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龙传
第一章福兮祸兮
诗曰:“黄山四千仞,三十二莲峰。
丹崖夹石柱,菡萏金芙蓉。
伊昔升绝顶,下窥天目松。
仙人炼玉处,羽化留余踪。
亦闻温伯雪,独往今相逢。
采秀辞五岳,攀岩历万重。
归休白鹅岭,渴饮丹沙井。
凤吹我时来,云车尔当整。
去去陵阳东,行行芳桂丛。
回溪十六度,碧嶂尽晴空。
他曰还相访,乘桥蹑彩虹。”
黄山,秦代时称之为黟山。唐时天宝六年(即公元747年),唐明皇根据轩辕黄帝来黟山采药炼丹,乘龙升天的传说,下诏书将黟山改名为黄山。
李白的这一首“送温处士归黄山白鹅峰旧居”确是赞出了黄山的奇丽风光。奇松、怪石、云海、温泉并称黄山四绝。奇松苍翠葱茏,千姿百态;怪石清秀挺拔,形态不一;云海浩瀚无际,波涛起伏;温泉酌之甘芳,浴之体舒。如此造化之物,怎不让人触景生情,顿生感慨!无怪乎历代的骚人墨客都留下千古佳句与黄山?
却说黄山脚下西南隅有一小镇,名为屯溪。镇上虽只有百余户人家,但酒馆、米铺、当铺、布匹店等倒也齐全。家家衣食无缺,安居乐业,镇上一片平静祥和的景象。
五年前镇上来了一个富商模样的人,自称姓陆,名峋。他一到此地便在小镇上买房置地,居住下来。陆峋有两位夫人,大夫人叫慧珠,生有一女,唤作陆晓芸,已然七岁,极为聪明伶俐,甚是讨人喜爱;二夫人叫巧云,自嫁入陆家就一直未有所出,但陆峋毫不以此介怀,夫妻三人极为恩爱。另有家丁丫鬟六人,皆是随陆峋一同而来的,想是以前使唤得顺心得力,便带了来。陆家对镇上的人很和气,搭桥修路也做了不少好事,又时常接济镇上的穷人,因而对陆家甚为尊敬。
眼见陆晓芸到了该读书识字的年龄,陆峋便为她请了一位教书的先生。先生姓聂,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如今年岁已大,索性打消了应试中举的念头,迫于生计,便以教书为业,既可养家糊口,又可以调教孩童为乐,倒也正合其心。况且陆家乃是当地富户,每日饭菜中鱼肉不缺,陆晓芸又十分乖巧,从不惹他生气,聂先生对其倍加喜欢,自然教得格外用心。
一日清晨,天刚破晓,陆府的家丁和丫鬟都已起来开始干活忙碌了。两个丫鬟小如、小意忙着生火做早饭;家丁陆安清扫府宅门口;陆福、陆寿则收拾院子里的杂物;只有管家陆平悠然自得的四处巡视着。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忽然,只听门外的陆安惊叫一声,跌跌撞撞地跑进来,神色极为慌张,边跑边叫:“门……门口有死人,可吓……死我了。”
管家陆平忙拦住他,问道:“别大呼小叫的。慢慢说,甚么死人?”陆安还未回答,就听一声轻咳,陆峋走出屋来。
见老爷出来,陆平也就不再询问,忙和其他几个家丁一起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老爷”。陆峋应了一声,问道:“到底发生了甚么事,一大早便如此吵吵嚷嚷的?”陆安上前道:“回老爷话,咱们府门口有两个死人,您还是快去看看罢?”
陆峋闻言一惊,快步走到门口,众人自也随着出来了。他四下一望,并未见有甚异常。正待相询,陆安用手指着门口左首的石狮子,颤声道:“在……在石狮子后面。”
陆峋快步上前,果见一个妇人和一个小男孩倒在那里。看样子那妇人不过三十上下,孩子大概有七八岁的样子。他伸手探了探两人的鼻息,发觉皆有微弱的气息,忙叫家丁将二人抬进后院的闲房中,又叫丫鬟煮了些姜糖水,喂他们服下。
过了片刻功夫,两人的脸色慢慢红润起来。这时家丁来报,道:“两位夫人请老爷到前院去,说是有要事相商。”陆峋嘱咐丫鬟好生照顾二人,然后才来到夫人房中,问道:“夫人急唤我来,不知有何事相商?”
大夫人慧珠道:“听陆平说,老爷您刚才将两个外人留在咱们家中,不知可有此事。”他一笑,道:“我当是何事值得两位夫人大惊小怪,原来是这件事。不错,适才有一对妇孺昏倒在咱们门口,我叫人将他们抬了进来,喂了一些姜水,现在应该快醒了。”
二夫人巧云接口道:“老爷您虽是一片慈善之心,却怕会害了我陆门一家老小的性命。”未等他说话,大夫人又道:“老爷,并非我们是铁石心肠,见死不救,实是怕他们有所图谋,心怀不轨。”
陆峋沉吟道:“难道夫人是说他们是……”巧云道:“老爷总不会忘了咱们因何会来到这里的罢?”
他捋着胡髯,自言自语道:“这个……我倒未曾想到。”忽而笑道:“二位夫人多虑了,倘若那二人找到咱们,轻而易举即可灭我满门,何必多此一举,先行派人潜伏入到咱们府中,反而令咱们生出提防之心?”
两位夫人细细一想,知他言之有理,她们又均非不通情理之人,当即释然。慧珠忙差家丁去请大夫为那妇孺看病。陆峋不由得心中暗笑。
待将大夫请来,他夫妻三人随其一同来到后院房中。大夫替那妇孺把了把脉,又摸了摸他们的额头,起身道:“陆老爷不必着急,她们只是饥寒交迫,身体虚弱而致偶感风寒,并无大碍。待我开一幅药与你,待会儿叫人去药铺抓来煎服,不出两日,即可痊愈。”说罢开出一副药方。陆峋忙叫家丁去抓药。然后付过诊金,对大夫连声称谢,送出宅外。
待他再回到屋中,那妇人已然醒转。慧珠见况,叫丫鬟速去熬一些粥来。巧云问那妇人道:“看这位姊姊不像本地人氏,何以会昏倒在我家门口?”
那妇人强支起半截身子,道:“夫人见谅,妾身不能下床行礼,多有不敬。”慧珠忙扶她躺下,安慰道:“你现在身子虚弱,不必拘礼。”
那妇人叹了口气,缓缓道:“我母子乃是松阳人氏。妾身夫家姓方,娘家姓陈,贱名凤莲,”转过头看了一眼仍未醒来的孩子,焦虑之色溢于颜表。继而又道:“这是犬子方笛,今年已将九岁。可怜他才如此年纪就要随我四处奔波。”言及此,触景生情,声音有些哽咽。
陆峋问道:“你母子二人因何会落得这般光景?”她轻拭眼中的泪水,道:“笛儿的父亲年初之时身患大病,先我而去。家中的积蓄为他看病也用得所剩无几了。先夫又是独子,双亲早已故去,我娘家也没有甚么亲人了。遂将祖屋变卖,筹了些银两,方才将先夫入殓。那时我母子举目无亲,即想去投奔我那在洛阳的表哥。谁承想昨晚走到这里,许是饥饿难挨,竟尔昏倒在贵府门口。幸得老爷夫人相救,使我母子躲过一劫。此恩此德,凤莲终身难忘。”言罢,眼泪夺眶欲出,忙将脸向里面侧了侧,强忍住泪水,轻轻地抚摸着孩子的额头,心头一阵酸楚。
陆家夫妻三人听罢,便即了然。陆峋道:“你只管放心在此养病,莫须多虑。”二位夫人亦安慰了她一番。正这时,丫鬟将米粥熬好端来,并服侍她母子二人喝下。见凤莲已有倦意,慧珠叮嘱丫鬟要按时替二人煎药,夫妻三人才退了出去。
回到卧室,自是谈论此事。陆峋叹道:“凤莲母子确是可怜,想她一对妇孺又害着谁来?现下却被逼得浪迹天涯,可见天下事十之八九难遂人愿呀!”巧云看了看慧珠,笑道:“天下虽有诸多不如意之事,如今却有一桩好事,或可遂了老爷的心愿。”
陆峋和慧珠甚为不解,便问何事。巧云调皮的一笑,道:“我看凤莲姐虽已年逾三十,但风韵颇佳,老爷您倒不如将她留下,将来纳为妾室,陆家自不愁无后了。”
陆峋知她在说笑,故作正色道:“若果真如此,我自是让她作我的二夫人,巧云你只好让一让了。”她笑道:“倘能让陆家后继有人,香火不断,贱妾便是当三夫人又有何妨?”慧珠平日甚为庄重,此时也不禁莞尔。
三人笑罢,他上前握住两位夫人的手,叹道:“我陆峋当年大难之时,两位夫人始终不离左右,心中已甚感愧疚。如今晓芸已然七岁,咱们一家人又能在一起共享天伦,人生之乐,实已足矣!焉敢再奢求其他?”二人甚为感动,沉默无言,心似乎与他贴得更近了。
原来陆峋自娶了大夫人慧珠之后,一直未曾生育,到了三十六岁那一年才有了晓芸。慧珠自知年事已高,难以再育,便劝他再娶一房,以继香火。后来他依言娶了巧云。谁知婚后数年,巧云也一直未育。他倒不以为意,慧珠和巧云对此却深觉歉然,始终耿耿于怀。
每日间陆峋夫妻都要去看望凤莲母子。有时陆晓芸也随之前往,见到方笛便向他笑一笑,意示友好。方笛每每也报之憨憨一笑。
过了七八日,凤莲母子已觉得身体大好。想起陆家在这些天中对自己二人照顾得无微不至,实觉欠陆家良多,却又不知该如何报答。
一日清晨,凤莲领着方笛来见陆峋。一进门,她让儿子跪下磕头。方笛也不多说,上前便“咚、咚、咚”地磕起头来。陆氏夫妻三人一怔,巧云忙将他扶起。陆峋道:“凤莲,你这是何意?”
凤莲便欲跪下,慧珠拦住她,问道:“到底发生了甚么事,你但讲无妨?”她道:“陆老爷和两位夫人对我母子的大恩大德,我们无以为报,唯有日后天天多念几遍‘救苦救难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为陆家老小祈求满门平安,福泽无穷。现在我母子要……要告辞了。”
陆峋道:“怎的这么快便要走了,敢莫是我陆家有甚照顾不周之处?”凤莲道:“陆老爷且莫误会,府上对我们照顾细致入微,焉有二话?不过我们在此已打扰多日,实感不安。若再不离去,只怕会招人非议。”
陆峋犹豫道:“如今逢山遇水多有强人。你们如何才能赶到洛阳?依在下愚见,此事还须从长计议。”凤莲听罢,心内微动,忧虑陡生。
巧云摸着方笛的头,道:“老爷言之有理,不如你们母子便留下来,咱们这么多人也热闹些。何必去你表哥家过寄人篱下的日子?”慧珠微觉巧云的话有些下妥,忙道:“妹妹言重了。凤莲母子的去留还须她们自己拿主意,咱们不便多言。倘若她们愿意留下来,陆家自是欢迎之至;假使执意要走,我们亦以薄金相赠,权作路资,也不枉相识一场。”顿了顿,看着凤莲道:“不知你意下如何?”
凤莲低头不语,暗自琢磨道:“我与表哥本就不十分亲近。自嫁与方君后,更有许多年没有来往。现在是迫于无奈,才要去投奔他。二夫人言之有理,我们怎能寄人篱下?就算我可以过这样的日子,笛儿还小,万万不能让他受半点儿委屈。”转念又一想:“我们若在这里住下,亦无异于寄人篱下。陆家上下虽都是好人,长此下去,终不免被人瞧得轻了,倒不如我以身相报,以报陆家对我母子二人的救命之恩?自此我们也就不必终日四处游荡,其实不失为一举两得。”念通此节,当即跪下,道:“多谢老爷和夫人抬爱,凤莲愿在陆府为仆为奴,以报陆家对我母子的救命大恩。”说罢便磕起头来。方笛见此,亦随着跪在一旁磕头。
陆峋夫妻三人急将他们扶起来。陆峋道:“凤莲,自此咱们便是一家人了,可不许再这么生分。”巧云道:“不错,今后咱们便以姐妹相称,那才亲热得多哩!”慧珠笑着点了点头。
凤莲忙道:“凤莲身份卑微,不敢与二位夫人姊妹相称。”巧云劝道:“姊姊不必太过拘礼。在这里住下,谁也不会把你当作下人,你不必谦让了。”陆峋和慧珠也是这般劝说,她只是不允,最后只得作罢。
陆峋想起一事,道:“从明日起就让笛儿和晓芸一同读书习文。他日若能考取个功名,也不枉我等一番苦心。”凤莲闻言,对陆家更增感激之情。
自此凤莲便带着方笛在陆家住下。日间方笛和陆晓芸在聂先生的教导下认真读书写字;凤莲则多半被两位夫人叫去聊天。偶有空闲,她就帮着陆安等人干活,故而与陆府的下人相处得很好。
那聂先生对两个孩子教得很是用心,他们自然也努力用功。方笛甚为稳重,平日不善言语;陆晓芸则活泼可爱,常常能够举一反三,先生因此偏爱她更多一些。
方笛比陆晓芸大着近两岁,凡事都让她三分。她也很懂事,从不倚小卖小,纵是偶然使些小性子,只要见他脸色不对,立即上前伏首认错,方笛这才转“怒”为乐。其实他从未真正生过陆晓芸的气,这只是对付她的不二法门。
平时两人一个叫“笛哥”,一个叫“芸妹”,煞是亲热,好像在一起玩耍了十几年似的。陆峋夫妻看在眼里,乐在心中。他们对两个孩子都是一般地疼爱,凤莲又岂能不知?更增感激之意。
如此过了两年有余,陆家两位夫人见凤莲确是厚道本份之人,虽逾三十之年,姿色却颇为标致,况且她丧期已满,遂生招纳之心。慧珠与巧云瞒着陆峋曾试探过凤莲的口风,问她是否愿再行婚嫁。哪知她极是忠贞不二,只说自己此生誓为方君守节,绝不另嫁他人。二人见她如此心坚,暗生敬意,自不再相劝,心中仍将她当作好姊妹,并未因此事而产生介蒂。这一切陆峋自是毫不知情。
其实凤莲何尝不明白二位夫人的心意?只是方笛都已十岁有余,自己实不想再另嫁他人。自此以后,她若单独碰见陆峋便尽量避开,否则随意说两句话应付过去,免得尴尬。她却不知陆峋并无此意,且于此事全不知情。
初时陆峋并未在意,日子一久,自然觉察到凤莲似是有意回避自己,茫然不解,好生纳闷儿,便将此事告诉两位夫人,二人见隐瞒不住,便将试探凤莲口风之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听罢,他怒道:“二位夫人如此行事,岂不是说陆某当年将她母子二人收留下来就是心有所图,意欲乘人之危?你们这样做实是陷我于不仁不义。巧云胡闹也就罢了,慧珠你和我几十年相处,难道还不知道我的为人么?”
见他动怒,慧珠忙劝道:“老爷您不必生气,我与巧云原也是一番好意,希望陆家能后继有人。不过既然老爷确无此心,也就罢了。你我夫妻三人百年之后虽然愧对陆家祖先,但咱们能这般恩爱一世,却也不枉此生。”巧云亦在一旁相劝,他方息怒火。想起两位夫人处处皆为自己着想,反倒对她们甚是歉然,道:“适才是我言重了,还请两位夫人莫怪。你们跟随我这么多年,确是事事为我陆家着想,更无二话。想我们如此恩爱,百年之后有无子嗣又有甚么关系?只要我们俱都开开心心的就好了,何必非要得陇望蜀,贪心不足呢?”二人知他为人情深意重,均点头称是。此后大家不再提及此事,他夫妻间更加恩爱。
这年夏天,一日聂先生教完书,方笛和陆晓芸到后院去玩耍,比赛捉蟋蟀。不一会儿,他便捉到一只大蟋蟀,忍不住在她面前得意非凡地炫耀一番。陆晓芸自是不服气,连连翻起墙边的乱石,却仅有几只小个儿的蟋蟀,气得她撅着小嘴乱踢石头,以作发泄。
他见况,将自己的那一只递到她面前,道:“芸妹,给你这一只罢!”她并不伸手接过,问道:“要是给了我,你就没有了。”他憨憨一笑,道:“我再去捉来便是,一会儿咱们来斗蟋蟀。”她想了想,最后摇摇头,道:“这个是你的,我可不能要,还是让我自己来捉罢!”
他正待再说,忽然几声清脆的蟋蟀叫声从墙角的一块儿石头下传来。陆晓芸登时大喜,笑道:“这只可是我先发现的!”说着便跑向墙角。方笛一听那几声鸣叫,即知石头下必是一只上等的蟋蟀,远较自己手中的这一只强上许多,为了哄得她高兴,自己也不上前,只笑着观看。
陆晓芸用力掀起那块儿半尺见方的石头,果见一只全身乌黑油亮的蟋蟀伏在那里,当下伸手捂去。不料这只蟋蟀极为机警,“噌”的一下跳开,遁入旁边的石头下面。
她正欲再找,猛觉右手小臂一阵微痒,似是有东西在爬,定睛看去,只见一条两寸来长,全身暗红的大蜈蚣正顺着自己的右手腕向上爬,样子极是令人悚然。她顿时吓得直甩右臂,左手却说甚么也不敢去碰它,口中连声尖叫。
方笛不知发生了甚么事,急忙跑上近前,见况不及细想,一把将蜈蚣从她的小臂上抓下来,狠狠地摔在地上,连踩几脚,直将它踩得与泥土融为一体方才作罢。陆晓芸惊惶之下,尚不知他已将自己手臂上的蜈蚣抓去踩死,兀自拼命地甩动右臂,惊叫不已。
方笛自己尚惊魂未定,却上前安慰她道:“没……没事了,已经被我踩死了,别害怕!”她这才醒悟过来,随即止住了叫声,泪水不由自主的在眼眶中打转。方笛只道她是因为没有捉到蟋蟀才伤心的,忙道:“你别哭,一会儿我再给你捉一只蟋蟀,一定比那只强上百倍。”她全然不理,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哭得越发的厉害了。
他有些手足无措,只得任由她在自己怀里哭泣。其实她并不是因为没有捉到蟋蟀才哭的,而是被蜈蚣吓的。适才蜈蚣在她手臂上时,心里只有害怕,根本就没有工夫去想哭不哭,但当方笛将蜈蚣踩死后,她骇意立消,兀有余悸,这时自然想起来哭,再加上有个“笛哥”作自己的靠山,那自是非要哭个痛快不可。天下间恐怕不只她是这样,女人多半亦然。
方笛不知该当如何安慰她,眼见其泪水将自己的衣襟打湿,却也无可奈何。不过小孩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她就渐渐止住哭声,抬头一看,见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顿感羞涩。又想到这样伏在他的怀中似有不妥,至于有何不妥却又不知,便轻轻的将他推开。
见她不再哭,方笛自是大为欢喜,关心道:“让我看看你的手还有没有事!”拉过她的右手,不禁吓了一跳。只见她雪白如玉的小臂上有一道三寸长短,红肿透明的疤痕,红白相衬,煞是怕人。
陆晓芸一看,立觉这条疤痕有如火灼一般地疼痛,泪水又涔涔而出。他不知如何是好,忙拉着她来找母亲。凤莲一见,亦大吃一惊,急跑去叫陆峋夫妇,然后径直去请大夫。
陆峋并未在家中,两位夫人得知此事,快步来到凤莲的屋中。进门见陆晓芸正坐在床边哭泣,方笛则在一旁逗她开心。巧云上前将她搂在怀里,一边察看她的伤处,一边细声安慰。慧珠询间事情的经过,方笛俱实回答。
不多时,凤莲将大夫请了来。大夫略一询问事情的经过,从随身携带的箱子中取出一把极小的刀子。其后一手拿刀,一手握住陆晓芸的右臂,轻声道:“别害怕,不会痛的。”话音才落,小刀的刀尖已顺着那条疤痕连刺三下,接着两指一挤,便从三处伤口同时流下暗红色的毒血。陆晓芸在外人面前倒很坚强,忍着疼痛,没有哭出来。
方笛眼见毒血就要顺着手腕滴落在她身上,慌乱中来不及找东西擦拭,忙上前用自己的袖子轻轻地擦去她手腕上的毒血。虽然仓猝慌乱,亦足见对她关心备至。
片刻间,挤出的毒血转为鲜红色,大夫当即住手。凤莲找来东西将陆晓芸的伤处包好。那大夫写了一张药方交给慧珠,道:“夫人不必担心,现在令爱体内的毒血已净,只须再抓来这些药敷在她的患处,每日换一次,连敷三日便可痊愈,绝无大碍。”慧珠连声道谢,付过诊金,大夫便去了。巧云急命陆福去照着药方抓药。
凤莲道:“都是因为我没有看好晓芸,才让她被毒虫咬到,凤莲甘受夫人责罚!”言毕便欲跪下,方笛本坐在床边哄着陆晓芸说笑,见况也跳将下来,道:“是我没有看好芸妹,夫人要罚就罚我罢!”
慧珠忙将他们拦住,道:“晓芸这孩子太过顽劣,与你们有何相干?”巧云也道;“是呀,若不是笛儿,恐怕晓芸的整条胳膊都要肿了?”
陆晓芸甚为懂事,听过众人之言,从床上下来,拉着二夫人的手道:“二娘,不关莲姨和笛哥的事,全都是我自己不好。”又跑到方笛身前,单挑大拇指,赞道:“笛哥你胆子可真大,敢用手去抓它,我便只会哭,真是没用!”目光中对他尽是钦佩之色。他闻言大为羞涩,红着脸搔搔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口中“嘿嘿”憨笑。凤莲几人微微莞尔。
当晚巧云留下陆晓芸与自己睡在一起。夜间不时地察看一下她的伤处,唯恐伤情有甚反复,整夜几乎目不交睫,足见母爱之情少有能及者。
陆晓芸本是大夫人慧珠所生,但巧云一直将她视为己出,爱之尤甚。平日中若是陆峋或慧珠对女儿言语稍重,巧云立刻袒护于她,倒弄得陆峋夫妻唯有摇头轻笑。正因如此,陆晓芸与巧云这个二娘更亲近些。
次日醒来,陆晓芸的手臂已消红肿,只是刀口之伤未愈,大家皆放下心来。后两日继续敷药,果然痊愈如初。
这日清晨,陆府中人尽皆起来了。陆峋如往日一般四处巡视一番。突然管家陆平极其惶恐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急叫道:“那……那两个人来……来了,在……镇口。”
陆峋大惊失色,顿失往日庄重沉稳之态,急道:“快去叫陆安他们从后门出去躲一躲。”人已疾步跑进屋去。
两位夫人正在聊天,猛见他闯进来,着实吓了一跳。巧云笑道:“老爷您如此着急,却是要……”陆峋怎容再多耗时光?急叫道:“那两个人寻来了,快走!”二位夫人直吓得惊恐万状,霎时慌了手脚。
他不由分说,拉住二人就向外跑。陡然想起了甚么,忙问道:“晓芸在哪里?”二人在惊乱之下,一时未反应过来,一怔之下,惊慌失措地道:“和……和凤莲母子在后院。”他对二人道:“你们快去书房等我。”飞似地向后院跑去。
见到凤莲母子和爱女,他绝无稍待,喝道:“快随我来。”抱起陆晓芸,拉着方笛便向外跑。凤莲虽不知发生了甚么事,但见平素一向行事沉稳的陆峋如此惊慌,知道必有大事,当下自不多言,随其跑了出去。方笛和陆晓芸素来甚为听话,不吵不闹,被他一抱一拉,四人疾跑入前院的书房中。
一进去,慧珠和巧云已将原本放在墙边的书架推到一旁。凤莲心下一奇,不解其意。陆峋放下女儿,快步上前,对着墙壁蹲下,伸手在墙上一推,豁然现出一个仅能容一人爬入的洞口。
他二话不说,一把拉过女儿,颤声道:“好孩子,让爹爹再……看看你!”陆晓芸怎知发生了甚么事?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大夫人急道:“若再不进去只怕来不及了!”他蓦然惊醒,将女儿向洞口中一推,哽咽道:“你要多多保重!”老泪纵横而出。他强忍心伤,转身凑到门窗前,向外窥探。
陆晓芸本待返身爬出来,慧珠狠下心肠,喝叱道:“快进去!”她不敢违拗,极不情愿地向里爬去。慧珠拉过方笛,也不说话,将他推入洞中。他情知事出有因,自不迟疑,随着陆晓芸向里面爬去。
慧珠又急对凤莲道:“现在我陆家正有大事,你也快些进去罢!”料想凤莲若得知真相决不肯撇下自己一家独自逃走,故不以实情相告。
凤莲本待相询,慧珠已将她推到洞口前,疾言厉色道:“妹妹你若是不想累得我陆家尽皆丧命,便快些进去。”闻听此言,她哪还敢再说?低身向洞中爬去。
随后巧云在慧珠的催促下亦爬了进去。正这当儿,院中传来几声惨叫。慧珠毅然将洞门关上,回身用力将书架推回原处,挡在洞口之前。
巧云才爬进去,觉得眼前一黑,心知不妙,急回身用力拍打小门,大叫道:“姊姊快把门打开,快点儿呀!”慧珠只是不开,凄然低声道:“妹妹噤声。你……你要替我照看好晓芸,千万保重!”言及此,泪若泉涌。
陆峋转身看去,见慧珠已将书架推回原处,立明其意,心内大为感动,颤声道:“慧珠你这又何必!”她泪流满面,扑到他的怀中,啜泣不语。他眼见书架被推回,自知时刻无多,绝无余暇再让她躲入洞中,心下惨然。
此时巧云情知事态严重,深恐再要鲁莽,势必会连累洞中几人,遂不敢再打门呼叫,但泪水不由自主的流淌下来,悲伤至极。
陆峋和慧珠看着书架,暗暗道:“你们多多保重!”二人对望一眼,携手走出屋去。
院子里一片寂静,两个蓝衣人怒目而立。其中一人手垂长剑,一滴鲜红的血滴凝于剑尖,剑身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红痕。地上躺着五个人,正是陆府的家丁和丫环,已然毙命。与蓝衣人对面站着一人,正是管家陆平。
一见陆峋夫妇走将出来,那两个蓝衣人目中精光一闪,戾气大增。夫妇二人双手紧握,缓步走到他们面前。四人目光相对,皆不言语。一边貌似平静,自知无幸,充满绝望;一边目露凶残,暗自狂喜。
半晌,赤手空拳的蓝衣人沉声道:“何老贼,今日我兄弟二人来取你性命,可死而无怨了罢!”陆峋淡淡道:“想不到老夫躲了这许多年,隐姓埋名,在这偏僻之地竟还能让你们找到,真是天绝我也!”言语中大有悲意。
手持长剑大蓝衣人冷笑道:“当年你杀我三弟之时,可曾想到会有今日?”陆峋道:“你‘泰山三飞鹰’作恶多端,为害一方,早该有所报应。只恨我身为泰安县令,数次派兵围剿,却让尔等多次逃脱,其后虽抓到‘荡水神鹰’一人,但你二人作恶尤甚。让你们逍遥至今,真是苍天无眼!”
拿剑的蓝衣人“呸”了一声,叱骂道:“若不是那日我三弟练功不慎,正逢走火入魔,但凭你多少人马,焉能令我三弟束手被擒?你且受死罢!”长剑一挥,即要上前动手。
陆峋平静道:“且慢动手。料定我夫妻二人定难逃出尔等的毒手,”一指呆立在旁边的陆平,道:“此事与下人无关,若能放过他,你们也算积些阴德。”
赤手空拳的蓝衣人冷笑道:“他如肯走自然放他走,只怕他不肯走。”陆峋一喜,用手一推陆平,道:“快去罢!”岂知他竟应手而倒,原来早被点了死穴,咽气多时,只是气绝尸不倒,可算是倔强之极。
陆峋心中痛恨难当,暗忖道:“他们既是有备而来,自不能放走活口,我怎地反去求他们放人?”心下一横,看了一眼妻子,朗声道:“你们动手罢。”双眼一闭,唯求一死。
拿剑的蓝衣人看着慧珠,淫笑道:“想死还不容易?哼哼,你这位夫人虽是半老徐娘,倒也还有几分风韵,不如……哈哈!”
陆峋气得全身发颤,大骂道:“你……你简直禽兽不如!”两个蓝衣人忍不住哈哈大笑。
慧珠望着丈夫,热泪盈眶,颤声道:“老爷,妾身永不负你!”此言甫毕,一股血水自嘴角流下,身子慢慢倒地,竟已咬舌自尽。陆峋心头大震,伏在她身边,默默无言,嘴角微颤,两行热泪顺延而下,悲痛欲绝。
两个蓝衣人亦是一惊,实不料慧珠竟恁的刚烈。正这时,门外一声轻响。拿剑的蓝衣人头也不回,手一扬,一枚“透骨穿心钉”激射而出。
闻听一声惨叫,一人猝然倒地。陆峋抬头看去,见倒地之人正是前来教书的聂先生,不禁站起来指着二人,双目中如欲喷出火来,激愤道:“你……你们如此心狠手辣,滥杀无辜,必不得善终!”
赤手空拳的蓝衣人冷冷道:“你便是想死得如此容易也是万难。”向另一人微使眼色,那人脱手又是一枚“透骨穿心钉”朝陆峋胸前飞来。
他不会武功,尚未反应过来,胸口已被暗器打中,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倒去。赤手空拳的那人叫道:“且再吃我一掌!”喝罢,飞身上前,未等其身子倒地,倏然出掌击向他的双肩。一声闷响,陆峋受此掌力,身体向后腾空飞起,接连翻了几个跟斗,“砰”地落在地上。
那蓝衣人的掌力非凡,纵是武林高手亦不敢硬接这一掌,更何况陆峋不会武功?这一掌直将他震得五脏俱碎,血气上涌,一时无处宣泄,急冲之下,竟从眼耳鼻口中倒流而出,观之极为恐怖。纵是两蓝衣人平素杀人不眨眼,见此景象也不由得心下一凛。
蓝衣人上前长剑一挥,将陆峋的人头斩下,用布包好,对另一人笑道:“大哥也太看得起这老贼了,这一掌竟用了八乘内力。能死在这一掌下,却也不枉。”
那人得意地笑道:“这个自然,须让他得知天下任谁都可以得罪,只有咱们‘泰山三飞鹰’万万得罪不得。”面色一正,道:“好了,听说他有两个老婆和一个女儿,除了现在这两人,应该还有两个活口。咱们且先四处搜搜看,别让她们走了。你将人头收好,回去用来祭三弟的亡灵。”
先那人道:“大哥说得是,咱们既然斩草,便要除根,以绝后患。”遂将人头收好,二人在陆府中四处搜寻起来。
他们搜找了一个时辰也未曾有所收获。搜到书房时,心下烦躁起来,拿剑的人四下一阵乱劈,直将书房中的物件劈得体无完肤方才作罢。见确无那娘儿俩的踪影,只得转而到镇上去寻找线索。
其实书房中的书架他们已被劈得散了,书本洒落一地,二人所以没有发现那个洞口,皆因此洞口所处的位置极低,纵是书架全被劈烂也能将小门挡上。加之这两个蓝衣人太过小觑陆峋,只道他一家人不过是手到擒来,怎会料到他早知有今日之祸,盖房之时便留好了这个暗门。幸而全仗于此,不仅救了凤莲娘儿俩和巧云,亦为陆家留下了唯一的血脉──晓芸。
却说这“泰山三飞鹰”,老大名叫齐飞龙,从不用兵刃,内力深厚,一双肉掌罕逢敌手,江湖人称“赤爪神鹰”;老二名叫齐飞虎,擅使剑法,尤精于暗器,一十六枚“透骨穿心钉”令人闻之胆战,人称“八臂神鹰”;老三名叫齐飞豹,手使护手双钩,水下功夫尤佳,人称“荡水神鹰”。
齐氏三兄弟乃一奶同胞。三人少年时进山玩耍,得遇高人,见他们资质甚佳,便收之为徒。七年后三人各有所成,随之凶残暴戾的本性也慢慢显露出来。那高人一有察觉,便欲动手清理门户,岂知这三兄弟先下手为强,将其害死。从此他们更是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三人在泰山居住多年,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山下的百姓倍受其害。此种行径实令江湖中人所不耻。无奈他们高居泰山之上,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武功亦都着实不低,倒叫人轻易奈何不得。
陆峋本名何峋,自幼发奋读书,少年得志,于大明永乐年间高中状元,官封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其后官至礼部左侍郎,为尚书之副职。因他生性耿直,得罪不少权贵,最终遭小人暗算,贬为泰安知县。其时正是“泰山三飞鹰”为恶最盛之时,何峋爱民如子,多次派兵围剿“泰山三飞鹰”,但那些官兵焉是他们的对手?先后有数十名兵士命丧其手。直至后来何峋召集泰安附近的武林人士,亲自带领五十名衙役攻上泰山唐摩崖,恰逢齐飞豹练功走火入魔,齐飞龙和齐飞虎忙于救治三弟,无力抵抗,且战且退。慌乱之中齐飞豹被生擒活捉,另两人逃去无踪。为免路上出甚差池,何峋在山上命人将齐飞豹当众处斩。在场之士无不拍手称快,山下的百姓对他更是敬爱有加。
回到泰安,何峋在众人地劝说下,辞去官职,带同妻儿不回河南老家,却到屯溪这一小镇安顿下来。为避寻仇,化作陆姓。那时陆晓芸刚刚两岁,尚未懂事。而那管家陆平本是他手下的一名捕快,对其极是忠心,又是个孤儿,他在何峋辞官之后执意侍奉左右。何峋拗他不过,便将其一同带了来,权作管家。另外的几个家丁和丫鬟却是后来买来的,于何家来此地的原因一无所知。
再说齐飞龙和齐飞虎被众人围攻之下仓惶逃去,自认乃是奇耻大辱,遂躲入深山三年,苦练武功。出山后将当年围剿自己的武林人士或明斗,或暗杀,尽皆害死。何峋乃是带头之人,他们自是不能放过。四处寻找了两年,终于在屯溪发现了他的踪迹,于是在何家大肆杀戮,为三弟报仇,为自己雪耻。
几人向秘道内爬去,只行了两丈远便即豁然开朗,四下虽仍漆黑一片,却已可站起身来。凤莲叫两个孩子站定别动,自己在此间慢慢地摸索。
她觉得脚下似有异物,伏身一摸,竟是一些蜡烛和火具,心下一喜。摸索着将蜡烛点燃,只见身处斗室,四壁徒然,地上除了蜡烛等物,另有一个布袋。
这时巧云也缓缓地爬了进来。她伤心过度,双目呆滞,心内凄惨,虽向里爬行,手脚却全然好似不是自己的一般,唯任由它去爬动而已。
进得秘洞,她也不站起,怔怔而坐。凤莲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眼见她如此,实不忍相询。过了好一会儿,才柔声劝道:“陆老爷和大夫人俱是慈善之人,吉人天相,必当无事。二夫人切莫担心。”
巧云?然一笑,喃喃自语道:“吉人天相?可惜这一回连老天都帮不了他们!”闭上双眼,下颐微颤,显是极力压制心中的悲怆。
凤莲还待再出言安慰,陆晓芸(应称之为何晓芸)突然扑到巧云怀中,哭道:“二娘,我要我娘,我要我爹!”她似是已隐然感觉到了甚么,在二娘的怀里嚎啕大哭。
巧云将她紧紧抱住,泣道:“你爹……你娘他们都……飞上天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言至此,心里的悲痛再也压制不住,潸然泪下。顿时母女二人抱在一起,失声痛哭。见此情形,凤莲母子岂能不为之动容?方笛年仅十一岁,见她们如此伤心,亦自感怀,任由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强忍着不哭出来。
过了良久,在凤莲不住地劝说安慰下,巧云母女才稍止恸哭。凤莲心存疑惑,向巧云询问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将当年之事说了一遍。晓芸那时才两岁多些,除了记得全家一起搬到这里来居住,余下的事情全不清楚,听她说完,方才得知自己原来竟是姓何,想到再也见不到爹和娘,伤悲之意复重,又大哭起来。方笛忙在一旁温言细语地安慰她,哪知她的哭声反而越来越大。凤莲既已明白个中缘由,怕她的哭声被外面的恶人听到,便将她抱在怀里,似慈母般地抚慰着。不一会儿她便渐渐地止住了哭声。
巧云慢慢地将地上的布袋打开,向外一倒,原来是不少的金银。她道:“幸好当年老爷留得后手,建了这秘室,将毕生的积蓄存放于此,否则咱们也难以活命。”
凤莲环顾四周,问道:“这石室并无出路,看来咱们还得从原路出去。”巧云道:“出路已被书架堵上了,只怕须费些气力才能将它推开。”
凤莲道:“现下那两个恶人只怕还未离开,咱们须得在这里先待上一两日再出去,以策万全。”巧云此时心中乱极,哪有甚么主意?点头称是,暗中对日后的漫漫长路深感渺茫,倍觉无所适从。
何晓芸经过这一番折腾,又吓又哭,疲倦已极,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凤莲不敢将她放在地上,于是自己坐在地上,将她横抱在怀中。此时何晓芸熟睡的脸庞上留下几道泪痕,嘴角犹挂着一丝笑意,想是她梦见了和爹娘在一起,心中愉悦无比。
这石室中虽然安全,却无水无食,实是何峋未曾想到齐氏兄弟会来得这么突然,以致毫无余暇去准备这些必备之物。当晚几人席地而睡,好在正当盛夏,倒也不觉得太过寒冷。
大概过了两日,凤莲和巧云尚能挨住饥饿,方笛亦自强忍,何晓芸却饿得直掉泪。凤连情知此地不宜久留,寻思那两个恶人也该当离去了,便与巧云商量着要出去。她自无异议,随即将金银分作两份,道:“未免有甚遗失,你与我各带一份。”
凤莲忙道:“二夫人,这怎么可以,我焉能拿你的银两?”巧云道:“这些银两若都放在我身上,倘有闪失,你我四人就连赶路的盘缠钱也没有了。”顿了一顿,又道:“今后你也莫要再叫我作二夫人了,咱们既然同患共难,自是天定的缘份,不如你我二人此后以姊妹相称罢?”
凤莲颇为惶恐,道:“这个可使不得,我母子二人当年蒙老爷夫人不弃,收留下来,已深感大德,如今岂敢不分尊卑?”
