对方也跟他一样忠贞不二,从一而终,所以也会要求在对方身上刺蛊!”
亚马点头道:“玉清教是你创立的,所以你也将这种‘刺蛊’传给了所有的男女子弟?”
金玉岚道:“不错,我自己是孤儿,我父亲在一次狩猎中丧生,我母亲因难产而死,我被族中的‘教养所’收养,所有被收义的儿女孤儿,都一样被刺蛊,被教育成忠贞不二,从一而终的圣洁观念……我的运气特别好,我遇到一位武林前辈异人,暗中传授我武功,不知是甚么原因?留下一本武功秘笈,又飘然而去,再无消息,等我渐渐长大,终于忍不住离开家乡,踏入中原,想要找寻这位前辈,却眼见社会上遍是孤儿……
我们苗族的‘教养所’是全族人出钱出力,合力解决孤儿问题,而你们汉人虽然生活的奢侈浮华,竟没有一个人肯在这上面尽一点心力,你们的政府也从来不管此事,任由这些孤儿自生自灭,有些夭折而亡,幸运能长大也因为缺少教养,而成为社会的毒瘤,为害不小!”
“小龙女”不禁由衷敬佩,道:“所以您就完全以自己的力量,成立玉清教,专门收容流离失所的孤儿?”
金玉岚道:“同时也用我自己的血,给孩子们‘刺蛊’,从小就教育他们,为人要重诺守信,参加社团就要忠于社团,组织家庭要忠于配偶……
但是‘蛊’字在你们汉人社会,被视为邪魔妖道,引起恐慌,甚至引起反弹,而汉人却流行‘发誓’,所以我在玉清教里,就改称为‘种下毒誓’,凡是违反誓言而淫秽杂交者,自然毒发应誓,怪不得别人了……”
亚马道:“真的没有解药?”
金玉岚道:“真的没有,我们的老祖宗就未曾传下解药!除非你不发誓,只要你发了誓而又违背了誓言,老天爷或是神佛就一定会按你自己的誓言惩罚你,这又有甚么不对了?”
亚马灵机一动,问道:“你先遇到‘陆上龙王’的,对不对?”
金玉岚脸上一阵痛苦扭曲,心中无限痛苦,深切哀叹道:“他是个极好、极痴情的男人,遇到他应该是我一辈子的幸福,他甚至不爱江山爱美人,他甚至下令太子监国,把传国玉玺交给我当定情之物……”
她张开眼来瞪着亚马道:“他一定也跟你一样,不能谅解为甚么我一定要他‘种下毒誓’……他生在帝王家,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如何容得他种下这样的毒誓……后来我又遇上另一个痴情男子,文武全才,深获我心……他就是雷将军,雷威远!”
“小龙女”道:“他就肯‘种下毒誓’?”
金玉岚道:“他肯,其时他家中已有妻子薛履云,有子雷玉峰,有女雷玉芝……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就用我的血,在他的心口上刺下了一个心形的图案,而后我们就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他长年军旅,总是借故不回家,即使回家,也以各种理由不与妻子同房……因为这是绝对骗不了别人的……我拒绝了‘陆上龙王’却接受了雷威远,我跟雷威远还生下了两个女儿……”
亚马道:“萧洁洁与萧媚媚?”
金玉岚道:“不错。”
亚马道:“为甚么不姓雷,也不姓金,而要姓萧?”
金玉岚道:“我在玉清宫专收孤儿,我不让她们姓雷,是怕雷家人察觉,让雷威远尴尬,我不让她们姓金,是怕她们在玉清宫中恃宠而骄……”
亚马道:“她们应该是雷玉峰的亲妹妹?怎么却变成了雷家的媳妇?”
金玉岚道:“那是因为雷玉峰突然受伤而丧失了生殖能力……”
金玉岚突然陷入一阵极大的痛苦之中,全身剧烈地颤抖,鼓足勇气,才能继续说下去:“雷玉峰是独子,却丧失了生殖能力,雷威远一脉的香烟,眼看就要断绝……我不知道你们汉人为甚么要重男轻女,把儿子的烟火相传,看得如此重要……我甚至不知道他悄悄地溜回荣华富贵楼,与他的元配妻子薛覆云,连续三天的同床共枕,努力耕耘,希望能再次留下一个种……
他大概也并未真的相信‘种下毒誓’是真的如此灵验,或者他明知毒誓的危险,为了留下后代,拚了性命也要去冒险……果然在三天之后,终于毒发,嚼心痛苦之下,赶来向我忏悔,求我拿解药救他……”
“小龙女”失声道:“可是你并没有解药!”