巧云摇摇头道:“凤莲姐你若再提那档子事,就是将我们当作外人了!你要是不嫌弃小妹,请受我一拜。”盈盈拜下。
看她心意甚坚,凤莲只得还了一礼,道:“既然二夫……巧云妹子心意已定,我就却之不恭了。”巧云见她应允,心下稍觉安慰。
二人分了金银。凤莲当先,巧云紧跟其后,两个孩子在最后面,一起向秘室外爬去。待触及那扇小门时,凤莲使尽吃奶的力气去推,小门一点一点地被打开,少顷,随着一声巨响,书架倒在地上,小门终于被推开,几人一喜。
出得洞来,正是夤夜时分,四下漆黑一片,隐约可见屋内四处狼藉。他们哪还顾得上这许多?疾步便向外走。才出得门来,一股血腥之气扑鼻而来。借着月光一看,只见满院子尽是死尸。何晓芸直吓得话也说不出来,明明心中害怕到极点,但双眼直瞪着那些尸首,竟不知闭上。巧云和凤莲见此惨景,忍不住惊叫一声,闭上眼不敢再搳A悚然不已。方笛亦是大骇,不过未等自己叫出来便及时伸手捂住了嘴。耳听母亲和巧云一声惊叫,不禁侧头看了她们一眼。二人见他捂着嘴,强忍着不出声,均自惭愧。凤莲蓦然间觉得儿子已经长大了,甚感欣慰。
直至此时,何晓芸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三人俱被吓了一跳。巧云忙将她抱在怀里,连声哄劝,决不再让她抬头去看那些尸首。
凤莲壮了壮胆子,一手拉着儿子,颤巍巍地向尸首走去。上到近前,她先憋足一口气,然后蹲下将眼前的尸首翻了个身,却是陆安。再细细一看,见陆府的家人竟全都死在这里,心内一阵难过。平日间这些家丁和丫鬟都对方笛甚好,现今见他们俱都惨遭不幸,方笛大感悲戚。
凤莲乍看见慧珠的尸首,骇然失色。原来慧珠是咬舌自尽,经过了两天的风吹日晒,嘴角留下了一道黑色的血迹,夜幕中见到,极为恐怖。她壮了壮胆子,凑上前细看,见她的面容安然,脸上似是仍有挂着一丝笑意,想是因为她忠爱夫君一生,到头来亦能与其同赴黄泉,终不负白头之约;又情知亲女晓芸十之八九能脱此大难,故虽然惨死,心下泰然。念及往日她对自己的恩惠,凤莲母子愈加悲伤。
二人待心境稍平,复向前寻找。突然凤莲又是“啊”的一声惊叫,似是看到了世上最恐怖的东西,直吓得脸色煞白,一个趔趄险些跌倒。方笛上前一看,不由得全身一颤,吓得连连向后退了几步,不敢再看。原来面前是何峋的尸体,他的人头已被齐飞龙二人斩下带走,只剩下一具无头躯体。此情此景纵是让胆大之人在白天观之亦不免心惊胆战,更何况这一对在夜幕中的妇孺。
何晓芸早已被二娘哄得不再哭了,只是将头深深地扎在巧云的怀里,绝不敢再伸头看一眼。巧云壮着胆子走到凤莲母子二人的跟前,她情知到何峋夫妇必无幸理,现下亲眼看到,若不是顾及怀中的何晓芸,必定要伏头大哭了。当下只有强行忍耐,泪水如同瀑布一般狂涌而出,为了不发出声响,银牙狠狠地咬着嘴唇,双肩一耸一耸的,伤心到了极点,一时间倒忘了害怕。
凤莲深知多在这里待一刻,只会令她徒增伤感。况且此处极为危险,倘若“泰山飞鹰”杀个回马枪,四人皆难活命,劝道:“既然事已至此,妹妹切莫太过伤心。此地太过危险,咱们还是速速离开为好。”巧云伤心之下,方寸已乱,自己更无主张,唯她是从。
凤莲一手搀扶着她,一手拉着方笛向外走。到了大门处,又见一人横卧门前,方笛定睛一看,心头一震,扑上前低声叫道:“聂先生,您怎地会在这儿?您醒一醒啊!”觉得手上有些潮湿,低头看时,手掌上依稀沾满了鲜血,方知先生已然身亡,悲意更甚,回头道:“聂先生也死了。”念及平日他对自己的谆谆教导,不禁眼眶湿润。
凤莲和巧云见聂先生也身亡于此,心知必是被“泰山飞鹰”所害。见他们竟恁的滥杀无辜,满怀的恨意不由得又加重几分。
何晓芸听闻聂先生也死了,兀自不信,大着胆子偷看一眼,见果然是他,又欲哭出,遂忙转过头去,不愿再看。
蓦的凤莲想起了甚么,对巧云道:“咱们总不能让老爷和夫人他们的尸身再饱受风沙之苦,蚊虫之噬罢?不如将他们先埋了再走不迟。”
巧云泣道:“还是……凤莲姐你想得周全,一切但凭……你作主。”悲戚之际,暗怪自己粗心大意,几乎忘了这等大事。
凤莲又想道:“这里共有九具尸首,若要将他们埋葬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只怕到了明天早晨也未必做得完,到时若是被别人看到我们,风声一传出,恐怕再难逃出‘泰山飞鹰’的魔爪。这可该当如何是好?难道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么?”犹豫未决。
方笛似是看出了娘的心事,略一思索,想起聂先生以前曾经讲过得道高僧坐化后,将其火化可得到舍利子的事情,对母亲道:“娘,不如将他们用火烧了罢?”凤莲不敢自专,看着巧云,意示询问。她又哪有妥善的主意?想想除此以外确无善法,点头算是同意。
凤莲便和方笛一起将柴房中的干柴向院子里抱。巧云本待帮忙,凤莲怕何晓芸再受惊吓,执意不让其再离开她半步。
不一刻,二人已将柴木放好。凤莲也不叫儿子帮忙,壮了半天胆量,上前把尸首一一拖将过来,然后点燃木柴。不一刻火势即起,九具尸首登时淹没在火海中。望着熊熊大火,几人心中均各伤痛不已。巧云更是心如刀割,椎心泣血。恍忽间直觉得这是一场噩梦,委实不愿相信眼前残酷的事实。
诸事处理妥当,四人不敢久留,快步走出了何府。这当儿恰巧一个打更的经过,他白天已得闻陆家(镇上的人谁也不知道他们其实是姓何)尽遭杀戮的传言,现在即将走到陆家门前,心里正自打鼓,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才走了两步,猛见从陆家门里蹿出几条黑影,直觉一阵寒气油然而生,吓得大叫一声“妈呀”,手中的梆子和小锣一扔,掉头就跑,其速惊人。他一口气跑回了家,急将门窗紧锁,钻入被子中,全身哆哆嗦嗦地蜷作一团,嘴里把满天神佛念了个遍,兀难安睡。
再说凤莲几人才出府门,忽听一声尖叫,一个人影飞似地跑开,几人亦自惊恐不已,急忙快步向镇外跑去。待离镇有七八里时,天已将明,这才放慢脚步,缓缓而行。回想一夜的经历,犹有余悸。
转到白天,镇上流言四起。传说陆府昨晚闹鬼,并且有人亲眼看见了四个鬼影,均是血盆大口,来去无踪。更有大胆好事者趁着白天进到陆府,果然见前一日尚且还在的尸首皆已不见,唯院中剩下一堆灰烬,确信有鬼无疑。遂在镇上四处宣扬,一时弄得小镇上人心惶惶。
在路上凤莲和巧云商量着该去往何处,谁也没有好主意。凤莲沉吟半晌,道:“咱们且不说在何处安身,先要离得此地越远越好。”巧云自然点头称是。她们看着两个孩子疲惫不堪的样子,心疼不已。当下加紧赶路,欲觅得安全之所,也好让孩子们不用整日奔波,好好地休息一下。
路上的人看见这两个妇人带着两个孩子赶路,只道是姊妹俩走亲戚,或是妯娌俩回娘家,谁也未想其他。四人一路上倒也平安无事。
这一日到了黄山脚下,四人肚中有些饥饿,在路边的小酒馆里要了些饭菜,围在一桌,吃了起来。正食间,忽闻外面传来两个人的争吵声,且是一男一女,声音颇显苍老。那男的叫道:“你这个臭婆娘只会胡赖,输便是输,何必这等没气量?”
女的怒道:“你这死老头子且说个明白,到底是谁输了?”一顿又叫道:“若不是我一招‘空山百鸟’手下留情,现在你恐怕只能爬着走了。得了便宜倒来卖乖,岂不羞哉?”
男的不甘示弱,不屑一顾道:“我还用你手下留情,你会使‘空山百鸟’,我难道不会使‘万里浮云’将它破了。你的百鸟焉能飞在浮云之上?明明是让你三分,却好不知趣,真气煞老夫!”
女的见他如此生气,反而笑道:“你这老不死的若是来得及使‘万里浮云’,自可将我那招‘空山百鸟’破去。如今破不了,自是你输了。”
男的怒道:“好好好,前面好像是个酒馆,你我先去吃个酒足饭饱再来打过。那时是输是赢再也赖不掉。”女的“哼”了一声,道:“谁还怕你,到时只怕是你会赖。”二人争吵着进了酒馆。
凤莲四人适才听见他们的对话,忍不住暗笑。一看二人走进来,俱是一愕。只见他们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怕不有七八十的年纪,但面色红润,几无皱纹,真个鹤发童颜。
这酒馆本不大,仅能放下三张桌子。凤莲四人居中而坐,只剩下左右的两张桌子。老翁上前便坐在右边的桌子旁,对那老妪不加理睬。老妪似是习以为常,径直坐在左边的桌子旁,亦无多言。
二人坐定,老翁叫道:“酒保,给我来一盘牛肉,一盘青菜和一壶酒。”酒保应了一声,正待去拿酒菜,那老妪也叫道:“酒保,给我来一盘牛肉,一盘青菜和一壶酒。”和老翁说得一字不差。
酒保一怔,看了一眼老翁,心道:“看来这二人是死对头,我还是多加小心,莫招惹他们。”忙又应了一声,跑到后面去拿酒菜。凤莲四人尚未食用过半,看这两个老人也不像坏人,也不忙着吃完便走。
过不多时,酒保将二人的酒菜端了上来。他们慢悠悠地拿起竹箸,各夹了一块儿牛肉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着。待将它咽下,又各自夹起一块儿牛肉放在嘴里。虽是在吃饭,二人却都直盯着对方,齐箸共食。见他们如此古怪,凤莲几人的目光忍不住频频向他们瞟去,暗暗称奇。
盏茶的工夫过后,他们已将盘中的牛肉吃完。酒保站在一旁正暗自偷笑,突然老翁用力一拍桌子,叫道:“酒保,我的牛肉为甚么比她盘里的少一块儿?”
酒保被这一声吓了一跳,急忙跑过来赔着笑脸道:“您老有甚么事?”老翁一指老妪面前的盘子,道:“我盘子里的牛肉为甚么会比她盘子里的少一块儿?你这店敢莫是黑店么?”
酒保一看,果然老妪的盘子里还有一块儿牛肉,不敢争辩,忙道:“您老别生气。小的再给您盛一块儿去!”又给盛了一块儿上来,他这才无话。
待他们同时吃下这一块儿肉,齐将空盘放在一边,随之又似这般吃起了青菜。酒保一看,心中暗暗苦笑。方笛与何晓芸对这两个怪人大感兴趣,停箸不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果然,不一会儿老妪已将青菜吃完,而老翁的盘子中尚有三根青菜,老妪怫然作色,拍案叫道:“酒保,我这盘青菜为甚么比他的少三根,真是欺人太甚!”酒保哪敢说话?急又从里面端出了三根现炒的青菜,她才心满意足的将菜吃掉。老翁亦同时把菜吃完。
菜、肉皆食毕,二人又拿起了酒壶,各自斟了一杯,酒盈杯口方才住手,扬头畅饮。酒保不敢怠慢,拿着一壶酒站在旁边,只等谁的酒不够,立刻上前添加,免得再挨骂。
这时从外面进来两个身着蓝衫之人,其中一个背负长剑。他们见三张桌子都坐了人,大为不悦。那背负长剑的人一眼便看见凤莲和巧云二人,笑道:“大哥,咱们不如与这两个小娘子挤一挤罢?”
那个被称作大哥的人笑道:“你若有兴致,倒也不妨?”那人大喜,道:“多谢大哥成全!”说着便向凤莲四人这一桌走来。
凤莲和巧云一听这二人的言语,心知不妙,拉着两个孩子欲急速离去。那蓝衣人拦道:“两个小娘子这么急着要去哪里呀?”
凤莲道:“大爷还请让开,我等还要赶路呢!”蓝衣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淫笑道:“赶路太过辛苦,不如大爷我让你快活快活?”她大怒,用力一甩,却根本无法挣脱他如同铁钳般的手掌。
方笛怒不可遏,叫道:“放开我娘。”双手用力向他小腹推去。那人不躲不闪,微微一笑,内力潜运到小腹,有心将他手臂震断,免得在这里碍手碍脚。
“嗖”的一声轻响,一件物事夹着劲风朝这蓝衣人肋下的“章门穴”而来,他那大哥一见,欲救之而不及,急叫道:“小心!”
那人亦非泛泛之辈,耳听暗器来势甚急,不敢用手去接,忙松开凤莲,身形向后一闪,那物事擦腹而过,“噗”的一声打在身后的墙上,极是凶险。他朝那墙壁看去,只见一截箸头插在墙上,大半已没入其内,不由得暗吸了一口凉气。
方笛本是用尽全力推他,被他向后一躲,登时推了个空,向前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凤莲一把拉住他,拽回到自己身边。
那个被称为大哥的人对老翁喝道:“你是何人?竟然敢与我‘泰山双飞鹰’作对,想是活得腻了?”
凤莲和巧云一听此言,全身一震,满怀的愤怒中又夹着几分恐惧,不由自主的将两个孩子紧紧地拢在怀里,唯恐‘泰山双飞鹰’会伤害到他们。
老翁头也不抬,自顾喝酒,口中喃喃道:“原来你们这两个狗崽子就是‘泰山双死鸟’。看来今天老夫可以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了。”
齐氏兄弟闻言一怔,暗道:“这老家伙到底是何来路,怎么口气如此之大?看他刚才扔箸的力道极强,远非我所能及。可须小心在意,莫要阴沟里翻船。”齐飞龙上前抱拳道:“敢问阁下是何方神圣?为何一意与我兄弟为难?”
老翁尚未答话,那老妪冷笑道:“凭你也配来问我们的字号,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老翁赞道:“不错,说得好,说得好!”
老妪笑道:“这个自然,还用你来说。”他们一唱一和,全不将“泰山双飞鹰”放在眼里。
齐飞虎怒道:“你们这两个不知死活的老家伙,难道以为我‘泰山双飞鹰’会怕了你们不成?”齐飞龙情知面前这两人绝非等闲之辈,但听他们的言语实在太过狂妄无礼,亦勃然大怒,对齐飞虎也不加阻拦。
齐飞虎话音才落,老妪怒喝道:“小贼无礼!”手一扬,两根竹箸激射如箭,向他们疾飞而来。
二人怎会想到老妪说动手便动手,心下一慌。齐飞虎站在其兄之前,眼见竹箸疾如闪电,当胸飞来,不及闪避,赶忙运足内力,右手双指夹向竹箸。
齐飞龙见竹箸的来势强劲,自忖兄弟决难接下,大叫道:“不要接。”一掌将其推开,但自身就此露出胸前的破绽,两根竹箸毫不止歇,分别打中他胸前偏右的“神封”和“步廊”两处穴道。此二穴属“足少阴肾经”,一经点中,自胸下气血凝结,手足难动。
齐飞虎见兄长被点中穴道,心内大急,忙上前替他解穴。老翁和老妪一冷笑,自由得他去,并不趁机上前。那酒保见情况不妙,早已溜到后面去了。凤莲四人借机便向外走,欲趁“泰山双飞鹰”还未发现自己等人的身份之时,速速离开是非之地。那二老对他们也置之不理,任其离去。
齐飞虎明明看见他是被点中了“神封”“步廊”两穴,怎奈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能将其被封的穴道解开,急得一头大汗。他不知老妪内力精深,以飞箸代指,其上所附的力道强劲无比,劲力直透齐飞龙的穴道深处,非得以极强的内力方可将二穴打通。他使得推宫过血的手法倒是不错,只是内力不济,故而难见功效。
势不得已,他硬着头皮对二老抱拳赔罪道:“两位大人大量,武功绝顶,在下不知深浅,冒犯虎威,还望恕罪则个。”
老翁笑道:“这还像句人话。老婆子,不如便放了他们罢?”显是对这番话甚为受用。
老妪断然道:“不成,这两个小贼乃是江湖上出了名的恶人,臭名昭着。今日先杀了他们两个,也算是为江湖除一害。”
老翁沉吟道:“也说的是。”齐飞虎明知不敌,却绝不肯撇下兄长一人逃走,闻言长剑出鞘,护在齐飞龙的身前,叫道:“若是两位不肯放我们一条生路,在下只有以死相拼了!”
老妪笑道:“这还像个样子,你要是一味的苦苦向我求饶,定要了你的性命。现在看你还有几分骨气,便给你个生还之机。你只要能在我的手下走上十招,便放了你二人。你看如何?”
齐飞虎暗想:“若不同意,他二人一齐动手,只怕一招间便送了性命。倒不如答应下来,好歹也有一线生机。纵是不敌,至多不过落个罪有应得。”念及此,道:“既然如此,便让我领教一下阁下的高招。”心里既存着一丝侥幸,言语中自然客气许多。
老翁笑道:“好,果然有些胆量。这里地方狭小,只怕你施展不开剑法,不如到外面去比试罢?”二人自无异议,纵身而出。
老妪道:“进招罢。”齐飞虎一横长剑,道:“希望两位遵守诺言。在下得罪了。”话音未落,一招“一日三秋”,分取其上、中、下三路。
老妪叫了一声:“来的好!”脚下疾起,电光石火般地踢出三脚,每一脚都是踢向他剑法的间隙处,逼其收剑变招。
齐飞虎的这一招本应化作三剑,但在她迅猛无双的攻势下每一剑均才使出半招,其腿已疾若闪电般地踢至,似是算好了一般,自己若不及时变招,手中的长剑势必被踢飞,因而此招才施展了一半,不得不急换一招“日月如梭”。此招旨在一个快字,剑飞如梭,令人防不胜防。
老妪见他的剑法还算使得,有心多看几招,倒也不忙着速战速决。忽见他换作一式快招,极为不服气,暗道:“咱们倒来比一比谁更快些?”不使别的武功,双腿如飞,专攻他破绽之处。
齐飞虎见其腿法快得几不见形,根本无从捉摸,心下骇然,剑法自随之慢了几分。好在老妪不想立时便胜了他,处处脚下留情,他方能多支持片刻。
二人过了八招,齐飞虎不仅丝毫占不到上风,而且招招受制。他明知老妪最多只用了五成的功夫,自己尚不能反守为攻,焦急不堪。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一剑向斜下平刺,朝她腰间而来,正是一招极为平常的“夜叉探海”。
老妪想不到他竟会在这紧关节要之时使出这一招,微微一怔,心中暗喜,只道他已黔驴技穷,侧身避开,同时右脚踢向他持剑的手腕。齐飞虎忙将长剑一撤,叫道:“还只剩下一招。”
在一旁观战的老翁急道:“老婆子,只剩下一招了,可别丢了咱们‘绝峰二仙’的脸呀!”齐飞虎闻听此言,大吃一惊,暗道:“难怪这死老婆子的武功如此之高,原来他们便是‘绝峰二仙’呀?我能与她过上十招,已属不易了!”
老妪笑道:“好,且看我这第十招的厉害。”掌中已蓄足七八分的内力,一掌即要推出。如果齐飞虎硬接下这一掌,必死无疑。幸好他早有计策,身形向后一纵,长剑脱手而出,直朝老妪面门而来。
她伸手用两指一夹,正好夹住剑身,气运于指,只听一声脆响,三尺长剑竟被她的指力夹断了。
扔下断剑,她纵身欲一招了结了齐飞虎。哪知他不避不闪,立足站定,抱拳一揖,道:“十招已过,多谢阁下手下留情。”她忙收住身形,奇道:“明明只过了九招,莫非是你数错了?”
老翁上前道:“对呀,明明才过了九招,你怎能胡说?”齐飞虎微微一笑,道:“第九招我是不是使了一招‘夜叉探海’?”
二人对望了一眼,齐道:“自然不错。”他笑道:“难道我最后一招飞剑就不作数了?”二人一怔,不曾想到他竟将这一招也算上,苦于又无法反驳,故作沉吟道:“这个……好像……似是……”
齐飞虎道:“两位都是绝世高人,难道也会自食其言?”二人闻言,面色一正,道:“既然你已接下十招,自然放你走,我们决不食言。”
他心下大喜,抱拳道:“两位果然言而有信。还请将我兄长的穴道解开,我们这便告辞了。”二人亦无他法,只得进去把齐飞龙被封的穴道解开。
齐氏兄弟对二人道:“将来咱们后会必然有期,二位请了。”老妪冷冷道:“若再多行不义,咱们后会之期便是你们魂归西天的日子。”那二兄弟头也不回,大笑了一声,扬长而去。
凤莲四人担心“泰山双飞鹰”会追来,不敢耽搁,促步疾行。走了两炷香的工夫,未见有人追来,心里稍安,加之走得也累了,寻了棵能遮荫的大树,坐下来歇息。方笛和何晓芸因为连日奔波,甚为疲惫,不一刻竟睡着了。
过了盏茶的光景,突然又是一阵争吵声直入耳中。凤莲与巧云对望一眼,微微而笑,知道又是适才的那两个老怪人到了。
果然那二人片刻即至,口中兀自争吵着。老翁叫道:“你这个老东西好生无用,平日里只会吹大气,现在却连一个小贼也对付不了,真是丢尽咱们‘绝峰二仙’的脸了!”
老妪自不甘示弱,怒道:“我当时正是‘当局者迷’,你这老不死的理应是‘旁观者清’呀!为何没有半点用处?到底是谁丢尽咱们‘绝峰二仙’的脸,那也不用说了。”
老翁不服气道:“输是你这个当局者输的,与我这个旁观者可全不相干,别来胡赖!”话才说完,“咦”了一声,道:“怎的又碰上你们了?”自然是指凤莲四人。
凤莲、巧云知道眼前这两个怪人绝非常人,不敢怠慢,忙上前作了个万福,道:“适才多蒙两位前辈相救,不胜感激,请受我等一拜。”
老妪正没出气处,闻听此言,毫不领情,反唇相讥道:“我们不过是一时手痒,教训一下那两个狗崽子,可全没想着去救谁?”凤莲和巧云一怔,窘在那里。
老翁心想既然有人对自己感恩戴德,何乐而不受,笑道:“不错,不错,若不是为了救你们,我原也不必出手。”
凤莲借机道:“小女子正是要多谢两位前辈的救命大恩。”老翁笑得直合不拢嘴,连声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哈哈!哈哈!”
老妪见明明是自己出的力,却叫他捡了个大便宜,心有不甘,叱道:“老东西好不要脸,也不知到底是谁为救他们才与人动手的?寸功未立,反来厚着脸皮邀功,简直无耻之尤!”言罢,得意地看了凤莲四人一眼。
老翁脸上一红,搪塞道:“若不是我用飞箸点中小贼的穴道,他们多半儿会被人欺负,如何说我寸功未立?”
凤莲和巧云深怕耽搁久了,“泰山飞鹰”会追上来。但若就此离去,又见他们争吵不休,且全因自己四人而起,实不便擅自动身。当下甚为焦急,又彷徨无计。
过了半晌,二人兀在争论。凤莲和巧云皆现焦虑之色,方笛和何晓芸却滋滋有味地看着两个怪人,觉得煞是好玩。
那二老吵着吵着,老翁便以她十招之内未能胜了齐飞虎为由,大大地贬低其武功。老妪岂容他说嘴?怒道:“若有本事便来与我过上几招,莫要只耍嘴把式!”凤莲和巧云虽不谙武功一道,但听得他们竟似全不把“泰山双飞鹰”放在眼里,显然武功较之高出不少,微感宽心。
老翁叫道:“过招便过招,只怕你输了以后又要胡赖,当着这许多人,岂不堕了咱们‘绝峰二仙’的名望?”
老妪“呸”了一声,呵斥道:“不错,你若输了,还当真怕你耍赖,倒不如找人做个见证,到时是输是赢再也赖不得。”
老翁闻言大笑,道:“明明是不敢和我交手,偏生又去找甚么借口,倒不如干脆认输罢了!”老妪怒道:“你且说说我又去找甚么借口?”
老翁笑道:“这里又哪有人可以来作见证?难道这还不是借口么?你若认输,却也不来与你为难。”
老妪不怒反笑,道:“你这个老不死的有眼无珠,这里明明有四个人可以做见证,怎么说无人?”凤莲一惊,忙道:“前辈明鉴,我等并不懂武功,难以为两位作见证,还请另择他人罢!我们先行告辞了。”言毕便欲离去。
老妪拦道:“你们可不能走,不然谁来给我们作证?”老翁笑道:“他们又不懂武功,如何作得见证?还是让他们走罢。”凤莲忙赞其说得有理,欲趁机远离此地。
老妪喝道:“输便是输,赢便是赢,不懂武功又怎么做不得证?废话少说,只管动手罢!”不待别人再说甚么,飞身向老翁扑来。
见她说打便打,更不多言,老翁忙出手招架。凤莲四人觉得迎面一股劲风袭近,直逼得有些透不过气来,身不由己地向后退出七八步,惊诧之下,知道暂时无法脱身而去,只得顿足观看。
那二老打在一起,在树林中飞上飞下,忽左忽右,身形快极,根本无法分清哪一个是老翁,哪一个是老妪。初时方笛和何晓芸尚且拍手叫好,须臾间便觉得头晕目眩,难受异常,遂不敢再看。
这两人年纪虽长,身手之敏捷却绝不逊于少年,其掌力直将丈许之内的树叶带的“哗哗”作响。若是武学精通之士见到他们的武功,定然佩服得五体投地。即令凤莲四人也大感惊叹。
二人直过了百余招,老妪霍地大叫一声:“停手!”老翁正飞身一掌朝她面门打来,若在平时,她自会拆解,现在却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全无招架之意。
老翁的双掌离她面门仅有数尺之远,见她并不躲闪,心中大惊,欲变势换招已为之不及,情急之下,倏然急收掌力,身体在空中向后连翻了三个筋斗,落地之时兀自向后退了五步,这才站稳。
幸好他二人相斗之时,未尽全力,否则老翁这一陡然收力,无异于用自己发出的掌力回击自身,必受重伤。适才他虽仅用了六分功力,收掌时又疾身后撤,以泄去回击之力,站定之后,仍觉得胸中郁闷,头晕眼花。
待他定了定神,暗自调顺气息,对老妪怒道:“你这是甚么意思?”她并不着恼,笑道:“师兄你比我早入师门两年,便是比我多修炼了两年的武功。咱们如此比试自是极为不公平。”
他沉吟片刻,笑道:“你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那好罢,从明日起我两年之内不再练功或与他人动武。你只管勤练武功,咱们两年后再比试,这样总算是公平了罢?”
她摇头道:“假使有人上门寻舋,你岂有不动手之理?再者,你如暗中勤练武功,我又如何得知?”老翁怒道:“老夫可是言而无信之人?依你说便当如何?”
她笑道:“你果然好没脑子。我有一法可让咱们公平比试,你若不允,那也不用比了。”他急问道:“只要能分出个高下,甚么法子都依你。”见他一副急得抓耳挠腮的样子,凤莲几人忍俊不禁。
老妪道:“其实这个法子说来简单,只要你我二人各收一名不懂武功的人为徒,然后将一身的武功倾囊相授,过得几年再让他们来比试一番,这样既可以一见咱们武功的高下,又是公平比试,岂不是两全其美之法?”他笑道:“老婆子这个主意甚妙,好罢,现在咱们就去觅徒罢?”说着便要走。
老妪拦道:“说你糊涂还当真胡涂,何必去别处找,这里不是就有两个现成的么?”一指方笛与何晓芸。
凤莲和巧云大惊,忙伸手拉住两个孩子,转身欲跑。老翁欺身上前,中指轻弹,点中凤莲和巧云腿上的“环跳穴”,二人腿上一麻,再不能移动半步。老翁将两个孩子夹在腋下,向后一纵,站回到老妪的身旁。
凤莲二人只得苦苦哀求道:“两位前辈高抬贵手,这两个孩子年纪尚小,请您放过他们罢!”方笛与何晓芸在老翁的腋下极力挣扎,口中叫道:“娘,快来救我呀!”凤莲和巧云看在眼里,空自着急,却无计可施。
老翁听她说两个孩子还小,便对方笛二人仔细端详半晌,一本正经地对凤莲二人道:“他们的年岁可不小了,若是练武还稍嫌迟了。不过你们放心,有我们这样的明师,自然会将他们调教成高徒的,这点倒是不必多虑。”
凤莲二人听罢,气得直欲晕倒,口中仍是不住地哀求。那二老不再去理睬她们,几个起落,带着两个孩子已在十余丈外,转眼间即不见了踪影,消失在密林深处。
凤莲二人大急之下,全然忘了自己被点了穴道,上身向前俯冲,双脚却动不了,立时摔倒在地。她们顾不得疼痛,眼望远方,大声叫着方笛与何晓芸的名字。
那老翁本无恶意,只想制住她们后再抢孩子,又知其不会武功,所以点穴之时连一分力也未使足。过了半个时辰,二人腿上的麻感尽消,不多时即可活动自如。二人急忙向他们消失的方向追去。虽然明知多半追不上他们,而且即便追上也绝无可能将孩子抢回,却绝不甘心,一路向前寻去。
方笛二人被老翁夹在腋下,只听耳边风声“呼呼”而过,两旁的景致飞一般地倒退,慢慢的地势渐高,似在上山。两个孩子不住地挣扎,小拳头连连打在老翁的身上,他犹如不觉,手臂夹得更紧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收住脚步,在山腰处停下,放开方笛二人。他们脚一着地,转身向山下跑去。老翁也不阻拦,从地上拣起两块儿指甲大小的石子,扣指要向他们弹去。老妪伸手一拦,接过一块儿石子,轻声道:“打那小女孩儿。”老翁随即明白她的意思,小指轻弹,正打中何晓芸右腿腿弯处的“委中穴”。她一声惊叫,摔倒在地。方笛本跑在她的前面,闻声回头看去,见她已倒在地上,忙收住脚步,返回察看。
何晓芸摸着双腿膝处,眼中深噙热泪,想是这一下着实摔得不轻。方笛把她的裤角挽起,道:“芸妹别哭,我来看看。”察看之下,见只是轻微的擦伤,并无大碍,便将裤角放下,安慰道:“没事,没事,只是破了一点儿皮,别哭了!”将她眼角的泪水轻轻拭去。
老妪走上前恶声恶气道:“你们听好了,你二人只有一个人可以下山。现在谁要走便走,剩下的一人可要随我上山,再也不准下得山去。“方笛扶起何晓芸,挡在她的身前,道:“你让芸妹下山,我留下来。”语气甚为坚定。
老妪凶道:“谁留下来我便杀了谁来祭这山。”两个孩子闻言,脸上皆现出惊惧的神情。半晌,方笛看了一眼何晓芸,毅然道:“你让她下山罢,我留下。”何晓芸拽着他的衣角哭道:“笛哥,我不走,我要留下来陪你!”
老翁笑着上前道:“老婆子,可别吓坏了孩子。”老妪一笑,凶神恶煞的样子顿消,对他们和颜悦色道:“乖孩子别哭了,婆婆疼你们还来不及,怎会杀了你们?今后纵是有人要加害你二人,婆婆也要保护你们的。”说着伸手去摸何晓芸的头,想安慰她一下。方笛唯恐她伤害到何晓芸,双手上挥,向她的手打去。老妪毫无防备,竟被他将手推开,不禁一怔,心中并不着恼,反而微笑着看着他们。老翁则在一旁哈哈大笑。方笛可不管这些,站在何晓芸的身前,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面前的这两个怪人。
其实适才老妪故作凶恶之态,只是要试探一下方笛二人的本性如何。一试之下,见二人果然俱是有情有义之辈,心中大喜。
老翁问方笛道:“你愿意跟我学武功么?”他想也不想,厉声道:“不愿意。”听其回答得如此干脆,老翁倒是一怔。
老妪一笑,问何晓芸道:“你愿意跟我学武功么?”她摇头道:“我不要学,我只要我娘。”老妪微微一笑。
这时一阵山风吹过,山间的云雾被吹得散了,蒙蒙雾气在几人身边飘过,虽是夏日,仍颇感一丝凉意。
老翁灵机一动,对他们道:“你们可看好了。”言甫毕,纵身飞起,高逾两丈。待他上升之势已尽,并不立时落下,犹如一片树叶似的,轻轻地飘落下来,淡雾之中,宛若神仙落下凡尘。方笛二人直看得目瞪口呆。
老翁双足一沾地,双掌向左侧的松树劈面而去,“砰”的一声闷响,松树晃也没晃一下。他站定收掌,见二人的眼中尽是迷茫之色,便对方笛道:“你去推一下那棵树。”方笛也不知自己为甚么会听他的话,或许是好奇心起,快步上前朝那棵松树一推,“喀嚓”一声,竟应手而断。他惊得咋舌不已,看着自己的双手,茫然不解。
原来刚才老翁一掌打在树干之上,精深的内力已将树干震断,但其力道使得恰到好处,树干虽断,上下仍连在一起,并不断折。经方笛用手一推,上面的树干受到这一点儿外力,再也站立不住,故而应手而倒。
老翁面有得色,捋着胡子,看着发呆的方笛道:“你愿不愿意跟我学这样的武功?将来学成之后,恐怕在江湖之上便少有敌手了。”
二人当然觉得老翁的武功极是好玩,若能学会,倒是妙得紧,但娘亲在他们心中要比甚么都重要得多。何晓芸叫道:“我不要学,我只要去找我娘。”
方笛这才回过神来,亦道:“我们先要去找娘,不然再好的武功也不要学。”说着向何晓芸看去,四目一对,心念更坚,对二老立起同仇敌忾之意。
二老互望一眼,相对苦笑,心想自己二人纵横江湖,无人能敌,现下却被两个孩子弄得束手无策,倒也可笑。老妪问道:“你们为甚么要找娘?”这一问可不太容易回答。二人一怔,何晓芸道:“娘便是娘,当然要去找了。”这一答也着实不易反驳。
老翁道:“你们要是练好了武功,以后下山找到你们的娘,她们必然喜欢死了。”方笛想了想,道:“我们现在下山找到娘,她们也是一般地欢喜呀?”老翁搔了搔头,一脸窘态,不知该如何作答。
老妪眼珠一转,问道:“只要告诉我你们为何不在家中待着,却来到黄山脚下,便让你们下山。”
小孩子哪有心机?方笛便将何家的惨事如实道来。此刻自不免触及何晓芸的伤处,她在一旁“呜呜”地哭起来。
二老听罢,心中对他们倍加怜爱。老妪叹道:“原来是‘泰山飞鹰’这两个狗贼作的孽,早知如此,适才……唉!看来老天也要你们亲自报这大仇呀!”她心里已有计议,问道:“你们恨不恨‘泰山双飞鹰’?”方笛大声道:“自然恨极。”何晓芸哽咽道:“若是我爹娘能活转过来,我便不恨他们了。”
老妪道:“你的爹娘肯定再也不能活转过来,所以你就应该杀了‘泰山飞鹰’为爹娘报仇。”何晓芸大哭道:“我只要爹娘能活转。我不要杀他们!我不要杀人!”样子极是惹人怜爱,老翁和老妪微觉心内一酸。
稍待片刻,老妪看着方笛,问道:“你难道不想杀了他们,为何家的伯伯婶婶报仇?”他点点头,道:“当然想了。”
老翁在一旁接口道:“你若不学会武功,怎能报仇?”他沉吟道:“就算要学武功,我们也先要找到娘呀!”
老妪知道事情已有了些眉目,继续道:“纵是现在下山找到你们的娘,‘泰山双鹰’若然杀到,你们凭甚么保护自己的娘?何况依你所说,‘泰山双鹰’那两个狗贼并不知道你们是何家的人,如果他们单单遇到你们的娘,未必能辨认出来,绝不会出手加害。倘若你们和娘在一起,反会累得她们无法脱身。”
方笛细思她这一番话,觉得不无道理,不由得问道:“那我们现在该当如何?”何晓芸也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她,似在等其示下。
老妪笑道:“你们现在应该留在山上好好练武,将来学成之后,下山把‘泰山双鹰’杀了,然后再去找娘。这样岂不是既报了仇,又可一家团聚?唯此才是正途。”说着朝老翁笑了笑,显是胸有成竹。
方笛一时也没了计较,转头向何晓芸看去,想知道她心中作何打算。谁知她更无半分主张,亦直盯着方笛,露出相询之意。
二人对视而立,皆不言语,似是用目光交流着一切。过了良久,他心中一横,对二老道:“若是让我们上山学武也无不可,只是学成之后我们就要下山去找娘,绝不在山上留一辈子。”
老翁笑道:“艺成之后你便想留在山上,我也要一脚将你踢下山去。”顿了一顿,道:“不过在下山之前,你们两个人要比试一场,分出个胜负,这才许下山。”方笛暗想:“这些小事倒是无足轻重,只要到时可以下山就行。”遂点了点头,算是同意拜师学艺。何晓芸见他已同意留下,虽心中仍有些不愿,却也不再说别的,随之也点点头。想到自此很长一段时间内难以再见到二娘,心里茫然若失。
见他们同意拜师学艺,老翁高兴得一下子蹿起三丈来高,在空中连翻了五六个筋斗。老妪亦抱起何晓芸,一纵而起,直吓得她连声惊叫,不敢睁眼。方笛看他们如此高兴,暗中也代其欢喜,霎时觉得这两个怪人和蔼可亲了许多。
过了半晌,几人稍微平静下来。老妪道:“咱们这便上山,你们伏在我二人的肩头,千万抱紧,且莫睁眼。”方笛二人看了看眼前高耸入云,恰如天柱一般的山峰,惊得一吐舌头,依言伏在二老的肩头。老翁叫了一声:“走。”两人忙闭上眼睛,蓦然只觉得自己如同飞起来了似的,一颗心也随之提到了嗓子眼儿。尽管他们极是好奇,却也不敢睁开眼偷看。
耸立在云雾之间的山峰,正是黄山的最高峰──天都峰。这里四下烟雾缭绕,浮云轻盈飘过,微风阵阵,更增凉爽之意。此峰笔直地矗立于天地间,陡峻无比,尤胜华山之险,四面更无一条可上之路。
二老背负着方笛与何晓芸,双手抓住峭壁,足尖一点,便纵上丈许。如此这般,不一刻,四人的身影便没入云端。
仅过了顿饭的工夫,那老翁叫道:“到了,睁眼罢。”二人睁眼一看,果见四下已是平地,不远处有两座茅屋,周围尽是青松翠柏,绿色盎然。俯视远处,众山无不立于脚下。如此景致,即便算不上鸟语花香,世外桃源,亦大有气盖群山,自视清高之意。
老妪笑道:“这儿便是我夫妻二人的居住之所,你们想是也累了,先进去休息一下,待会儿再行拜师之礼不迟。”方笛和何晓芸大吃一惊,心道:“原来他们是夫妻呀!怎么整日吵吵闹闹的,好不奇怪?”二人只是心里惊奇,并未说出口来。随后他们被老妪各带到一间茅屋中,安顿睡下。
何晓芸正熟睡间,忽听有人在叫自己,睁眼看去,原来呼唤之人正是爹和娘。她翻身下床,扑到爹娘面前,哭道:“爹……娘……,你们不要离开我,芸儿想你们。”慧珠走上前,将她抱在怀中,泣道:“芸儿,爹娘对不住你,只怕今后……要委屈你了!”
何峋在一旁正色道:“我们的大仇就靠芸儿你来报了。你可一定要跟师父好好学艺,千万别偷懒呀!今后……”话未说完,一对索命的无常鬼不知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一抖手中的铁链,套在何峋和慧珠的颈中,不由分说,拉着他们便向外走去。二人边挣扎边叫道:“芸儿,记着给我们报仇呀!”
何晓芸哭着向他们追去,但不知怎的,任凭使尽了吃奶的力气,双腿却犹如灌了铅水似的,举步维艰。眼看着爹娘被无常鬼拉走,直至消失在尽头,亦无法迈前一步,急得她大叫道:“笛哥,你快来!笛哥,快来呀!”急切之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
哭着哭着,她睁开双眼,见自己仍躺在床上,原来适才是南柯一梦,不过枕边已湿了一大片,自是被她的泪水打湿的。
方笛在床边笑嘻嘻地看着她。何晓芸擦干眼泪,想起梦中之事,对他嗔怒道:“都怪你,都怪你。”用小拳头捶打在他的肩头。他也不躲闪,兀自笑脸相迎。好在她手上无甚气力,小拳头打在身上倒不太疼痛。
她打了十几下,见他不躲不闪,反觉歉然,住手问道:“你干嘛不躲开呀?”方笛笑道:“我若躲开,谁还肯让你来打?”伸手替她擦干眼角的泪水。
何晓芸哽咽道:“我梦见爹和娘了。”顿一顿,轻声道:“我打得你疼么?”他本想装出一副痛苦万状的样子来吓一吓她,但一看其柔弱可怜的样子,心下不忍,拍拍胸脯道:“没事,一点儿都不疼。”
她忽而郑重道:“我要为爹娘报仇。”方笛听她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极其坚毅,吃了一惊,正要安慰一番,她却问道:“笛哥你……你会帮我报仇么?”他本就下定决心要为何峋夫妇报仇,此刻胸中更是豪气陡生,朗声道:“我自然要帮你报仇。”
她感动不已,霎时间觉得方笛就是自己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忍不住鼻子一酸,热泪盈于眼眶。这时一人在门口赞道:“好孩子,果然有志气,不枉我二人背你们上山。”
何晓芸忍着泪水,与方笛一起走到门口,老妪笑道:“快随我去拜师罢!”一手拉着一个,来到另一间茅屋。
茅屋中早已摆好了香案,上面摆放着三个灵位牌,老翁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待三人进来,老翁点燃手中的香,对着灵位牌道:“无极门第四代弟子苏砚,禀明各位祖师,今日收下方笛为徒。自此弟子当竭尽所能,将无极门天下无敌的武功传授于他,以可光大我无极门。”言罢跪下拜了三拜。随后起身对方笛道:“你从今以后就是无极门的第五代弟子了,过来拜见祖师。”他依言上前跪下行礼,然后又给苏砚磕了三个头,这便算是正式拜过师了。
而后老妪上前对着灵位牌报了名讳,亦和苏砚一般向祖师致意行礼,礼毕后才命何晓芸开始磕头拜师。直至此时方笛和何晓芸才知道她的名字叫吕翠英。
二人拜过师,吕翠英拉着何晓芸的手道:“晓芸,从今日起你便是无极门的弟子了。记住日后要勤练武功,不可偷懒,一定要听师父的话。”她点了点头,道:“晓芸一定听话。”吕翠英见她甚为乖巧,心中十分欢喜。念及她小小年纪便遭逢大难,甚是可怜,又不禁喟然。
方笛问苏砚道:“师父,咱们无极门是干甚么的?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呀?”他一笑,道:“你们既然已是我门下的弟子,便应当知道咱们门派的来历。若说起咱们无极门来,可是说来话长呀!听我……”吕翠英一把将方笛拉到自己身边,对苏砚叱道:“要是听你来说,只怕他们越听越糊涂,还是我说罢!”苏砚在祖先牌位前不敢太过放肆,只得强行忍住怒气。
吕翠英讲道:“一百六十多年前,在江南有一个小道观。观中有一位道号虚灵的道长,他平日除了替人看病之外,就是专心钻研道学,虽年仅四十有余,在当地已是大有声望。一日,从外乡来了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入观拜见虚灵道长。言谈中二人甚为投机。道长发现这个书生对道学和易经颇有心得,大有相见恨晚之意,极力劝他留在观中,一起探研道学。那书生也不推辞,便在此住了下来。
自此二人朝夕相处,同寝同眠,专心研究道学。一晃三年过去了,二人均觉于自身的道行修为大有进益。虚灵道长见他深悟道性,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遂劝他出家为道。书生执意不肯,后来竟不辞而别,虚灵道长大感惋惜。
四年后,江湖上出现了一个绝顶高手。他曾在一日之间连灭五大黑道教派,经此一役,声名大噪,被江湖中人尊称为‘玄掌无敌’。
一日虚灵道长正在内室闭目养神,那书生突然造访,道长自是大喜,急忙出迎。岂知书生一见到他便深施一礼,连声称谢,把道长弄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进得内室,书生这才道出个中原委。原来他本是出生于武林世家,父母皆是江湖中的成名人物。但他自小便不喜习武,专爱读道学着作。他父母自是不允,执意强迫其习武。事出无奈,他离家出走,一路上游山玩水,甚是逍遥。一日来到此地,闻听人言,虚灵道长学识渊博,精通道学,即前来拜谒,以求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三年后,于道家真义的领悟果然大有长进。这时书生甚是想念父母,加之虚灵道长极力劝他出家,心中不愿,故不辞而别。
回到家中,他家偌大的庭院竟已化为乌有,双亲皆被仇家杀害,他悲愤异常,情知凭自己的武功万难报仇,当下躲入深山,苦练家传武功。一日间,他正在看《道德经》之时,读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这一句的时候,忽而心中一动,似有所悟,忙闭目凝思。直过了大半个时辰,憬然大悟,平日里领悟的道家真义霎时融会贯通,居然让他悟到了‘先天无极大道’。此时他身上积蓄已久的道家真气犹如百川纳海,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竟尔练成了一门震古烁今的绝顶武学。
一年后,他出山报仇。经过一番明察暗访,终于将仇人尽数杀死。自此在江湖上声名鹊起。
虚灵道长听罢,沉默无语,半晌才道:‘阁下既已身负绝世武学,且又精研道法,便是贫道也自愧不如。不过望你记住我道教的宗旨是与人为善,清静无为。今后在动手杀人之际,能够想一想贫道这一番话,做到手下留情,也不枉你我相交之谊。’书生听罢顿悟,想起自己为了报仇,确实杀了不少人,惭愧得汗流浃背。遂向虚灵道长立誓,决不再妄杀一人。道长见他已生悔意,方才露出笑意,便又劝他出家为道。书生心中愧疚甚重,无意入道,当下谢过道长指点之恩,告辞而去。从此他隐入黄山群峰深谷之中,自创‘无极门’,不再涉足江湖。直到晚年才偶得机缘,收了一个弟子,将全身的武功倾囊相授。后来他于九十二岁时逝于山中,其弟子遂将无极门继承下来。”顿一顿,她继而道:“不过自开派祖师到现在,都是代代单传,即使算上我们二人,门中合计才五人而已。加之门下的弟子极少在江湖上走动,只偶尔做些行侠仗义之事,亦不令为人所知,故而无极门虽有绝世神功,在武林中却是名不见经传。”待她说完,方笛二人恍然大悟,方始知道了无极门的来历。何晓芸听得这位祖师的家人竟也是被仇人尽数杀死,遭遇和自己极为相似,心下一酸,习武报仇之心更专。
苏砚早已不耐烦,好不容易待她说完,忙道:“废话也说完了,天色不早了,老婆子你还是快去做些饭菜来罢?若是饿坏了他们,咱们好好的一番打算可全白费了。”经他这一提,方笛二人确是觉得有些饿了。
吕翠英怒道:“你有手有脚,难道不会自己做么?整天只知道比武,却不干些正经事。”
苏砚亦怒道:“老婆子你每天都想在武功上压过我,整日地寻舋滋事,毫无半点自知之明。现在倒来说嘴,真是岂有此理!”
方笛和何晓芸听他们争吵,甚为尴尬。心中极是不解,实不知同样是夫妻,他们为何全不似自己的爹娘那样恩爱,反而时时吵闹?
吕翠英恼道:“好好好,我也不与你争吵,现在我就带晓芸走。咱们就如适才约定,六年后让他们两个在此比武。到时是输是赢,最是公平。”拉着何晓芸就向外走。
方笛知道必是他们在自己二人睡觉之时就定下此约,眼见要与何晓芸分开,且一别六年,自是不允。一下子扑上去,拽住何晓芸的衣角,对吕翠英叫道:“你不能把她带走,我们一定要在一起。”何晓芸更是大哭大闹,绝不肯走。
苏砚心下不忍,劝道:“其实就算咱们在一起住上六年,各教各的,也不妨事。你又何必非要离开这里?”
吕翠英呵斥道:“若是一起住在这里,咱们日日相见,我调教弟子的高明手段难保不被你偷学了去,这难道是公平比试么?死老头子只想着占便宜。”
他怫然大怒,一把拽开方笛,叫道:“你们要走便走,何须废话?我原也怕你们留在此处会偷学了我的盖世神功。”
吕翠英重重地“呸”了一声,抱起何晓芸,一跃出屋,施展轻功向山下而去。何晓芸虽极力挣扎,却焉能挣脱她的手臂?哭嚷着被带走了。
方笛被苏砚抓着,徒然着急,却无法追赶,若不是他曾在聂先生的指教下读过不少诗书,懂得尊师重道之理,早已破口大骂这位师父了。
耳听何晓芸的叫声越来越远,他自知无望,便不再挣扎。在这一天里他接连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心中空荡荡,木然而立。
苏砚见他这副样子,笑道:“我的老婆子跑了,尚且不悲。你不过是走了一个小妹妹,便好像天塌了一般,如此软弱,怎能做我无极门的弟子?”
他回过神来,忿怒道:“我现在只有芸妹这一个亲人在身边,你……你们却把我们分开,真……真是…….”他本不擅言辞,情急之下,太过激动,不知该说些甚么,眼中忍不住泪光盈动。
苏砚亦颇觉歉然,但又怕他会因为这件事而不用心学武,心思一转,笑道:“若是晓芸也留在山上,你们成天只会在一起玩耍,哪儿会用心去习武?她父母的大仇焉能得报?你只要专心学武功,将来练成之后,下山把‘泰山双飞鹰’杀了,那时晓芸自是欢喜得紧,今后她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方笛细细一想,心知若是她留在此处,定然常来找自己玩耍,恐怕非要耽误了学武功,到时又凭甚么替何家报仇?想到这里,稍为释然。随即想到此后这山上只有自己和师父两个人,甚觉枯燥无味,不由得暗盼着六年快些过去,到时便可以与何晓芸在一起了。
苏砚和吕翠英原本都是被人遗弃在山间的孤儿,先后被无极门的第三代传人收入门墙,传武授艺,二人便以师兄妹相称。在他们几近而立之年时,其师病逝,临终前搓合二人成婚。婚后十年间,他们仍住在深山中,倒也很恩爱,只是一直未有子嗣。到了五十有余,二人性情渐变,时常争吵。后来耐不住寂寞,开始出山行走江湖。他们自幼与师父隐于深山,可说是全不通世务,虽多有行侠仗义之举,亦闹出了不少笑话。好在二人素无劣迹,纵是一时行事不妥,也无人和他们计较,倒都着意接纳。
江湖上中人赠其绰号为“绝峰二仙”,固然有对他们绝顶武功的钦佩之意,更是嘲讽二人不通世务,如同身在绝峰之巅,不谙世事的愚仙一般,其中戏谑之意尤重。他们自不解其中之意,反而甚是得意。遂特意移居黄山绝顶的天都峰,实觉只有居住在此处才与自己的身份相配,方不负“绝峰二仙”的雅号。
苏砚夫妻二人一过半百之年,好胜之心尤盛,均想在武功上胜过对方,两人每日总要打上几场架才痛快,可全没想着甚么收徒授艺,令无极门后继有人。也算是师们有幸,若不是这一次吕翠英突发奇想,为了公平比试,非要收下方笛和何晓芸为徒,只怕再过些年,无极门的绝世武功定要失传了。
第二章初显锋芒
翌日清晨,苏砚将方笛叫到身边,问道:“你可知本门为何名号‘无极’?”他摇了摇头。苏砚道:“无极乃是先天而成,万物之本。正是无极生太极;太极化生万物之意。故又名先天无极。”顿一顿,道:“咱们无极门的武功重在练气,须知只要内功一有所成,甚么武功都可应手而使。从今日起为师便开始传授你神功的修炼之法,你必须要用功不辍,持之以恒,方能有成。”遂将“无极神功”的第一层修炼心法详细地讲给他听。
方笛虽读过些书,于武功一道却全然不懂,对师父传授的心法十之八九不明所以然。苏砚也不着恼,耐心地讲解。教给他如何静心敛神;如何搬运周天;如何以意领气和经脉穴位等修炼内功的基本道理。方笛的资质颇佳,只用了两日便记了个大概。半月下来,对“无极神功”的心法已全盘领会,随即开始自行修炼。
“无极神功”乃系道教一流,须心境平和,一心向善之人方可练成。倘若修炼之人心猿意马,气息浮躁,或是心有邪念,终不免外魔纷扰,心魔不止,势必引致走火入魔,难成正道。所以“无极神功”的第一层心法就是教人如何驱除杂念,静神平气,修养内丹的。方笛本不是行事轻佻,生性浮躁之人,但所有的亲人才刚刚离去,心中焉能平静下来?幸而入门神功虽然较耗时日,却决不致有甚危险,只要勤加修炼,功到自然成。
自此他每日间只是专心练功,苏砚除了在一旁指教督促外,便是负责一日三餐。山上但有食物短缺之时,他便独身下山采购,半日即回,却从不让方笛随之同行,实是唯恐耽误了他练功,六年之后自己若是输了,可糟之糕矣!
苏砚为了将来能胜过妻子,竟不苟言笑,在方笛面前俨如一位严师。见他与初会时的样子大相径庭,方笛大感不解,却不敢相询。
方笛初时也曾想过私自下山去找何晓芸,但每次当他走到崖边之时,看见下面的悬崖峭壁陡得犹如直上直下一般,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再也不敢上前半步。又见师父在峭壁上来去自如,胜似灵猿,着实歆羡不已,对无极门的武功更多了一层信心,遂打消下山的念头。
转眼间过了两年多,正是春暖花开之时。苏砚见方笛的第一层“无极神功”已有所成,这一日将他带到屋后的一块儿空地。看着地上十几个圆鼓鼓的布袋,他问道:“师父,这些袋子是做甚么用的?”
苏砚道:“你的内功已有些根基,现在为师便教你一套腿法,此腿法以迅疾而着称,故名‘疾风腿’。且先看为师演示一番。”话音才落,身形一纵,站在了布袋中间。他足尖一点,一个圆鼓鼓的布袋“噌”的一下从地上跳起来,直飞至一树之高,未待升势行尽,他双足连点,地上十余个布袋竟不分先后似地飞将起来。只是他腿上用的力道不一,布袋也是飞起的高低各异。待升势一尽,纷纷落下。他双腿疾飞,朝已落下的布袋踢去,使其重拾升势,决不令其落地。一时间十几个布袋在空中翻腾飞跃,竟无一只落在地上或与其它布袋相撞。苏砚在布袋下身形翻飞,腿如闪电,十余只布袋无不在他的控制之下。
方笛根本无法看清他的身形,只依稀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在那里晃动,直看得目瞪口呆,恨不得自己立时便可以练成这路腿法,方才过瘾。
蓦地苏砚向后一纵,已站回到他的身边。这时十余只布袋才纷纷落下,地上“砰砰”作响,想来布袋的份量实是不轻。看着兀自发呆的方笛,苏砚得意道:“这就是咱们无极门的入门腿法,你可看清了?”他定了定神,看着师父,眼中大有钦佩之意,道:“您适才的腿法太快,弟子无法看清。”
苏砚笑道:“若是不快,又怎能叫作‘疾风腿’?不过这路腿法并非一味的只求快就可以,每一腿踢出必要做到快、准、狠,令敌人防不胜防,才算是练成了。你若不将此腿法练成,无极门的许多精妙武功便无法习得,所以你可要多下些功夫呀!”
方笛见这“疾风腿”如此神妙,早就欲学之而后快,忙道:“师父放心,弟子自然尽心竭力。”苏砚当下边演示边讲,告诉他出腿的方位和力道,以及运气的法门。待他全部领会,即开始练习踢布袋。
他功力不深,不能像苏砚那样用足尖一点,布袋即起。他先是将右足探入一个布袋底下,用力向上一挑,只觉极是沉重,忙运气加力,布袋只勉强飞起丈余高,便向下落去。他未及挑起第二个布袋,忙闪身起脚,踢向那落下的布袋。脚一触及布袋,全身一震,脚上犹如被一块儿千斤巨石砸了一下似的,大叫了一声“唉哟”,双手抱脚,跌坐在地上,泪水直在眼眶中打转,疼痛难忍。
苏砚见况,急上前察看他的伤势,挽起他的裤脚,只见右脚脚腕处已成黑紫色,受伤不轻。忙将他抱进屋中,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脚腕,发现未伤筋骨,心内一宽。然后找来消肿的草药捣碎,敷在他的伤处。心里不住地怪自己太过大意,明知他内功未成,却忘了减轻袋子的重量,以致使其受伤。
方笛虽痛苦难当,但见师父忙前忙后的,对自己极为关心,甚为感动。本想安慰一下,让他不必太过担心,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索作罢。
练“疾风腿”的布袋共有十六个,里面皆装满了沙土,每一个都在三十斤上下。若是从丈余处落下,力道决不弱于百斤。方笛内功未成,腿上的劲力不足,发力去踢百余斤的重物,自是非受伤不可。不过踝骨没有折断,已是万幸。
苏砚每日替他换药,过了一个多月才痊愈。再让他练“疾风腿”时,苏砚先将布袋中的沙土各去一半,而后才让他开始练习。方笛默默地想了一遍腿法,走到十六个沙袋中间,右足一挑,一个沙袋飞起,急忙左脚又是一挑,另一个沙袋倏然跳起。正要踢起第三只,先挑起的沙袋已落下,忙一撤身,朝它踢去。此刻另一只沙袋又落了下来,急又将它踢起。如此十几个回合,仍只有两只沙袋在他的脚上翻飞跳跃,始终无暇踢起第三只来。
苏砚看了一会儿,笑骂道:“学女孩子踢花毽么?”方笛脸上一红。这一分神,一只沙袋已落在地上,他也不去管另一只,任由其落在地上。看着十六只沙袋,倍感无望,不知何时才能练到师父那样的境界。
苏砚上前,怒道:“你若一只都踢不起来,如何才能学会我无极门的其他武功?”他从未见师父对自己发过这样大的脾气,忙跪在地上道:“弟子知错,还请师父息怒。弟子一定用心地去练,决不辜负您老人家的厚望。”
他突然大发脾气,厉声叱道:“甚么我老人家,我才多老?这样叫我,是不是嫌我活得命长?”方笛早就见识过他这副蛮横不讲理的脾气,也不以为意,笑而不言,起身又去练习腿法了。
此等情形之下,苏砚稍静心神,反倒颇为歉然,自知适才言语过重,但若让他上前道歉,那是拧下他的头也绝不干的。遂在一旁认真地看着方笛练习,不时地出言指点,极为耐心,再无半句重话。
“疾风腿”虽是无极门的入门腿法,却极是难练。习练者须有一定的内力根基,持之以恒,才能做到出腿如风,既快且狠。纵是资质佳者也需数月方可有成。苏砚当年也是练了七个月,才能做到同时踢起十六只沙袋而无一落地的,自然清楚其中的难处。不过他好胜心切,太过着急,方笛才第二次习练,便想让他同时踢起十六只沙袋,当然绝无可能。待骂过方笛之后,自己也颇觉无理,暗生悔意。
其实苏砚自从收下方笛为徒,一直装作不拘言笑的严师,纵是有时想要说笑几句,也强行忍住,唯恐自己在其眼中不像个师父,因此把他随意洒脱的个性久久憋在心里,委实难熬。今日能发上几句脾气,已是心中大畅。美中不足的是方笛不肯和自己顶撞几句,否则那才真是痛快淋漓,美不胜收!
方笛每日苦练,只用了八天,已能同时踢起五只沙袋。见他进展不慢,苏砚也自欢喜。待能踢起十一只沙袋时,进展变缓。此后若想再多踢起一只沙袋,少则十余天,多则近一月方可。直过了八个月,终于可以同时让十六只沙袋在自己的双腿之间翻飞自如。
苏砚知他的腿法迅疾已够,力道不足。遂将十六只沙袋装满了沙土,以求增强他腿上的力度。初时他踢着有些吃力,最多只能踢起十二三只沙袋。过了月余,十六只沙袋复又可在他双腿间纷飞翻腾。至此他的“疾风腿”终告大成。而第一层“无极神功”也于两个月前练成。
苏砚接着将“无极神功”的第二层心法传授于他。方笛在山上待了已近三年,心境极为平和,不似初上山时那样心烦意躁,那第二层神功虽比第一层凶险得多,倒也不致出甚差池。加之苏砚当他练功时都守在身边,更是万无一失。
这一年冬天,苏砚知道方笛的第二层“无极神功”已将练成,便将他叫到户外,指着一棵碗口大小的松树道:“你用尽全力打这松树一掌。”
方笛知道师父在考教自己武功,缓步走上前,气沉丹田,内力直贯于臂,蓦然出掌,只听“喀嚓”一声,松树应手而折。他见自己的掌力竟有如此威力,惊喜不已。
苏砚笑道:“想不到你的掌力已如此浑厚,倒不弱于我年轻之时。好,现在为师便教给你一套擒拿手。”方笛大喜,忙磕头拜谢。
苏砚道:“这套武功唤作‘七十二式困龙擒拿手’。意思就是说即便遇上了龙,它在咱们这路擒拿手面前也只有束手被擒的份儿,故名‘困龙’。不过你要记住,这路擒拿手出手狠辣,与人对之,非死即伤,因而决不可轻用。”他忙点头称是。苏砚便将“困龙擒拿手”的“折、缠、卸、卡、撇、摔、抢、踢”八字诀一一解释清楚。
次日,苏砚开始传授他“困龙擒拿手”。方笛见招数虽不繁杂,但每一招均是狠辣之极,不是残人肢体,就是取人性命,暗感心惊。
“困龙擒拿手”乃是无极门第二代传人,也就是苏砚的师祖所创,他名叫范清风,原是江湖黑道人物,一次在山中为恶,被无极门的创派祖师撞上,将他制住。本欲杀之,但见他确有悔改之心,便将其留在身边,后来收为弟子。
范清风本身的武功已然甚高,又学会了“无极神功”,便将自己会的一套擒拿手融入其中,果然威力惊人。哪知创派祖师偶见之下,极为不喜,嫌此擒拿手不仅戾气十足,而且狠毒阴辣,便劝他不要再练。范清风极不情愿,但在师父面前只有点头称是,答应今后不再练这套擒拿手。
过了些日子,祖师发现他仍在暗中习练擒拿手,就对他晓之以理,劝其放弃。范清风只坚持若将这套擒拿手弃之不练极是可惜。祖师闻言心有计议,命他当场将擒拿手演练一趟。待其练毕,祖师见这套武功确是精妙,如当真弃而舍去,确有些暴殄天物。细思过后,指出个中的若干破绽,直说得范清风心悦诚服。之后师徒二人一起钻研,将这套擒拿手改之又改,最后便化成了这“七十二式困龙擒拿手”。经这一番大加改动,此路擒拿手威力不减,暴戾阴毒之气全消,不过狠辣犹存。故祖师告诫后人,此路擒拿手不到迫不得已之时,决不可轻用。
“困龙擒拿手”招招凌厉,却并不繁复。只用了半个月光景,方笛已将其中的诸般变化学得甚为纯熟。随后苏砚亲自与之拆招,初时他不出三招便被制住。过了一年,他的“无极神功”第二层大有进境,“困龙擒拿手”亦随之威力大长。再拆招时,竟能接下师父十余招。等到他第二层神功练成之时,已可堪堪与师父拆解完一整套擒拿手。
此刻他才明白师傅为何直到现在才将这路擒拿手传授于自己。“困龙擒拿手”施展出来固是威力奇大,却必须附以极强的内力,否则不但难见其功,反易为人所制。自己刚上山时,全无内力,纵是学了这套擒拿手,亦无用处,反而会耽误了自己修炼内功。其实不仅仅是这套擒拿手如此,任何武功都必须有高强的内力与之相配合,方可发挥威力,不然就只是徒具其表。
其后苏砚开始教他修炼“无极神功”的第三层来打通最后玄关。此时方笛的内功已然有成,只要再打通最后玄关,令体内阴阳二气调和,全身的经脉通畅无阻,那时“无极神功”才算大功告成。再假以时日,内力定然精进超凡。
寒来暑往,四季循环。一日清晨醒来,方笛见外面白茫茫的一片,万物尽被白雪覆盖,精神为之一爽。起身见师父的房门紧闭,不敢去打扰。洗漱完毕,童心忽起,飞身纵出屋去。看着这粉雕玉琢的世界,好不喜欢,忍不住抓起一把雪,攒成雪球,用力向远处掷去,直至它消失在视线中,大觉过瘾,遂不住地将攒好的雪球掷向山间。他不过十六岁的样子,童心尤盛,这几年来一直勤于练武功,没有机会玩耍,现在这一番光景,自是不会放过,非要玩个痛快不可。
玩着玩着,忽然想起了何晓芸,暗道:“不知芸妹现在在做甚么?会不会也像我这样在玩雪?她那样爱玩,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现下若是她也在这里就好了,我可以陪她打雪仗,堆雪人。总胜于我一个人在这里。”想到此处,颇有些失落。既有些郁意,也就无心再玩下去了。
鹅毛大雪依然在下。他眼望远处群山,悠然出神,不知在想些甚么。须臾身上便覆盖了一层白雪,眉发皆白。蓦的心下一动:“芸妹的武功练得怎么样了?现在是她的武功好,还是我的武功强?”念及此,不由自主地练起了“七十二式困龙擒拿手”。
此时他的功力可说已臻一流高手之境,使得兴发,体内真气急转,掌风“呼呼”,周围丈许的地上,雪片纷纷向外退让开去。
使到第五十三招“节外生枝”时,突觉小腹丹田处一热,一道热气蠢蠢欲动。他心里一惊,不敢再练下去。当即也顾不上地上厚厚的积雪,就近盘膝坐在一棵松树下,舌抵上,意守丹田,试图将这道热气强行压制住。怎料这道热气不收反驰,直向下行,经任脉的“石门、关元、中极、曲骨”四处穴道,凝于下阴与后肛之间的“会阴穴”处,就此不前。无论怎样发力,这道热气始终丝毫难撼。他心念一转:“难道现在便是师父所说的打通玄关之时?怎么事先并无半点征兆?若真是这紧要关头,那这道热气只可前行,决无后退之理。”情知此时非同小可,心中一慌,便想呼唤师父出来,却苦于正在运转真气,无法开口说话,否则真气一泄,十之八九会走火入魔。
寻常武林中人在将要打通玄关之前,必会做好万全的准备,方才行功。方笛的内力已成,只差打通玄关,便可功德圆满。苏砚也知道他这些天将要到最后要紧的时候,本打算挑个时机,助他行功。岂会料到他在冰天雪地里练功,峰顶倍加寒冷,练功时带动体内真气飞转,热流遍布全身,寒热内外夹攻之下,终于激发真气自行冲关。这便如同一桶火药摆放在那里,只要有片星点火,立时炸它个天昏地暗,更无二话。
他慌乱片刻,渐渐地平静下来,心知此时只有镇定下来,才能冲关成功。遂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下行到丹田,心中一横,猛催内力,直撞向“会阴穴”。不想用力太猛,直震得脑袋里“嗡”的一声,“会阴穴”处疼痛欲裂,额头上不禁渗出了几滴汗水。那道热气被震得四下鼓荡,仍未移动分毫。须知“会阴”为任督二脉交汇的穴道,只要打通此节,二脉畅通无阻,即功成过半。正因如此,此穴极难打通,好似两条全不相同的道路,非欲将其贯穿一致,自必得大费周章,弄不好还会功亏一篑。
过了半晌,疼痛渐止。他定了定神,想起日前师父的告诫,知道运转内力真气之时,最忌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忙静敛心神,缓催真气,置于“会阴穴”,不再猛冲,而是憋足一口气,内息徐徐流向“会阴穴”。
随着“会阴穴”处真气充盈,渐而鼓胀,他心意已决,并不呼出这一口气,反而又深吸了一口,缓催真气直逼向“会阴穴”。不一会儿,“会阴穴”处的真气越聚越多,膨胀欲裂。他强忍痛楚,并不肯有一丝松懈,仍不断的运转真气,直将一张脸憋得通红,烦躁无比,心神不专,神智渐失清醒。这当儿忽的心头一震,充盈此间的真气竟开始不受控制,隐然有四散之势,与走火入魔仅一线之差。他强行阻止,却无济于事,真气开始四处流散。他明知大势即将去矣,万念俱灰。随着颓然绝望之心一生,真气散得更快了。
山风凛冽,奇寒刺骨,树木被吹得左右摇曳。这时他头顶上松枝托着的一堆白雪猝然落下,正中其头顶,立觉“百会穴”一阵清凉,瞬间通彻全身,精神为之一振。他忖道:“我还没有练成武功,没有为何伯伯一家报仇,焉能轻易死去?”此念甫出,心意顿坚,借着这股清凉之意,急忙静敛心神,去烦减躁,真气果然慢慢回归正途,重新凝聚起来,复逼向“会阴穴”。
随着真气连绵不断地催来,“会阴穴”处的气息越来越足,偏生又无处宣泄,气势自也变得猛烈无比,几乎到了再无法容纳一丝气息的地步。现下他亦是憋无可憋,正欲张嘴呼出这一口气,重新再来,蓦觉“会阴穴”处一动,竟侵过了一丝真气。他自知有望,本要一口呼出的气息,转而又逼其下行。千钧一发之间,“会阴穴”?忽犹如决口的堤坝一般,一道急而猛烈的真气狂涌而过,直入肛后的“长强穴”,此穴已属督脉,就此终于打通了任督二脉这一玄关。霎时间痛楚全消。
他长长呼出适才的一口浊气,略一调整内息,以意领气,令其沿着督脉向上游走,一路之上势如破竹。自“长强穴”上行,经“腰俞、阳关、命门”几穴,再过“悬枢、脊中、中枢、筋缩、至阳、灵台、神道、身柱、陶道、大椎”各处,而后升之于脑后,途经“哑门、风府、脑户、强间、后顶”,汇于“百会穴”,转向前行,过“前顶、囟会、上星、神庭、素、水沟、兑端、龈交”,至此督脉走尽,还归任脉。下“承浆、廉泉、天突、璇玑、华盖、紫宫、玉堂、膻中、中庭、鸠尾、巨厥、上脘、中脘、建里、下脘、水分、神阙、阴交、气海”,复归丹田。一团炙热的气息在丹田中运转如飞,四肢百脉的真气源源流入,有若百川纳海,无穷无尽。气团越转越大,直至丹田中容无可容,源流不断的真气才渐渐止住。他更无半分耽搁,收敛周身十二经脉和其余六处奇脉(即冲脉、带脉、阳跷、阴跷、阳维、阴维六脉,它们与任脉、督脉合称奇经八脉)的真气,依照任督二脉的路线,连运十二周天。
雪依然在下,苍松翠柏尽数银装素裹,虽无往日翠绿盎然之色,却也别有一番洁白无瑕,绰约不凡的风姿。
他运功圆满,体内阴阳二气均衡,丹田中真气充盈,内力大增,远非昔日可比。虽身处于冰天雪地之间,四肢百脉却游走着无数道暖流,说不出的受用,身上似是充满了无穷的精力,决计用之不竭。
他知道自己已然大功告成,站起身来,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纵身向空中一跳,竟有三丈多高,登时心中一骇,身形不由自主地向下落去。好在他功力深厚,忙力往下沉,强行站定。稍稳住心神,细一思量,已明就里。原来他往日最多只能纵起丈许,现在既打通了任督二脉,功力自然大长,适才轻轻一跳,就有三丈有余,心里毫无准备,故而险些直摔下来。
想到自己神功已成,心下狂喜,忍不住一声长啸,当真是雄厚高亢,气盖风雷,直震得身旁的松柏瑟瑟发颤,树上的皑皑白雪缤纷洒落,宛如仙女散花。过了良久,啸声兀自响彻于群山之间,不绝于耳。待长啸作罢,直觉通体舒畅,心胸开阔了许多。
他稍为平静下来,环顾四周,见适才盘膝运功的地方,周围丈许之内的白雪竟被自己运功发出的热气所融化,恰好是一个浑圆之形,颇为奇特。这时方觉得自己的头顶冰凉,用手一摸,竟全是冰屑,有的已和头发冻在了一起。原来刚才落在他头顶的一堆白雪被其运功时散发出来的炙热气息所融化,变成雪水,未及流下,他运功已毕,再被凛凛的寒风一吹,立时凝结起来,又化作冰屑。
他将满头的冰屑拍落,抬眼见师父的屋门仍然紧闭,心里一怔,忖道:“师父每日都比我起得早,今日为何迟迟不见他的人影?莫非见外面下着大雪,所以赖着不起。”随即便知不对,因为他素知师父每日都起个大早,督促自己练功,从来风雨无阻。此刻似已近正午,仍不见出来,必有他事。当下推门进入,见里面空无一人,床边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两行字。近前细看,上面写道:“为师下山去购买一些食物,雪天山道难行,需两日可回。你的‘无极神功’已将功成,此时万分凶险,切莫独自修炼,待为师回山再助你一臂之力。”落款是“苏砚”。看罢,他暗暗担心,深怕师父在雪天中上下山时有甚闪失。不过既已知其去向,亦自放心了不少。
这两日间,他再练“疾风腿”和“困龙擒拿手”时,自觉威力倍增,与神功未成之时不可同日而语,不由得急盼着师父早些回来,好给他个惊喜。
到了第三日,苏砚仍未归来,他不免心中惴惴难安,有意下山寻找,又恐与其错过,加上数日下雪未停,自己实无把握攀下这陡如天柱似的山峰,唯有再等上一等。
直至第五日傍晚,苏砚兀自没有回来。方笛心想他武功绝顶,不会轻易为人所困,但若被人用计制住,倒极有可能,愈发的焦急不堪。须知他师徒二人相处五年有余,苏砚不仅传授他武功,平时更对其照顾得甚为细心,两人的感情实已亲逾父子。如今苏砚数日未归,凶吉难料,他心中牵挂不下,遂准备次日下山寻师。
翌日拂晓,他从师父的屋子里找到十几两银子,揣在腰中向外走去。站在崖边,看着陡峭的山壁,微一踌躇,心一横,抓住崖边,向下攀去。
天都峰本是险峻之极,多少骚人墨客都是走到天都峰脚下便即折回,不敢上前。苏砚身负绝世武功,上此峰时也须全神贯注,不敢有半分大意。眼下山间更有大量积雪,常言道:“上山容易,下山难。”如今却是难上加难。
方笛是五年前被苏砚背上山的,此后从未下过山,故对山势并不熟稔,行间几次踏空,全仗着身手敏捷,神功了得,及时抓住山壁上突出的石棱,这才转危为安。此后更是小心翼翼,唯恐一个不小心便弄成“寻师未捷身先死”,那时真是死不瞑目了。
直用了两个时辰,他才来到天都峰脚下。抬头仰视,见峰刺云端,不自禁暗暗咋舌,实不知自己怎会有恁的胆量攀下雪峰。
余下的山路虽然崎岖不平,却不再陡峭,中午时分就到了黄山脚下。他想师父应该就在这附近购买食物,于是一路向道边的米店和杂品店打听。但直转了一个遍,也没发现其踪迹,一时没了主意。
看着过往的行人,他心道:“既然此处没有师父的消息,多半是他另有要事,不及上山通知我,只得先去办事了。”转念道:“现在师父不知在哪里?我也没有必要立即回山,倒不如四处转一转,说不定能让我找到师父呢!如老天当真有眼,保佑我此次还能找到娘她们。”想到这儿,心意已定,决定暂不回山。
他年方十六有多,这几年来一直待在山上,实感乏味。此时一得自由,自不愿即时回山。当下一路寻将过去,兼而游山玩水,好不惬意。
过了两个月有余,已是四处百花争艳,春意盎然的时节,方笛不由得游兴更浓。不一日,到了荆州城中。此处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皆因其物产丰富,地处要害,且有“铁打荆州”之称。三国时期的“刘备借荆州”,“关羽大意失荆州”等故事就是发生在这里。
他出来一个多月,风吹日晒,衣服已甚为破旧,身上的银子亦将用尽,但少年心性,却也不管这许多。正午时分,肚中有些饥饿,看见前面有一个酒馆,便走了进去。
里面甚是宽敞,正待寻个位子坐下,一个跑堂的小二走上前叱骂道:“哪来的叫化子?快滚出去!”伸手向他当胸搡去。见这小二如此无礼,方笛自是心中着恼,有心要他吃点苦头,于是暗催内力,蓄于胸口。小二手一推到,全身一震,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栽去,“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口中忙不迭地叫着“哎哟,哎哟”。众食客不约而同地向这边看来。
方笛其实使得连一分力都不到,但见他摔得不轻,亦自歉然,欲上前扶他。这时掌柜奔?矗缸潘械溃骸澳阏诱媸堑蟀欤依凑饫锼:幔膊淮蛱蛱颐嵌沂呛涡砣艘玻俊方笛见这里的人说话都是一样的强蛮无礼,怒气陡生,大声道:“不管你们的东家是谁,总也要讲些道理。试问天下间哪有如此待客之道?”
掌柜冷笑道:“不错,待客之道我们是懂的,不过那只对这里在座的众位主顾而言,可不包括臭要饭的在内。”
方笛勃然大怒,喝道:“你说谁是要饭的?”掌柜轻藐道:“除了你还有谁?要是再不走,可莫怪我们以多欺少了。”
方笛大笑一声,愤然道:“既然你说我是要饭的,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我这要饭的手段。”言罢,闪身坐在身边的一张空桌旁,甚是倨傲,似是根本未将他们放在眼里。
掌柜狠狠道:“好,好,有种你坐着别动。”方笛一冷笑,没有答话。那掌柜上前对看热闹的众食客环抱一揖,道:“诸位可看得清楚,这小叫化子一味的在此捣乱,并不是我们不讲道理。众位还请做个见证,免得日后有人说我们店大欺客。”众人皆点头称是。
他才说完,从内堂涌出了十几个人,个个手持木棒,将方笛团团围住。那先被方笛震倒的小二早已爬将起来,加入其中。众食客见况,顾不上饮酒吃饭,慌忙抢到店门外,却都不散去,顿足静观其变。
掌柜喝道:“给我好好的教训这小叫化子一顿,然后送去见官。”那十几个伙计抡棒冲上,朝方笛劈头盖脸地打来。他此时的武功堪臻一流高手之境,不过除了在山上与师父动手拆招外,从未和其他人交过手,临敌对阵的经验半点也无。面对十几人持棍同时打来,心中一慌,顾不上甚么招式,双掌凌空胡乱拍出。伴着十几声惊叫,那些伙计几乎同时向外摔去,一阵“扑通,扑通”的落地声之后,跟着就是他们哭爹喊娘叫声,似是都摔得不轻。
方笛看着自己的双掌,惊喜不已,想不到胡乱打出几掌,竟大建奇功。其实每一个习武之人在遇到外力来袭之时,体内的真气自然而然会顺势应之。他刚才虽是胡乱打出几掌,不知不觉中已用上了三分内力,这些店伙计怎敌得住他的盖世神功?自是被其掌力震出丈许开外。不过幸好是这十几人共同受了他的掌力,等于将其掌力分为十几份,每个人受的力道自然小得多。倘若是其中的一两人实受了他的这些掌力,则必死无疑。
掌柜见情况不妙,夺路向外跑,口中叫道:“算你厉害,有种别走,待我们东家来教训教训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方笛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大叫道:“你可快些回来,我可不耐烦等得太久。”
那十几个伙计捂着痛处,远远地绕开方笛,逃到后面厨房去了。门外的看客情知还有好戏可看,自不肯就此离去。方笛也不理会众人,想着适才出手的情形,暗为窃喜,对自己的武功更多了一层信心。
不多时,掌柜跟在一位白衣公子的身后一起回转。门外众人一见那白衣公子,齐让出一条道来,对其作揖施礼,口称“凌公子”,样子十分恭敬。那公子亦抱拳还礼。
待二人一进来,方笛见那白衣公子不过十八九上下,面如冠玉,朗目疏眉,英俊中不失豪气,真个风姿潇洒,气宇轩昂,立生亲近之意,起身便要上前将适才的事解释个清楚。岂知那公子快步走到他身边,抱拳深深一揖,道:“方才之事全是我这些伙计不对,还请小兄弟莫怪。”
方笛从未涉足江湖,不知礼数,也不抱拳还礼,急挥双手,道:“公子莫怪才对,刚才我也有不是之处。”公子听他不自称“在下”,直言为“我”,又观其言行,猜想他必是初入江湖,暗自奇道:“依掌柜所言,未见他出手,十几个伙计已被打倒,武功自是绝顶超凡。但看他的样子似是比我还小着几岁,武功焉会有如此造诣?”无极门的奇功自是无可匹敌,不消多言,他却不知掌柜为了掩饰自己无用,故意将方笛的武功又添油加醋地夸张了几分。
公子对身后的掌柜厉声道:“还不快给这位小兄弟陪个礼。”掌柜不敢怠慢,上前作揖道:“适才多有得罪,还望小爷大人大量,饶恕小的。”
方笛本要伸手相扶,转念一想:“此人当真是狗眼看人低,纵是受他一礼,亦不为过。”待他一揖过后,才道:“掌柜不用多礼。”掌柜暗骂道:“我都作过揖了你才说不用多礼,真是得了便宜卖乖。岂有此理!”只是当着白衣公子的前不敢无礼,悻悻退到一边。心中好不后悔:“早知如此,干嘛非多事去将东家少主人请来?不仅没报成仇,还白白地挨了一顿数落。”
公子这才微露笑意,对方笛道:“小兄弟若是不弃,在下愿意作东,咱们小酌几杯如何?”方笛有些不好意思,正待推辞,公子对掌柜道:“速去弄一桌上等的酒菜,不得有误。若再有甚差池,你这掌柜也不用做了。”那掌柜喏喏连声,径自进内用心操办酒菜去了。
公子回身对门外众人一抱拳,道:“适才惊扰诸位了,在下请大家进来饮酒,算是赔罪如何?”众人当然乐意之极,连忙进来落座,对白衣公子没口子的称赞。方笛见事已至此,只得顺从,与那公子单拣了一张干净的桌子坐下。
公子问道:“在下凌峰,还未请教小兄弟高姓大名?”方笛答道:“凌大哥不必客气,我叫方笛。”凌峰又道:“看方兄弟你不像是本地人,不知来此处有何贵干?”方笛内心对他颇有好感,自然言无不实,道:“我是为了找师父和失散多年的娘才来到这里的。想是我的衣衫太过破旧,以致大家误会我是叫化子,倒也怪不得他们。”
凌峰摇摇头道:“这家酒馆原是别人的,半个月前我家才接手。他们这些人只认衣冠不认人,真是狗眼看人低!今后须对他们严加管教才行。得罪方兄弟之处,还望海涵。”
他忙道:“凌大哥不要再提此事,何况我也有不是之处。”正说间,酒菜已备好。凌峰举杯道:“方兄弟心胸宽广,令人敬佩,请畅饮此杯。”一饮而尽。
方笛不会饮酒,见凌峰为人豪爽,甚为心仪,遂不多想,一口将酒喝下,只觉一道火辣辣的热气自咽喉而下,直入小腹,滋味实不好受,加之喝得太急,不住地咳起来,呛得脸色通红。凌峰忙叫人端来一些清水,让他饮下,片刻便缓和过来。
他自知甚是失态,红着脸道:“我……我不会饮酒,真是失礼。凌大哥莫要见怪。”凌峰笑道:“原来你当真不会喝酒,那就难怪了。我来教你,你不会喝酒,开始时不要大口地喝下去,可以将一杯酒分为三次饮下。酒到口中,不要停留,直送入肚中,免得口舌受不了辛辣之气,这样自会好多了。”他依言而行,果然不再似刚才那样狼狈。二人边饮酒边闲聊,不知不觉方笛已十几杯下肚,面如火烧,燥热难挨,颇有醉意,若不是他内功精深,只怕已然醉倒,他当即不敢再饮。凌峰知其不胜酒力,也就不再相劝。
酒足饭饱,方笛起身道:“凌大哥慢饮,方笛先行告退。赐饭之德,他日再报。若是有缘,日后你我再痛饮一番。”凌峰忙拦道:“方兄弟且不忙走,家父最喜爱少年英侠,倘若见到你,定然欣喜不已。不如你在这里先住些时日再走?”