金玉岚痛苦道:“我没有解药,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在我面前痛苦哀号,他在痛苦中定下一计……”
亚马忍不住道:“他定下甚么计?”
金玉岚道:“我不知他何时见过你,或只是听过你,他知道你与玉芝的关系,他知道你与玉峰交好,他定的计就是向你‘借种’!”
亚马长叹,原来是这样,他才陷入一连串的离奇遭遇之中……
金玉岚道:“雷烕远终于应了毒誓而亡,我遵其遗命,领着萧洁洁、萧媚媚两个女儿,护棺回他雷家,将雷威远的遗命交代清楚,将两个女儿留下变成名义上的媳妇,然后,然后……”
“小龙女”惊道:“然后怎样?”
金玉岚道:“苗族不兴自杀殉情,我只有当众自己毁容,变成这般模样,然后永远消失在人间……也幸好我变成了这般模样,令尊看在眼中,才能真正彻悟我的‘忠贞不二,从一而终’的决心。今天才会饶过我一命,也许才会彻悟一切,重回宫中,重新整顿他的江山……”
“小龙女”紧紧地倚偎在她身边,唏嘘不已……
金玉岚却目注亚马手中的戒指,道:“萧洁洁怎会把戒指传给你的?”
亚马道:“因为她姊妹念母心切。”
金玉岚怒道:“她们竟敢泄漏我仍活在世上的消息!”
亚马道:“她们才不敢泄漏,她们只是要我一年内找到这戒指的主人,把戒指还给她!”
他用力拔这戒指,却始终拔不下来。
“小龙女”嘻嘻一笑,道:“你真的要拔下来吗?”
亚马道:“当然真的,人家玉清教,个个是玉洁冰清,我这‘武林种马’戴这戒指,简直是格格不入!”
“小龙女”道:“你如真要取下来,我倒是有个办法!”
说着她取出那柄鱼藏剑来。
亚马大喜,接过剑来就要将戒指切断,金玉岚喝道:“不可!”
亚马道:“对,好好一枚戒指,切断也真的太可惜……您有甚么办法?”
金玉岚道:“你可以继续当你的‘武林种马’同时也继续当我的玉清令主!”
亚马一怔!道:“这……这不好吧!”
金玉岚道:“玉清教收容孤儿,养育教育,吃的住的,所须的费用极为庞大,这个责任该由你来负,最为恰当!”
亚马一怔:“为甚么?”
金玉岚笑道:“我一瞧你,就知道你是个玩世不恭的家伙,偷拐诈骗赖,无所不能,多去弄些钱来,也等于多做善事,多积阴德,有何不好?”
“小龙女”亦道:“好极了,我支持您!”
金玉岚道:“我当年受惠于一位武林前辈,因而习得无上神功,才能创立这玉清教,如今你已是玉清教的令主,就该把这本武功秘笈传给你啦!”
说着她从石柜之底,取出一册密藏的秘笈来,交给亚马道:“玉清教本不以传授武功,在武林中占有一席之地为主,玉清教的子弟,学的是做人处事,学的是一技之长,将来立足于社会,对社会人群才是真正的造福,但是如果真的有资质出众者,也不妨传他高深的武功!”
亚马接在手中,恭声道:“是……”
金玉岚道:“两年多来,我枯守在此,只为了将玉玺奉还‘陆上龙王’,如今恩仇既了,我也该去啦!”
说着起身,飘然而出。
“小龙女”泣道:“干娘……”
金玉岚并不回身,只道:“石柜中有丹药一瓶,你二人共参秘笈,行侠仗义,振兴玉清教,莫让我失望才好!”
金玉岚行踪已杳,“小龙女”果然从石柜中取出一瓶丹药,拔开瓶塞,顿时满室芳香,知是无上灵药。
“小龙女”取出两粒,与亚马各服一粒,立时化为津液,流入腹中,温暖阳和,饥渴全消。
“小龙女”道:“干娘吩咐我二人共服丹药,共参秘笈,你还不打开来瞧瞧?”
亚马笑道:“好,你也过来瞧瞧……”
他将秘笈放在桌上,掀开来一瞧,不禁失声惊叫,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小龙女”道:“是李商隐的两句诗?”
亚马道:“是道通老人的无上心法!”
“小龙女”道:“道通老人是谁?”
亚马道:“就是这秘笈的主人,也就是当年传授金玉岚高深武功的那位武林前辈。”
小龙女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亚马道:“我这辈子没有拜师学艺,全都是蒙这位道通老人指点,却不许我称他为师父……”
“小龙女”道:“他教你的就是这‘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所以你一看到就知道了?”
亚马忍不住抱住她亲吻道:“我就是喜欢你这么聪明!”
“小龙女”道:“这本秘笈你其实都学过了,对你来说,已经没有用处了?”
亚马道:“不,对我用处可大了!”
“小龙女”道:“为甚么?”
亚马道:“我当时年轻不懂事,又调皮又捣蛋,根本没有好好的用功学功夫,而且内中深奥的文义,也有许多没有弄懂,后来老人家仙去,我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捧起这册秘笈,如获至宝,道:“如今我可以逐字逐句,重新练过,所谓‘温故而知新’……”
“小龙女”道:“哦……”
亚马道:“我一面温习,一面再讲解给你听,这又叫做‘教学相长’,岂不是对我有极大的好处?”
“小龙女”高兴地搂着他,道:“真的?你真的肯教我?”
亚马道:“你干娘不是指示的很清楚,她要我二人共同参研这本秘笈,将来也要共同行侠仗义,共同振兴玉清教,不要让她失望!”
“小龙女”道:“好极了,我还以为她一走,你就立刻会甩开我,一走了之……”
亚马道:“我不会甩开你,我不会甩开任何女人……”
一句话提醒了“小龙女”她立时过去将那扇石门关上,并且下扣锁好,笑道:“这下子暂时不会有女人能进来,咱们暂时也不用出去了,一直等到我们把这瓶丹药服完……”
她又过来投身到他怀中,将他的手牵过来探索着自己,道:“你如想玩,我尽量让你玩,以后我不会再干涉你……”
亚马紧紧地搂住她,双手展开极有魔力的挑逗,道:“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善解人意……”
只要被亚马的一双手触摸到,“小龙女”就跟其他所有的女人一样,无可抗拒地溶化了……
她已溶化得再也无力支撑自己,溶化得仰倒在金玉岚遗留下来的石床上,溶化得完全不能抗拒地被解除武装,溶化得任由大军兵临城下,长驱直入,直捣黄龙……
亚马这次虽是长驱直入,却是徐徐进兵,调度得宜。
亚马这次虽是直捣黄龙,却是一触即退,步步试探。
“小龙女”得到的又是一次全新的体验,美妙的享受……
“小龙女”渐渐的由娇羞的被动,变得积极的主动起来。
亚马欣然道:“这就对了,我就喜欢你随时能表现自我……”
“小龙女”笑道:“第一次在魔域七绝阵中,你为甚么用力把我摔出来?”
亚马道:“因为你是个烫手的山芋!”
“小龙女”娇笑了一阵,又道:“那次在水帘洞口,就不是烫手山芋啦!”
亚马道:“那一次你从山芋变成了禁果。”
“既是‘禁’果,你还敢偷吃?”
“西洋人的故事,人类的祖先亚当,就是被夏娃引诱而偷吃了禁果的……”
“小龙女”咯咯笑道:“连西洋人的故事你也知道!”
亚马道:“令尊那儿就有几个胡奴,我与他们偷偷成朋友啦……”
“小龙女”道:“不管是山芋也好,是禁果也好,你既已偷吃,又打算如何?”
亚马笑道:“吃一口也是吃,吃两口也是吃,反正已经沾了腥,干脆就吃个过瘾,吃个痛快!”
他果然开始一阵勇猛冲锋陷阵,连番攻城掠地!
“小龙女”立刻又开始彻底崩溃……
亚马再次以“吮蜜”心法,将他徐徐地慢慢研磨抚平,一面道:“现在静下心来,听我解释,甚么叫做‘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小龙女”咯咯笑道:“哦?难道那位道通老人就是用这个方法传授给你的么?”