他犹豫道:“这个么……,.我还要去找师父和娘,只怕……”其实他心中对凌峰着意接纳,只是师父和娘至今无半点音讯,实是放心不下,故而踌躇不决。
凌峰道:“实不相瞒,我们凌家在此地还有几分声望,令堂和尊师若在此地方圆百里之内,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找到他们。总胜于你一个人误打误闯的多些指望。”
方笛闻言,暗自寻思:“凌大哥说得有理,如能得他相助,自是胜于我一个人胡乱寻找。且先在此住上几日,倒也不伤大雅。”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打扰了。”凌峰为人豪爽,最爱结交朋友,见他答应留下,心中大喜,与之携手出了酒馆。
行不多时,已到了凌家门外。方笛见这里朱门大开,门上正中悬有金匾,上书“凌府”二字,在阳光的照射下,金字倍加耀眼夺目。两旁各有一个一人多高的石狮子,雕刻得栩栩如生,看上去极为气派壮观。此时他不由得看了看自己身上破旧的衣衫,顿生自惭形秽之感。门前的家丁见凌峰回来,忙恭恭敬敬地上前叫了声“少爷”,他微微点了点头,带着方笛径直走了进去。那家丁望着方笛的背影,挠头不解,实不知一向好洁爱净的公子怎会和小叫化子混在一起?
进得府内,凌峰将他带到自己的卧室,道:“方兄弟,你且先宽坐,我去去就来。”方笛点了点头,道:“凌大哥你只管去罢。”他转身出去了。过了顿饭的工夫,他仍未回来。方笛正自纳闷儿,房门一响,两个家丁合力抬进来一个硕大的木桶,随后二人轮流进来往内中加水,却不与他搭话。
正这当儿,凌峰提着一个包袱进来,他见大木桶里的水已加得差不多了,吩咐那两个家丁退出去,然后把包袱打开,摆在方笛的面前,道:“你一路奔波,身上难免有些风尘。这些衣衫是我亲自去买的,等沐浴之后便换上它。我先出去了。”见里面是成套的衣装鞋袜,方笛大为感动,轻声道:“有劳凌大哥了。”他微微一笑,转身出门。
方笛沐浴更衣完毕,只觉精神为之一爽,醉意全消。稍整衣装后,推门出屋。门口的家丁见他出来,忙道:“公子请随小的来,我家老爷和少爷已等候多时了。”他自从出世以来何曾被人称作过“公子”?闻言一怔,忙道:“劳烦大哥前面带路。”那家丁原本出身贫寒,现在能被眼前这位“公子”唤作大哥,心中受用不浅,急忙在头前带路,行间兀自笑逐颜开。
穿过几条走廊,来到正厅之中。方笛见里面端然正坐一位身材魁梧,精神矍铄,眉目慈祥的老者,看样子大概五十上下。凌峰站在一旁,道:“方兄弟,这位便是家父,江湖人称‘铁枪断岳’。”他忙上前拜倒,口中道:“拜见老先生。”他这一句话既不分辈份,又乏恭敬之意,颇有些不太妥当。那老者已从凌峰的口中得知他初涉江湖,因而丝毫不以为意,反倒起身笑道:“快快请起,少侠不必拘礼。老夫凌有义,听犬子说少侠你叫方笛是么?。”
他起身道:“老先生明鉴,我正是方笛。”凌峰对父亲道:“方兄弟年纪虽小,武功却是极高。孩儿知道爹爹您素来爱惜少年英杰,所以特意将他请到家中。”
凌有义问道:“倒要请教少侠的师承门派?”方笛微一犹豫,道:“我是无极门的,师父姓苏,至于他老人家的名讳我这作弟子的不敢提及。不过家师和师娘在江湖上却是大大的有名,好像叫‘绝峰……绝峰二仙’。”提及这个绰号时,甚为得意。他其实不知“绝峰二仙”的真正含义,否则便不会如此堂而皇之地宣之于口。
凌有义父子对视一眼,微一莞尔,心想:“既然他是‘绝峰二仙’的弟子,那么武功高强也就不足为奇了。”凌峰道:“方兄弟因为与师父和娘亲失散,故此一路寻来。孩儿想留他在家中盘桓时日,一则助他一臂之力,帮他查寻师父和娘亲的下落;二则也好借机向他讨教一些武功。不知爹爹意下如何?”
凌有义笑道:“这又有何不可?为父正是求之不得。”顿了顿,对方笛道:“少侠只管放心住下,老夫自会派人用心去查找令师和令堂的下落。”
方笛跪倒在地,道:“凌老先生大恩大德,请先受方笛一拜。”凌有义忙将他扶住,道:“少侠莫要如此见外。老夫痴长几岁,若不嫌弃,便叫我一声伯伯也就是了,不必那么生分。”
方笛喜道:“承蒙不弃,凌伯伯请受侄儿一拜。”说着又向下磕头。凌有义哈哈大笑,伸手想扶起他,岂知一碰到其双肩,一股大力涌到,心下一惊,忙运气发力,但依然不能阻止他向下磕头之势,双手反被其肩头的力道向下压去。情知若不松手,不免被其力道带个踉跄,遂急撤双手,暗赞道:“我这一托之力已用上了五分内力,竟不能将他托起,还险些出丑,看来这少年果然功力深厚,实为我生平罕见。”又暗自不解:“看他最多不过十六七岁,而显露的这份功力怕不有三四十年的火候,就算他从出娘胎便修炼也来不及呀!这该当何解?”
正思量间,方笛已磕完了三个响头,站起来见他凝思出神,懵然不知何故。原来“无极神功”乃是集道家内功之大成。练就神功后,气随心走,劲由意发。无论何时,只要一遇外力,体内的真气自然而然地产生反击之力。外力越强,反击之力越强,此正是“无极神功”的护体之功,其中实是深含遇强则强,遇弱则弱,万法顺其自然的道家真义。方才凌有义欲将他的双肩托起,受这一托之力,他体内的无极真气自然应之而生,倒不是他有意显功夫,而是自己根本就不知道。
凌峰见父亲伸手去扶他,又忽的将手收回,亦不明其意。再见父亲自顾出神,剑眉微蹙,似心有所思,便轻唤了两声。凌有义倏然惊醒,仔细打量着方笛,直把他看了个莫名其妙。
凌峰见父亲略显失态,又轻唤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来,由衷地赞道:“方贤侄武功绝伦,真叫我这个伯伯大开眼界。”
方笛不知何意,才要询问,只听门外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寻声望去,见从外面进来一个少女,立觉眼前一亮。但见她银环束发,眉如弯月,明眸皓齿,肌若冰雪,当真明艳照人,无以方物。待她进得屋中良久,方笛兀自没有回过神来,犹觉她那银铃般的笑声萦回耳际,久久不绝。霎时间木然而立,心中波涛起伏,激荡不已。
那少女上前叫了一声“爹爹”,站在凌有义身边。凌峰笑道:“这是舍妹凌月儿,平日被家父和我宠坏了,不知礼数,方兄弟莫要见怪。”
凌月儿对他做了个鬼脸,嗔道:“谁被宠坏了,净冤枉人。”凌有义闻言哈哈大笑,问道:“小女已一十有六,不知和方贤侄谁大些?”方笛定了定神,道:“我是甲寅年生人,今年刚好十七岁。”
凌月儿向他嫣然一笑,道:“方大哥好。”见她笑靥如花,方笛不由看得痴了,登时心醉如荡,喃喃道:“好……凌小姐你好!”
凌月儿见他双目凝视自己,面上一红,霞云过耳,更增娇柔。方笛蓦的惊觉不妥,硬生生的将目光收回,直觉脸庞发热,额头上有些微汗,恰似方才饮酒过量一般,隐然有醺醺之意。其实他本非好色之徒,只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又是少年情窦初开之际,乍见如此美若天仙的少女,自会有些举止失态。尽管颇有失礼之嫌,倒也不为大过。
凌有义并未注意这些小节,对女儿笑道:“方贤侄武功卓绝,今后你要向他多多请教,定然受益匪浅。”凌月儿奇道:“难道方大哥的武功比爹爹您还高么?”
凌有义面现赧然,道:“月儿切莫胡说,没的惹人耻笑!武林中人才辈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爹爹的武功又算得了甚么?”她只道是爹爹谦逊,却不知方笛的武功确在其之上。
凌峰早就想见识一下方笛的武功,趁机道:“不如方兄弟你现在就来指点我几招,也好让月儿见识一下,免作井底之蛙。”
她笑道:“那就让我们见识一下方大哥的武功,也好叫大哥你看看井外的天地。”说罢自己先忍不住笑起来。凌有义知他兄妹两个平日玩笑惯了,不以为意,亦是冁然一笑。
方笛见她可爱无限,心弦撩拨不已,此时她纵是让自己上刀山下火海也无半分犹豫,更何况只是演示武功,便道:“凌大哥请。”凌峰也道了一声“请”,二人缓步来到院中。
相对站定,凌峰知他武功在自己之上,不敢怠慢,叫了一声“看招”,一拳当胸打来。方笛嫌“困龙擒拿手”太过狠辣,不敢用之,只将“疾风腿”施展出来,一脚踢向其肋下,后发先至,迫其回手自救。
凌峰见这一脚来得快极,不及闪避,忙撤掌回格。哪知方笛这一招只是逼他自救变招,一经得手,立即反客为主,不容他再出招,双腿连环踢出,迅疾风雷。凌峰看他腿出如飞,心下一慌,破绽立现。方笛见况,内力一催,腿法又快了倍余。
他的这路腿法使得极为纯熟,既已占据上风,自不给对方还手之机,双腿翻飞,招招踢向其破绽之处,但均是适可而止,绝不过份强逼。饶是如此,亦逼得凌峰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凌峰本不擅于拳脚功夫,慌乱之下,出手的招式略显杂乱无章。殊不知方笛其实才使出了五分功力,已是脚下留情,若非如此,他早已落败。
凌氏父女二人看得目瞪口呆,对方笛武功大生敬佩之意。凌有义唯恐耽搁太久,儿子有甚闪失,当即喝止道:“快快住手。”
方笛闻言,身形向后一跃,站定在丈许开外。凌峰心内惨然,暗忖:“我平日只道自己的武功已甚是不俗,哪知在方兄弟的手下竟全无还击之力?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呀!只怕我再苦练三十年也到不了他这般境界!”其实凌峰的武功修为在武林年轻一辈中亦算佼佼者。所以一直处于下风,不是他的功夫不济,而是方笛的武功太过高强。
凌峰原是爽朗之人,凄伤片刻,随即释然,抱拳道:“方兄弟武功卓绝,在下自愧弗如。日后还请多多指教。”言语极是诚恳,系出肺腑。方笛初试自己的武功,果见大有威力,暗中喜不自胜。闻听他此言,忙谦逊了几句,心下颇为得意。
凌有义上前赞道:“方贤侄腿法精奇,功力深厚,若不是手下留情,峰儿只怕接不下三招。”他目光何等锐利,自看得出方笛并未全力施为。凌峰闻之面色一红,更感惭愧。方笛忙道:“其实方才凌大哥是一时大意,才会被我略占上风的,这次作不得数的。”
凌有义为人耿直,道:“输便是输。要怪只能怪他学艺不精,方贤侄不必太谦。”微一犹豫,又问道:“咱们习武之人虽讲究‘拳打三分,脚踢七分’,终须手脚并用方可见功,但适才我看贤侄自始至终都未曾使出手上的功夫,此是何故?”
方笛口没遮拦,不假思索道:“家师曾教过我一套擒拿手,但再三叮嘱不可轻用。因为此路武功出招狠辣,敌人遇之,轻者残,重者亡,所以不到紧要关头决不可用。”言下之意是怕伤到凌峰。假使别人听过这番话,定会以为他狂妄自大,轻视自己,只怕立起波澜。凌家几人知其毫无江湖阅历,又是出于一番好心,自不以为意。凌峰则更大感汗颜。
凌月儿对他的武功已佩服得五体投地,现在听他将这套擒拿手说得恁是厉害,极是好奇,道:“方大哥口说无凭,若不将这路擒拿手耍出几招,我等岂知真假?”凌有义父子亦欲观之而后快,自不加以阻拦。
方笛见她既出此言,自无不允,心中只觉为她无论办甚么事都是理所当然,荣耀万分的,根本不可能说出“不”字,自然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凌有义道:“峰儿你且站在一旁,仔细看好,定会受益匪浅。”他实是怕这路擒拿手倘若果然如其所言,威力奇大,凌峰与之对拆可大为不妥。纵然方笛手下留情,也难保有个疏忽,到时悔之晚矣。只是这番心意不便明言,因而将儿子先行叫到一边,让方笛自行演练。
他气沉丹田,运劲于臂,身形骤起,掌肘交替前击,忽而左掌右肘,忽而右掌左肘,变幻交错,快乎寻常,正是第一招“错落有致”。随后又接连施展出“芒刺在背”“绵里藏针”“错节盘根”等精妙招数。
他本是少年心性,得意之际,颇有卖弄之心。十余招过后,暗催内力,体内真气急转,招式的劲力渐强,随着身法飞转,地上的尘土激荡飞扬。待演练过半,发出的力道已可及两丈之远,凌有义三人的衣角被劲风带得轻飘慢舞,惊诧之余,忍不住暗赞其内力精深。凌峰观之更是暗暗心惊,自忖若是与他这路擒拿手对敌,决难接下三招。
他使完最后一招“南辕北辙”即收势,抬头见凌月儿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心下大喜,立觉有些轻飘飘的,如饮琼浆。
凌有义怅然道:“贤侄功力深湛,招数精妙,在江湖上恐怕少有敌手,老夫亦自愧不如。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山还比一山高呀!”言及此,目现沧桑之色,仿佛自己陡然间老了十几年似的。方笛见况,正欲安慰几句,他又道:“日后方贤侄若是能多指点一下峰儿和月儿,老夫不胜感激。”
方笛道:“指点可说不上,我们一起切磋倒无不可。”凌月儿喜道:“今后请方大哥多加指点,月儿定然虚心受教。”他脸一红,低声道:“那……那自然好得很!”想到今后的一段日子里可以与她日日相处,心中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不知是激动还是渴望,总之欢喜至极。
当晚凌家大摆筵席,为方笛接风洗尘。席间凌有义连连劝饮,他推辞不过,畅饮二十余杯,仗着内力深厚,还可勉力支持。而凌有义连饮数十杯,面不改色,大显豪迈本色,令人由衷佩服。
方笛次日醒来已近晌午,觉得头有些昏沉沉的,心知是昨晚纵饮所致。起身见屋中已有备好的晨洗之物,忙起来洗漱一番,顿觉清醒了许多。见时候不早,不再耽搁,推门出屋。
门外早有一个守候在这里的家丁,见他出来,上前打躬作揖道:“公子早!我家小姐和公子在后面练武场等着您呢?小的给您带路。”他称了声“谢”,随其向练武场走去。
到了练武场,只见这里甚是空旷,周围绿树成荫,旁边的兵器架上十八般武器无一或缺,果然是练武的好场所。凌家兄妹见他来了,急忙迎将上去。
方笛赧然道:“真是惭愧,直睡得日上三竿才起。”凌月儿俏然一笑,抿嘴不语。凌峰道:“昨晚家父甚是尽兴,却累得方兄弟你大醉而归,我这里代为赔罪。”他笑道:“凌大哥不用客气。伯伯的酒量委实叫我佩服得很哪!”
凌月儿笑道:”你们也不用客套了。大哥,你不如用咱们家传的双枪向方大哥讨教一下?”方笛道:“凌伯伯既名号‘铁枪断岳’,家传的枪法自是非同小可,还请凌大哥多多指教。”
凌峰从身后抽出一对木杆钢头的双枪,道:“方兄弟要使甚么兵刃只管去挑,也让我再领教一下你兵刃上的功夫。”他摇摇头道:“我不使兵器。”
凌峰道:“既然如此,咱们还是切磋拳脚上的功夫罢?”说着便欲将双枪收入腰间,凌月儿拦道:“昨日不是已比过拳脚了么?今日要切磋就切磋兵刃上的功夫。”
凌峰道:“可是方兄弟不使兵刃呀!又从何比起?”她笑道:“你们这又不是江湖上的比武,干嘛非要讲那么多礼数?只要大家都点到为止,赤手空拳为何不能对双枪?”
凌峰深知方笛武功奇高,他纵是赤手空拳,自己也未必能胜,听妹妹说完,哑然失笑,暗骂自己太过迂腐死板,反不如她懂得变通,当下道:“月儿说得不错,请方兄弟指教。”一纵身,先行跃到场中。方笛紧随其后。
二人站定,凌峰一挥双枪,道了声:“小心了。”话音甫落,双枪向其胸前刺来。方笛身形向旁边一让,使出“疾风腿”,踢向他的小腹。凌峰知道其腿法的厉害,双腕一转,枪尖朝下而来。方笛急收腿势,未待再行变招,凌峰一路疾攻,直将双枪使得如同蛟龙出海,妙招纷呈。方笛一惊,实不知他的武功为何比前一日大有进境,自己反倒有些眼花缭乱。
他不知凌家的枪法乃是得传于隋末曹州大将丁彦平的绝学,此人手使双枪,令敌人闻风丧胆,当真有万夫不当之勇,纵是当时闻名于世的罗家枪亦非其敌,故人称“双枪将”。凌家的先人因机缘巧合有幸学得此套枪法,对其稍加变化,竟成了一门独步江湖的武功。此后历代相传,经过许多人的精雕细琢,使这路枪法名震武林。传到了凌有义这一代,他内力深厚,膂力过人,找人打造一对通体为镔铁的双枪,合重逾六十斤。自出道以来,罕逢敌手,终于凭着手中双枪和一身正气闯出了“铁枪断岳”的名号。凌峰不及其父功力深厚,使出来难有风动雷行之势,但十几年的工夫全沉浸于这枪法上,于其中的精妙之处领悟亦深,专走轻灵巧妙一路,令人防不胜防。正因如此,他拳脚功夫远不及枪法凌厉。
倏然间凌峰使出一招“左右逢源”,左手的枪刺向他肋下,方笛瞧准枪杆,挥臂外格。与此同时,凌峰的另一支枪骤至,当胸而来。他避无可避,不及细想,脚起迅于疾风,踢向其大腿的“伏兔穴”。
凌峰见他这一脚后发先至,委实快得无以伦比,欲撤枪回守已自不及,身形腾空而起,凌空向后翻去。方笛跃起单掌直追,拍向他后背,其掌上却未用上丝毫内力,唯恐失手伤到他。
凌峰身在半空,耳听后面有风声,急将身形一拧,双枪蓦地送出,直奔方笛面门搠来,正是凌家枪法中的绝招“回风刺”。
方笛身在半空,无从借力,眼见即有长枪穿脑之厄,旁边一人惊叫一声,极显惊慌。凌峰亦自大骇,急收双枪,奈何方笛冲势甚猛,已自行撞将上来,间不逾尺之际哪及收势?惶遽之下,手往下送,两掌一张,双枪脱手而落。方笛一时未反应过来,既无从闪避,急切中力贯于臂,向两枪之间一分。这两支枪本已脱手而落,身在半空,被他这股大力向外一格,“嗖嗖”两声,如同强弩射出的箭一般,向斜下激飞而去,落在地上直入土中二尺有余。
二人落地,各自惊出一身冷汗,凌月儿亦吓得花容失色。惊悸半晌,凌峰问道:“方兄弟你没事罢?我险些失手伤了你,真是该死。”
方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道:“没事。是我太过大意,凌大哥不必在意。”心中兀自惊魂未定。回想刚才的险况,余悸犹深。
凌月儿跑过来嗔怒道:“你们……你们可吓死我了!”方笛知道那一声惊叫为她所发,又见其甚是紧张自己的安危,大是感动,心间一片暖意,余悸尽消。
方笛虽输了一招,却绝不是武功不济,而是因为前一日与凌峰比过一场,自忖胜券在握,有些轻敌;而凌峰知道他武功奇高,不敢大意,全力施展双枪的精式奇招,故大有出其不意,克敌制胜之功。若以真实的武功而论,二人可是差着一大截。
凌峰见自己竟然以家传的武功胜了方笛,诧异之下,大为欣喜,道:“方兄弟,你看这套枪法可还使得?”方笛明知他的武功不及自己,但对凌家双枪已深感佩服,道:“凌大哥的枪法果然了得。只不过……”似言有所忌。
凌峰忙问道:“有话直言无妨。”方笛看了一眼凌月儿,道:“这路枪法虽然精妙凌厉,行若龙蛇,神鬼莫测,但依我看,凌大哥的下盘似是略为滞夯,以致枪法的威力减弱不少。”尽管他临阵对敌的经验少得可怜,也绝算不上目光独到,不过他武功既高,自然而然便可看出对方武功中的不足,并非侃侃而谈。
凌峰听罢,暗自佩服,道:“你所言极是。家父当年也曾跟我说过,凌家枪法原是马上战将的武功,故而下盘功夫极为拙滞。其后虽经许多人大加变化,仍稍有不足。家父功力深厚,膂力甚强,枪法专走沉稳刚猛的路数,因而反和下盘的灵动不足相得益彰。我的功力浅薄,枪法全走轻灵多变一路,所以下盘的窒滞自然显而易见了。唉!却也不知该如何补救?”
凌月儿听到这里,问道:“方大哥,你适才所使的腿法似是与昨天胜过我大哥的腿法是同一路数。真是急如星火!不知叫甚么名堂?”
他答道:“这套腿法乃是我无极门的入门武功,唤作‘疾风腿’。”凌家兄妹听说如此厉害的腿法仅是入门的武功,对无极门的武功更加景仰。
她心中一动,道:“大哥,我有办法让你的武功更进一步,尽补下盘功夫的不足。”凌峰忙问道:“你真有这样的好办法?”方笛亦是疑惑不解地看着她。
她盈盈一笑,道:“这虽是个好办法,却须方大哥帮忙才行。”看着方笛,意示询问。他安有二话?忙道:“凌姑娘请讲,我必尽力而为。”
她笑道:“其实说出来也很简单。大哥你枪法欠缺之处便在于下盘沉稳有余,灵巧不足。而方大哥的‘疾风腿’乃是至疾至巧的功夫,若能将此腿法传给我大哥,自可弥补他的下盘不足。只是不知道方大哥愿不愿意?”
方笛还未答话,凌峰正色道:“月儿说得哪里话?江湖上最忌讳的就是偷学别派武功,咱们岂能明知故犯?若是让别人得知,必说是爹爹教导无方,没的堕了‘铁枪断岳’的威风和声望。”她笑着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
方笛绝不愿拂她之意,闻言道:“凌大哥所谓的偷学大概是不经别人允许暗中偷窥学来的,那样才为人不耻。假若是我愿意将‘疾风腿’教给你,自然不算偷学了?”
凌峰道:“各门各派皆有门规,严禁将本门的武功外传。方兄弟的一番美意在下心领了,但实不能连累你触犯门规。”
方笛道:“师父可从来没有向我讲起过甚么门规,更不曾说过不许将武功教给别人,想是我们无极门没有这些规矩。那么即便将‘疾风腿’教给你们又有何妨?”
凌峰心道:“难道无极门当真没有严禁将武功外传的门规么?会不会是方兄弟不记得了?”转念一想:“江湖传言‘绝峰二仙’行事古怪,放荡不羁,只怕果然不设立门规也未可知。不过学人家的武功终是不妥,况且若是爹爹得知,定然不允。”
凌月儿在一旁似是看出了他的心事,道:“大哥你定是怕爹爹知道后责怪你罢?其实你只要能将凌家枪法发扬光大,他老人家只有喜欢,怎会怪你?再者无极门也没有武功不许外传的门规,方大哥心甘情愿教给你,并未触犯江湖禁忌,何乐而不为呢?”
凌峰当然知道若能学会“疾风腿”,自己的枪法必然大进,只是限于江湖禁忌,不敢贸然答应,现在听她说得在理,心下豁然,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就却之不恭了。日后还请方兄弟多多指教。”凌月儿心内暗喜。
在武林中,各门各派的武功皆不准外传,无极门亦不例外,但苏砚一心要胜过妻子,只顾着教方笛武功,从未向他说起过这些江湖忌讳之事。更何况他夫妻二人行事不羁,自己尚无丝毫顾忌,又焉会教给别人?所以方笛说教便教,更无他虑。
他遂将“疾风腿”的修炼方法告诉凌家兄妹。二人听说他能同时踢起十六只沙袋,大是好奇,急欲一睹神功,忙叫人去缝制沙袋。方笛有了自己当初练习此腿法时的教训,特意叮嘱他们每一只沙袋都不要装太多的沙,免得在习练中受伤。
凌家乃是豪富之家,下人众多,做事自是雷厉风行,仅顿饭的工夫已将十六只沙袋缝制好。方笛看这些沙袋的大小重量倒也合适,甚为满意。其后三人回到练武场,他将沙袋散放在地上,站在其中,看了二人一眼,猝然出脚,将沙袋逐个踢起。凌氏兄妹眼前一花,见原本在地上的沙袋竟一下子全都飞了起来,惊得挢舌不已。连眼睛也不敢再眨一下,定睛观看。
方笛在凌月儿面前自是使出浑身解数,双腿疾飞,快逾雷电,几不见形。十六只沙袋在空中翻飞自若,宛如下面有一张大网,落下去即被弹起,绝无遗漏。凌峰看在眼中,艳羡不已。凌月儿则在一旁拍掌叫好,极是欣悦。
半晌过后,方笛一跃而出,十六只沙袋这才依次落在地上。他气定神闲,并无半分疲态。如此功力怎不令人心折?
凌月儿情不自禁地跑过来,忭跃道:“方大哥真是好功夫,快些教给我罢?”方笛见她对着自己笑语吟吟,心头一荡,颇有些魂不守舍,嘴上更是语无伦次:“好妹……啊,不是……这个自然,我现在……就教给你。”面红耳赤,不敢正视于她。凌月儿正自欢喜,倒也未觉他神色有异。
凌峰上前请教修炼的要诀。方笛便将出腿的方位和力道一一详加解释。二人悟性极高,尤其是凌月儿,常常能够举一反三,不多时,二人已明其要。随后他们开始用沙袋练习腿法。凌峰一试之下,只能踢起两只沙袋。他明知此事急不得,因而并不意浮气躁,毫不灰心,继续练习。许是女孩子生来便有天份,凌月儿须臾已能踢起三只沙袋,极之欢悦。
从此他二人便用心地练“疾风腿法”。凌月儿觉得这十六只沙袋有些偏重,又另行叫人做了十六只稍轻些的沙袋来供自己练功所用。凌有义见他们二人每日与方笛在一起,知道对他们的武功定然大有进益,自不去打扰。
日间除了习武,三人时常一起出外游玩,言笑晏晏,愉悦无比。凌峰趁闲暇把江湖上的规矩礼数和禁忌告诉方笛,以免日后他在江湖中寸步难行,或是不经意间即引来杀身之祸。与他们在一起,方笛煞是快活,只盼这样的日子永无休止。
过了二十余天,二人的腿法大进。凌峰能同时踢起六只沙袋。凌月儿的聪颖灵巧更胜其兄,已将能踢起八只沙袋了。
在这些日子里凌家已派人找遍了荆州城方圆百里,始终没有凤莲和苏砚的音讯。毕竟母子连心,师徒情深,方笛强自狠下心来,决定动身离开此地,继续去找他们。
这日晌午,凌家兄妹见他有些心神不定,便询问端详。他稍一犹豫,道:“我在府上已住了近一个月,但家母和恩师至今仍音讯全无,心中实在难安,所以……我想动身去查找他们的下落。”
凌峰道:“此事说来惭愧。当日我曾答应帮忙寻找他们,至今未果。你莫不是在生我的气了?”他忙道:“凌大哥别误会,若不是心中挂念着他们,我确不愿这么快就与你和凌姑娘作别。而且在府上已打扰多日,不敢再有耽搁。”
凌峰再无二话。凌月儿沉默无言,心中莫名其妙地涌出一丝失落,一时不知该说些甚么,茫然而立,黯然心道:“他怎的这么快便要去了,难道这里当真没有值得留恋的么?唉!……”
方笛看她沉寂的样子,心里微觉一酸,道:“现在我去向凌伯伯禀明此事,待谢过他这些日子的厚待之情,就先行告辞了。凌大哥,凌姑娘,你们还请多多保重。咱们后会有期。”他经过凌峰的指点,江湖中的客套话已能妥善运用。虽然尚无多少江湖阅历,却再也不是个月前那懵懂不经事的少年了。
见他说完便要走,凌月儿的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凌峰忙道:“方兄弟且慢,家父此时不在府中,不如你再住一日,明早起程也不为迟,你看如何?”
他略作沉吟,道:“凌大哥说的也是,那只有再打扰一日了。”凌月儿闻言一喜,即时又黯然下来,心道:“就算他今日不走,明天依然要离去的,却又有甚么可欢喜的?”当下仍不言语。
凌峰道:“既然如此,我先去看看家父回来没有,也好向他禀明此事。再叫下人多备些酒菜,今晚为你饯行。”径自去了。
偌大的练武场只剩下方笛和凌月儿二人。方笛与她单独相处,本要说些道别的话,不知怎的,心跳渐急,竟一句也说不出来,额头上汗水微现。凌月儿见他久久不语,暗自奇怪,不禁抬头看去。一见他似是有满腹的话要说,偏偏又说不出来,困窘在那里,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柔声道:“方大哥,你有话但讲无妨,这里又没有旁人。”
他感到面如火烧,嗫嚅道:“我……我……这个……,凌姑娘你……日后多多保重!”凌月儿见他憋了半天却说出这么一句江湖上最寻常的客套话,暗觉好笑,故意正色道:“多谢方大哥,月儿记下了。你也要多加保重。”
他咬了咬嘴唇,道:“不劳凌姑娘挂怀,在下理会得。”不知该再说些甚么,又沉寂下来。两人心里都是波涛起伏,难以平静。
许久无语。忽而凌月儿轻叹一声,喁喁细语道:“你说走便走,却全不在意人家。”声音极低,几不可闻。方笛的内力精湛,耳力自也高人一筹,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心内大喜,冲口而出道:“我心里最在意的就是你,甚么也比不上!”
凌月儿听到他这句肺腑之言,眼中闪烁出喜悦的光芒,情不自禁问道:“真的么?”此言一出,立觉不妥,欲待掩饰,已是红霞遮面,不敢再向他看去。
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更无丝毫顾忌,郑重道:“当然是真的,绝无半点虚言。”上前一步,握住她白皙剔透的纤纤玉手,道:“你难道不相信我么?”凌月儿被他握住双手,更增羞涩,本想将手收回,怎奈身上如同无半分气力似的,只得由着他了,心中却极为甜蜜,轻轻地点了点头,只是始终不敢抬头与之目光相对。
握着她娇嫩如玉,柔若无骨的纤手,一股暖流涌入方笛的心间,受用无穷。几缕轻风拂过,惹得阵阵清香飘然而过,撩拨起心中荡漾不止,陶醉其间。二人默然无言,目光偶遇便忙转头避开,脸颊更增红晕。良久,四下静寂,唯闻风拂细柳,虫鸣草际之声,柔情蜜意荡溢其中。
直到傍晚凌有义才归来,凌峰将此事告之。凌有义对方笛又极力挽留了一番,见他去意甚坚,便不再相劝。遂命人大摆筵席,为其饯行。席间凌峰对父亲道:“孩儿与方兄弟相处时日虽短,却深感投缘,又蒙他不弃,以绝艺相授,极是感激。所以孩儿想与他结拜为异姓兄弟,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方才不枉得此知己。不知爹爹意下如何?”
凌月儿大急,暗忖道:“他若和我大哥结为兄弟,那他岂不成了我的哥哥?这可万万使不得。”正要出言阻止,转念又一想:“他和我大哥结拜成兄弟与我又有何相干?他自是他,我自是我,这中间可没有半点关联。”念及此,心下释然。
凌有义闻言甚喜,笑道:“难得你们志趣相投,又都是少年人,如此自是最好!咱们武林中人也不用讲那么多俗世礼法,你们现在就磕头结拜罢!”方笛本有此心,自满口应允。
二人跪下对天盟誓。凌峰道:“我凌峰今日与方笛结为异姓兄弟,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违此誓,必受天打雷劈,万人唾骂,死后无葬身之地!”方笛亦这般说了一遍。然后二人对饮三大碗酒,饮罢只觉胸中豪气干云,不禁相视大笑,倍感畅快淋漓。凌有义父女二人看在眼中也暗暗代他们欢喜。
次日清晨,方笛前来辞行。凌有义给他备下了百两黄金作盘缠,另有一匹白马相赠,以作脚力。他推辞不过,只得受了。凌峰有意帮他一起去找亲人,方笛知道他的疾风腿法已略有小成,此时绝不可间断,否则前功尽废,便婉言谢绝了。凌峰情知他是一番好意,不再强求。
方笛始终未见凌月儿出来作别,心里茫然若失。凌有义久未见她的人影,只道是年少贪睡,欲命丫鬟去叫她起来送行,方笛忙拦道:“凌姑娘昨晚许是睡得迟了,伯伯不必打扰她了。侄儿这就告辞了。”其实极为盼望能再看上她一眼,只是不便明言而已。
凌有义原是豪爽之人,不注重繁文缛节,说道:“那么贤侄一路上多多保重,万事小心。恕不远送了。”方笛见她仍未出来,只得抱拳道:“凌伯伯和凌大哥也多多保重,咱们后会有期。”翻身上马,道了声“请”,策马而行。才走出数丈,回头看去,兀自不见凌月儿的身影,心下喟然,暗想:“若是有缘,我们终会再见的。”思到此,按辔向前徐徐行去。
荆州城方圆不过二十里,城内车来人往甚杂,无法催马疾驰,直走了近两个时辰仍未出城。眼见已当正午,他将马拴在一家酒馆门前,进去要了些饭菜食用。
谁承想待他用过膳后,出来却不见了自己的马匹,当下大为焦急,忙向在一旁做些小营生的人相询。其中一人告诉他刚才有两个男人将马牵走了。方笛抱拳言谢,顺着其所指的方向朝城外追去。闹市中无法施展轻功,他唯有快步疾奔。
转眼出了城,前面是一片树林,行人稀少,他这才发力疾追。心里不住的责备自己:“真是太过大意粗心!凌伯伯好意送给我这匹高头骏马,谁知才过了半日就丢了,实在愧对他的一番心意。”正思量间,不远处突然传来“救命”声。他加快脚步,行不多远,见两个男的被绑在一棵大树上,旁边有一匹白马,定睛一看,正是自己的那一匹,心头大喜,但又有些莫名其妙。
被绑的那二人见有人过来,纵声狂呼:“公子爷,快帮我们把绳子解开,待会儿必有重谢!”方笛走上前不忙解开绳子,反而笑着问道:“你们为何被人绑在树上?”
其中一人眼珠一转,道:“我们都是这城中百姓,今日本想出城会友,不想路过这里遇到强人,他们掳去我等身上的财物,又将我们绑在这里。还请公子爷快帮在下松绑!”
方笛故意问道:“你说你们是骑马至此么?”那人答道:“正是,正是。”他淡淡一笑,不置可否,走到马跟前,轻拂白鬃,赞道:“马儿呀,马儿,你可当真神俊无比,竟能驮得动这两位彪形大汉,好生厉害!”那人闻言,即为之语塞。
另一人忙道:“这匹马是他的,我那匹已被强人抢去了。”方笛哈哈大笑道:“想来那强人必是心善之人,只抢去一匹马,留下另一匹,也好叫两位省些脚力。你们倒是福泽不浅呀!”
二人已知被眼前这少年看出了破绽,便不再圆谎,只是苦苦央求他给解开绳子,并道:“若是公子肯为我们松绑,可将这匹上等的白马送与你。”他们确实不知这匹马原本就是方笛的,否则断然不会找他来帮忙。
方笛也不明说此事,又问道:“我且问你们,是谁把你二人绑在这里的?只要实话实说,我自会帮你们把绳子解开。”
二人见尚有回旋的余地,忙道:“是一个蒙面的女子,也不知她用了甚么妖法,只在我们身上点了几下,就动不了了。她把我们绑在了这里,说是待会儿自会有人来相救,然后她就走了。果然才一会儿工夫公子您就来了,咱们真是有缘哪!”他们肚子里其实早将方笛的骂了个狗血喷头,只是有求于人,嘴里不得不说些好话。
方笛心下一动:“他们说的蒙面女子会不会是凌姑娘?难道她是要为我单独送行?”想至此,倍感甜蜜。正欲上前把二人放开,忽听得数丈远的树上有些轻微的响动,转身抱拳道:“不知来者是何方高人,还请现身一见。”绑在树上的那二人平日净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不会武功,自然听不出几丈远的树上藏有人,眼见方笛对着树木说话,大惑不解。
他话音才落,只见树叶一分,一个背负宝剑,身着淡黄轻衫的女子翻身跃下。看清来人,他顿时喜形于色,跑上前道:“凌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的?”来人果然是凌月儿。
她笑吟吟道:“你倒猜猜看?”方笛怎能将心中所想宣之于口?搪塞道:“不如把这二人先放了再说罢?”凌月儿确也觉得有他们在这里不免大煞风景,点头上前。方笛先松开他们身上的绳子,她动手解开其被封的穴道,道:“好叫你们心服口服!这匹白马便是这位公子的,难道你们不该受此惩罚么?”
两个小贼一看凌月儿的衣衫,即知先时将自己绑在这里的人就是她,心里暗道:“原来她一直藏在树上呀?幸好适才没有说些得罪她的言语,否则还不知会怎样教训我们呢?然则看她长得像是画里的仙女似的,倒也亵渎不得。”一得自由,二人忙跪下磕头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若是知道这匹马是两位的,小人绝不敢起偷盗之心。”
方笛现下心境极佳,笑道:“你扪快些去罢,日后再莫行这鸡鸣狗盗之事了,不然终有报应的。”口气似是在教训小孩子一般,凌月儿见他故作一副持重老成的样子,暗自偷笑。
那二人如蒙大赦,一跃而起,抱拳道了声:“多谢两位恕罪。”转身便跑,唯恐他们反悔或是忽然间心血来潮,要自己留下只耳朵甚么的,那可大大的不妙。望着他们向树林深处逃走的身影,方、凌二人摇头一笑。
直到看不见了他们的踪影,方笛才问道:“凌姑娘,你来这里作甚么?”她?灰恍Γ溃骸拔依窗锬阏衣硌剑彼骋缓欤溃骸叭α恕6粤耍阍趺椿嶂牢业穆矶耍俊她蓦的脸色绯然,娇嗔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还是非要我说出来!”方笛一怔,茫然不解,道:“我真的不明白,还是请凌姑娘直言罢!”言甫毕,倏忽醒悟,脱口而出道:“原来你早早地便从家中出来,一路上跟着我。”此言一出口,立觉唐突,却也无法再收回,涨红着脸低头不语,暗中喜不自胜。
凌月儿见他说了出来,心下大羞,面若红霞,端的娇态可人。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蠢蠢欲动的爱慕之意,跨步上前,紧握纤手,动情道:“其实我也是万分舍不得你的,只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听他再次表明心意,凌月儿亦自大喜,怯声道:“你可不是在骗我么?”
激情之下,他手指苍天,正色道:“我若对凌姑娘有半句虚言,叫我……”未待他发出毒誓,凌月儿忙用手掩住他的嘴,柔声道:“我信了就是,何必发甚么毒誓?”言毕撤下手来。他兀觉唇边留香,心神大醉。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一个青衫人步履蹒跚地跑将过来,看样子似是身受重伤。其身后有五个手持利剑的白衣人追杀而至。方、凌二人一惊,欲待闪身躲在一旁已然不及,对望一眼,不约而同道:“怎么办?”她稍一沉吟,低声道:“静观其变,但有不平,拔刀相助。”他点了点头,暗道:“枉我一个堂堂男儿,事到临头反不如她果断,真是惭愧!”