亚马道:“胡说八道,我只不过对这两句秘诀,突然有了新的体会,新的诠释……”
“小龙女”这下真的认真倾听:“哦……”
亚马一面吮蜜,一面研磨,道:“你能体会到我现在的心情么?”
“小龙女”细细想像:“嗯……”
亚马道:“不用说出来,你现在能体会令尊的心情么?”
“小龙女”又在想像,道:“他现在……”
亚马道:“你要学会随时随地体会别人的心情,设身处地的为对方想想,他现在是甚么心情?他现在可能会做出甚么……”
“小龙女”沉默想了一遍,道:“这也是武功秘笈?”
亚马道:“面对敌人,看穿他的心思,猜透他的出手,你就早一步掌握了先机,你甚至可以不战而胜,这岂不是至高无上的武功心法?”
“小龙女”道:“哦……”
亚马再道:“心有灵犀的最高境界,不只是要看穿对方心思……”
“小龙女”道:“哦……”
亚马道:“更进一步也要能让对方了解到你的心思……”
“小龙女”又道:“哦,哦……”
亚马道:“让对方了解你,而打消敌意,甚至变成朋友,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真正的最高境界!”
“小龙女”道:“哦,哦!”
亚马道:“你怎么啦?”
“小龙女”道:“求求你,不要这样慢慢的磨啦,你用力一些好么?”
亚马一怔道:“甚么?原来我说了半天,你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小龙女”道:“你可体会得到我现在的心情?”
亚马失笑,不再跟她谈武功秘笈,将她紧紧地按住,开始挥动长枪巨炮,对她展开一轮猛攻!
“心有灵犀一点通”亚马当然能体会她此刻的心情,她要的就是这个!
女人需要的是温柔、体贴,但在这个时候的女人,需要的却是野蛮、粗暴。
谁要这时还文质彬彬,谁就是天下第一号大傻瓜!
亚马此刻就是最野蛮、最粗暴的雄性动物,他将“小龙女”横抱直跩,左冲右捣,毫不容情!
“小龙女”在他这样疯狂的摧残蹂躏之下,除了哼哼,只能哎哎,简直毫无反抗力!
亚马突然放开了她,自行下马,道:“去吞两颗灵丹再来!”
“小龙女”似乎一下子被人从云端推回了地面,呆怔怔地望着亚马!
而且小腹丹田处已凝聚了一团又酸又麻的“欲火”正急着等亚马再来一阵用力冲刺,才能得以宣泄。
谁知这亚马突然地撤兵退出,让她空空虚虚地吊在这半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幸好刚才的那只药瓶就在手边,亚马伸手去倒了两粒丹药,塞入她口中,再伏身以一口真气,将之渡入她的腹中去!
一股温润和暖的热流,就直入腹中,直下丹田。
就与刚才凝聚的一阵酥麻之感,一起融会,一起调和……
亚马却伸出一只手掌,在她上腹上一阵轻轻按摩搓揉,沉声道:“身无彩凤,心有灵犀!”
“小龙女”立时觉得丹田内那股温热,化作暖和的内息,转入四肢百骸……
立时觉得身子有如生有双翼,轻飘飘地似要离床而起。
立时觉得心灵深处,已能读到亚马的心意,感激他如此用心良苦地用这种方法来辅助自己的内息功力……
良久良久,“小龙女”不知自己是否已睡着了。
再张开眼来,只见亚马正在他身旁盘息打坐,身前正摊开着那册秘笈。
原来他正在打坐练功!
“小龙女”痴痴地望着他,心中感慨万分。
自己何其有幸,能遇到亚马这样一个男人。
同样是同父同母的妹妹鱼玄玑就没有自己这么幸运。
从小就被母亲带着离家,从小就变成孤儿。
好不容易长大,当上了玉清观主,却被一个臭男人强奸了!
好不容易调适了心情,打算好好地跟这个臭男人过一辈子,谁知道那家伙却中毒变成植物人!
这亚马不计前嫌,千辛万苦护送他来找薛神医,得到的答案却是“功力全失,心智只有十岁孩童。”
“小龙女”想到这里,不由暗自长叹,人生幸与不幸,差别竟有这么大……
“小龙女”突然心电疾转,伸出手握起那瓶丹药。
这轻微的动作,立时引起亚马睁开眼来,笑道:“你要去救助你的妹夫?”
“小龙女”讶道:“你怎么知道?”
亚马笑了起来,道:“你怎么就忘了‘心有灵犀’?”
“小龙女”悟道:“是了,从此我甚么事也瞒不过你啦……”
亚马道:“你如能努力用功练习,我也同样瞒不过你呀!”
“小龙女”道:“你想,这药丸对邢云飞有效吗?”
亚马道:“如果没有效,你那位妹子就要可怜一辈子啦……”
薛神医一见这瓶丹药,失声惊道:“百花玉露丸!”
亚马奇道:“你怎么知道?”
金渔翁道:“十年前,金玉岚喂到鱼儿口中的,就是这个药丸!”
“小龙女”道:“这药丸对邢云飞有没有效?”
薛神医道:“十年前喂给鱼儿的一粒丹药,鱼胆汁就能救得他清醒,再给我两粒,保证还你一个清清爽爽的妹夫!”
“小龙女”道:“真的?”
薛神医道:“当然真的,如果治不好,你来砸我这块‘神医’招牌!”
“小龙女”立刻取两粒“百花玉露丸”来交给他。
鱼玄玑感动万分,紧紧握住她的手道:“谢谢你……”
突然门口一阵骚动,闯进一个挺着大肚子的狼狈孕妇,投入薛神医怀中,哭道:“爹!”
原来竟是“栖霞四凤”之一的薛翠凤。
薛神医惊道:“你怎么啦?发生了甚么事?”
薛翠凤见亚马亦在座,又急切扯住他道:“你赶快回去,雷家四大家族突然联手,强占了荣华富贵楼,扣押了雷玉峰,又监禁了所有的女人!”
亚马惊道:“他们为甚么要这样做?”
薛翠凤道:“有人造谣说肚子里的孩子是野种,正在拷打逼问……”
亚马勃然大怒,往马厩去拉了一匹马,跳上马背,急奔而去!
鱼玄玑立时向薛神医及四飞鹏道:“邢云飞就交给你们啦!”
她亦牵马出来,“小龙女”道:“你去能帮上甚么忙?”
鱼玄玑道:“你别小看了我玉清教的力量!”
邢幼苹、金燕儿,亦各牵出马匹,追随鱼玄玑而去!
鱼玄玑三女策马奔进城镇,却在一间“太白居”酒楼前下马。
邢幼苹急道:“我们应该赶快追向雷家去!”
鱼玄玑道:“别急,我有更快的方法。”
三人进入酒楼,店小二见是三位出色美女,急忙上前殷勤招呼到一张空桌坐下。
鱼玄玑将左手伸出,扣他一只茶杯,却曲起一只食指封住了杯口。
店小二正要给她们倒茶,见状一怔!立刻放下茶壶,匆匆离去。
不到一刻掌柜的就趋前恭手,低声道:“权字天号第七名,敢问芳驾是……”
鱼玄玑道:“玉清观,鱼玄玑!”
那掌柜吓了一跳,立刻恭声道:“敬领吩咐!”
鱼玄玑道:“以最快的速度,调动五百名高手,到荣华富贵楼雷家四周集结,听候‘令主’号令行事!”
这位掌柜更是大惊道:“令主出世了?”
鱼玄玑道:“是新令主,一个叫亚马的年轻人!”
这位掌柜立时退开,去办他的事去了。
鱼玄玑三人又出酒楼,各自上马,往前奔去。
快马奔驰间,竟有一批又一批的信鸽,在她们头顶上飞过去……
邢幼苹道:“这是你们的联络用的信鸽吗?”
鱼玄玑道:“不错!”
亚马策马紧急赶路,头顶上竟有一批又一批的信鸽掠空飞过。
亚马江湖经验丰富,知是附近的江湖人物在活动,却猜不透是哪一帮、哪一派的恩怨?
不知自不会去干预,只恨跨下坐骑已经乏力,愈跑愈慢。
突地前途有三名壮汉,牵着一匹马,拦在路中央。
亚马策马停步,以江湖礼数抱拳扬声道:“在下亚马只是借道赶路……”
那三名壮汉却一齐跪下行礼,道:“属下咸清宫,请令主换马赶路!”