青衫人看见方笛二人,心头一喜,“救命”二字还没叫出口,便再也支持不住,“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白衣人追到近前,凌月儿看他们的胸襟处都绣着一条飞天青龙,心道:“看他们的衣着应该是飞龙帮的人。记得爹爹曾经说过,飞龙帮乃是近几十年来才兴起的黑道帮派,其发展之迅速,如今俨然已成为江湖黑道上的翘楚。他们虽称不上无恶不作,但行事殊乏光明磊落,兼之其帮主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江湖中人皆不知他到底是何许人也,令飞龙帮更增诡秘。这青衣人既被他们追杀,多半儿是好人。”想到这里,对方笛道:“动手救人。”
他不明个中因由,但坚信凌月儿的话定是大有道理,急忙闪身上前,挡在青衣人身前,对追来的众白衣人怒目而视。
白衣人追到,有人用剑一指他,喝道:“小子快快滚开,不然叫你命丧剑下。”方笛怒道:“你们嘴里可放干净点,不然别怪我多有得罪。”凌月儿亦一跃至他身旁,低下身察看青衣人伤势,只见其前胸和手臂上有七八处剑伤,有的伤口仍流血不止,观之甚是凄惨。她用手轻探,发现其尚有微弱的气息,喜道:“方大哥,他还没有死。”方笛凝视众人,答道:“想办法救醒他。”她连点青衣人各处伤口周围的穴道,以阻血外流。事毕,她起身站在方笛的身边,侧头看了他一眼,暗自寻思:“我们这样算是同闯江湖了罢!”念及此,面对强敌竟露出一丝笑意。
这时一人道:“看来阁下是一意要与我们飞龙帮作对了。”顺着话音看去,一人从那五个白衣人的身后缓步走出,他衣着与其他人一样,只是胸襟上的飞龙作银色。看那几名白衣人对他恭敬的神态,此人显是其首领。
方笛可不知道飞龙帮是甚么帮派,听他自报家门浑不在意,但眼见他们以众凌寡,心中对之甚为鄙视,傲然道:“我管你是甚么帮,总之以多欺少就是不合道义。这件事我们管定了。”
那人仰天大笑,道:“凭你们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也敢来管飞龙帮的事,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向一名手下使眼色,那人挥剑便朝方笛刺来。
方笛心知此时可不比演武较艺,稍有大意就会命丧黄泉,正欲出手招架,凌月儿叫了一声:“让我来。”闪身跃出。那白衣人一怔,收住长剑,喝道:“小姑娘快躲到一边去,不然可别怪我手下无情。”她笑道:“谁要你手下留情?”话才说到“谁要你”三个字的时候,施展出“疾风腿”一路快攻。她本出身于武林世家,内功颇有根基,加上这些日子里方笛悉心调教,这路腿法已有了三四分的火候,虽尚不能做到出腿无迹可寻,却也是腿快如风。白衣人剑未举起,胸口和小腹连中数脚,长剑随之脱手而飞。待她说完“手下留情”四个字时,那白衣人已然摔倒在地,其间不过是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方笛在一旁忍不住拍掌叫了一声“好”。
那首领模样的人暗自心惊:“这两个人到底是甚么来路?看这女子最多不过二八之年,怎的腿法如此了得?也不知那少年的武功比她如何?二人可别都是大有来历罢?虽然我们飞龙帮天不怕,地不怕,却也无谓多树强敌。”既生此念,言语客气了许多,抱拳道:“姑娘的腿法好生厉害,真叫人佩服。在下飞龙帮白虎堂堂主赵九手,还未请教两位高姓大名?”
凌月儿一招得手,又被方笛称赞,正自欢喜,闻听此言笑道:“我的名字可不能告诉你。不过阁下的名字倒有趣得紧!”她深知“铁枪断岳”的字号在江湖上甚响,在荆州城中更是威名赫着,若实言自己姓凌,他们多半会想到“铁枪断岳”凌家,自己虽不惧怕,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万一家人有甚不测可得不偿失,因而绝不肯俱实相告。正是身在江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见赵九手语气温缓下来,方笛可无诸多顾忌,抱拳还礼道:“在下方笛,敢问赵先生为何非要追杀此人?”赵九手暗怒道:“管你是甚么方笛、圆笛呢?凭你这无名小子也配过问飞龙帮的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怫然道:“这个么……似乎与阁下无关。只要你们不再插手此事,赵某可以当作今日甚么事都没发生过。如其不然,你们应该知道飞龙帮的手段。”一番话说得软硬兼施,想将方、凌二人吓退。
凌月儿道:“我们原本不愿意得罪贵帮,不过事已至此,总要来个善始善终罢?所以还请阁下多多恕罪,这个人我们非救不可。”
赵九手怕夜长梦多,大怒道:“你们这两个无知小辈当真以为赵某不会杀人么?亮兵刃罢!”说完“仓”一声拔剑在手。方笛怕凌月儿不是他的对手,抢先一步跨出,道:“既然赵先生非要指点几招,在下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赵九手见他赤手空拳上阵,喝道:“你的兵刃呢?”
他耸了耸肩膀,道:“我从来都不用兵刃。”凌月儿在一旁对赵九手道:“纵是赤手空拳你也绝不是他的对手,又哪用得着兵器?”她明知赵九手自重身份,决不会用兵刃去对付一个赤手空拳的年轻后辈,故意以言相激,自是为了使他心情暴躁,动手时自然便会多些破绽,以令方笛有机可乘。
赵九手久历江湖,焉能不知她这是激将法?于是不动声色,淡淡道:“我堂堂飞龙帮的堂主,岂会占你等小辈的便宜。”手一扬,长剑朝着一棵二人难以环抱的大树破空而去,“噌”的一声轻响,长剑直没入树干中,唯有剑柄可见。他露的这一手功夫足见其功力之深,实非等闲。旁观的五个白衣人连声喝彩。赵九手甚为得意。
凌月儿心下一凛,低声道:“方大哥,多加小心。”方笛转头朝她微微一笑,意示自己稳操胜券。他面对强敌严阵以待,自忖:“看他的功力似是不及我深厚,只怕其他的武功在我之上,可须小心谨慎,莫在凌姑娘面前堕了威风。”
赵九手让他是后辈,不肯先出招,叫道:“小子,尽管放马过来罢。”方笛长啸一声,身形腾空而起,犹如大鹏展翅,双腿连环踢出,直逼向他的上盘。赵九手觉得一阵疾风迎面袭来,心中一惊,不敢贸然招架,忙施展轻身功夫,双腿一弯,如箭般地退后丈许,避开迎头一击。他情知第一招便被人逼退,实是面上无光,遂不敢怠慢,力运于掌,一招“乘风破浪”劈面向方笛打来。
方笛一招得手,正欲顺势强攻,猛见他一掌劈来,力道甚猛,急出腿于无形,后发先至,踢向他小腹,逼其不得不回手自救。但赵九手反应迅疾,立时化掌为指,对准他小腿上的“足三里穴”凝而不动,只等他自行撞上来。
见势头不对,他一腿急收,另一腿飞起踢向赵九手的肋下,变招可谓快极。赵九手既是飞龙帮的堂主,自非泛泛之辈,一记“穿云掌”向他胸前推去,登时将其胸前的十二处穴道罩在掌风之下。方笛不及招架,向旁边一闪,腿法自然就顺势收了回来,就此解去了赵九手肋下之虞。
赵九手得势不让人,其掌势虽不及方笛的腿法快,却深知攻敌之必救的道理,当下全力攻其上盘,令他的腿法处处受制,使之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腿之机。凌月儿见方笛明明技高一筹,反渐处下风,暗自着急,忽而心中一动,叫道:“快使‘困龙擒拿手’!”
方笛其实在尚未动手之时便想到以“困龙擒拿手”应敌,只是念及与赵九手并无任何仇怨,唯恐一个闪失伤了他,故暂时先以腿法对之。不过“疾风腿”虽然疾快绝伦,但用来对付像赵九手这样的高手却稍嫌不足。是时正值方笛处于下风,暗中甚是焦急,忽听凌月儿叫的这一声,琢磨道:“若再不用‘困龙手’,只怕今天非输不可。面子丢不得,性命更加丢不得。看来也只好如此了。”正这时,赵九手双掌骤至,他急忙使出一招“困龙擒拿手”中的一招“穿针引线”,身形一转,左臂横挥,将其双掌挡到一旁;同时右掌按向其胸前正中偏上的“华盖穴”,此穴乃是任脉中致命大穴,极为要紧,点中即亡。赵九手大惊失色,无奈双手才被挡开滑向一旁,来不及收掌招架,眼看命在须臾,情急之下右肘一弯,向上挺去,竟硬生生的将他这致命的一掌架到一边,但已骇出一身的冷汗。
方笛见自己才使出一招“困龙擒拿手”就险些胜了他,顿时对这路擒拿手信心倍增。遂不容他再行抢攻,急催内力,将“困龙手”淋漓尽致地施展出来。
见他武功路数大变,赵九手亦忙换了一套掌法,沉着应之。二人堪堪过了三十余招,赵九手不仅丝毫占不到上风,反而几次险些失手惨败,自不敢再过份进逼。此刻方笛已想通一节,“困龙擒拿手”虽然威力奇大,出招狠辣,伤不伤敌却全凭使用者一心而定,只要能做到收发自如,但有令对手伤筋断骨的招数时尽可以适可而止,这样既能制敌,又不残其肢体,实为两全其美。正因如此,他虽全力施为,却数次手下留情,否则就算赵九手真有九只手也难保得周全。
方笛的招数越使越顺手,凌月儿观之亦大为心宽,不住口地拊掌称好,弄得那五个白衣人对她怒目相向。她可浑不在意,依然我行我素。
赵九手在他急风暴雨般的攻势下叫苦不迭,不由得自艾自怨:“要知道这小子的武功恁的了得,便应该以己之长攻其之短,用剑术胜他。现在弄得个进退两难,真是栽到家了。”这一分神,方笛长驱直入,双掌齐齐地按在了他的胸口上,掌力凝而不发。赵九手只觉其掌力有如一江洪水压在自己的胸前,直有些喘不过气来,当即一动也不敢动。深知他只须掌力一吐,即可震断自身胸前的任脉,到时纵是侥幸不死,亦必成为废人。他手下的五个白衣人见况更不敢妄动,惶恐不已。
见方笛胜了,凌月儿拍掌叫好,极是欣喜。方笛对赵九手道:“在下侥幸得胜,不敢强求其他,只要你放过那人。”
赵九手要害被制,为人却极是硬朗,大声道:“你要杀就杀,要我放过他万万休想。”说完竟闭目等死。方笛很佩服他这种个性,便缓收回掌力,抱拳道:“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他倏然觉得胸口犹如卸去千斤大石,极为舒畅,暗中吸了一口气,略调内息,未觉有异,方始放下心来。看方笛甚是客气,自也不再强横,道:“不敢当。不过你们若是定要插手此事,只怕将来会后悔的。”其实暗自对方笛的武功修为深感叹服。
凌月儿笑道:“后悔又怎样?反正此人今日我们是救定了。你若不服,不妨再上来比划比划?”赵九手经过适才一战,自知内力和拳脚功夫都不是方笛的敌手。他自负好歹也是黑道上的成名人物,绝不能在输过一次之后又厚着脸皮再战。但他也深知如不能将青衣人杀死,帮主必有重罚,略作沉吟道:“今日赵某已然落败,无颜再言一战。不过你们既然救了此人,赵某他日必来拜访。到时可不讲甚么江湖规矩,非杀了你们不可。权衡一下利弊,赵某只等你们一句话。”
方笛闻言,遽尔激起心中傲性,朗声道:“只要阁下敢来,我等随时候教。请罢!”赵九手重重的“哼”了一声,带着手下拂袖而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凌月儿笑道:“方大哥你的武功真厉害,竟然打败了飞龙帮的堂主。”他倒有些不好意思,支吾道:“咱们快看看那人的伤势罢?”
昏倒的那人兀自不省人事。凌月儿道:“你的内力深厚,用手掌抵住他脑后的“百会穴”,缓输真气给他,应该有效。”方笛依言而行。果然过不多时那人便即醒来,只是神志尚不甚清醒,口中喃喃呓语:“快走……师父,武当派……武当派……”随之声音越来越低,细不可闻。方笛再缓催真气输入他体内。半晌,终于苏醒过来。凌月儿怕他说话夹杂不清,便主动问道:“你是武当派的么?”那人缓缓地点了点头,低声道:“是……是。”
方笛问道:“阁下高姓大名?”他极为费力地说道:“康……康……子善。”凌月儿追问道:“飞龙帮的人为何要追杀你?”
康子善已然气若游丝,支持不住,断断续续道:“飞……龙帮,意图……不……轨,他……他们……”声音又渐渐地低了下去。方笛忙凑到其嘴边,想听得清楚。哪知康子善突然目光一亮,盯着方、凌二人,其声骤大,倒把他吓了一跳。康子善道:“烦劳二位帮忙,请代……代我转告家师武当掌门真如道长,飞龙帮意欲独……霸武林,他们要……要灭少林武当两派。两位……两位千万……千万……啊!”他受了极重的伤,原拖延不了这么长时间,只是心愿未了,强行吊着一口气,方可多支持这片刻。待了去心事,再也支撑不住,话言未了已自毙命。
不知怎的,方笛二人颇有悲伤之意。须臾过后,二人拔下赵九手留在树上的长剑,找了个僻静所在,挖了一个浅坑,将康子善草草地埋了。
方笛道:“看来我要上武当山走一趟了。”凌月儿嗔道:“怎会只有你一个人去?康子善是咱们一起救的,要去武当山当然一起去。”他踌躇道:“你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凌伯伯他们还不着急死了?”
她调皮地笑道:“我已给他们留了封信,说我和你在一起,那还有甚么不放心的?”他尚自犹豫道:“这个么……,凌姑娘,只怕有些不妥。”
她笑道:“有甚么不妥,除非你……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他急道:“凌姑娘别误会,我当然愿意和你在一起!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真的!”
看他急得一头雾水的样子,凌月儿笑道:“既然这样,我就和你一起去武当山。”他原本舍不得与她分开,现在自是欣喜若狂。虽仍觉此事稍有不妥之处,却也不再去想,免得心中不安,实有自欺欺人之嫌。
见他已同意带自己一起去武当山,凌月儿大为欢悦,道:“方大哥,今后你不要再叫我凌姑娘了,显得好是生分!”
他问道:“那我叫你甚么呀?”她笑靥微绽,道:“叫我月儿罢!我喜欢你这样叫我。”说罢微有羞意,脸颊淡生粉晕。
方笛笑道:“那自是好极了!不过你以后也不要再叫我方大哥了,那样也生分得紧!”凌月儿看了他一眼,轻声笑道:“我就叫你笛哥罢?你看好么?”
他笑道:“你就算我叫笛弟我也爱听得很!”她轻啐了一声,羞道:“你就会取笑人,不睬你了!”轻轻一跃,离开他有七八尺远,转身跑开。方笛笑道:“看我不捉到你。”二人追逐嬉戏,愉悦无限,只觉人生畅意,莫逾此时。
第三章骤逢奇变
二人走了半日才出了树林。凌月儿生怕家人赶来,看见有贩马的客商便急忙买了一匹作脚力,然后催马急行。约莫走出了百十里地,寻思家人多半儿追不上了,才放慢速度,按辔徐行。
一路之上自有风光骀荡,怡人景致,二人畅游其间,好不惬意。方笛偶尔因没找到娘亲和师父而颇感焦虑,凌月儿每每妙语解颐,引他开心。两人言笑晏晏,极是快意,惹得路人羡慕不已。
行不几日,这时见天色将暮,找了一家客栈投宿。方笛要了两个房间,又叫了些饭菜命小二送到屋中。二人皆不善饮,故未要酒水。遂边吃边谈论日间的所见所闻,说到得意处,忍不住哈哈大笑。
正这时,有人在门外喧了一声道号:“无量天尊。”二人一怔,不再说笑。方笛起身把门打开,见外面站着一个道士,看他大概年约五十上下,面目清,长髯及胸,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方笛一见,不敢怠慢,深施一礼,道:“不知道长有何指教?”道人微微一笑,道:“贫道真意,冒昧造访,确有要事。小施主可否与贫道进屋一叙?”方笛道:“道长里边请。”将他让进屋里。凌月儿起身一揖,真意以稽首还礼坐下。方笛问道:“不知道长前来所为何事?”真意开门见山道:“两位小施主前几日是否在路上救了一个人?”二人一怔,凌月儿心下奇道:“他怎么会知道此事的?”方笛稍一沉吟,道:“不错,我们是救过一个人,不过那人伤势过重,已经死了。道长却是从何处得知的?”他捋髯笑道:“那康子善正是贫道的师侄。”凌月儿道:“武当派真如掌门是道长的……”他接口道:“是贫道的师兄。”方笛更无疑虑,将那日在树林里救人的事情说了,凌月儿在一旁连使眼色,他也未加在意。待说到将赵九手击退时,她忙抢过话头,道:“那时康子善早已不支,咽气多时,我们把他埋了。想想左右无事,又念在武林一脉,决定去武当山走一遭,将康子善的死讯告知真如道长。”方笛见她故意隐去康子善让代传口讯的事情,知她尚不相信眼前这个真意道长,心想她为人聪颖,如此做法必有道理,便不多言。
听罢,真意问道:“我那师侄在临终前可有请两位代传书信或是口讯甚么的?”她故作沉思半晌,最后摇摇头道:“这倒没有。我们上武当原不过只是想作个顺水人情。”狡黠一笑,接着道:“其实是在家待得太闷,借机出来游山玩水一番。”真意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方笛知她心意,道:“晚辈这个妹子就是这般淘气,道长莫怪。今日既见到了道长,那也和见到贵派掌门一样,我们也不必上武当了,劳烦道长代为转达就是了。”又看着凌月儿道:“咱们去不成武当山,可还有甚么好玩的地方么?”凌月儿听他称自己为妹子,心间一甜。现在见他故意有此一问,笑道:“天下好玩的地方数不胜数,还怕没有好去处么?”真意暗有计议,道:“两位施主若是无事,去趟武当山又有何妨?况且离此地不过半月的路程。武当山风光绮丽,谷险峰奇,若无缘游览一番,实是人生憾事。贫道也正要回山,可权作二位的向导,以尽地主之谊,算是报答传讯之德。”甚是和善诚恳。
方笛只道凌月儿定说不去,因而道:“多谢道长一番美意,我们便不打扰了。”她心思一转,笑道:“笛哥,既然道长诚意相邀,咱们去一趟也不妨事。”真意忙道:“女施主所言极是。”方笛情知她必已有计议,遂故作老成道:“你呀,只想着玩,这样岂不太麻烦道长了?”她犹豫道:“这个……”看着真意,意示询问。
真意忙道:“施主不必客气了,反正贫道也是要回去的,有两位相伴倒不会寂寞。其实是贫道沾了两位的光!”二人相视一笑,方笛道:“道长太客气了。”顿了顿道:“天色也不早了,道长就在这里歇息罢。”真意看屋中只有一张床,问道:“贫道若睡在这里,施主你怎么办?”方笛道:“不劳道长烦心,晚辈再去多要一间房就是了。”又对凌月儿道:“明日还要赶路,你也早点儿去歇息罢!”她转身回房去了。方笛随后也出得屋来。
方笛叫店小二又开了一间房,刚要进屋休息,见凌月儿站在她的房门口向自己招手。他心下会意,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进屋将门掩好。未等他发问,凌月儿道:“我觉得那个真意有些古怪。”他道:“我早知道你觉察出他有不妥之处,只是我太过愚笨,半点儿也看不出来。到底还是你聪明得多!且说说他古怪在何处?”凌月儿听他称赞自己,微微一笑,道:“那日在树林中救康子善时,除了咱们和赵九手一伙人外,并无其他人在场。他却如何得知是你我二人救的康子善,此为其一;适才说起康子善丧命身亡,他身为师叔并无悲戚之意,非是人之常情,此为可疑者二;其三么……其三就是我觉得他不像个好人。”方笛原本听她说得头头是道,正自佩服,忽然听她说出这么一条理由,忍不住轻声一笑。凌月儿自然知道他在笑甚么,佯怒道:“你若再笑,我可不理你了!”他忙正色道:“我再也不敢笑了,只是……只是你说的这第三条似乎有点儿……”凌月儿也颇后悔适才言语重了,便柔声道:“笛哥你别生气,月儿先给你赔个礼。”盈盈一福。他其实根本就没有生气,再一见她如此娇楚动人,由衷道:“我怎么会生你的气,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只求你不生我的气才好!”她甚为感动,微笑道:“我自然不会生你的气。你一定以为我说的第三条理由有些儿戏,其实不然。记得那一年我才七岁,有一天,爹爹最心爱的玉佩丢了。于是下令全府搜找,最后在花匠陈六的床铺下找到了。爹爹一向痛恨偷鸡摸狗之人,二话不说就要将他送去官府严办。我平日虽极少与他在一起,见到他至多叫一声\'陈六叔\'便跑开了。尽管如此,那一次也不知怎的,坚信玉佩绝不是他偷的,我便缠着爹爹大哭大闹,不让将陈六叔送去官府。最后爹爹拗不过我,只得先陈六叔暂时关押在柴房。其实爹爹也知道陈六叔是忠厚老实之人,先前是一时气恼,这才要送他去官府,后来细细一想,觉得事有蹊跷,遂命心腹家丁暗中查访。终于有一天,一个叫赵平的家丁酒后说漏了嘴,原来他往日与陈六叔有些摩擦,一直怀恨在心。这次有机会偷到我爹爹的玉佩,便偷偷地放在陈六叔的床铺下,意在陷害他。爹爹得知事情的真相,勃然大怒,叫人把赵平抓来。他自知已无法抵赖,唯有如实道出。爹爹让他自己写下罪状,然后亲自将他送去了官府。事后爹爹将陈六叔放了出来,连声道歉,又送了几十两银子给他,以求补己之过。陈六叔原本就对我家忠心耿耿,拒不受纹银。爹爹无法,只得作罢。此后他对陈六叔更加信任,又叫他做了管家,不再让他干重活累活。谁知才过了两年,他就得了一场急病,城中的大夫被请了个遍,终究无力回天,他就此逝去。为此爹爹难过了好几天。以后爹爹每次回想起这件事都深感不安,心知那时盛怒之下险些冤枉了好人,若不是我从中捣乱,只怕已铸成大错了。为此爹爹特意给我买了一只风筝,算是奖励。笛哥,你明白我的意思么?”方笛明白她是想说自己的感觉往往都是对的,这样第三个理由自也顺理成章了,心里暗笑她孩子气太重,却不与其争辩,问道:“既然是这样,你干嘛还要随真意上武当山?”她道:“康子善的口讯重要之极,咱们迟早也是要上武当走一遭的。倒不如大大方方地随他一起去,且看看他要捣甚么鬼。”他道:“好是好,咱们在路上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别入了人家的彀中。不早了,你快些休息罢?”出去将门掩好,回自己的屋里。
次日黎明时分,方笛刚刚醒来,蓦地生出一个念头:“那个真意若是假的,自是来杀我二人灭口的,我怎么放心大胆地让月儿单独睡一间屋?他要突施毒手岂不……”飞身下床,几个箭步奔到凌月儿的房门前,见门户虚掩,心中大惊,再也顾不得甚么男女之嫌,推门闯入,目光一扫,未见她的踪影,暗叫:“糟糕!”回身要去找真意。一转身的工夫,凌月儿正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
方笛本已提到嗓子眼儿的心一下子落回了原处,但兀有余悸,一把抓住她的手急问道:“你去哪里了?真让我担心死了!”凌月儿看他紧张自己的样子,心下?唬溃骸白蛲灰共辉茫缭绫阈蚜恕J什湃倚《缛盟鲂字托〉阈模饶忝瞧鹄匆黄鸪怨下贰D阍趺醇钡萌耍俊碧统鼍砬崆萌钔返暮顾K醯靡徽笄逑闫欢粒膊恢橇柙露砩系南阍螅故谴泳砩洗吹模跻坏矗榈溃骸拔摇沂桥履愠鍪拢彼匀换嵋猓嵘溃骸澳愣晕艺婧茫币嗌罡舋涔厍兄椤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二人忙分开些。来人是真意,他看二人在一起,招呼道:“两位起得好早呀?”方笛面生愠色,心想此时天刚破晓,别的客人还没有起来,自己二人现下在一起实是惹人疑忌,耳听真意之言,倒似二人昨晚同室而居,登时愠然不悦,淡淡道:“道长误会了。”并不多言,深知清者自清,枉费口舌反会自显心虚理亏。凌月儿颊泛红晕,七分薄怒中暗有三分窃喜。
真意抱拳赔礼,道:“贫道并非此意,施主莫怪。言语不当之处还望海涵。”正说间,店小二把做好的早点端了进来,凌月儿赏了他一两银子,他欢天喜地地去了。
三人坐下食用,不再提方才之事。真意食毕,道:“昨日贫道来的唐突,未曾询问两位高姓大名,真是失礼。”二人也不隐瞒,如实相告。再问起他们的师承时,二人支吾过去,不肯道出。真意便也不再追问。
结过账,方、凌二人牵着马匹与真意徐徐而行。若在平日,二人早已乘马飞驰而去,如今有个真意在一旁,如果让他一人步行,实是说不过去;若要二人掏钱给他买一匹马,又一万个不愿意。他们本就觉得真意大有可疑,只想和其周旋一番,怎会心甘情愿地为他买一匹马呢?其实全是少年心性,不肯有丝毫吃亏,兼之好玩贪闹而已。真意倒似是并不在意。
晌午到了当阳,前面忽有一条小河拦路,不远处有座桥。三人走近桥边,见旁边立有一石碑,上书“张翼德横矛处”,几个字刚劲雄浑,大有豪气干云之意。方笛问道:“我知道张翼德是三国时蜀国大将。此处立的这个石碑是甚么意思?”凌月儿道:“当年刘备带同十数万百姓,三千军马,移师江陵。不想随军家眷被曹军围困,赵子龙单枪匹马从万军丛中救出幼主阿斗,奋力血战,逃到此处,张飞为其断后。曹军追到,见他怒瞪环目,手持长八蛇矛,立马桥头,不敢逼近。那张翼德连喝两声:\'我乃燕人张翼德也!谁敢与我决一死战?\'其声如雷,立时震得桥断梁折,河水倒流。曹将夏侯杰吓得肝胆碎裂,跌落马下,曹操不敢应战,带领大军向西奔逃而去。”说罢指着石碑道:“这里想必就是当年张飞横矛立马处,所以有人立碑以示纪念。”一番话听得方笛血脉亢奋,回想古人威猛雄壮的气概,顿生感慨。真意笑而不语,暗道:“看她年岁不大,知道的倒是不少。”凌月儿睨视真意一眼,见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暗自寻思:“此人留在身边终是祸患,不如找个机会甩掉他,否则我们万一有个疏忽,岂不悔之晚矣?”想到这儿,甚是后悔昨晚一时逞强,答应和他一起去武当山。转念又想:“有笛哥和我在一起,又有甚么好怕的?倒要斗一斗你这个道士,看你能耍甚么花枪。”心下又自宽怀。
三人各怀心事,上桥前行。忽听对面桥头一声断喝:“俺乃燕人张翼德是也,谁敢与我一战?”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喝声吓了一跳,抬头见前面站着一个彪形大汉,面色黝黑,虎目圆睁,钢髯若针,赫立桥头,俨然便是猛张飞在世。
方笛还道是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去,依然如是,不由得暗挑大指。凌月儿虽也诧异,心中却另有一个念头:“看此人天生异相,威猛高大,恐怕不易对付。他若是和老道一路,我们可须小心在意。”念及此,身行一跃,欺至真意身旁,拉着他的手腕,故作害怕道:“道长,咱们该怎么办?”神色语态像是晚辈向前辈求教,其实已扣住他脉门,令其全身无力,以去一劲敌。
若以真实功夫而论,凌月儿与他差之甚远。但真意全神贯注地看着对面的大汉,想不到她会在这当儿向自己动手,待她欺近,闪避不及,被一下子扣住了脉门。再者她的“疾风腿”已有小成,出腿快如疾风,当真是动如脱兔,实不易防。真意情知他们并不信任自己,也不出言斥责,只暗暗冷笑。方笛见况即明其意,暗赞她行事果断。
大汉喝过一声,见无人应答,又大喝道:“俺乃燕人张翼德是也,谁敢与我决一死战?”方笛稳步上前,抱拳道:“在下方笛,不知阁下姓甚名谁?为何拦住我等去路?”大汉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子好没道理,俺明明已自报家门,你却明知故问,难不成是呆傻之人?”凌月儿听他如此侮辱方笛,怫然不悦。她聪明伶俐,为人又极是和善,从未与他人争吵过,此刻欲待替他反唇相讥,倒不知该说些甚么。
方笛闻言,怒意暗生,脸上平静如常,道:“在下纵是呆傻之人,也知张翼德乃是三国鼎立时蜀汉大将。不知阁下何德何能,竟敢冒其名号,真是可笑。”大汉喝道:“小子听好了。俺便是张翼德转世,你们若是识相,留下金银走路。不然俺可不客气了!”语气狂妄之极。
方笛仰天打个哈哈,道:“原来尊驾只是为了这等小事,那倒容易得紧,”一指凌月儿和真意二人,道:“只要放他们过去,在下这里倒有几百两银子,纵是尽数奉上也不妨事。”汉子大喜,急对二人道:“你们快些过去。俺只要金银,不要人命。待俺收了银子,自会放那小子走路。”凌月儿一犹豫,拽着真意缓缓走上前,到方笛身边时低声道:“小心。”侧身而过。当走到大汉面前时,更是全神戒备,防其突然出手。
桥本不宽,大汉在桥头一站,已无多少空余,凌月儿正不知该如何才能平安地过去,大汉却主动向一旁让了让,催道:“快走,快走!”二人急步走过。到了河对岸,她仍不放开真意。真意也不多言,静观桥上的变化。
在二人走到大汉身边时,方笛轻轻跨上两步,若是大汉暴起伤人,也来得及救凌月儿。现下见他们平安无恙地走过桥去,才放下心来。
大汉看二人过得桥去,催促方笛道:“他们过去了,你快掏银子罢?”方笛见况,断定他和真意不是一路,又看他似是个浑人,有心戏耍戏耍他,笑道:“这个自然。”伸手掏银子时故作着急的样子,摸索了半天,惊道:“坏了,我的银子哪儿去了,难道丢了?”大汉一听,一脸焦急之色,忙道:“你别着急,再好好找找。”几人不禁暗笑。方笛又在全身翻找一遍,然后一头汗水地道:“真的没了,莫非被人偷走了?”无奈地看着他。
大汉大为失望,自言自语道:“真晦气,第一次就遇上了个穷光蛋。想是俺祖上没积德,累得俺只能去要饭了。他妈的,卖烧饼那小子教的法子管个屁用,连一两银子都讨不到!哼,那张翼德到底是啥鸟人?”他的平素说话的声音就极大,现在虽是自言自语,却也比常人说话响亮许多,不仅方笛听得清楚,几丈外的凌月儿和真意也听得明明白白,俱都忍俊不禁。
大汉不知他们在笑甚么,心里琢磨:“看来这小子身上当真没有银两。他奶奶的。俺头一次干这买卖,说甚么也要搏些彩头回去。”便道:“你要是没有银子,就把衣服脱下来,好歹也能当几两银子。”方笛故现惊恐,道:“衣服给了你,我可穿甚么呀?”大汉有些不耐烦,怒道:“叫你脱就脱,再要罗嗦,小心你的小命。”此时后面的两匹马似是也等得不耐烦了,长嘶一声。大汉眼睛一亮,暗骂:“俺真是笨的姥姥家了!只想着劫他的钱财,却忘了马匹也值不少银两。”随即笑道:“你这人好不爽快,既不肯脱衣服,俺只有吃点儿亏,要了你那两匹马。”方笛心内笑道:“你倒是很会算账呀!”连连摇头,道:“阁下莫要吃亏,还是在下脱衣服罢?”作势欲解衣带。大汉忙抓住他的手臂,急道:“别忙脱衣服,看你年纪小,俺岂能占这便宜?那不成了以大欺小。还是俺吃点儿亏要了马罢!”又恐怕他不信自己的话,补充了一句:“俺素来喜欢吃亏。”闻言,凌月儿几乎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真意也大感其可笑。
方笛坚持脱衣服,大汉决意不要,二人便在桥上推让起来。若有不知情的看到,定会以为是亲兄弟俩相互谦让,谁会想到是在劫道?倘若明白个中因由,非笑破肚皮不可。
半晌未见分晓,真意忍不住喝道:“兀那黑脸汉子,想要马匹就尽管直言,何必惺惺作态!”大汉被他说中心事,自觉脸上一红,好在他脸色黝黑,倒也看不出来。他大声骂道:“谁要你这个鸟道士多嘴。看我不撕了你的鸟嘴。”放开方笛,跨步朝真意走去。
方笛适才被他抓着手臂,知他不过有些蛮力,并不会武功,又看他生性憨直,不由得生出几分亲近之意。一见他朝真意而去,怕其吃亏,叫道:“且慢动手。”大汉一怔。方笛道:“既然阁下愿意吃亏,便将马匹牵走就是了。”大汉被人点破心事,岂会再自承其事?摇头道:“俺本来就不想要你那两匹马,现在只要看看这鸟道士的鸟嘴有多硬。”疾步上前。
凌月儿看他来势汹汹,不知是否该放开真意,正犹豫间,大汉已至面前,“呼”的一拳,直朝真意面门而来。眼见事急,真意低吼一声道:“放开我。”凌月儿一怔,不由自主地松开双手。他一得自由,挥臂将大汉的拳头格开。
大汉骂道:“鸟道士还敢还手。”如饿虎扑食一般,挥拳又扑将上来。初时真意左躲右闪,并不还手,过了盏茶的工夫,见其毫不知趣,仍是一味的死缠烂打,勃然大怒,喝道:“若再不收手,休怪贫道得罪了。”方笛不愿伤及无辜,急叫道:“道长手下留情。”大汉也极为恼怒,叫道:“谁要你留情?”醋钵大小的拳头似雨点般地砸下来。真意大怒,心知若不制住此人,终难脱身,于是掌蓄内力,反守为攻,拍向他胸口。大汉自恃身强力壮,毫不将面前瘦小枯干的真意放在眼里,不仅不躲,反而一挺胸脯迎了出去。方笛和凌月儿暗叫“不好”,奈何相距太远,不及救助,双目一闭,不忍再看。
片刻过后,未觉有异,四下寂静无声。二人睁眼看去,只见真意捋须冷笑,傲然而立。大汉龇牙怒目,僵于一旁,显是被点了穴道。方笛和凌月儿方始长吁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原来真意适才一掌推出,倏然惊醒:“这疯汉不会武功,受此一掌,决难活命。掌门师兄若是得知此事,定然要重重地责罚。况且这等浑人原也不必理会。”在掌将及胸之时,变掌为指,点在他右胸正中偏上的“气户穴”,此穴属于“足阳明胃经”,此经始于鼻交人中,入齿中,环唇,下交“承浆”,而后一路下行,经肩,胸,腹,大腿上诸穴,终于足。故而此经上穴道一被点中,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大汉自也不例外,僵立无言,纵有一肚子的泼话要骂出来,此刻却也只有憋在心里,难得大畅了。
为免多生变故,方笛牵马快步上前,将马绳交在大汉的手里,道:“在下说话算话,这两匹马是阁下的了。”他心中自有计议,自己和凌月儿虽然有马,但有真意在,二人不便骑马,只让他一人步行。与其一路牵马而行,倒不如作个人情,送与大汉。大汉极之欢喜,口不能言,脸上狂怒之意尽消,暗中盘算着两匹马可以卖多少银两。三人怕将他被封的穴道解开后不免多一番纠缠,何况真意点其穴时只用了三分劲力,随着他体内气血流动,一两个时辰后穴道自解,所以并不动手为其解穴。
方笛与凌月儿见大汉全无机心,行事憨直可笑,颇觉亲切,朝他一抱拳,笑道:“今日多有得罪,后会有期。”二人转身便走。真意轻轻地“哼”了一声,也不多言,拂袖随他们而去。
经此事,二人与真意之间的芥蒂稍减。行间方笛向其解释那天凌月儿扣住他的脉门全是一场误会,劝他不必介意。真意哈哈一笑,似是毫不在意,其实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每日打尖之时,凌月儿都用银针试过饭菜这才食用。真意称赞她心思缜密,为人谨慎,纵是经常行走江湖的人远为不及。她忭然称谢,每日依旧如是。
路上三人投栈休息。半夜,方笛睡得正熟,忽听一声轻响,立时惊醒。须知大凡内功精湛之士,耳目之力必远胜常人,熟睡之时,极轻的声响也会将其惊醒。他自练成“无极神功”,内力深厚精纯,耳目之力自也极精。
他定睛看去,见一支细管从窗外探进来,猛地想起凌峰曾讲过的迷香,此物是一种极细的粉末,使用者将它填入空心管一端,发力一吹,迷香便弥散开来,闻者立昏,再无反抗之力,此乃江湖上鸡鸣狗盗的手段,为人不耻。它仅可令人暂时不省人事,却无毒性,时辰一到,药性便解,因而又可算是暗箭伤人的最善法门。
那支细管左右晃动,似是在寻找目标,暂无烟雾冒出。他屏住呼吸,免得受人暗算。本来他若这时纵身起来,定可将门外之人吓退,但他好奇之心尤重,非要看看来人意欲何为,浑不知自己已身处险地。
倏的白光一闪,方笛一愕,方知管中装的不是迷香。见来物势疾,无法翻身闪避,忙探双指,对准来势,“嗖”的一声,手指微微一震,竟隔着被子将暗器夹住。当下不及细想,一跃而起,冲向门口。门外那人轻轻后纵,眨眼间便出了客栈。方笛拔足欲追,猛然想起凌月儿的安危,急奔到她的房门前,轻唤道:“月儿,月儿,你没事罢?”里面答道:“我没事,你……你有甚么事么?”方笛遂放下心来,道了声:“你且小心,我去去就来。”不等她再说话,身形疾出,朝客栈外追去。凌月儿情知有异,忙穿上外衣,手拿宝剑,飞步而出。
方笛从未学过轻功,只是仗着“疾风腿”迅疾无比和深厚的内力,一路狂奔。前面的人似是有意戏耍他,不管他如何发力,总是不即不离地与之相隔三四丈远,显然轻功比他高得多。
行不多时,二人跑到了一处树林中。突闻几声大笑,方笛收住脚步,定睛看去,见前面不远处并排站着七个人,引自己前来的人亦闪身与他们站在一起。八人各拿不同的兵刃,严阵以待。他自知已中了人家的圈套,暗骂自己愚蠢大意。既已至此,只得问道:“几位可是飞龙帮的么?”猜想他们必是为了自己救康子善的事而来。
中间一手持长剑的人冷笑一声,道:“小子倒还有些眼力。今日大爷心情好,且留你个全尸。你自己动手了断罢?”方笛怒道:“各位若有本事就只管来取在下的性命,何必多费口舌?”目中精光大作,傲视众人。
拿剑的那人喝道:“好个不知死活的小子,兄弟们,动手。”八人一跃而起,站定八卦方位,将他围在当中。
见此阵仗,方笛微生惴怯,但在气势上绝不肯示弱于人,陡然丹田发力,一声长啸冲口而出,直震得树叶在枝上瑟瑟颤抖。八人相顾失色,实料想不到他的内力如此深厚,忙屏气凝神,唯恐被其啸声伤了内息。其实方笛此举旨在立威慑敌,无意伤人。
他情知大战在即,不敢太过耗费内力,啸声戛然而止。目光横扫八人,见他们面色凝重,显是已收起小觑之心,自己也不敢大意,全神戒备。
皓月当空,四下一片寂静,唯闻夜风拂林之声,颇感寒意。九个人站在这里全似被点了穴道一般,纹丝不动。方笛以一敌八,被困当中,深恐要是自己先出手便会使人有机可乘,故而只有以静制动;那八人知道眼前这少年身怀绝艺,功力深厚,虽处于优势却也不敢妄动。
正在双方僵持之时,远处传来急奔的脚步声。飞龙帮八人心下一凛,不知来者是敌是友。方笛听出脚步声极为熟悉,知是凌月儿赶来,心下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多一援手;忧的是若然不敌,岂不害了她。念至此,叫道:“月儿,别过来。”眼睛却始终不离开八人左右,以防他们骤然动手。
凌月儿寻声而至,见此阵势,知道他们布的是“八卦阵”,暗道:“若入阵与笛哥并肩而战,虽可多支持片刻,却不免碍手碍脚,使他难以施展精妙的武功。待会儿这八人势必将阵圈越收越小,那时我们便只有束手待毙了。倒不如我留在阵外,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必要时也能出言提点,或发暗器相助,总胜于鲁莽入阵,混战一片。”想通此节,心中一定,叫道:“笛哥接剑。”抽出长剑向他掷去。
方笛看她没有直入阵中,正合己意。听得叫声,目不斜视,辨准风声,伸手将剑接过。八人怕自己稍有所动他便会看出破绽,趁机破阵,竟无人出手将飞来的宝剑击落。
那八个人中站在乾位的使剑;坤位用十字拐;离位持双短刀;坎位握护手双钩;兑、艮位上两人分别拿着软鞭和乾坤双圈;震、巽二位则用子母鸳鸯钺、鸡爪镰。方笛仔细一看,只识得刀、剑和软鞭,其他的皆未见过,微生惶惶之意。
拿长剑的人恐再不动手又会另生事端,叫道:“动手。”八人催动阵法徐徐而转。方笛凝神不动,真气遍布周身,手握长剑,静观其阵。见他如此沉着,凌月儿心中一宽,从地上捡起几个石子,以备紧要关头相助之用。
拿剑的人站在乾位,倏忽出手,一招“青龙探海”直取方笛小腹。他急闪身一避,长剑朝其右手削来。那人收势回剑,凝而不发。方笛忽听身后有风声,转身一剑回撩,两兵相交,登时将坤位那人的十字拐荡开。这人手臂一震,方知其功力远胜于己,心里暗惊,赶忙起身后跃。方笛看准时机,脚起连环,飞身去。坎、离位上的两个人见况,同时从两旁攻来。方笛一慌,拧身向斜里飞去,让过二人。但落足之处正是艮位,守在此的那人更不怠慢,挥舞一对乾坤圈,竖劈过来。二人离之甚近,方笛不及躲闪,只得兵行险着,出腿如风,踢向其小腹的破绽处,迫其变招自救。那人果然不敢拼个两败俱伤,向旁一闪,险被踢中,而后双圈平平一推,朝他颈部削来。方笛眼见事急,右脚疾起,踢向其手腕处的“经渠穴”。哪知这人极是狡猾,不躲不闪,手腕一压,乾坤圈直立向下,只等他的脚自行撞上来。
眼见即有断足之虞,若要收势力有未逮,千钧一发之际身体急转,右脚上踢之势立偏数分,擦刃而过,直吓出一身的冷汗。在一旁的凌月儿更是花容失色,她本已准备下石子以作暗器救急,但适才只一瞬间的工夫,纵想打出暗器也来之不及。
方笛暗道:“若是单打独斗,他们皆不是我的对手。现在八人齐上,当真厉害(他不识得这八人布成的是”八卦阵法“。皆因苏砚只顾着教他武功,其他的未有涉及。)!”又一想:“听他们的口气似是决意杀我,如今别无他法,只有硬闯了。那个引我前来的人一路奔波,虽然路程不远,终究耗了不少内力,八人之中他应是最薄弱的一处,想要活命便须从他身上着手。”念及此,忽生一计。遂身形向后一纵,避开艮位的攻势,回到“八卦阵”正中,转身挺剑刺向坎位,未容其双钩招架,一个后纵,竟又直逼向对面的离位。此人急舞短刀,守住门户。岂知方笛在他身前也不停留,转身一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向东南方的兑位。守在此处的即是施展轻功引他前来的那人。他哪料到方笛会声东击西,猝然之下,不及防范,软鞭尚未提起,长剑已当胸刺来,即时便要丧命。
其旁边离位和乾位上的人见事况紧急,不容多想,霍然跨上一步,刀剑齐施,向方笛双肩砍来。他自忖若强行进招,必可将兑位攻破,但自己定然逃不过刀剑之伤。此念一出,权衡轻重,逼得他唯有纵身避开。如此破阵良机一现即逝,终于功败垂成。局外的凌月儿看在眼中,亦自惋惜不已。
刚才方笛先攻坎位,再转攻离位,皆是虚招,旨在扰乱敌人的注意力,这才方便偷袭兑位。不想这“八卦阵”守护严密,一人受袭,身旁的人自会出手相助,毫无可乘之机。
方笛重又被逼回阵中。直过了顿饭的工夫,他固然不能冲出阵外,八人欲令其束手就擒也非易事。凌月儿空自着急,亦无法可想。此时阵法越催越快,阵圈也逐渐缩小。直到八人离自己仅余六七尺远时,他仍无善策。想到如是被杀,他扪决不会放过凌月儿,心中气苦,忽将宝剑一甩,掷出阵外,正落在凌月儿的脚下。八人急于催动阵法,自无人敢跃起挡住宝剑,唯恐这又是他声东击西的诡计。
方笛边出手抵御八人的攻势,边朗声道:“月儿你快些走罢,别管我!”他现下一门心思在凌月儿身上,对自己的安危反倒不甚在意了。任凭阵形越来越小,八人的兵刃也将及身,只是注视着不远处的凌月儿,心道:“能和你在一起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若不是我现在要死了,只想永远陪着你,世世代代,永不分开。”念及动情处,眼眶一湿,直如生离死别。
凌月儿捡起地上的宝剑,听到他叫自己快走,感动之余,却不应声,暗道:“月儿绝不会弃你而去的。你若有不侧,我活着也没甚么趣味!”谁会料到在此生死关头,这一对少年人竟在心中海誓山盟,暗定终身。虽然未曾宣之于口,但以心神传情,绵绵之意更有甚之。
既生出“生死与共”之念,当即豁然,再无半分顾忌。她手一扬,几个石子脱手而出,欺身溘至,手挥三尺宝剑,抢攻兑位。
她发暗器的手法颇为精妙,只是内功未成,劲力不足。那八人皆非庸手,有暗器飞至怎会不知?均以巧妙身法避开。阵法本来运转得如行云流水,方笛似笼中之兽,唾手可得,但他们一避暗器,阵法不免稍滞,立现破绽。
见此良机,方笛岂能再容良机错过?使出“七十二路困龙手”,奇招迭出,与凌月儿夹攻兑位。使软鞭的这人腹背受敌,苦不堪言。其两旁在离位和坤位上的人忙纵身相助。他们深知“八卦阵”中只要少了一人,不能浑然一体,此阵便算破了,故全力救助兑位。
凌月儿独斗兑位之人。方笛则接过另两人的招式,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余下的五个人看在眼里,焦急万分,却也不能上前出手助之。他们自知若不坚守己位,阵势必然大乱,此阵则不攻自破。偏偏又不能发射暗器,试问混战之中,焉能保证不会伤到自家人?