亚马这才知道是自己玉清宫的人,喜道:“你们已经知道了?”
三壮汉道:“是信鸽传令,已有五百名高手,赶往雷家四周,集结待命,听由令主指挥!”
亚马一跃而起,纵身上了那一匹马,重又赶路!
这沿路上不断有健马等候。
亚马不断地日夜换马急驰。
马匹上备有干粮、水壶,亚马就在马上吃粮、喝水。
马不停蹄地赶了两天一夜,远远已见到那座巍峨高耸的雷家堡,路旁却闪现许多健壮大汉,个个劲装打扮,手持武器,恭身迎接道:“恭迎令主!”
亚马道声:“很好!”
竟毫不停步,直奔雷家堡的大门之前。
那雷家堡竟大门紧闭,毫无动静。
亚马冷冷一笑,一提气,纵身而起,直上门楼之上!
门楼上守候的庄丁大吃一惊!急来围攻,被亚马三拳两脚就打了下去!
亚马立在门楼高处,扬声大喊:“雷玉峰,亚马来了,快出来答话!”
居高临下,只见雷家堡内人影幢幢,急速奔走,似在调兵遣将。
亚马冷笑一声,转过身来向集结在外面的高手,故意扬声大喊:“玉清教徒何在?”
只听远远近近,哄然应道:“属下在!”
亚马道:“你们来了多少人?”
为首一名壮汉应道:“超过五百人!”
亚马道:“如何布置的?”
那壮汉道:“已将雷家堡重重包围!”
亚马又道:“可曾带有火攻器械?”
那壮汉道:“没有!”
亚马道:“好,我再给你们两个时辰,去准备大量桐油棉布,火把弓箭,准备火攻!”
那壮汉大声应道:“遵命!”
包围在外面的高手们一阵骚动,各自分头去准备!
亚马自己却高踞门楼之上,好整以暇的等待着。
这雷家堡中有一座鼎鼎大名的荣华富贵楼,高高耸立在这群建筑物的中央。
亚马自己就曾经上到楼顶去过,从那楼顶的窗口,不但可以清楚见到堡内的动静,更能远眺堡外的动静!
他相信那上面,一定有人在监视自己这边的动静。
他却毫不在意稳稳地站在门楼之上,静静地等待着。
不久,外面一阵骚动,又纵上来三条人影,竟是鱼玄玑、邢幼苹、金燕儿。
亚马一见是她们,大喜道:“你们来得正好……”
接着又上来几个女人,亚马一惊!竟是贝心瑜、杜美吟、柳含烟与孟湘吟等人!
不一会儿,外面又来了大批平民百姓,拉车、赶马,运来大量柴薪、桐油、棉布、弓箭等物。
一车又一车,一群又一群,片刻间就将这雷家堡团团围住。
为首的那位壮汉扬声道:“启禀令主,都准备好了!”
亚马道:“嗯,你先拿一副上来我试试!”
那壮汉一跃而上,抱来弓箭、火把等物。
亚马接过弓箭,壮汉燃起火把。
亚马扬声大笑道:“看来雷玉峰已被杀害了!已经没有机会给我回话了!”
他抽出一只箭,将箭头上的沾油棉布在火把上引燃,大声道:“雷玉峰是我的好友,既然他性命不保,老婆孩子,金银财宝就一样也用不着啦!”
他引弓拉箭,大声道:“既然都用不着了,何不烧他个精光鸟蛋!”
话声才落,只听得“嗖”地一声,他那一支带火之箭,竟准确地射入那五层高楼的一扇窗户之内去。
那扇窗内,是老太夫人的佛堂,他曾经在那儿开过一次秘密会议。
那佛堂内显然是有人在把守,很快地将那支火箭扑灭了。
亚马纵声大笑道:“你看我射得准不准?”
那大汉知他故意示威,亦大声道:“令主神威,射得准极了!”
亚马道:“射进窗子里,立刻会被扑灭,依你看,应该射在何处才好?”
大汉道:“射在屋檐斗拱上!”
亚马道:“好!”
立刻又是一箭射出!
“夺”起一声,火箭射中最高一层屋檐的斗拱上!
楼高五层,提水灌救不易,又因为在外墙的屋檐处,就连出来扑打都不容易!
只见几名庄丁又惊又急从窗口伸出头来,手中持着扫把、竹杆等物,想要扑打那火箭,但是谈何容易?
亚马哈哈大笑,道:“这座荣华富贵楼,是他雷家的金字招牌,要是被大火烧了,看他把雷家面子往那里放!”
亚马又燃上一支火箭,正要射出。
忽然那高楼窗口出现了雷玉峰,挥手喊道:“不要再射啦!”
亚马道:“你是雷玉峰吗?”
雷玉峰道:“是!”
亚马道:“你不是被挟持了吧?”
雷玉峰道:“没……没有!”
亚马道:“那么,你的几位夫人呢?”
雷玉峰道:“她们都还好!”
亚马道:“我不信!”
雷玉峰道:“真的,她们都很好!”
亚马道:“她们现在在哪里?”
雷玉峰道:“就在这楼上!”
亚马道:“这楼上除了你们夫妇之外,还有谁?”
雷玉峰道:“这……”
亚马道:“有没有四大家族的人?”
雷玉峰道:“这……”
亚马道:“你能不能出来?”
雷玉峰道:“能……”
亚马道:“好,你先到我这里来!”
雷玉峰缩身回窗内,似在与人交谈,然后才伸头出来道:“你等等,我就下来……你可千万别再烧!”
亚马就等着。
果然雷玉峰出现。
亚马一见他能脱险,高兴地迎上去,接着他的手察看道:“你真的不要紧吧?你没有被威胁吗?”
雷玉峰道:“没有……”
亚马道:“不是说,四大家族……”
突然之间,雷玉峰倏然出手,一指戳在亚马左腰“风府穴”上。
亚马身子一软,雷玉峰已一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一手持刀抵在他的心口上!
鱼玄玑众人大惊!立刻展动身形,要来抢救。
雷玉峰厉声道:“不许动!”
众人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雷玉峰道:“统统给我退去……一个都不许留!”
众人不肯走,又不敢上前,雷家的高手已纷纷上来,将雷玉峰与亚马二人团团围住,以防玉清教徒前来抢救。
亚马叹了口气,道:“告诉我,是谁生了?”
雷玉峰一怔道:“你说甚么?”
亚马道:“最先怀孕的是萧媚媚,但也许有人早产,告诉我,是谁生了儿子?”
雷玉峰狞笑道:“萧氏姊妹,两个都生了儿子!”
亚马叹道:“果然教薛神医猜中了!”
雷玉峰道:“猜中甚么?”
亚马道:“他料到只要生了儿子,你就会杀我灭口!”
雷玉峰道:“哼!”
亚马道:“其实这又何必?杀了我,谁来替你对付四大家族?”
雷玉峰道:“不劳费心,我自己会对付!”
亚马叹道:“好吧,那你就动手吧……”
雷玉峰狞笑道:“你以为我不敢!”
亚马道:“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他软软垂下的双手,突然拾起,左手一指点出,正点在他的刀锋之上。
“呛”地一声,一柄纯钢打造的钢刀竟断成两截!
雷玉峰正在吃惊,亚马右手已指中他手肘“曲尺穴”上!
雷玉峰手肘一麻,再也挟持不住了,亚马却突然一捏他的牙关,一粒又涩又臭的黑色药丸投入了他的口中!
雷玉峰正在吃惊,亚马已飞快地一掌拍在他胸口!
雷玉峰突地一呛,那粒药丸便已吞入腹中去了。
亚马笑道:“好啦,每年一次,我若还活着,就会给你送解药来……所以你最好天天求神拜佛,祈求我要长百岁,哈哈……”
围在他们四周的庄丁高手,个个扑上来,却被雷玉峰阻止住。
亚马哈哈一笑,亲切地挽起他的手臂道:“你这雷家堡地方够大,人丁不旺,我玉清教又是些可怜孤儿,是不是能借些地方给我们住?”
雷玉峰脸色惨白,亚马又道:“莫要忘了你们母子儿女三人,当面答应过,要交割四千万两银子给我的……”
雷玉峰惨白无语,亚马回头向仍旧站在门楼上的众人招手,道:“你们都进来!”