方笛力战二人毫不吃力,应付自如。众人暗自奇怪:“这小子方才手持利剑,毫无章法,怎么擒拿手和腿法却精妙若斯?”凌月儿也不明其中所以。他们哪里知道方笛从未学过剑法?那擒拿手和腿法却是练得纯熟无比的。与之对敌的二人知他内力深厚,不敢过份紧逼,出招适可而止。
凌月儿仗着剑法精妙,打得兑位上的人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她的武功原与之相差一筹。不过那人自将方笛引出来,一路施展轻功,到此地后又立即布阵,全无歇息的工夫,真气不纯,体力颇为不支。凌月儿内力不足,剑法的精妙则堪以补之,因而稍占上风。
见兑位将破,乾位使剑的人当机立断,叫了声:“变阵,阴阳逆转。”众人闻言,各入其位。干、离、坤、坎四位不动,兑、震、艮、巽上四人向外跨出三步,转面朝外。
凌月儿正与兑位酣斗,忽见他抢步上前,知他是要占住变阵后自己的位置,自不能让其轻易得逞。剑法连绵不断,拦住他的去路。此人久战不下,突然长鞭横出,手腕急转,化作数个圆环,转动不停。
凌月儿一愕,不明其意。疑惑间,那人单掌倏出,穿过鞭环,直袭而来,同时软鞭一送,卷向她的剑锋。凌月儿怕失了兵刃,急忙撤剑,向后一纵,躲开了这突如其来的一招。他见自己的“鞭里套掌”奏效,哪敢耽误?趁机闪步上前,站定其位。
余人见变阵已成,齐叫一声“转”,霎时间局面大变,原来的大阵圈化作内外两个小阵圈,内圈向内,自左而右旋转;外圈向外,自右而左旋转。方笛在阵中应付干、离、坤、坎四人,凌月儿在阵外力战兑、震、艮、巽四人。以一敌四,方笛已觉吃力,真气虽尚充盈,招式已现杂乱。凌月儿自然更是险象环生,数招一过,已自不支。幸好他们必须谨守自己的位置,绝不容踏错方位,否则极易自乱阵脚,所以只是随着阵势地转动,轮流与她交手,未成围攻之势。
凌月儿看他们不停的转动,心里奄忽一动,悟出此中的关键,剧斗中兀自心神不乱,叫道:“笛哥,攻他们下盘,打乱步法。”他更不多想,弃擒拿手不用,连使“疾风腿”扫向内圈四人的腿部,当真疾如狂风,迅逾雷电。四人一惊,急舞兵刃护住下盘。
方笛在阵中翻腾如飞,直犹如生了几十条腿似的,别人还未看清这一脚的来路,那一脚已至,快得直若无形,端的凌厉了得。内圈四人不求攻敌,只求自保护住下盘,尚可支持。
激战百余招后,凌月儿已疲惫不支,剑法更是凌乱不堪,有心跃出战团,又恐八人一起围攻方笛,唯有苦苦强撑。这时巽位与艮位借转动交错的空当儿遽然出手,鸡爪镰和乾坤圈齐朝她攻来。
她运足气力向旁一闪,让过乾坤圈,但身法略显拙滞,正是气力将竭之象。面对斜里刺来鸡爪镰,拼尽全力举剑相迎。巽位那人并不与她力斗,镰头对准宝剑一挂,锋尖下面形似鸡爪的铁钩顿时扣住她的剑身,随之用力一拧,她哪里还拿捏得住?宝剑脱手而去。骇愕之下,惊叫一声,踉跄退出数步。
方笛听到她的叫声,心头一震,只道她出了甚么意外,再也顾不得许多,飞身朝外扑去。那八人见他破绽大现,八件兵器一齐向其身上招呼。他前扑之势太猛,根本挡无可挡,避无可避,立时便有开膛破腹的险厄。
“嗖嗖嗖”几声,八人只觉臂弯处的“曲泽穴”一麻,八件兵器不约而同地落在地上。方笛可全然不知,一跃扑到凌月儿身边,握住她的手关切道:“你没事罢?”她看到方笛刚才的险况,心有余悸,强笑着道:“我没事。你适才真的好险!”见她无恙,方笛心里大宽,犹如一块儿万斤重石落在地上。
那八人东张西望,似是在寻找甚么。方笛恨他们刚才惊吓到凌月儿,极为恼火。更不多言,急催真气,运力于掌,发招有如饿虎扑食,凶猛狠辣,扑向八人。
那八个人兵器脱手,一臂又都被点了穴,尚未解开,见他疯了似地出招攻来,惊骇悚然。他们原只擅于兵刃上的功夫,如今兵器既失,又只有一臂可用,自然不敌。未及闪避或是捡起兵器,已纷纷中招,无不被点中身上的穴道,瘫倒在地。其实这也是方笛宅心仁厚,不忍狠下重手,否则现在就是摧筋断骨,废其武功也并非难事。
一绝后患,方笛急回到凌月儿身边,道:“你真气不足,且让我来助你。”扶她坐下,以单掌抵住其后腰间的“命门穴”,缓催真气,徐徐输入她体内。
浑厚无比的“无极真气”一入体内,她原本略显苍白的脸庞渐渐红润起来。方笛一喜,真气继续绵绵传送过去。
盏茶的光景过后,他收气撤掌,在她耳边低声道:“导引真气运行一周天,调顺内息。”说罢不再言语,静敛心神,舌抵上,意守丹田,运功调息。经过一场酣斗,他内力亦自不足,其后又运气补给凌月儿,真气耗损不少。现下一得空闲,忙行功调息。不知过了多久,他行功已毕,睁眼见凌月儿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自己,顿觉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你看我作甚么?你好些了么?”她点点头,忽然落下泪来,嗔怪道:“都是你不好!都是你不好!”方笛被她说了个莫名其妙,只得安慰道:“对,是我不好。你别哭了。”凌月儿情知他在哄人,黯然道:“你又有哪里不好?”他闻言一怔,想了片刻,道:“是因为我武功不济,累得你担惊受怕,对么?”她一跺脚,转过身去,低声道:“你适才为何把剑掷回给我?又叫我先走?”轻轻咬了咬嘴唇,又道:“你若有甚不测,月儿此生难道能快活么!”方笛一时间激动得难以自已,托起她白皙如雪的玉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伴着淡淡的清香,醺然一醉。
凌月儿心下大羞,轻轻地将他推开,柔声道:“这里有这么多人,也不害羞?”他才想起飞龙帮的八个人尚在此处,也不去理会他们,反凑到凌月儿耳边道:“你若有甚不侧,我也是一般地陪着你。”她本已面生红晕,闻言更是绯红,喜欢良深。
方笛走到八人面前,想道:“他扪既决意杀我二人,若将穴道解开,势必纠缠不休。”想到此,抱拳道:“今日在下侥幸得胜,众位若要赐教,只管光明正大地来找在下,不必耍甚么手段。告辞了。”转身拉着凌月儿的手一齐朝林外走去。
八人自被点了穴道,一直在运气欲冲开被封的穴道。其中以使剑者功力最深,待方、凌二人走后不久,已然功成,随后起身将其他人的穴道解开。他们适才虽以八敌二,亦大损真元,各自盘膝而坐,暗自调息。
天将破晓,他们才稍复元气。看着地上散落的兵器,尽皆黯然:“江湖上人才辈出,想不到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竟破了我们苦练多年的\'先天八卦阵\'.”一人道:“希望帮主他老人家能从轻发落,留下咱们的性命,那就谢天谢地了。”众人心下凛然。
又一人道:“你我弟兄八人为飞龙帮效力多年,却连帮主是谁都不知道,真是活得可以?”一人从旁劝道:“帮中谁又知道帮主他老人家的真面目?即便四大护法也未必知道?”余人尚未答话,一个声音倏然从树上传来:“你等确是无用,这便受死罢。”八人大骇,心知来人必是武功绝高,否则他藏身于树上,自己众人焉能不知?顾不上身上酸软,真气未复,强自支持站起来,目光在附近的树上寻找,却那里有半个人影?遂全神戒备,以御强敌。
方笛在路上回想起适才的情形,暗自思索:“定是有高人暗中相助,不然他们为何不趁我心慌意乱时白刃加身,反倒将兵器齐齐地扔在地上,让我有机可乘。”半晌不得头绪。凌月儿亦筹思不解,最后道:“许是天可鉴怜,咱们有神灵暗中相助也未可知?”他哈哈一笑,又问道:“月儿你使的是甚么剑法?好生厉害!”她笑道:“你倒猜猜看!”他道:“我怎会知道,不过看你这套剑法极为精妙,以巧胜刚强,似是正合女子使用。”听他说得一点不错,凌月儿道:“这路剑法名唤\'流云剑\',是江湖女侠\'紫云飞剑\'卓燕飞所创。我有幸得其传授,自然要在这上面多下些功夫了。原来你对剑法倒颇有见识?”方笛脸一红,道:“月儿莫要取笑,我……我不会用剑。”她闻之大奇,道:“难道你真的不会使兵器?”他道:“师父只教了我\'疾风腿\'和\'困龙擒拿手\',后来就下山久久未归,我自然不会剑法。”顿一顿,道:“想来我们无极门也有剑法,只是师父没来得及传授而已。”她问道:“那你怎么又能说出我剑法中的妙处?”他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反正看了几招后,自然而然便想到了。”殊不知他所学的皆是绝顶武学,见识大为不凡,虽不会剑法,但一见之下立能得窥其中精妙之处。正所谓“一艺通,百艺通”,即为此理。
她幡然大悟,道:“难怪你使剑时极为拙滞,毫无章法路数可寻。早知如此,也不用将宝剑掷给你了?有剑在手,反累得你施展不出自身的武功。”经此一点,他方始明白为何自己有宝剑在手迭逢险招,后来赤手空拳反倒威力倍增,不禁哑然失笑,暗骂自己太过糊涂。
问起如何学得这路“流云剑法”。她娓娓道来:“那一年我十三岁,一天爹爹作寿,来贺之人众多,卓女侠自也在其中。席间她见众人对我大哥极力赞许,而对我颇为冷落,大忿不平,遂大夸我貌美……我的相貌,这才有不少人随声附和。(方笛闻言心道:”那些人难道都是瞎子?竟然对月儿这样天仙似的人儿熟视无睹,真是枉生了一对眼睛。“)散席后,她来到我的房中,说她最瞧不起轻视女子之人。然后考教起我的武功来。见我只会些拳脚功夫,又大发脾气,说我爹偏心,自己天下无敌的双枪只传给儿子,却不传女儿。我忙解释说爹爹看我身体单薄,气力不济,不适于练此枪法,所以未曾传授。她沉吟片刻,说道要在一个月内教给我一套剑法,以作防身之用。此后她便每日夜晚来我房中,传授\'流云剑\'与我,用了十余天我已然尽数学会。后来她除了督促我练剑,又讲些江湖上的事情,使我增长不少见识。可惜到了一个月她就去了,以后再也没有见过。”方笛笑道:“这么说卓女侠是你的师父了?”她叹道:“想是我资质鲁钝,卓女侠非但不肯收我为徒,还告诫我此事不要让别人知道,连爹爹都不行。”方笛笑道:“现在你可不是告诉我了么?”她面上红云一闪,轻声道:“你自然不同。”他心中大悦。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黎明前的夜幕中。
缓步回到客栈,已晨曦初露。店小二早早起来干活儿,见昨日才住进来的这一男一女天才亮却从外面回来,暗里啧啧称奇。
真意正焦急地等着他们,一见回来,忙询问端由。方笛如实地说了。听罢,真意道:“那八个人应该就是飞龙帮的\'飞龙八怪\',他们的\'先天八卦阵\'也算是武林中一绝,罕逢敌手,不想却叫两位给破了,真是英雄出少年!”凌月儿问道:“晚辈还有一事不明,请道长指教。”真意道:“不必客气,但讲无妨。”她道:“康子善身为武当弟子,为何会被飞龙帮追杀?”真意沉吟半晌,摇头道:“这个贫道却也不知。或许是掌门师兄派他下山有要事,无意间招惹上飞龙帮,引来杀身之祸。”她不置可否,凝神思索。
三人吃过东西,买了些干粮便上路了。方笛却忘了尚有一件暗器留在自己睡过的床上。他们走后,小二来收拾屋子,从床上捡到一只寸许长的小箭,尖刃异常锋利。一不小心,将食指划破,当下也未加在意,还没等出屋,“扑通”一声摔倒在地,脸色暗青,竟一命呜呼。阎王殿前自又多了一条无辜冤死的游魂。
方笛也属万幸,若当时他直接用手去接,势不免为其所伤,但他初时只道细管中将吹出的是迷香,故未加防范,待见到飞来的是暗器,情急之下,手不及伸出,隔这被子将暗器夹住,而后便去追发暗器之人,无暇看一看暗器为何物,这才侥幸未受其害,无形中避过一劫,似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一路上晓行夜宿,渴饮饥餐,平安无事。走了近一个月,方才到了武当山脚下。真意道:“两位施主,这里便是武当山了。你们若要游览一番,贫道自当奉陪;如先要去拜见我掌门师兄,也乐意引见。不知意下若何?”方笛道:“不敢麻烦道长,我们自己游览便是了。”凌月儿道:“还烦道长将康子善之事告知武当掌门。待我们游毕,自当去拜会他老人家。”真意点头道:“既然如此,两位请便。贫道在玉虚观中恭候大驾。就此别过。”抱拳作别,转身向山上而去。
二人遇路而上,尽览各处景致。方笛久居黄山,对山峰的见识自然不凡。他见武当山峰奇幽险,风景秀丽,比之黄山却稍逊半筹,不过这里道观林立,清雅脱俗,实为静心修行之佳处。
凌月儿自小便在家中被父兄督促着习文练武,哪有机会出来游山玩水?此时自是兴高采烈,游兴盎然,况且有方笛相陪,心境更佳。
转眼过了多半日,他们游至纯阳宫。这里甚为破旧,四下无人。二人进去,见一须发银白,矮小清瘦的老道长在扫地。他们抱拳深施一礼,叫了声“道长”,老道长朝他们微微一笑,不言不语,继续扫地。二人对望一眼,颇为不解,但也不再说甚么,仔细地观赏起来。
殿内供奉着真武大帝年轻时的坐像,四壁皆是道教神话“五龙捧圣”的壁画,极为精致。直看了顿饭的光景,才尽览无余。
走出殿来,凌月儿指着宫门外两根硕大的铁杵,道:“你看这两根铁杵好奇怪,为何会竖在这里?”方笛想了想,道:“此物想必是真武大帝用来镇妖伏魔的罢?”话音才落,一个声音从殿内传来:“谬然,谬然。铁杵与真武帝君有何相干?”他们一怔,见适才在里面扫地的老道长手捋银髯,悠然走出来。二人忙施一礼,道:“请老道长指教。”他哈哈一笑,道:“随我来。”两人毫不犹豫,跟他走到宫殿旁的一处小方亭边。
亭中有一口井,其上龛中有一老妪磨针像。凌月儿知此处必与那两根铁杵有关联,也不相询,只等道长讲来。
老道长说道:“相传当年净乐国太子入山学道,心志不坚,中途欲出山还俗。至此处,见一老妪在井边磨杵,便上前问她磨杵何用。老妪答道:\'欲磨杵成针。\'太子笑道:\'铁杵焉能磨之成针?\'老妪道:\'长此以往,功到自然成,终有一日会磨成针的。\'太子顿悟,遂入山苦修,终成正果。”顿了顿,继而道:“这磨针井之名就是由此而来。传说那老妪是玉虚圣祖紫玄君所化,特来点化太子的。”二人听罢大悟,始知铁杵磨成针的典故。老道长又道:“这个传说深含至理,教人凡事贵之以专,持之以恒,方可功成;途中而废,实为虚耗光阴。二位小友可懂了么?”方笛道:“晚辈明白了。多谢指点。还未请教老道长的法号?”他道:“名号如钱财一样,皆是身外之物,不必计较。”看着方笛,摇头叹道:“你眉宇之间隐然有一片黑云,显是横祸将至,还是多加小心为好!”凌月儿闻言一惊,忙问道:“道长能否直言是何灾祸?”老道长摇头道:“天机不可泄露,你们还是快快离开此地为宜,或可免去一劫。咱们一面之缘已尽,两位乃人中龙凤,万望珍重。这便别过了。”打个稽首,缓步走入殿中,长吟之声飘然入耳:“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再无音迹。凌月儿一心要问个明白,飞身闯入宫殿,方笛阻拦不及,只得跟了进去。
偌大的宫殿里如死一般的沉寂,四目急寻,哪有老道长的人影?转遍周围,不见有其他出路。二人微悚,一股寒气油然而生,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不是人,是鬼。”单手相挽,急步走出殿来。外面阳光明媚,暗中犹有凉意。
经过此事,游兴荡然无存。看天色已近日暮,便一路向南行去。行间方笛安慰她道:“那位老道长定是神仙变化而来,特意来点化咱们的。有甚么好怕的?”凌月儿想想他确是面目慈祥,仙风道骨,心中略安,不似先时那样害怕。
走了半个时辰,天黑了下来,便在太子坡的复真观里借宿。二人吃过干粮,自觉甚是疲倦,各自去睡了。
方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不能寐,脑子里全是日间那老道长的影子。想起他说的“铁杵磨成针”,“善恶有报”这些话来,兀自意味无穷,暗自琢磨:“老道长必是神人化身,来点化我的。\'铁杵磨成针\'是教我做事要持之以恒,现在虽还没有找到娘和师父,只要坚持不懈,终会找到他们的。但说我面相有灾又是甚么意思?会有甚么灾祸?罢了罢了,知道了也不过是徒增烦恼。待此间事情一了,我和月儿一起去找娘和师父,然后再帮晓芸报仇。”倏地生出一丝甜意,心想:“到那时,我禀明娘和师父,与月儿并结连理,我们便可以永远在一起了。以后再生几个孩子,可叫甚么名字好呢?……”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脸上犹挂笑容,沉醉在幸福甜蜜之中。
半夜下起了倾盆大雨,雷电交加,方笛即被惊醒。只听外面有人大叫:“快出来看呀,\'烈火炼殿\'.”他茫然不解,起身出门去看。
屋檐下聚了十几个人,有观里的道士,也有借宿的行客,且尚有不少人推门出来。众人望着远处天柱峰顶端的金殿,惊叹不已。只见电闪雷鸣,团团火球在金殿周围滚滚而动,耀眼夺目,犹如巍峨耸立的金殿在烈火中烧一般,奇特之极。凌月儿闻讯也推门出来,方笛忙不迭地将这一奇景指给她看。一见之下,惊得瞠目结舌。旁边的小道士对身旁的游客道:“施主来得巧了,这\'烈火炼殿\'的景致我们寻常也难见到。明日清早大雨一停,再从这里眺望金殿,还会另有一番风光。只一天的工夫,施主就可见到武当山上的两大奇景,实是幸运得紧!”闻者自然颇为得意。方、凌二人更是喜出望外,欢悦之情溢于言表。
过了良久,众人渐渐散去。二人留恋不舍,不肯回去睡觉。待旁人都回到房中,他们挽手立于屋檐下,静观这难得一见的风景。
大雨愈下愈烈,风雷有若虎啸龙吟,狂而不躁。一对璧人牵手夜观奇景,心情舒畅无比,狂风暴雨只当作细雨春风,倍感受用,使得天公知难而退,不一刻,天地间便恢复了夜幕中应有的平静。金殿奇象也随之消失。
凌月儿喟叹道:“\'烈火炼殿\'虽好,终不过是昙花一现,难得长久。”方笛笑道:“不过明日一早又可见到另一番别致景象了。”她怅然道:“是呀,天下的东西原本就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也不知是不是老天在故意捉弄人?”方笛又一笑道:“不用多愁善感。这二者虽不能兼而得之,咱们先后得之也是一样。”暴雨才过,微风寒意袭人,她打了个寒噤,低声道:“我……有些冷。”向方笛身边靠了靠。他脱下外衣给她披上,道:“若是病了,明儿一早可没办法看景色啦!现在已是深夜,快回屋歇息罢!”她轻声道:“我不想回去,你陪我在这里聊聊天罢?”他一怔,道:“只要你愿意,自然乐意奉陪。”二人背靠墙壁,席地而坐。
凌月儿紧紧地依偎在他身边,怯声道:“不知怎的,我总有些害怕。”他一时不知哪来的勇气,伸手搂住她的香肩,轻轻道:“不用怕,有我和你在一起哪!有甚么可怕的?”她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有事情要发生。真的……真的有些怕!”方笛安慰道:“不管发生甚么事,我都不会离开你的。”闻言她倍感温暖,宽慰不少,遂将头贴在他的胸口,倾听着心跳。蓦然只觉得天下间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他的怀抱中。念既及此,霎时豁然,害怕的念头消失得无影无踪。
方笛有佳人在怀,心神如醉,醺然不能自已,看着她的粉白玉颈,直想亲吻一下,却强行忍住,实是不忍亵渎于她。倘若是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神,那么他的神便是凌月儿。
方笛睁眼醒来,见夜色兀重。凌月儿将头伏在自己的腿上,睡意正浓,不忍惊醒她,暗自沉思老道长的话,愈品味愈觉得语句虽然浅显,实则深含至理。
不多时,天已蒙蒙亮。他深知自己二人这般情形若是让别人看到甚为不妥,轻轻地推了推她的香肩,低声唤道:“月儿,月儿。”她“嘤咛”一声醒来,见自己伏在方笛的腿上,心中大羞,忙站起来,道:“等我一下。”转身回到房中梳洗整妆。
再见她出来,已是容姿焕发,神清气爽。方笛正要夸赞她几句,她却突然指着天柱峰的方向,喜形于色,叫道:“笛哥,你快看!”抬头望去,见昨晚在雷电狂击下傲然挺立,金光流动的金殿被烟雾笼罩,依稀可见,只是天未大亮,眼前混沌不清,难以畅览。二人静静相候,默然无语。
暮色渐朗,但见雾气如纱,流云飘浮,赏心悦目,不禁欲伸手触之,奈何烟霭过目,可望而不可及,徒生爱慕之心,倍感怅然;又有金殿在云端时隐时现,恰如雾里观花,簿云蔽月,妙处难述,委实胜似瑶池,恍若置身仙境。凌月儿不禁欢呼雀跃,拍手称快。方笛看到得意处亦喜不自胜,感慨万千。房中的众游客被吵醒,纷纷推门而出,欲待看看是何人不知所谓,扰人清梦。一见这烟雾缭绕的人间胜境,立时目瞪口呆,忘记所为何事而来。
闲人渐多,声音嘈杂,不少年轻后生一见到凌月儿明艳脱俗的容貌,双目再难移动半分,心中柔情万种,根本不愿再去看甚么金殿奇观。方、凌二人甚感厌烦,况且观赏之兴已尽,当下分开众人,回到屋里。望着她离去的倩影,许多人暗自懊悔:“昨晚观景时怎的没有看见这位貌似仙女的姑娘,纵是能多看一眼也是好的呀!”连声叹息。
二人吃了些干粮,捐了些香火钱,问明去玉虚观的路径,悄然离去。一路之上谈得尽是所见的那两大奇景,兴高采烈,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晌午时分到了玉虚观,见过外面的知客道人,说明来意,他转身进去通报。不一会儿的工夫,真意亲自迎接出来,笑道:“两位怎么此时才到?掌门师兄已等候多时了。快里面请。”方笛寒暄了两句,三人并肩进去。
经过层层宫殿,来到真武大殿。真意当先进去,二人随后而入。一位须发花白的道长端坐于蒲团上,闭目养神,自是武当掌门真如道长无疑。
真意上前轻声道:“禀告掌门师兄,方少侠和凌姑娘到了。”真如微微颔首,起身打个稽首,道:“两位施主一路上辛苦了。”二人抱拳一揖,道:“晚辈方笛、凌月儿拜见道长。”真如笑道:“不必多礼,快请坐下。”二人谢过,落座坐定。真如问道:“据我师弟所讲,两位曾力抗强敌,救了贫道的弟子康子善,这里先谢过大恩。”他们自是谦虚一番,然后便将当日的情形说了一遍,连代传口讯之事也毫不隐瞒。
听罢,真如面色微变,暗自沉思。真意怫然不悦道:“当日贫道也曾问起此事,两位为何不俱实相告?难道信不过贫道么?”方笛颇有窘态,不知如何作答。凌月儿道:“道长不必动怒。常言道:\'江湖险恶\'.我们受人所托,自不敢大意,焉能轻信于人?再者也从未见过道长您,怎知真假?难道道长以武当掌门师弟的身份尚不能见谅么?”一番话说得他哑口无言,气得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真如缓缓道:“师弟忒也小家子气,岂是我道家清静无为之理?”真意只得道:“师兄教训的是,真意知错了。”方笛嫌凌月儿言语过重,忙道:“道长不必自责,是晚辈疑心太重了。”真如道:“少侠莫要客气,若一味地迁就于他,反倒误了他的修行。”方笛不敢再说。
这时有个小道士进来道:“弟子参见掌门。”真如问道:“何事?”小道士道:“外面有人找真意师叔。”真意对掌门道:“贫道出去看一下。”又对方笛二人道:“两位施主,少陪了。”急步走出大殿。
凌月儿问起康子善怎么会招惹上飞龙帮。真如淡淡道:“康子善本是贫道的俗家弟子,因为日前他家乡有人带音讯来,说其母病危,这才准他下山。这孩子为人刚硬耿直,必是于路途中偶然得知飞龙帮的阴谋,以致引来杀身之祸。他临死之前尚且顾及武当的安危,正是我武当弟子的本色。”说至此,伤感之余又甚为欣慰。方、凌二人默然。
不多时,有道僮送上清茶。他将托盘上的两盏茶献给方笛二人,另一盏送到真如的面前,然后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真如道了声“请”,一饮而尽。二人亦随之饮下。
手中茶盏还未放下,真如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二人大惊失色,不知有何变故,急上前察看。只见他面目如常,却呼吸骤止,人事不省。骤逢奇变,二人互望一眼,不知该如何应对。
霍然一道白光从后窗射出。方笛听风辨器,急叫道:“小心。”一掌将凌月儿推开。“嗖”的一声,白光从他的肋下擦过,一柄匕首正中真如的胸口,血流如注。
二人一声惊叫,飞身要去追窗外之人,这当儿真意从门外溘至,一见此景,抽剑在手,大骂道:“好个小贼,敢伤我掌门。”扑身飞至。
二人向旁边一闪,急道:“道长且莫动手,听我们一言。”真意一挥剑,冷笑道:“还有甚么好说的?”话音甫毕,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来。
方笛恐他伤到凌月儿,身形一晃,挡在她身前,施展擒拿手接过剑招。凌月儿情知此时此景万难叫人相信自己二人,实不宜久留此地,叫道:“笛哥快走,日后自有分辩之时。”一步抢到门口,还未等站稳,两柄长剑迎面刺来。她一惊,忙撤身后纵,避开这一险招。站定望去,见门外已聚集了七八个小道士,心知凭自己的武功决难冲出去,心思一转:“反正今日也说不清,只有先制服真意,拿他作挡箭牌,或有生机。”想到这儿,抽剑在手,上前与方笛一起夹攻真意。
真意对门外众道喝叫道:“这两人杀害了掌门,快去叫你们的几个师叔来。”略一分神,险些被凌月儿的长剑刺到,忙全心迎敌,不敢再有疏忽。
打斗了十几个回合,凌月儿怕迟则有变,心知只要武当山上再有两个与真意武功相仿的人,自己二人便万难脱身,于是连使了几招“流云剑法”中的厉害招数,真意果然招现凌乱。他原本以七分力对付方笛,三分力对付凌月儿,已颇为吃力,现下更是左支右绌,为求自保,正欲使出武当派的“太极剑法”,慌乱之中见殿外的空地处已来了不少同门,暗一冷笑,运内力于极至,剑气猛然大增。二人不敢近攻,真意借机将他们逼开,飞身纵出。
二人起身追时,他已站在群道中间,用剑指着二人狠狠道:“三位师弟,他们杀死了真如师兄,大家快动手抓住他二人,也好为掌门报仇。”他的三个师弟先时已得到了音讯,但兀自不信,现在听他亲口说出,尽皆动容,俱对方笛二人怒目横眉,一脸杀气,其中一人叫道:“布剑阵。”方笛忙道:“各位道长明鉴,真如道长的死当真与我们无关。在下若有半句谎言,管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真意冷冷道:“你以为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就能逍遥法外么?还是乖乖地受死罢!”言罢一使眼色,三个师弟拔剑在手,各带几名弟子,朝二人围将过来。
二人一听他们要布阵,顿时想起飞龙八怪的“八卦阵”,心下懔懔。互望一眼,各自明了,看群道约有三十人之众,虽不明他们要布甚么阵,但知道万万不能被裹在阵中央,否则决难脱身。
众道越逼越近,凌月儿急中生智,道:“从后窗冲出去。”方笛微一点头,拉住她的手飞身入内。真意等人并不追赶,望着二人轻声冷笑。
他们还未走到后窗旁,十几柄长剑倏忽破窗而入,原来大殿的四周外埋伏有人,而且他们身在暗处,二人根本无法闯出。再见四下窗外人影耸动,只怕不下几十人。方笛心道:“与其斗暗箭,不如战明枪,好歹多些胜算。”心一横,对凌月儿道:“咱们从正门闯出去。”她自然明白其中的关健,毅然点头道:“最多不过一死,咱们闯。”二人心意同是一坚,携手并肩而出。
真意“哼”了一声,道:“算你们识相。只要能破了我们的剑阵,今日便姑且放你们下山,但杀害掌门的大仇不能不报,日后自会找上两位;若是破不了,那么现在便可以为掌门报仇了。”言语中对武当剑阵信心十足。
方笛傲然道:“我们也无谓多言,诸位请罢。”竟与凌月儿缓步走入空地正中。群道皆是一怔,暗道眼前这两个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狂妄之极。
众道四下分开,拿剑的二十余人迅速连作一个大圆圈,将他们围在当中。二人目光一扫,见真意和他的三个师弟亦在其内,四人各占一方,分掌东南西北。如此情形与他们夜战“飞龙八怪”时差相仿佛,只是此时的大阵更壮观些。
真意道:“杀害掌门之仇不可不报,动手罢。”二十余道士齐声应道:“是。”声势之壮,如同百人齐应。此言甫毕,东西二方的十几个道士挺剑而上。
方笛胸中豪气顿生,大喝一声:“来得好。”施展出“困龙擒拿手”的凌厉招数,避之剑锋,攻其不备。众道见他一挥一收间显示的功力极其浑厚,不敢近攻,剑光交错,步法互移,意欲耗其内力。
凌月儿的“流云剑法”行若云水,妙招纷呈。虽内力修为尚浅,但剑法精妙无比,大有出其不意之功,群道对她也不敢小觑。
此阵名为“星宿剑阵”,是武当派中一位精通星象五行的前辈所创。阵法依照天空中二十八星宿之位,分作四方。东方七星是角、亢、氐、房、心、尾、箕,称作青龙;南方七星是井、鬼、柳、星、张、翼、轸,称作朱雀;西方七星是奎、娄、胃、昴、毕、觜、参,称作白虎;北方七星是斗、牛、女、虚、危、室、壁,称作玄武。四方连在一起便是“二十八星宿剑阵”。此阵又可分开使用,任何一方都是一个“七星阵”,青龙灵动;白虎威猛;朱雀犀利;玄武凝重,各有所长。
每方正中一人便是七星之枢。四方枢位分别是房、星、昴、虚。守在枢位上的人必是武功高强之辈,才能总领一方。阵法一经催动,无论众星位上的人如何斗转星移,枢位绝不能稍移位置,以使阵势四方分明,运转自如。枢位一动,阵法立乱,因此枢位身边的六人不仅要变幻阵法攻击敌人,更要护住枢位,此处一失,大事去矣。
此剑阵威力奇大,以二十八之众,尽可困住百余人。倘身在阵外,只要精通星相变化之学,欲看出此阵的奥妙原亦不难,不过凡是见到此阵的必是武当的死敌,见到之时早已身在其中,眼前只有人影交错,寒光点点,终是性命要紧得多,焉有余暇去窥探阵法的奥妙?况且即便看出了所以然,枢位又岂是能够轻易攻破的?
此时好在剑阵中只有方笛和凌月儿两个人,二十八星位不能同时出剑相攻,唯有东西和南北轮流攻之,方可保阵法不乱,否则便成了一场混战,哪儿还成甚么阵法?
二人各敌一方,方笛尚且罢了,凌月儿却气息急促,额头微现香汗。而群道则是一半攻敌,另一半握剑休息,轮而换之,自然俱都体力充盈,仅此一点,双方高下已判。本来“星宿剑阵”在对群敌时才用,现在只围攻两个人,当然游刃而大有余了。
过了顿饭的光景,方笛未现疲态,反而越战越勇,几年中在黄山绝顶苦练的“无极神功”这时才被彻头彻尾地激发出来。他的擒拿手须近敌身才可见功,但真气运布全身,内力源源不断,劲力已及丈外,无人能够近前。众道舞动长剑护住要害,伺机而动,暗赞其功力了得。
“当”的一声脆响,凌月儿的剑被震飞了。方笛背对着她,闻声已知其事,一掌推出,将身前丈许的道士逼开,如箭般纵到她身旁,低声道:“别怕,我再给你找一把剑。”凌月儿知道所以长剑脱手,皆因气力不支,纵有长剑在手也不过是多挨一刻,终不免落败。又一想,与笛哥一起共御强敌,能多挨一刻便是一刻,遂点头道:“好呀!”方笛不敢离开她身边,缓收掌力,随之渐渐地喘起粗气,胸脯一起一伏甚是急促,似是体力不支。众道亦看出这一点,三个道士急功近利,上前至他五六尺的地方举剑刺来。
方笛使的正是诱敌之计,见他们上当,陡发内力,掌力大盛。三道猝不及防,挥剑相迎,欲迫其收掌。他的内力何其深厚,并非掌及敌身方可伤人,其掌力似一把无形的钢刀,离其尚有四尺之远,无形的掌力已分别劈中三人的胸口。他们疼痛难忍,剑法再也施展不出来。
他趁机使出“疾风腿”,将两个道士踢开,手使一招“困龙擒拿手”中的“拨草寻蛇”,拗住另一道的双手腕,内力及处,那道士觉得手腕上似是被两个烧红的铁圈箍住,忍不住大叫一声,长剑自然拿捏不住,顺手而落。方笛轻轻一掌推开他,足尖一点,长剑倏地飞起,伸手接过,返身递在凌月儿的手中,笑道:“这不有人送剑来了么?”凌月儿情知今日难有幸理,暗自气苦,恨这些道士好不讲道理,回想起夜间和清晨看到的奇妙景色,不禁心中怅然:“天下的奇光异景也不知有多少,我却多半看不到了。”突然轻声问方笛:“你……你看我长得好看么?”他一怔,不知她在这当儿为何会有此一问,随即点点头,诚心直言道:“月儿你自然美极,简直胜过西施。”他本不擅言辞,口中所说便是心中所想。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在他的心里,凌月儿可又远远胜过了西施。
听他赞自己比西施还美,凌月儿满心欢喜,双颊泛晕,娇艳如花。虽身在险境,方笛亦大为心醉。四下的小道士此时才得静观二人,眼见凌月儿清丽脱俗的容颜,皆怦然心动,一些心志不坚者竟莫名其妙地嫉妒起方笛来,恨不得能取而代之。
那三个被方笛打伤的道士一败下阵,即时又有三个补上其位,方、凌二人若趁这空当急攻,或有一线生机,但他们情深之处,视群道如无物,无端地丧失了一次克敌良机。
数十人寂静无声,看着中间的一对璧人,确是令人羡慕不已。这时一人冷冷道:“掌门的仇难道不报了么?”说话之人正是真意。众道闻言,恨意陡生,挥剑再上。
二人立时惊觉。凌月儿接过剑,出招迎敌。方笛听得后面有风声,回身一让,剑锋贴腰而过,双手一招“盘根错节”,暗运“卡”字诀,扣住那人的手腕,右手抓住剑柄,轻轻一抖,内力迸发,将三尺长剑震成了十三四截。不待断剑落地,他双足疾飞,踢向断剑,刹那化作点点寒光,朝南方七星位疾飞而去。
那几个道士舞动长剑,将周身护住,断剑撞及手中长剑,脆响不断,虎口震得生疼,功力稍浅者,长剑立折。方笛立有所悟,对凌月儿道:“发暗器。”她身上哪有甚么暗器?地上又平坦如壁,连半块儿石子也没有,便摸出几两碎银子,自知劲力不足,难以伤敌,对他道:“接暗器。”方笛欺知她身边,伸手接过,也未看请是何物件,觉得轻重倒也合适,双手连扬,银子脱手而出,当真是“一掷千金”。
碎银子夹着劲风飞至,众道知他内力深厚无比,不敢再用剑去挡,纷纷闪展腾娜,避将开来。真意和三个师弟的武功自然远胜群道,见暗器飞来,举剑将其击落,身形不动,坚守枢位。
酣斗几十回合,方笛见凌月儿迭逢险招,赶忙护在她左右,双手忽而变指,忽而化爪,使的皆是“困龙擒拿手”里的凌厉招数。几次看准时机欲突袭所对的枢位,但他只要身形一动,枢位身旁的六个道士必围将上来,持剑攻之。枢位之人除了总领一方阵势,剑术自亦极精,出剑就是攻敌之必救,又有阵法相辅,委实难以攻破。加之方笛不敢离凌月儿过远,深恐救之不及,故而几次疾攻都是功败垂成。
过不多久,凌月儿再也支撑不住,剑法稍一滞,被一道士单掌打中肩头,不由得向后踉跄倒退,叫了声“笛哥”,全身一软,眼前发黑,俯身便要跌倒。方笛听得不妙,急转身,一见此景,忙伸手拦腰将她抱住。她受的一掌之伤并不重,只是气衰力竭,急火攻心,才致跌倒昏阙过去。
方笛正欲将她放好,遽然间身后风声响动,暗叫“糟糕”,不及回身,后背上的“大杼、风门、督俞”三处穴道一麻,亦自昏迷不醒。须知此三处穴道皆属“足太阳膀胱经”,多气少血,一经点中,便即全身无力,致人昏迷。他经过一场剧斗,真气略有不济,毫无反抗之力,当即不省人事。
偷袭之人正是真意。他那时一见方笛分心,深知时不待人,更不犹豫,甘冒自乱阵脚之险,施展武当派“浮光掠影”的轻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欺至他身后,出手将其制住。若不是方笛念系佳人,关心则乱,真意原也难以一击得手。不过当着这许多人偷袭一个晚辈,实乏名门正派光明磊落的行径。
站在“朱雀”枢位上的真玉对真意道:“如何处置这两个人,还请二师兄示下。”他尚未答话,站在西边“白虎”枢位的真法叫道:“还能怎么处置,杀害武当掌门。当然是立即处死。”真意道:“真法师弟说得不错。这二人罪无可恕,理当如此。”便欲举剑刺向昏倒在地上的二人。站在“玄武”枢位的真性急拦道:“师兄且莫动手,我有话说。”真意一怔,凝剑不前,问道:“师弟有话便讲。”真性上前道:“谅他们这两个黄毛小儿焉能恁的大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来行刺武当掌门?想必其后应该有人指使,倘若现在把他们杀了,这幕后之人却要逍遥法外,无从查起了。”真意眉头微蹙,道:“师弟倒也说得有理。既然如此,先将他们关押在后山,待问明端详,立即处死。”又道:“那就有劳真玉师弟把他们押送到后山大牢中。”真玉恭而受命,叫其下弟子找来一辆木板车,将二人平平放好,押往后山大牢。
余人进殿收敛掌门的遗体。他们见真如胸口处插着匕首,倒在血泊里,有的按捺不住,大骂方、凌二人。待他们心情稍为平静,真意带同真法运送遗体到后殿安置,命真性留在此处,安顿剩下的事宜。途中真法不止一次地试过掌门的鼻息,确信果然已仙逝,忍不住放声大哭,尽失道者本色。
武当山后山的大牢是关押派中犯了大戒,即将处以极刑的弟子之所在。这里每一间牢室都是在厚厚的山石中开凿出来的,相隔的石壁厚逾三尺,任你神功盖世,也决计无法破壁而出。精钢所制的铁栅门更是无坚能摧。而开门的锁匙只在当日负责值守的“真”字辈道长手中,旁人无法打开。
真玉等人将方笛二人关入大牢,命弟子好生看管,自己拿好锁匙,回到玉虚观中。其后“真”字辈的四人聚在一起,商议如何安置此事。真玉言道:“如今掌门师兄被人暗算身亡,咱们武当乃是名门正派,既出了这等大事,便应广撒武林贴,邀来同道,直述此事,然后再当众将两个小贼处死。免得惹人非议,说我武当派不辨是非,私杀良善。”真法怒道:“谁敢这么说武当派,我定不放过他们。”真玉忙道:“贫道只是打个比方,师兄不必动怒。”真性道:“依贫道所见,现在当务之急应先推选出一人作掌门。正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何况又出了这等大事,群龙无首怎么行?”真玉点头道:“三师兄说得是。只是谁来担此重任呢?”真法道:“那还用想,当然是三师兄了。他的武功最高,又道学渊源,最为合适不过。”真性忙摇头道:“师弟且莫胡言,贫道哪有资格当掌门?”真玉劝道:“三师兄不必过谦,掌门之位非你莫属。”真性道:“贫道生性疏懒,岂堪重任?再者现在武当山上以二师兄的辈份最高,由他来当掌门才是正理。”一直未曾开言的真意起身道:“武当掌门之位自来都是有德者居之,贫道无德无能,且又引狼入室,使掌门师兄遭奸人暗算。众位师弟虽无厉言相责,贫道已自愧疚良深,又焉敢对掌门之位有觊觎之心?其实真性师弟担此重任才最为合适不过。”真性生性冲和恬淡,决意不受掌门之位,百般推辞,力荐真意为掌门。真法和真玉自也不再坚持,不然反倒像是故意与二师兄作对。真意稍加推辞,便即受了。其实倒不是真法和真玉对他心有芥蒂,而是因为他平素不苟言笑,为人严厉,又时常不在山上,经常半年数月方归,所以众道都与他较为疏远,其门下的弟子亦对其既敬且畏。而真性不仅学识渊博,敏锐多智,单就武功而论,在武当派中也是稳坐第一把交椅,加上生性随和,故尔极得人缘。
掌门之位暂定。真意道:“咱们第一件事便是为真如师兄报仇。现在先将两个小贼的罪状公告天下,再当众在真如师兄的灵前将其处决。不过此事宜当从速,免得迟则生变。”真性道:“师兄明鉴,想他们两个小小年纪,岂能无缘无故来刺杀武当派掌门?定是受人指使,咱们应先盘问出这幕后之人,然后抓到他,将几人一起治罪,这样才算是为掌门师兄报了大仇。师兄以为如何?”真法和真玉称他言之有理。真意略作沉吟,微微一笑,道:“还是真性师弟想得周全。”真玉道:“如今天气炎热,真如师兄的仙体不能久置,该当如何,请二师兄定夺。”因为真意现在是暂代掌门之位,没有行过登位大礼,所以众人对他仍称作二师兄。
真意淡淡道:“今日大家也都累了,真如师兄的仙体多放一日谅来无事,咱们明天再行处置。天已不早,都各自歇息去罢。”几人无语,各自散去。真玉带领几名弟子径往后山,看守方、凌二人。
次日天未大亮,真意只身前往后山。走到铁牢外,眼前的情形让他惊愕失色。但见牢门大开,方笛和凌月儿不见了踪影,负责看守的十几名弟子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真玉亦在其中。他暗自懊悔道:“早知如此,为何不多加派些人手?”走到真玉的身边,发现他尚有呼吸,只是被点了穴道,忙动手为其解穴。
其穴道被封已半夜光景,随着体内血气运行,穴道即将自行冲开。真意虽不知他被点的是何穴道,但内力一发,行走诸脉,加速血气运行,片刻便将穴道冲开。
他一醒来,真意忙问原委。他一脸愧色,如实道来:“昨日奉师兄之命看守要犯,自不敢大意。谁知到了子时,突然一条人影飞至,还未及看清他的样子,十几个弟子已被打倒在地。我持剑欺近,见是个老者,他也不说话,上来便是一阵急攻。此人的武功深不可测,才过了十几招,我胸口一痛,便甚么也不知道了。而后他必是从我身上找到了钥匙,开门将那二人救走了。师弟难当重任,请师兄责罚。”真意听罢,心下骇然,暗道:“真玉师弟的武功比我不过稍逊半筹,若在往日切磋武功,总须小心在意,方可胜过他一招半式。那劫牢之人竟然只用了十几招便将他点倒,这等武功委实可怖可畏。此人会是谁呢?他为什么要救方笛和凌月儿。”一团疑问萦绕心头。
这时真法急匆匆地跑来,到真意面前急道:“不好了,真如师兄的遗体不见了。”二人大惊,还未相询,真法已看到大牢前的景象,惊叫道:“他们跑了?”真玉点了点头,羞愧无言。
真意道:“你们先将众弟子救醒,我去观中看一看。”施展轻功,疾步回到玉虚观。真性正守在后殿,见他到来,道:“早晨我来查看时就已不见了师兄的仙体,那两个看守的弟子亦被人用匕首刺死,现下已命人埋了。”真意紧锁眉头,自言自语道:“到底是谁干的?难道和劫牢的是同一个人?”真性大惊,急问道:“甚么,那二人被救走了?”真意长叹一声,微微点了点头。
真性暗自凄然,心道:“谁会与真如师兄有如此深仇大恨,不仅派人行刺,又盗去其遗体?”二人均自沉思,半晌无语。
时不多待,真玉二人已将众弟子的穴道解开,一同回转玉虚观。真意命弟子在山上四处搜找,试图找到蛛丝马迹。“真”字辈四位道长则坐下商议此事。
真玉又将大牢被劫之事详细地诉说了一遍,三人默然,忖道:“那人武功如此之高,纵是换作我看守,结果也必然无异。这倒怪不得真玉师弟。”真意道:“现在人被救走了,但掌门之仇不可不报,三位师弟可有何高见?”真法道:“那还有甚么高见?立刻派人下山去捉拿他们便是了。”真性、真玉也是一般心思,俱都赞成。
真性道:“救走他们的人纵不是主使行刺真如师兄的人,也必与方、凌二人的关系极为密切,不然安会甘冒大险上武当山救人?这三个人的武功如何,诸位心中想必了然。他们联手,极不易对付。”真法急道:“三师兄有话就直说,拐弯抹角,好不急煞人!”真性道:“若论武功,咱们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唯一有把握的便是\'星宿剑阵\'.”真意问道:“师弟之意是咱们带着弟子二十多人一起下山?”真性道:“此时武当陡逢大难,山上岂能群龙无首?其实只须我与两位师弟各带六名弟子下山,遇到要抓之人,以\'七星阵\'应之,即可功成。另有一桩,咱们这许多人一起下山太过扎眼,必须化装做农夫、商人等各色人物,才不致引起江湖中人的注意,行事会方便很多。”真法低声嘟囔道:“这样未免太堕了武当的声望。”真性道:“若是让江湖中人知道两个十几岁的孩子把堂堂武当派掌门杀死,又叫人家走掉了,岂不更危及武当的声望?”真法觉得他言之有理,再无异言。
真意道:“本来此事应该贫道亲自去的,不过依三师弟之言,山上确也不能无人镇守,也就只有辛苦三位师弟一趟了。”三人同道:“捉拿行刺掌门的凶手乃是份内之事,何言辛苦?”真意又道:“贫道自会叫人在武当山附近搜找凶手的踪迹和真如师兄的遗体。事不宜迟,你们速速动身罢?”三人知道事关紧急,遂起身回到自己的寝室,带好常备之物,各自亲点了六名得力的弟子,二十余人分别更衣化装,扮作各色人物。而后众人向真意作别,分批下得山去。
方笛醒来,见一双充满关切的妙目正看着自己,不是凌月儿又是谁?他问道:“月儿,咱们可还活着?”凌月儿看他醒转,甚是欢喜,微笑道:“自然还活着。你好些了么?”他轻轻地点点头,从床上起来,环视四壁,见屋中极为简陋,只有桌椅等几件简单的物件,上面有不少尘土,可见此房已久不住人了。他闭上眼睛,细思在昏倒之前的事情。过了一会儿,问凌月儿:“我记得在和武当的道士打斗时被人突施暗算,随后眼前一黑,便甚么也不知道了。现在咱们是身在何处呀?”她忽而甚为羞涩,轻声道:“我也不知道。我……我也是刚刚醒来。”不敢与其目光相对,面上微泛霞云。他暗自奇怪:“不知道便不知道,有甚么好害羞的?”二人正各怀心事,门外走进一个银髯老者。方笛一见之下,大喜过望,扑过去叫道:“师父,您叫弟子找得好苦呀!”凌月儿遂知眼前这人是笛哥的师父苏砚,忙起身行礼,道:“苏前辈好。”苏砚笑道:“小姑娘倒也懂得礼数,不枉我救你。”二人一见到他,已猜到自己二人必是他救的,但于其中的情形却全不知晓。方笛问道:“师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苏砚捋髯笑道:“我还没问你为何私自下山,你倒盘问起我来了?”双目斜睨,看着凌月儿,道:“难道笛儿你是为了这个貌美的小姑娘?”凌月儿羞涩难当,嗔道:“前辈只会取笑人!”苏砚原本是在开玩笑,闻言哈哈大笑。方笛只道师父误会了自己,慌忙解释道:“你老人家莫要误会,弟子下山是为了去找您。”苏砚愕然,道:“为了找我?真是笑话?我这么大的人还会丢了不成?”心下其实颇为感动。
方笛道:“下雪的那天早晨,弟子练成\'无极神功\'后,始终未见您的身影,后来看到留下的便笺,这才放下心来。哪知连等五日,仍然未归,弟子焦急万分,怕您出甚意外,于是私自下山,一路寻将过来。未及禀明师父,还望莫怪。”听他说练成了“无极神功”,苏砚惊道:“你……你是说你已练成\'无极神功\'?”方笛又将如何打通任督二脉,冲破玄关的事尽述一遍。
苏砚听罢,喃喃道:“天意,真是天意!”转而叹道:“笛儿,师父险些害了你的性命呀!”他懵然不解,问道:“师父的话弟子不懂。”苏砚讲道:“为师知道你那几日已到了紧要关头,本应守在你的身边,于关键之时助你一臂之力。不巧今年的初雪来得早,山上食物又已短缺,咱爷儿俩总不能吃雪过活罢?(听到这儿,凌月儿轻声一笑,暗道他说话风趣,却不知这正是苏砚夫妻二人的天性使然。)所以我一早便下山去采购,临行前给你留了一张便笺,免得你不能安心练功。岂知还是出了偏差!”顿了顿,道:“待我下了山,时光尚早,店铺还没有开门,左右无事,便四处逛一逛。谁知行不多远,发现雪地上有几行极浅的脚印,显是轻功极佳的武林中人留下的,为师自是好奇,一路寻去。走不多远,忽然听到有人打斗的声音,上前望去,果见四个人在溪边斗在一起。
走近一看,更是大为奇怪,其中两个人竟是你师娘和晓芸姑娘。(方笛亦是大奇,忍不住\'啊\'了一声。苏砚并未在意,继续讲述。)另外的那两个男人看起来十分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谁。他们一人用剑,一人赤手空拳,武功也还看得过去。我本待看看老婆子这几年的武功有何进境,但眼见她们渐渐不敌,自不能作壁上观,急飞身上前,将四人隔开。
和他们一动上手,即察觉那两个小子亦是气力不支,三五几招便寻个破绽将他们打倒在地。回身看老婆子时,她已晕倒在地,晓芸在一旁急得直流泪。我上前察看她的伤势,见她的右手掌心有四道不深的伤口,流出淡紫色的血,一看便知是中了沾过剧毒的暗器。我哪敢怠慢?赶紧用……将她的毒血吸了出来。(他本要说用嘴把毒血吸出来,话言未出,立觉在方笛二人面前说出来煞是难为情,便含糊而过。方笛听他突然说话含糊不清,正待询问是怎么将毒血吸出来的,倏忽心中一动,暗骂自己:\'真是笨得可以,当然是用嘴了,难道还能用耳朵么?\'遂不再问。凌月儿一心听他讲述,并未注意这些细节。)直用大半个时辰才将毒血吸净,她却仍不见醒,我情知毒气内侵,非得运功替她驱毒不行,忙背起老婆子,欲寻个安静所在为她驱毒。晓芸起身叫道:\'他们跑了。\'原来两个贼子趁我们察看老婆子伤势时悄悄地溜走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何人,就劝晓芸道:\'跑了就跑了罢,日后我再把他们给你抓来就是了。\'她极为沮丧,却也无法,只得随我们一起回到了镇中。老婆子这样子,黄山是上不去了,我们便在山脚下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方笛暗想:\'我那时找遍了黄山脚下的各种店铺,怎么没想到师父会在客栈里?\'转念一想:\'幸好当时没有找到师父,不然我焉能得遇月儿?真是老天开眼!\'心下好不庆幸。)先是我一人助她运功驱毒,后来晓芸功力一复,二人轮流为她将剧毒驱除体外,一连几日皆是如此。
老婆子稍有好转,我问当日之事,晓芸眼含热泪,说那两个人就是她的大仇人\'泰山飞鹰\'.一闻此言,我才想起果然是那两个狗贼,忍不住大骂自己无用,明明见过他们,怎的一时却忘了,白白地放走了二人。早知是这两个狗贼,动手之时决不会留情,一并打发了他们。“言下之意懊悔不已。
方笛心头大震,几年前何家满门被灭的惨景立时涌上心间,不由得愤怒填膺,双眉紧锁。凌月儿虽不知个中因由,但一见他忿恨不已的样子,忙轻轻地捏了他的手一下,意示他莫要生气。
他淡淡一笑,暗道:“方笛呀方笛,你空自发恨又有何用?日后终有一日寻到两个贼鹰,亲手将他们毙于掌下,才不枉何家对我母子的恩义。”念及此,面色稍和。
凌月儿问苏砚道:“敢问前辈,尊夫人和那个晓芸姑娘是怎么遇上\'泰山双飞鹰\'的?”苏砚正一个人说得意兴索然,有她搭腔询问,满心欢喜,笑道:“小姑娘问得好!我也是这样问晓芸的。她说自己与师父一直住在九华山下,见今年的初雪来得早,知道黄山顶上更是奇寒无比,所以老婆子做了两套厚些的衣服,想送到山上与我师徒二人御寒。不期到了山脚下却遇到了\'泰山双鹰\',晓芸不认识他们,老婆子却曾经与二人交过手,故而识得,遂告知晓芸。她一闻大仇人在此,便飞身上前与之动手。
她本已深得无极门武功的精髓,以一敌二尚且稍占上风。打了几百回合,不分胜负,使剑的人突然甩出五枚暗器,她只顾着应付另一人凝重浑厚的掌力,无暇闪避暗器。老婆子眼见事急,自不能袖手旁观,闪身跃起,踢落四只暗器,不过她足一沾地,最后一只暗器才到,当真避无可避,忙伸手接住。岂料这暗器是四面有锋刃的飞刺,手掌即被划破。
老婆子大怒,施展拳脚,四人斗在一起。只十几个回合,她即感不支,昏昏欲睡,方知暗器是浸过剧毒的。须知再打斗下去,气血运行飞快,毒气一至五脏,必死无疑。但当时的情形势难罢手,那两个死鹰乘机疾攻,直欲置她们于死地。真是混帐东西!“说到这里,他面有得色,笑道:”幸好我及时赶到,救了她们。这下老婆子想不服我都不行了。哈哈!“凌月儿见况,暗自好笑。方笛对师父的性格早已了如指掌,丝毫不以为奇,又问道:”师父您怎么知道弟子不在山上的?“苏砚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说了那么半天,你也得让我喘口气罢?“他不敢再问。
凌月儿忙去外面舀了一瓢水,送到苏砚的面前,道:“前辈既然口渴了,就先喝些水罢?”他接过水瓢喝了几口,赞道:“还是你这小娃娃聪明伶俐!”她微微一笑,重又坐到方笛的身边。
苏砚又道:“老婆子身体一复元,就和我大吵大闹,说不该将\'泰山飞鹰\'放走。咱岂能示弱?自也以嘴还嘴。想不到她身体方愈,底气倒十分足,这一架直吵了多半个时辰。我也不与她这妇人一般见识,后来索性不去理她。”凌月儿知道定是他说不过夫人,所以借辞掩饰,当下自不点破。
苏砚轻咳两声,微一正色,道:“其后我们三人一起上了山,到了峰顶却不见笛儿的踪影。还是晓芸心细,看见新雪覆盖之处有一排脚印,是向山下去的,故此断定笛儿你是下山去了。我们不敢耽搁,分头下山去找你,并约定八月十五聚于天都峰,让你和晓芸比个高下,看看是我教的徒弟武功高,还是老婆子教的徒弟武功高。”方笛这才想起自己和晓芸尚有一场比武之约。
凌月儿笑道:“自然是前辈您教的徒弟武功高。”侧头看了方笛一眼,见他颇有窘态,不禁抿嘴微笑。她又问道:“前辈是甚么时候找到我们的,偏偏刚巧又救了我们?”苏砚听她赞自己教的徒弟武功高,心下甚喜,道:“其实笛儿还未到你们凌家时我便已找到他了,只是一直未曾露面而已。”方笛惊道:“师父您一直跟着我,弟子怎么全不知晓”苏砚笑道:“若是叫你知晓,我怎能作你的师父?要不是我暗中相帮,你们能破得了\'飞龙八怪\'的\'八卦阵\'?”二人方始如梦初醒。他接着道:“虽不知你们如何得罪了武当派,以致被困剑阵中,我却一直窥探于旁。怎奈那剑阵威力太大,为师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未曾出手。夜间寻到后山,把看守的道士点倒,找到钥匙,开门将你们救了出来。然后将你们夹在腋下,飞奔下武当山,又夜行百里,来到这事先选定的僻静所在,安顿你们在此睡下。现在才晌午你们就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说到这儿,凌月儿脸上忽然羞色大作。
方笛听他说竟夹着自己二人夜行百里,感动良深。?然心中一亮,暗道:“屋子中只有一张床,师父说将我们安顿于此,自是同睡一床了。月儿昨日因为气力不济而晕倒,我却是被点了重穴,她当然比我醒来的早。难怪适才问她身在何处时甚为害羞,自是因为我们曾同床而眠的缘故。”想到这里,偷偷地看了凌月儿一眼,见她面含桃花,娇艳动人,委实难以用笔墨形容,一时间心如白云,飘乎于天地间,浑然忘我。
苏砚见他们面色各异,懵然不知何故,这时门外一人喝叫道:“姓苏的老东西,还不快出来接俺。你倒落得清闲。”方笛和凌月儿闻听此声,相视齐声道:“黑脸大汉!”苏砚笑道:“笛儿和我在山上住了六年,想找个吵架的人都没有,闷也闷死我了!若再不找个人调剂调剂,只怕非生病不可。”边说边迎出门去。
与他一起进来的果然是在当阳桥上拦路劫道的黑大汉。此人进得屋来,兀自唠叨不断:“老东西不是个好鸟。叫俺去买这买那,自己却偷懒,真是欺人太甚。”苏砚竟不着恼,只道:“你若不愿意,咱们换一换。你照顾他们吃饭,喝水,睡觉,走路,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我去买菜。”大汉把买来的熟牛肉和大饼放在桌上,看着方笛二人,迟疑道:“这个俺可干不来。俺还是买菜罢!”方笛奇道:“师父您怎么会和他在一起的?”苏砚笑道:“忘了我说过一路上一直跟着你们来着?说不得,自然也少不了他了。”方笛对大汉道:“这位大哥,咱们二次相逢,尚不知你高姓大名,望不吝赐教。”大汉道:“甚么高姓大名,文绉绉地叫人好不难受!有话直说,俺叫伍大智,因为家乡闹了灾,只得出来寻些生路。”凌月儿对他笑道:“伍大哥,我们送给你的那两匹马如何了?”闻言他竟有些忸怩。道:“俺给卖了。”方笛问道:“不知卖了多少银子?”他得意地道:“整整二十两,不少罢?”凌月儿“噗嗤”一声笑出来,道:“你可知道只我那一匹马便值得五十两银子,笛哥的那一匹更是价值不菲。你卖的二十两恐怕只够一个零头。”他将信将疑,看着方笛,问道:“当真?”方笛点了点头。他直气得暴跳如雷,转身对着门外大声喝骂:“他奶奶的,白白骗去俺一百两银子,真是不得好死,俺咒你全家生疮,口烂鼻斜,一个一个的都下他妈的二十几层地狱,……”破口大骂,源源不断。
凌月儿生于富贵之家,自小斯文有礼,哪里听到过这些污言秽语?登时脸一红,忙将耳朵掩上,免污清听;方笛听到言语太甚处也不免暗暗皱眉;唯苏砚津津有味地听着,并且全神贯注地看着大汉,似是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一般,污言过耳,倍感舒畅,心喜道:“今后即便是吵架也有对手了。这人实是此中高手。真是妙哉悠哉!”好在因为正主不在此处,难以一畅其喉,他只骂了半盏茶的光景便住了嘴。苏砚颇觉意犹未尽,方笛和凌月儿则如释大赦。为免再勾起他的骂欲,方笛看着食物,急忙道:“大家也饿了,咱们快吃东西罢。”伍大智骂了这许久,确也饿了,当先坐下,打开布包,里面有厚厚的一沓大饼。方笛奇道:“四个人怎吃得了这么多?”他一白眼,不屑道:“这些还叫多,俺若饿急了,只怕还不够俺一人的呢?”惊得方、凌二人颇为咋舌。苏砚与他一路行来,自不以为怪。
四人落座,方笛和凌月儿气力未复,肠胃难开,食不多少便停箸了。苏砚也只吃了半张饼和一些牛肉就够了。余下的十之七八全入了伍大智的肚中。
三人不去理他,自顾说话。苏砚道:“此地离武当山未远,还是早走为宜,省得麻烦。对了,你们到底为了甚么事得罪了武当派?”方笛看着伍大智,迟疑道:“这个……”凌月儿知道他的心思,起身对伍大智道:“伍大哥,你随我去买些东西罢?”他拍拍肚子,一抹嘴,问道:“买甚么?”她一笑,道:“你出来就知道了。”他只得跟了出去。
二人一出门,方笛低声将武当山上发生的事情详细备述一遍。听完之后,苏砚亦疑滞不决,沉吟道:“难道真如老道是中毒而亡?那么是谁下的毒呢?”百思不得头绪。
方笛忽道:“您怎么会和这位伍大哥在一起?”苏砚一笑道:“那日一见之下,深觉此人的脾气大合为师之心,故出手将他降服,带在身边。每日能与他吵上几架,实是人生一大乐事!”方笛莞尔一笑,道:“既然您这么喜欢伍大哥,何不收他为徒?”苏砚急忙连连摆手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若是如此,他这个当徒弟的天天都与我这个师父大吵大骂,岂不叫旁人笑掉了大牙?况且他的资质奇差,势必将咱们无极门的绝顶武功学成个四不像,那时江湖上的人可就有笑话看了。”说得他暗暗点头。
苏砚叹口气又道:“那个凌家的小姑娘根骨原是奇佳,乃是可遇不可求的习武良才。若能收之为徒,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方笛听他话中竟有收徒之意,不禁喜上眉梢,道:“师父明鉴,此事若与月儿说之,定无不允,必欣然同意。”他大喜道:“好,好,好,如此最好!待她回来你就问她是否愿入我门中,如果同意,立即拜师。”方笛笑而从命。
二人欢喜片刻,苏砚突道:“你可知自己的命是捡回来的么?”他一惊,忙问何故。苏砚道:“\'无极神功\'乃集先天真气之大成。须知万物之母是阴阳,阴阳之始为无极,此谓之无极大道。故而\'无极神功\'乃是将先天真气尽储丹田,为我所用。到最后打通任督二脉,使阴阳二气调和,百脉通畅无阻,才算功成。但此时体内的真气最旺,稍有不慎,随时都会走火入魔,无法救治,所以无极门的弟子到了这紧要关头,必有师长守护在一旁,在心魔渐生之时,助其行功,以过难关。不想你当此关头时,为师却不在你身边,能够功行圆满,实是侥幸之极。这大概与你几年来一直住在山上,不曾沾染五光十色的俗世大有关联,如此方可保持心境平和,不佻不躁,行功时才能做到外魔难侵,心魔不生,竟然一举渡过了难关。”方笛听罢,惊出一身冷汗,倍感庆幸。
正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二人暗惊道:“莫非是武当派的人追来了?听起来不像。似是只有四匹马,且并非疾驰而来。会是何许人也?”脸上都波澜不惊,暗自戒备。
第四章少林寺前
蹄声渐近,行到屋前时竟勒马停下。方笛一惊,纵身向门外看去,一见之下,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是凌月儿和伍大智骑马而归,其后尚有两匹闲马,合计四匹坐骑。
凌月儿下得马来,问道:“你笑甚么?”他忙正色道:“我……没笑甚么。这几匹马是哪里来的?”她笑道:“当然是买来的了。一共四匹,咱们每人一骑。”伍大智在一旁嘟囔道:“这几匹马可花了不少银两。她倒真舍得花银子?”二人相视一笑,不去理他,进得屋中。
方笛正要向师父说之,苏砚颔首道:“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说着向他使了个眼色。方笛当即会意,将凌月儿拉到一旁,低声把苏砚欲收她为徒之意告知。
她更无半分犹豫,走到苏砚身前跪下便行拜师之礼。苏砚喜不自胜,忙将她扶起,仔细她打量一番,连声赞道:“果然是练武的好坯子,将来必能大振无极门的声望。”又自言自语道:“这下可把老婆子比下去了,你只有一个徒弟,我却收了两个好徒弟,你想不认输都不行了?”见他如此高兴,方笛亦欢喜不已。凌月儿原本资质极佳,只是一直未遇明师,其家传的双枪虽是高深的武功,却不适于女子习练,加之内力修为尚浅,故而所学有限。现在能拜得苏砚这样的绝顶高手为师,当然极为喜悦。
须知在武林中明师固然难求,资质佳,品行好的弟子亦同样难寻。假若一位身怀绝艺的前辈高人收了一名资质平庸的人为徒,难窥精妙所在,传之后代,其神功的威力不免大减;又或甚资质品行俱佳的人拜在庸手的门下,亦难有大成。因此择师与择徒皆是互求之。
见他们俱各欢喜,伍大智深不以为然,侧目斜睨苏砚,极为不屑一顾,自顾趴在桌上睡起觉来,三人并未在意他。
苏砚道:“月儿入门晚,就当师妹罢?今后笛儿你就是师兄了。”凌月儿看着方笛,笑着点了点头。方笛暗喜道:“这样可太好了,我们份属同门,日后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和月儿在一起了。”随即一转念,暗骂道:“我们现在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真是胡涂得紧!”方笛问道:“师父可知飞龙帮的帮主到底是甚么人,为何处心机虑的要消灭少林和武当两派?”苏砚道:“据传言,江湖上没人见过飞龙帮帮主的真面目,当然也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想不到此人的野心倒是极大。”凌月儿问道:“少林武当皆是名门正派,如今危难在即,咱们该当如何,还请师父示下。”苏砚一皱眉,道:“这个似乎……与咱们没甚么关系。何况武当派冤枉你们杀害了其掌门,焉能相信你等之言?十之八九还会杀了你们为真如报仇。这桩赔钱的买卖不做也罢?”方笛道:“弟子与月儿身蒙不白之冤,终须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方可。眼下武当是去不得的,免生事端。不过咱们既已知道飞龙帮欲灭少林武当的事,徒儿觉得理应去少林寺通告一下,让他们也好有个准备。”他常听凌月儿说起少林寺是武林中的第一大名门正派,对其颇有好感,如今既知其险厄当前,自要相助一臂之力。
苏砚道:“要去少林寺你们去,我可不去。”见二人均自不解,他又解释道:“那少林寺久居武林翘楚,我可是大大的不服,早就想找里面的大和尚比划比划,看看是他们的武功高,还是咱们无极门的神功妙,只是一直寻不着理由,咱们总不能平白无故地上门寻舋罢?若是和你们一起去,到时忍不住和他们动起手来,只怕误了正事,反而不美。”他们听罢,相顾一笑。
这当儿一阵雷鸣般的声冲入三人的耳中。寻声望去,见此声乃是伍大智所发。三人见其声竟决不弱于他的嗓门,直震得桌上的碗碟瑟瑟发抖,微微而移,不由得开怀大笑,并不叫醒他。
笑罢,苏砚道:“既然如此,你们便快快起程罢,不然待武当派的人追来,又要多费一番手脚。”稍顿一下,又道:“不过现在离八月十五之约只有几个月的工夫,笛儿你却还未曾学得无极门的至高武学,再耽搁下去,只怕来不及了。”从怀中掏出一个大小薄厚如书本的木盒,郑重地交给方笛,道:“也罢,你的内功已成,现在便将无极门中最精妙的武功传授与你。此盒中的\'无极神篇\'包括一套掌法和一套绝顶轻功,须用心参悟,方可有成。”方笛大喜,忙跪下谢过师恩。
苏砚继而道:“月儿,为师暂时无暇传授你武功,笛儿便先替我传艺。你可别偷懒,知道么?”她恭然从命。
方笛接过“无极神篇”,正自欢喜,苏砚又叮嘱道:“神篇上的武功决不能让月儿习之。她未练\'无极神功\',内力不足,贸然学这等高深的武功有害无益。另外千万谨记,神篇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必要时候,宁可毁去也不容有失。”再对凌月儿道:“你不可好高骛远,须从入门的第一层神功练起。对了,那\'疾风腿\'也别练了,日后待第一层神功练成后再说罢?否则难有进境。”二人一怔,随即明白师父既然一路跟着方笛,那么凌家兄妹学“疾风腿”的事自也瞒不过他。
凌月儿忙道:“弟子未入门中便先偷学了无极门的武功,实在不妥,请师父责罚。”方笛亦急道:“师父明鉴,此事与月儿绝不相干,全是弟子之过。若要责罚,弟子愿一力承担。”苏砚笑道;“好了好了,你们这是一唱一和地气我么?”正色道:“\'疾风腿\'只是入门功夫,倒也算不得甚么。不过今后你们不准私自将无极门的武功传与别人,听见了么?”二人凛然从命。
方笛将“无极神篇”收好,与凌月儿便欲起程北上少林。苏砚送出门去,叮咛道:“必要时刻,宁可将神篇毁去,也不能落入他人之手。”二人点头称是。方笛与师父数月未见,这才相聚半日便又要分开,甚是恋恋不舍。
他们向苏砚磕了三个头,起身上马而去。苏砚猛地想起了一事,叫道:“千万别忘了八月十五之约,我可不愿输给老婆子呀!”方笛答道:“师父放心,弟子谨记。”凌月儿亦道:“师父多保重。”两骑绝尘而去。
二人知道事关重大,不敢耽搁,一路疾行。纵有奇风异景,名山大川,仅仅一掠而过,决不稍停片刻。况且自知身后必有飞龙帮和武当派两队人马追寻,哪敢大意?