鱼玄玑等人都跳了进来,亚马向大汉道:“打开大门,再挑一百名高手进来!”
那庄汉应声而去,霎时间一百名高手蜂拥而入,分别占领各处要道。
亚马身旁却簇拥着一大群漂亮女性,她们是鱼玄玑、邢幼苹、金燕儿、杜美吟、杜巧儿、廖阿萍、阿娟、贝心瑜、柳含烟、孟湘吟……
还有更多的玉清教女教徒,其中以太湖宫中的最多。
亚马向众女道:“听说雷玉峰公子最近才添了两位小公子,咱们何不去瞧瞧小宝宝,给他道声恭禧!”
众女哄然应是!
雷玉峰被亚马挟持下,只好领着他们,上了荣华富贵楼。
雷夫人怒目而视,亚马却嬉皮笑脸道:“听说雷氏四大家族有意‘逼宫’,我们护驾来啦!”
雷夫人拦住,怒道:“要护驾,也只须在楼下!”
亚马道:“等我将每一间、每一户都查清楚了,再下楼不迟!”
他就要闯入雷夫人房间,突然房间后面的窗户“咔嚓”一声,一条人影穿窗而出!
亚马喝道:“拿下!”
鱼玄玑众女立刻包抄而上。
守在楼下的一百名高手亦同时围上。
片刻之间,就已将那人捉住。
亚马喝道:“提上楼来!”
众女押住那人上楼,掷在亚马脚前。
亚马厉声喝道:“你是谁?为何在夫人房里的?”
那人已吓得浑身发抖,雷玉峰更是脸色苍白。
雷夫人咬住银牙,道:“你们不得对他无礼,他是雷家的三叔,雷敬亭!”
亚马道:“雷敬亭?是那个以蚕丝纺绸,独霸市场的雷敬亭?”
雷玉峰咬牙道:“正是,这条陷害之计,也是他出的。”
亚马道:“好极了……先押下去,等一下我再严审!”
他望着雷夫人道:“原来是内神通外鬼,难怪这个做儿子的会变得四面楚歌……”
亚马再次逐一清查每一房、每一间,果然再无其他外人。
亚马也终于看到萧洁洁、萧媚媚,两个在坐月子的小母亲,各自抱着一个可爱的小男婴。
亚马向她二人道:“你们交代的事,我已经完成任务了!”
萧洁洁道:“你找到她了?她在哪里?她怎么不来看我们?”
亚马取过闺房桌上的胭脂,在自己左掌上画了个心型记号,再伸向她二人,道:“她老人家说这件事不用再提!”
萧氏二女只有暗自垂泪,亦无可奈何!
亚马也分别见到了蒋秀凤、孙华凤、石巧凤、梅长芬,见她们个个身怀六甲,即将临盆。
亚马握住雷玉峰的手道:“恭禧!”
雷玉峰长叹不语。
亚马笑道:“不必耽心,我会留在这里,我这些女人也会留在这里,我会全权保护这座‘荣华富贵楼’的!”
他拍着雷玉峰的肩膀,道:“你们雷家财产太多,吃十辈子都吃不完,我也会帮你拿一些出来,专门收养贫苦无依的孤儿,一面为社会做些善事,一面为你雷家积些阴德!”
雷玉峰惊道:“你要把我们收入玉清教?”
亚马道:“不,我只是要把你这里,变成玉清教的总坛!”
众女哈哈大笑。
亚马再道:“然后把雷氏四大家族,分别变成四大分坛,再把玉清教推行到全国去!”
众人正在欢喜,雷家堡大门外突然来了知府大人、州县父母官、几名驻防军士、几个御林军、“天龙八将”簇拥着一名黄门太监为钦差大臣,直入大门之内,高声宣道:“‘武林种马’接旨!”
亚马一怔!立刻望圣旨跪倒。
雷玉峰及堡内所有男女,亦一起跪倒。
黄门太监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赐“武林种马”为“一品带刀驸马”择吉与“小龙女”公主完婚,钦此,谢恩!
众人都又惊又喜,一齐叩头高呼:“谢吾皇万岁,万万岁!”
唯有亚马独自发怔!暗道:“这下要糟了……”
全书完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