一路之上,方笛将无极门的来历告知凌月儿,又把“无极神功”的第一层修炼心法传授给她。她极为聪慧,一点即通,着实让方笛省了不少工夫。她遂趁每日歇息之时勤加修炼,进境甚快。
方笛虽有“无极神篇”在手,但一路上急于奔波,余裕无多,唯有每日在凌月儿练功时,他守候在一旁,方得片刻空闲,可以看一看“无极神篇”,暗自参悟。
“无极神篇”中载有一套精妙的掌法,名曰“奇门九掌”。其中前八掌暗含八卦变化之理,分别代表天、地、雷、风、水、火、山、泽,每一掌又各有八种变化,合八八六十四卦之数。招式虽不繁复,但其所及之广,自守之严,莫有与之匹敌者。至于第九掌名唤“风云际会”,此招毫无变化,全凭体内浑厚无比的无极真气为基础,凝结全身之力,以掌推出,威力惊人,当真如同风起云涌一般,其势绝非人力所能抵挡。
神篇中另有一套名唤“神龙九现”的绝顶轻功。习练者不仅要身俱“无极神功”,更要精通“疾风腿法”,做到出腿如风,有劲而无形,方可练此轻功。神篇中标明出腿的步法和方位,他于奔波之中无暇观看,便将“无极神篇”贴身而收,不敢有失。
南阳城地处伏牛山之南。此城始建于夏代,春秋战国时为申都城,东汉时更是光武帝刘秀的陪都,与京都洛阳齐名,是当时最大的两座城池。虽已相隔千年有余,古都风貌兀自依稀可见。
二人奔波一日,颇为饥乏,找了一家酒楼欲进去用膳。方笛见上有横匾,书着“望月楼”三个字,哈哈一乐,对凌月儿笑道:“这酒楼好没道理,倒似是专为你而设。”她嗔道:“净瞎说!”一笑置之。他们进去见已坐满了人,正待另寻别家,店小儿跑过来招呼道:“公子小姐里面请,楼上有雅座。”领着他们来到楼上。
这里甚为安静,旁边的一张大桌旁坐了七八个人,其中有三个人身着重孝,皆沉默不语。方笛和凌月儿微一蹙眉,暗自奇怪,但既已上来了,不便就此转身而去,就拣了临窗的一僻静处坐下,要了些小菜,小二忙下楼准备。
那些人对他们的到来毫不理会,似是浑然不知。二人正自称奇,忽然那些人中一个身穿重孝的年轻人伏桌大哭起来,悲泣道:“爹,您死的好掺呀!……死的好惨……”余人黯然,有的触景生情,亦随之落泪。
一中年彪形大汉拍案而起,骂道:“少林秃驴真是太无法无天了,简直视咱们武林中人如无物。委实欺人太甚!我祝广运誓死要为兄长报仇。”方笛和凌月儿听他提及少林,心下一动。转头佯作向窗外眺望,实则聚精会神地听他们说话。
祝广运身边的一个妇人起身劝道:“夫君不必动怒。今日咱们广邀亲朋好友前来,不正是要商量为大伯报仇的事么?你且先坐下,听听众位高贤有何高见。”他知妻子说得在理,缓缓坐下。
一个道士站起来道:“众位想必皆知伏牛山祝家平素的言行处事,\'霹雳掌\'祝老先生更是为人严谨,光明磊落,对弟子亦绝无半点松懈,试问怎会无端地招惹上少林派,而致身遭毒手呢?况且少林派身为名门正派,统领中原武林数百年,按理说绝不会毫无因由的下此毒手。只怕其中别有内情。”祝夫人道:“清华道长之言虽然有理,但大伯是被人以纯阳的指力震断心脉,劲力直透后背,如此指力除了少林寺的\'万劫指\',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一派有这样的武功?”被称为清华道长的人沉吟片刻,道:“现下未知端倪,贫道不敢妄言。不过此事决不简单,棘手得紧呀!”祝夫人道:“正因如此,我等才斗胆请各位前来,意欲商量个妥善之法,查出真凶,为大伯报仇。”听到此处,方笛和凌月儿已明白了事情的大概,暗里也大为纳闷儿。这时饭菜端了上来,二人一边听众人说话,一边食用。
各人正暗作猜测,楼梯间一人缓步上来,道:“清华道兄言之有理,在下也正有此疑惑。”众人回首一看,见来人是一个相貌清雅的中年书生,手拿折扇,甚为悠闲。
清华道长笑着迎上前,道:“我道是何人,原来是丁兄大驾光临,难怪与老道所见略同?”书生笑道:“这便叫做狗熊所见略同啊!”二人相视而笑,显是极为熟稔。
凌月儿听他竟然自称“狗熊”,忍不住轻声一笑。那书生耳目甚精,转头向她微微一笑,权作解嘲,然后与清华道长携手走到那一桌。众人相互见礼,寒暄后便都落座。从他们的言谈中方、凌二人得知书生名叫丁酉,绰号“麒麟书生”。
祝广运道:“丁兄想必已知道家兄惨遭不幸,不知于此事有何高见?”丁酉道:“高见在下是没有,不过觉得清华道长的话言之有理,故姑妄言之,祝兄莫怪。”祝广运道:“话虽如此,但家兄身上\'万劫指\'的伤却是千真万确的,任谁也抵赖不得。”又对适才伏案大哭的年轻人道:“仲英,你便将当日发生之事给诸位叔伯们详细地说一遍。”祝仲英在旁人的劝说下早已止住泣声,尚兀有些哽咽,闻言道:“那天晚上爹爹正在后院教我练功,突然一个老僧在墙头冷笑道:\'这样的武功也配叫\'霹雳掌\',真是贻笑大方。\'爹爹大怒,喝问来人是谁。那人一跃而下,也不答话,上来便动手。过了数十招,他倏忽一指戳在爹爹的胸口,我爹他……他就此去了……”说及此,悲戚之意陡生,潸然泪下。
丁酉问道:“祝贤侄,那老僧既对你爹下毒手,怎会放过你呢?”他泣道:“我见……爹爹倒地,自……自是上前与他拼斗,但侄儿的武功与其相差太多,仅一招便被一掌打昏,然后就甚么也不知道了。”清华道人沉吟道:“若以常理推断,那老僧理应杀人灭口,岂会轻易放过祝贤侄?”祝夫人道:“许是老僧看出仲英的武功不济,只道一掌已将他击毙,所以仲英侥幸拣回了一条命亦未可知。”祝仲英闻听此言,甚是愧赧,低头不语。清华道长与丁酉不置可否,暗自揣摩。
祝广运见众人不语,急道:“事实确凿,无须再想,凶手定是少林秃驴。在下今日邀请众位前来,便是要商议该当如何替家兄讨回公道?”丁酉知道他性格鲁莽,对他的话未加理会,问祝仲英道:“事发之时,后院中是否只有你和令尊二人?”他点头道:“正是,其时并无他人在场。”丁酉又问道:“那老僧的容貌你可还记得?”祝仲英狠狠地道:“他便是化作飞灰我也认得。”清华道人笑道:“这就好办了,咱们齐上少林寺,只要祝贤侄认出那凶手,谅他们也抵赖不了。诸位意下何如?”一直在旁边未曾开言的一个人道:“就凭咱们这几个人去少林寺,岂不异于以卵击石?”清华道人见说话之人是“分金铁手”熊平,便道:“少林寺乃是中原第一大门派,又都是出家人,难不成会不讲道理?熊兄若是胆怯,那就不用去了。”熊平怒道:“我与\'霹雳掌\'祝怀才有过命之交,如今他惨遭不幸,熊某自是立志为他报仇,焉能袖手旁观?道长之这话不知是何用意?”眼看双方再说下去有伤和气,丁酉忙从中斡旋道:“诸位皆是祝兄生前好友,现在心中悲怆,难免有些言语失当,熊兄不必气恼,凡事皆看在\'霹雳掌\'的面上,切莫在意。”说着向清华道人使了个眼色。他即时会意,自思适才的言语确是不妥,抱拳赔礼道:“贫道言语失当,熊兄莫怪。”熊平淡淡一笑,道:“道长言重了。”抱拳回了一礼。二人俱是豪爽之人,礼过之后,前嫌尽释。
见他们已相安无事,丁酉道:“丁某在来时的路上见到不少武林人士,听他们的言语中也均提及少林寺。”祝广运问道:“此间并无外人,丁兄尽管明言。”丁酉摇头道:“并非在下卖关子,而是确不知何事,只隐约听到他们明日要相聚在南阳城西南处的卧龙岗上,似要商议甚么大事,总之必与少林寺有关。”方笛二人在一旁听着,心下又是一动。
祝广运道:“既然如此,咱们明日便上卧龙岗走一遭,不知众位可愿往否?”大家自都应允。丁酉道:“去一遭也无妨。但祝兄你们最好还是换上可体的衣衫,免得引人注目。”这自然指的是祝家的人身上穿的孝服而言。祝广运知他言之有理,点头应允。其后小二摆上筵席,众人开怀畅饮。席间丁酉笑道:“祝兄打得好算盘,若是大家适才谈不来,看来是要饿我们一顿了。”祝广运知他生性诙谐,洒脱不羁,也不在意,说道:“丁兄取笑了。”几人继续推杯换盏。
方笛和凌月儿已打定主意明日去卧龙岗看个究竟。酒足饭饱,叫小二结过帐,起身便欲下楼。一人突然喝道:“二位不留下个字号便想走,似乎有些不合规矩罢?”说话之人正是清华道人。
方笛一抱拳道:“道长是和在下说话么?”清华道人“哼”了一声,道:“怎么?你们难道没有名字么?”见他如此无礼,二人暗生怒意,方笛道:“在下的名字似乎与阁下无关。”转身下楼。清华道人喝道:“想走可没那么容易。”手一扬,两支木箸向他们急射而去。
方笛听身后风声疾劲,知道来物力道不弱,也不转身,辨明方位,使出“疾风腿”,双腿倒踢,“嗤嗤”的两声轻响,木箸直插入房梁之上,没及逾半。
众人大惊,委实想不到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少年竟会有如此功力,当真非同小可。其中最为惊诧的莫过于清华道人,他自忖这一掷使了五分内力,眼前这少年却连身都不回,便将木箸踢飞,自己根本没有看清他使的是什么武功,大为愕然,言语温缓了许多,道:“两位果然是真人不露相。请恕贫道眼拙,不知阁下高姓大名,还盼见告。”二人怒气顿消。凌月儿盈盈一笑,道:“晚辈凌月儿,他是我师兄方笛。适才得罪之处,请道长莫怪。”深深一揖。弄得清华道人反倒有些局促不安,忙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方笛作个环揖,道:“后会有期。”与凌月儿比肩下得楼去。望其背影,丁酉暗吟道:“凤酥不将腮斗儿匀,巧倩含娇俊。红镌玉有痕,暖嵌花生晕。旋窝儿粉香都是春。”乃是借用曲牌《清江引》中的《笑靥儿》,称赞凌月儿美若天仙的娇容,心中对她倍生好感,不禁暗叹:“如此清丽脱俗的少女实是我生平仅见。他二人在一起着实是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当真羡煞旁人。”念及此,骤生黯淡:“他们原来也是师兄妹。唉!想当年若不是我一时糊涂,固执己见,也不知要有多少人会对我们这天造地设的一对羡慕不已了,现在哪还用去艳羡他人?她如今会在哪里呢?……”自顾出神,回思往事。
清华道人低声感叹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山还比一山高\'呀!看来我等都老了。”言语中不胜沧桑。众人闻之,尽皆默然。
祝夫人劝道:“道长何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其实此乃天之定理,非人力所能及也。道长还是莫要妄自菲薄。”他听罢淡淡一笑。
熊平问道:“不知适才道长为何出手?”清华道人道:“其实他们也没有甚么古怪之处,不过在咱们说话之时,他二人面示闲暇,似是有意窃听,又见那位姑娘背负长剑,显是武林中人,因而贫道出手试探。谁知还是看走了眼,那少年的武功竟深不可测。”祝广运道:“我等谈论的乃是光明正大的事情,却也不怕人来偷听。”言罢畅饮一大碗酒,大有天不怕地不怕之势。
众人不再谈论此事,继续饮酒。祝夫人见祝仲英兀自发呆,只道他仍处于丧父之痛中,轻轻地推了他一下,低声安慰道:“你父亲的大仇不日可报,勿要多虑。”他立时惊醒,脸上一红,实不知适才在想些甚么。
当晚众人住在城里最大的“祥福客栈”中,养精蓄锐,准备次日一探究竟。
翌日,几人问明去卧龙岗的道路,动身启程。途中见到不少武林中人,多半不识,但见每人的脸上也殊无笑意,心下好生奇怪。
走了多半个时辰便到了卧龙岗。这里已聚集了百余人,其中亦有不少是身着重孝而来。丁酉暗自留心,发现单从服色来分即有七八个门派,剩下的均是寻常的江湖中人,相信他们若不是被请来壮声威的,便是来凑热闹的好事者。奇怪的是这许多人在一起竟然无杂乱之声,场面颇为平静。
他迟疑间,一位灰衫老者步入场中,看样子不过五十有余,精神矍铄,气度不凡。他轻咳了两声,顿时四下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向他注视过来。丁酉等知道此人就是江湖上人称“太湖及时雨”的乔万通,他在江湖中极有声望,素来行侠仗义,救人于危难,实无愧“大侠”二字,不由得肃然起敬。
乔万通抱了个环揖,朗声道:“咱们闲话不提。在下只问各位一句话,你们既皆是为报仇而来,仇人到底是谁?”众人齐声叫道:“少林秃驴。”声势极壮。
祝广运和丁酉等人闻言心中大动,暗喜道:“我们去找少林算帐原本就嫌势单力孤,不想他们一下子冒出了这么多仇人,看来大仇可报,真是天助我也!”一提起少林寺,人群中性子急躁者再也按捺不住,登时数十人张嘴喝骂起来,从少林派的禅宗初祖达摩骂起,一直骂到现任方丈恒云禅师,其中无一能幸免死于非命。一时群情汹涌,颇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显是与其仇深似海,不共戴天。
乔万通待众人发泄了一阵,缓声道:“各位英雄请稍安勿躁,咱们尚有正事要说。”声若洪钟,远远送出,百余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足见其内力修为极高。
他此言甫出,“卧龙岗”霎时归复了平静。他道:“众位的心情在下可以理解,只是如此的乱骂一通可于少林派毫发无损?咱们只有为死者讨回公道,方能安抚他们在天之灵。”众人连连点头。
神枪门掌门侯长岭之子侯瑞上前道:“乔前辈若有办法能为家父报仇,神枪门唯您是从。”其他的人亦是有此一说,尽皆附和。
乔万通点头道:“少林寺千年基业绝非江湖上任何一个帮派所能动摇的,但少林中人竟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实不容赦。诸位若均只身前往寻仇,决计讨不到好。现下咱们合众派之力,倒可与少林一争长短。何况咱们也不是要剿灭少林寺,只要查出真凶,为死者报仇雪恨,便算功德圆满。区区之意,不知各位英雄以为如何?”众人俱都觉得他言之有理,纷纷点头。
丁酉犹豫一下,上前抱拳道:“乔老英雄,在下有一点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乔万通还了一礼,问道:“请恕老朽眼拙,敢问阁下高姓大名?”他一笑道:“在下丁酉。”乔万通道:“原来阁下便是\'麒麟书生\'丁酉,真是失敬!有话但讲无妨。”丁酉谦道:“今日与会之人怕不有百余人,想必均与少林派有过节,咱们人数虽不少,但聚在一起无异于乌合之众,到时各行其事,难成大事,因而必须要有一位站出来主持大局。”乔万通点头笑道:“丁兄之言正合吾意。”转而对众人道:“各位意下如何?”大家自无异议。
侯瑞道:“那也不用再选旁人了,乔老英雄您作我们的盟主最合适不过。别人可没有您这等声望。”八卦门的大弟子赵坎离道:“此间谁来作盟主都难以服众,只有乔老爷子当之无愧,令大伙儿心悦诚服。”余人对此均自称是。祝广运等人知道乔万通在武林中声名赫着,况且现在只是为了找少林寺报仇,又不是要争作武林盟主,自也都无二话。
丁酉亦笑道:“乔老爷子威名远播,正是人心所向,盟主一位非您莫属。”乔万通也不推辞,对大家抱拳道:“既然大伙儿都信得过在下,乔某也只有当仁不让,竭尽全力为各位鸣冤报仇。”见他肯受,众人一阵欢呼。他继而正色道:“不过有一节乔某须先说明,咱们既已结成同盟,便都须听我号令,不许擅自行动,如果诸位能做到这一点,乔某才敢受盟主之位,否则绝难从命,还请另择贤能。”断魂刀吴飞之子吴俊杰道:“前辈立下此款亦是为我等能得报大仇,谁会不知好歹胡作妄为?您直管放心就是了。”乔万通点头道:“如此最好。另外还有一件事,今日在这里的门派或个人之间若有过节,须待少林之事了后方可自行解决,此时务必万众一心,不得内讧。”丁酉道:“难得乔老爷子想得如此周全,相信大伙必无异议。”果然群雄都点头答应。
清华道人忽道:“既已结成同盟,便须有个名号,这才名正言顺。”此言一出,众人顿时议论开来,有的说叫复仇会;有的说叫寻仇帮;更有甚者说叫杀秃会,旁边有人不解问道:“何为杀秃会?”答曰:“乃杀少林秃驴的同盟会。”众皆大笑。
乔万通亦作莞尔。他素闻“麒麟书生”广览多读,学识渊博,便对他道:“不如请丁兄来给起个名号罢。”丁酉略一沉吟,道:“大家此去少林寺乃是为了讨个公道,便叫\'公通同盟\'若何?”乔万通拍掌赞道:“\'公道同盟\',嗯,果然不错。诸位以为如何?”今日与会的都是江湖中人,多半胸无点墨。纵是有读过几天书的,也只是粗通文墨而已,又哪想得出甚么好名字?再者“公道同盟”听起来倒也还顺耳,遂都点头赞成。
见名号已定下,乔万通心中甚喜,又对丁酉道:“还请劳烦丁兄执笔将少林僧人所行的罪状一一记录下来,到时也好向少林派问罪。”丁酉点头应允。接过旁人端过来的纸笔,平铺在平滑的青石上。随后各个门派和受害的武林世家俱遣一人上前将遭难之事告知,丁酉详尽地记在纸上。他见众人所形容的凶手似是同一个老僧,且受害人都是死在少林七十二绝艺中的“万劫指”,暗自不住地揣测。
直用了近两个时辰方才记录完毕。乔万通大略地看了一遍,将其收好,对众人道:“各位江湖上的朋友,咱们已准备停当,即刻启程。”众人闻言,雄心大壮,齐应了一声,其势如雷。
一行百余人浩浩荡荡地向北行进。一路之上的客栈和酒馆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拿刀握剑的客人,俱都小心地服侍,心惊胆战地大赚了一笔。
沿途行来又有不少仗义之土加盟。待到了登封境内,人数已逾三百。其中身怀血海深仇者有之;被邀来助拳者有之;激于义愤自愿加盟者有之;唯恐天下不乱者更是不乏其人。盖因少林寺乃中原第一大门派,数百年来稳居泰山北斗之位,自然一直为人所嫉,如今将有一场好戏开锣,自是非看不可的。
途中像丁酉等心思细密之士暗自琢磨凶手是何许人也,及其无故行凶的目的。那些粗鲁的武人只知道一路上吆喝呐喊,丝亳不去想其他。
少林寺座落于嵩山五乳峰下和少室山北麓之间。溪水从中流过,群山环抱,峰峦叠嶂,松柏茂密,幽静秀丽,实是佛门圣地。“武以寺名,寺因武显”更使得少林派的武功名震寰宇,成为中原武学的第一大正宗,数百年来人才辈出,在武林中闻名遐迩。
“公道同盟”的数百人在乔万通的率领下,不一日已到了少林寺的山门前。群雄见山门上的横匾书有“少林寺”三个金光烁烁的大字。东西两侧各有一石碑坊,上面雕有二龙戏珠,丹凤朝阳等图案,石坊上还刻有额文和联语。东坊的额文是“祖源谛本”,联语是“地在天中四海名山为第一,心传言外十方法叫是初元”;西坊的额文是“嵩山禅林”,联语是“双双玉井碧澄冷漫千秋月,六六玄峰翠耸光连万壑云”。门内正中端坐一尊弥勒佛像,呈满心欢喜,笑逐颜开状,让人见之忘忧。但寺门紧闭,不见一名僧人,好不令人奇怪。
乔万通暗自吟道:“地在天中四海名山为第一。哼,少林寺好大的口气。”正要让人进门通禀,寺门一动,两扇大开,内中涌出十八个赤手空拳的僧人,分站两旁。群雄见他们步法稳健,“太阳穴”高凸,一看即知俱是高手,心中暗惊,有胆小之人不禁向后退了几步。丁酉一见出来的僧人,心里一宽,他深知这些僧人必是少林寺的护法十八罗汉,他们结成的“降魔罗汉棍阵”威力无边,此时众僧空手而出,显然不含敌意。
在十八罗汉之后又走出五位身披袈裟的老僧,都是寺中辈分最高的“恒”字辈僧人,当中一人便是少林方丈恒云禅师。十八罗汉齐喧了一声:“阿弥佗佛。”其声雄浑,响彻山谷。群雄闻之全身一震。功力稍浅的立时觉得头中“嗡”的一声,胸中郁闷不堪,甚为难受,忙闭目调息,唯恐被其声所伤。那些好事者见少林寺如此阵仗,暗自后悔贸然来此,心里开始盘算着如何能及早离去而不被别人耻笑。
恒云方丈合十道:“阿弥佗佛。各位远道而来,敝寺未曾远迎,请诸位英雄莫怪。”群雄中有不少人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污言秽语要向少林寺发泄一通,但当真来到这佛门圣地,不知怎的,竟没人能骂得出来,似是不敢亵渎了佛祖。
乔万通身为盟主,自不敢怠慢,上前抱拳行礼,道:“在下乔万通,拜见少林方丈。”恒云合十还礼道:“阿弥佗佛。原来施主就是\'太湖及时雨\'乔大侠,失敬,失敬。”乔万通道:“方丈大师言重了。”恒云问道:“不知此次这许多英雄来少林寺有何贵干?”乔万通尚未答话,身后的祝广运早已按捺不住,冷冷道:“恒云方丈好会装糊涂。难道这样便能将所行的歹事推得一干二净了么?”众僧一怔,不明白他言下之意。
丁酉劝道:“祝兄稍安勿躁。还是让乔老爷子为大家主持公道罢?”祝广运不便反驳,悻悻退下。祝夫人深知丈夫的脾气,忙低声相劝。
恒云茫然问道:“不知适才这位施主所言何意?老衲委实不知发生了何事?”乔万通道:“在下明人不说暗话,我等前来少林寺乃是为了追查杀人凶手。”众僧尽皆愕然。恒云急问道:“施主还请明言,到底要追查甚么凶手?此事怎会与少林有关?”乔万通转身指着身后众人,道:“凶手是谁在下也不知道。但他们的先人或是师长皆是死在少林七十二艺的\'万劫指\'下,因而我等才斗胆前来打扰贵寺。还请方丈大师明鉴。”随之将丁酉记录下的少林罪状递到恒云手中。
看罢,恒云大惊,道:“\'万劫指\'乃是我门中不传之秘,全寺中只有恒生师弟习得此技。不过他已二十多年没有出过寺门,江湖上怎会有人死在\'万劫指\'之下?此事疑点甚多,还盼众位施主三思。”八卦门的赵坎离叫道:“晚辈的恩师\'八卦掌\'董万钧便是死在少林恶僧的\'万劫指\'下的,当时的情景乃是我们师兄弟八人亲眼所见。”其身边的师弟连声称是。少林僧众听他口口声声管那杀人凶手唤作“少林恶僧”,暗自怫然。
站在恒云身边的体态较胖的恒空道:“诸位何以断定凶手所使的武功就是少林的\'万劫指\'?难道旁人便不能假冒么?”清华道人上前打个稽首,道:“贫道清华,那日查看\'霹雳掌\'祝怀才尸体,发现他的致命之伤在胸口,是被人以纯阳的指力震断心脉而亡,而其前胸伤处正对的后背处有一点朱红色血痕。据贫道所知,普天之下只有中了少林寺的\'万劫指\'后方有此症状,想是因为指力太强,劲道直透胸背所致。试问此等武功谁又假冒得了?”一旁的恒生迟疑道:“依道长所言,这确是少林的\'万劫指\'.不过……不过这绝无可能,贫僧二十余年未出寺门,怎能以\'万劫指\'杀害各派人士?当真古怪得紧?”丁酉问恒云方丈道:“贵寺中是否只有恒生大师会使\'万劫指\'?”恒云点头道:“南无阿弥佗佛。出家人不打诳语,寺中除了恒生师弟,绝无他人得传此技。”丁酉又问道:“那么贵寺的\'万劫指\'秘笈可曾遗失?又或者有俗家弟子会此绝技?”恒云摇头道:“施主多虑了。少林的武学秘笈尽皆收于藏经阁中,日夜有数十弟子看管,绝无遗失之理。至于俗家弟子一说更无可能,少林七十二艺向来只传本寺出家武僧,俗家弟子向不得授。”恒云身边的恒见道:“众位施主一口咬定杀人凶手是少林中人,贫僧等却从未见过死者的伤势,列位似乎颇有欺人之嫌罢?”乔万通道:“大师明鉴,如今时值盛夏,天气炎热,尸首焉能从几百里外运来?”赵坎离接口道:“不错,就算是运来,尸体也早已腐烂不堪,安能辨认伤势?”侯瑞道:“就算几位大师不相信我等之言,难不成连\'太湖及时雨\'乔老英雄的话也不信么?”恒云白眉微蹙,默然无语。
乔万通道:“乔某绝对信得过大师之言。但不知贵寺中会不会有人偷学\'万劫指\'而下山作恶呢?”恒云毅然道:“决计不会。”乔万通一笑,道:“方丈大师既然如此肯定,乔某自然相信。好在这里许多人都见过凶手的样子,方丈不妨将寺中僧众聚集在一起,让大家辨认一番。若真能找到凶手,我等决不与少林寺为难。不知方丈大师意下如何?”恒云心知除此以外确无善法,眼见今日若没个结果,这数百人便要大动干戈,略一沉吟,道:“施主非要如此亦无不能,只是少林寺乃佛门清净之地,不容俗人戾气践踏。老衲现在将全寺僧众聚集于此,请各位施主辨认,不知可行否?”乔万通喜道:“如此最好,有劳方丈了。”恒云命人进寺召集僧众。须臾间,寺里近千名僧人云集于山门外。群雄不得不散到四面,方可容下这许多人。
随后凡是见过行凶僧人的陆续上前辨认,直用了近一个时辰才一一看罢。以至于这些人看得头晕目眩,眼前晃动的尽是一个个的光头,好在他们对凶手满怀深仇大恨,其相貌深深地印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倒也不会有甚遗漏。
乔万通和丁酉等人在一旁静静相候,眼看一寺的僧人尽被看过,依然毫无收获,暗暗焦急。
待众僧入寺后,恒云对乔万通等人道:“敝寺僧众已全被各位施主看过,可有何发现?”乔万通迟疑道:“这个么……乔某真是惭愧,耽误大师的清修了。只不过……”甚为踌躇。
祝广运叫道:“这里的和尚虽已都看过,凶手若在少林寺里,我们却上哪儿去查?”余人闻言,顿时也叫嚷起来,欲进寺搜找。
恒云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老衲身为出家人,焉敢欺心?”江湖中人尽知少林寺乃中原的一大门派,领袖武林数百年,其住持方丈在江湖的地位更是极为尊崇,他的话自是无人不信。
丁酉道:“方丈言之过甚。在下等安敢怀疑您有藏匿凶手之心?只是此事牵连甚广,若查不出真凶,众愤难平。还望方丈多多担待。”恒云尚未答话,恒空怒道:“少林开派近千年,还从未将全寺的僧众让俗人一一查看过。此处乃是佛门清净之地,众位不要得寸进尺。”他话音甫毕,群雄大怒,有的人按捺不住喝骂出来。文雅之士则敬而远之,静观其变。既有胆大者当先骂出口,随之不少人加入其中,顿时污言秽语充盈佛门圣地,倒也相映成趣。
最先出来的十八武僧直气得个个青筋凸鼓,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只要方丈一声令下,便要来个“扫荡群魔”。丁酉等人也觉得群雄确是太过分,正待出言阻止,恒空已嗔念大起,丹田中气息鼓荡,双手合十念了一声:“南无阿弥陀佛。”声若怒涛,扑面而来。群雄全身大震,立时住口。功力不济者被这一声“金刚佛号”震得脸色煞白,头中一阵眩晕。
恒云缓缓道:“阿弥陀佛。师弟你修行了近三十年,怎么功力中仍有几分霸气,全无佛祖感化之意,真是罪过。”他此言亦是以少林正宗玄门神功送出,却并无震撼之力,反而深蕴慈悲祥和,众人闻之,郁闷眩晕之意立减。丁酉暗赞:“恒云方丈果然是佛门的道高僧,无时不以慈悲为怀,着实令人好生敬佩!”恒空见掌门师兄责怪,暗自懊悔,忙合十道:“师兄教训的是,恒空知错了。”恒云轻轻地点点头,对群雄道:“事已至此,众位要怎样才肯罢手?”祝广运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让我们进寺搜查。凶手如在寺里,自可大仇得报。假使当真不在这里,也能还少林一个清白。”而后转身对群雄道:“大家以为如何?”他们都希望能找出杀人真凶,将其粉身碎骨方才解恨,谁不大声赞同?
恒云面露为难之色,道:“少林圣地难容刀兵践踏,况且众位中又有女施主,实是多有不便。老纳以性命担保寺里众僧大家俱已看过,绝无遗落。”丁酉和清华道人等有识之士甚感为难,实觉少林方丈既出此言,实不宜再坚持入寺搜查之事。赵坎离、侯瑞等一些年轻的后辈亦不敢妄作主张,暂且静观。祝广运看大家不语,深恐此事不了了之,欲要出言与恒云争辩,乔万通抢先道:“乔某既然承蒙大家看得起,推我作此行的盟主,自须为他们讨回个公道,不然在下焉还有颜面立足江湖?故而请方丈大师恕乔某不敬之罪,放我们进寺查找真凶。否则休怪我等不知礼数。”群雄一阵欢呼,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恒云也是无计可施。情知若让他们进寺查找,不仅玷污了佛门清净之地,更会使少林派在武林中的声名大堕;如不让他们进寺,少林不免担个“窝藏真凶”的罪名,双方立时便有一场恶战在即。己方虽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足有六七分的胜算,但一动起手来刀剑无眼,双方必有损伤,实大违佛家慈悲为怀的宗旨,一时煞是为难。
始终未曾说话的恒清走到他身边,附耳低语几句。恒云沉吟半晌,最后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他对乔万通道:“阿弥陀佛。老衲有一提议,倒不会伤了少林与各位英雄之间的和气。”丁酉问道:“不知方丈有何高见?”恒云道:“我辈既然皆是武林中人,双方便以武论输赢。如若各位赢了,只管进寺搜查,老衲等决不阻拦;各位若是输了,便先请回,不过此事既与少林有关,老衲自会派人去查明事情的原委,到时给大家一个交代。众位英雄意下如何?”大家暗暗寻思:“少林寺高手如云,真要硬闯,我们恐非敌手。倘若依了恒云方丈的话,无论输赢,于我们都有利无害,此法倒也行得。”念通此节,各自点头同意。
见此情形,乔万通对恒云道:“好,就依方丈大师之言。只是不知咱们以几场定输赢?”恒云道:“三场如何?”丁酉道:“三场最好。请问方丈,贵寺有哪三位出战?”恒云看了一眼身边的四位师弟,暗道:“寺中虽以我和恒空、恒生三人的武功最高,但恒空易动嗔怒,恒生心机不足,皆非适当人选。偏生恒见和恒清两位师弟的武功又稍逊一筹,只怕不敌落败。为保少林,说不得,也只好如此了。”心中计议已定,说道:“敝寺便由老衲和恒生、恒空三人向各位讨教。”乔万通和丁酉放眼身后的数百人,其中多半是年轻的后辈,武功不济。剩下的人的武功也未必高过自己。沉思片刻,丁酉低声道:“清华道长的武功与在下差相仿佛,不如便由咱们三人下场罢?”乔万通亦无更佳的人选,点头同意,朗声对恒云道:“我方由乔某和这位丁兄,还有清华道长向几位大师讨教。”群雄心知他三人在数百人中确是武功最高的,亦不作他论。那些身负血海深仇的人暗自惭愧。心想:“捉拿真凶原是我等份内之事,谁知到了紧要关头却无一人可担当重任,反而由三个局外人出面,真是无用之极。”本来被邀来助拳的人里亦有武功不俗者,但他们情知若上前自告奋勇,倒好似在众人中自认武功最高,所以不便出言自荐。至于那些远远躲在群雄之后的人,原只为了来看热闹,绝无出手相助哪一方之意,乐得作壁上观。
祝广运知道乔万通三人的武功较自己为高,倒也不敢鲁莽行事。实是不愿辜负了他们的一番情意。
群雄和十八罗汉各自向后退开,中间空出一大块儿地作比武之用。恒空缓步走到场中,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先来比第一场。三位谁先来赐招?”清华道人对乔万通和丁酉道:“贫道先上罢?”二人道:“道长多加小心。”他应了一声,身形一动,飘然入场。见他的轻功了得,赵坎离等人大声喝起彩来,旨在气势上胜过少林。
他站在恒空对面,打个稽首,道:“贫道清华,请大师多多指点。”恒空还礼道:“道长不必太谦,请出招罢。”清华道人料想对手的武功决计不弱,不敢有丝毫大意,一上来便使出生平最得意的“碧波寒烟掌”应敌。
堪堪数招一过,他觉察出恒空的内力修为比自己稍胜半筹,自思久战于己不利,急换作一路快攻。恒空不慌不忙,只以自己十几年苦练的“罗王十八掌”沉着应战。此掌法是元末少林着名武僧紧那罗所创,每一招都蓄劲无穷,足以罩住自己周身要害,不为敌人有机可乘,出掌刚柔并济,威力不同凡响。
清华道人的“碧波寒烟掌”不重于力,行于妙。但见他在场中身形飘逸,袍袖洒脱,上下纷飞,姿态极为清雅,煞是好看,群雄中又有人拊掌叫好。乔万通等一些武学精湛之人看出他的掌法轻灵有余,劲道不足,颇不及恒空的掌力强劲,不免暗为担忧。
恒空守多攻少。三十招一过,觉得对方掌上的寒气大增,暗中多加小心,发掌的力道又加了几分,以防为寒气所伤。
清华道人久攻不下,心念一动,掌势骤然变缓,双掌迭加而出,去势如同碧波荡漾,涟漪层出。恒空不明路数,不敢妄动,严守住门户,以静制动。须臾间清华道人的掌势愈来愈快,片刻已几不见形,发力上攻。恒空眼前一花,深知时不待人,慌乱间伸手按向他的左臂。岂知他发出的皆是虚招,双臂一转,以迅若星火之势合掌推向恒空的胸口。
恒空一掌按空,尚未回势,只觉胸口有一阵寒冰之气袭来,心道“不妙”,难以躲避,情急之下不容细想,一个“后板桥”仰身双手撑地,身如拱桥状。清华道人的“碧波寒烟掌”气及掌未到,遽尔间被恒空使个“后板桥”躲过,登时扑了个空。他这一掌已运足内力,去势甚急,仓促之际难以收势,身体不由地向前撞去。
恒空双臂发力,脚足一蹬,身体后翻而起,双足自下而上急踢向他的小腹。清华道人无法收住身形,自然无法避开这致命一击。眼见险不逾尺,人群中有人大声惊叫起来。
清华道人知道纵然急转真气运于小腹,被他的脚踢中亦无幸理。皆因小腹是丹田所在,最是要紧不过,无论何时也绝不容人触之。当下哪有思索的余地?双掌不由自主地向下挡去。“砰”的一声闷响,腿掌相交,清华道人的内力自小臂直冲于双掌,足下借势一蹬,于千钧一发之际借对方上踢的力道腾空而起,避过这一险招。他随即在空中连翻了两个空心筋斗,落在丈许开外,不仅显得干净利落,着地也是极稳。其实早已吓得冷汗涔涔,大为惶悸。明眼人自都看出他这一招实是险到极点,侥幸脱险,暗暗替他道了声“走运”。却也有些好事者不明就里,大声叫好,听得少林僧众微微皱眉。
再说恒空本是向后翻起,双足才起便被清华道长的手掌抵住,一下子双腿上踢之势变缓,急催内力,转瞬即加了几分力道。不过清华道人只是借他上踢跃起,未大阻其势,待清华道人腾空而起,他立觉腿上一轻,收力不及,上踢之势复急数倍,后翻一周落地。因这一缓一急的变故,力道拿捏未准,落地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虽不能算输,样子也颇为狼狈。
二人站定,恒空知道自己险些重伤清华道人,极为歉然,一脸惶恐道:“阿弥陀佛。贫僧多有得罪,道长莫怪。”他脸上一红,赧然道:“大师客气了。咱们胜负未分,请继续出手罢。”二人皆知输赢事关重大,因而决不肯轻易认输。
他们互施一礼,接着又打斗在一起。恒空不似初时那样以守为主,而是攻勤守严,心知若是攻敌者多,敌必守勤,使之无暇进攻,自身便算是尽占上风。
此番再战,清华道人发现对方的掌力比刚才凌厉许多,不敢硬接,避其锋芒,旁敲侧击,寻隙而动,掌法虚虚实实,妙招迭出。二人暂时打个旗鼓相当。
恒空知他怯己之力,于是急催内力,掌风渐重,隐然有风雷之势,使其不能过分进逼。
百余招后,两人渐将内力发挥至极处,一个掌法沉稳,内力深厚,一十八路掌法足以应付敌之奇招百变;一个妙招纷呈,掌中寒气逼人,武功飘逸轻灵,以巧取之。
此时天气正热,清华道人的“碧波寒烟掌”是以纯阴的真气为本,掌风连绵不断地送出阵阵奇寒之气,渐渐的寒气与空中的热气相融,生成一股淡淡的雾气,凝而不散,夹杂在他们中间。见此奇景,众人惊异非常。丁酉与清华道人素来交好,深知其武功路数,自不以为怪。
过了盏茶的光景,雾气更盛,旁人只依稀可见内中有两条人影打斗在一起,无法分清到底哪一个是恒空,哪一个是清华道人,至于他们使得拳脚招数更是无从谈起。众人都情不自禁为己方之人担忧。
恒生被困其中愈来愈急躁,既然无法看清对方的身形和武功,便自顾施展一路“降龙伏虎罗汉拳”,只求使他难以近身。清华道人精于“碧波寒烟掌”,目力自然远胜于旁人,在浓浓的雾气中亦能看清事物,使他反而渐渐占据上风。
又过了一会儿,浓雾不见散去,反在他真气急催之下越来越浓,其内力将雾气牢牢地锁在近前四周六七尺的范围里,大显“寒烟”之功。
白雾中不断传来拳来脚往的声音,绝难见到二人的身形。乔万通看了一眼丁酉,面现忧色。恒云等高僧则面色如常,神态自若,似是万事不萦于怀,足见其禅功修为之深。
“砰”的一声巨响,浓雾四散开来。众人凝目观看,见恒空合十而立,清华道人却脸色煞白,跌坐在地上,显然第一场比武是少林寺胜了。
恒空伏身到清华道人的身前,口中连称“罪过”,从怀里掏出一粒“少林夺命丹”送入他的嘴里,让其服下。丁酉忙上前将他扶起。清华道人对恒空道:“大师武艺高强,贫道输得心服口服。”恒空谦逊了几句,退下场去。丁酉亦将清华道人搀扶回本队。
恒云对回到自己身边的恒空道:“佛门弟子应以慈悲为怀,普渡众生为己任。师弟你虽胜了一场,但出手太过凌厉刚猛,已致将道长打伤,实则全因心中早动嗔念,大违我佛之道。现在罚你在寺内面壁参禅一个月,以祛杂念,增进修行。”恒空对打伤清华道人之事深感歉疚,再经方丈指点,憬然领悟,合十道:“谨遵方丈法旨。”转身入寺面壁参禅。群雄见少林虽赢了第一场,恒云决毫无骄态,反自谴自责,不愧是得道高僧,着实令人敬佩。
适才一仗原本是清华道人稍占上风,但他求胜心切,寻个空隙全力出掌相攻。恒空在浓雾中目难视物,猛觉寒气袭来,不及细想,急举掌相迎。二人四掌一交,恒空的功力本就比清华道人小胜半筹,而清华道人一直全力施展“碧波寒烟掌”,以七分力对付恒空,三分力却要用来凝聚雾气,经过多时的酣斗,真气甚是不纯,所以恒空全力一掌可以将他震倒在地。不过恒空自己亦觉得胸口一疼,自是因清华道人的内功委实不俗所致,但终究是他胜了这第一场比试。
丁酉心知自己的武功或许比乔万通稍逊,便上前抱拳道:“在下丁酉斗胆请少林高僧指点一二。”恒云道:“丁施主不必过谦。第二场由恒生师弟下场请教高招。”恒生到场中道:“贫僧恒生,请丁施主不吝赐教。”丁酉道:“大师言重了,请出招罢。”他道:“施主远来是客,还请先出招罢?”丁酉抽出腰中的折扇,道:“在下自知技不如人,权以此扇为兵刃向大师讨教几招。得罪了!”身形疾进,长扇直点向他右胸下的“乳中穴”。
恒生见他出手迅疾,忙以轻功闪身避开,左掌顺势斫其手腕。丁酉不等一招使老,收扇变招,单掌直逼他肋下。恒生不躲不闪,竖起右手食指置于肋下,气运指尖,对准他掌心的“劳宫穴”倏地点去。
丁酉赞道:“好功夫!”连忙撤掌避开此招。恒生道:“施主的功夫可也着实不低!”二人会心一笑,各自佩服对方的武功了得。
仅过了两招,旁观众人见他们出手认穴之准,丝毫不差,知二人均是精于点穴的大行家,自叹弗如。与会的群雄多数知道丁酉武功精湛,机智过人,尽管己方已输了一场,并不灰心,齐声为他呐喊助威。
他也深知自己肩负重任,不敢稍有疏忽,道了声:“大师留神了。”使出独创的“麒麟八打”,这是一路以扇代指的打穴武功,路数刁钻,神鬼莫测,威力非同小可。
常言道:“拳不如掌精,掌不如指灵”,其意是说在武功里指法是最难练的,但威力也是最大的。恒生自幼入寺习武,沉浸于指法数十年,造诣非凡。当下以玄门正宗内功使出一套“揭谛指”,共有一百零八式,招招精妙。
二人往来十几个回合,出手即是点向对方的要穴,既准且快,招数匪夷所思,妙招纷呈,观者看得直有些眼花缭乱。
一过二十招,恒生指上的劲道渐长,逼得丁酉无法近前,自忖已有三分胜算,心下暗喜。丁酉急攻不下,自知功力不及对方,心思一转,暗有计议。出扇似电,躜步前抢。恒生怎知就里,一招深蕴内力的“佛光普照”凝如泰山般点来,将他胸前的十几处穴道罩在指风之下,只要他再上前半步,势必被点中穴道。
丁酉身形忽转,形若陀螺,折扇飞舞,护住要害。恒生见他的招式古怪,未晓其意,微微向后一闪。丁酉见此空当儿,绕过他欺身跨上一步,落脚之处正是位于极北的“坤位”。
恒生一转身,尚未出招,那丁酉手腕一抖,折扇打开,顿时一道金光迎面刺来,一时难以睁眼视物,心中暗叫“不妙”。此念甫生,右臂臂弯处的“少海穴”一麻,胳膊随即垂下。
仅这一稍滞,不容他左臂挥起,丁酉扇出若风,连点其胸口上的“俞府,神封,步廊”三处穴道。恒生立时动弹不得,僵立场中,其姿势正是转身欲发力之态,甚显滑稽。群雄见此,自都乐不可支,不住的为丁酉大声喝彩。
丁酉收起折扇,上前将恒生的穴道解开,道:“多有得罪。”恒生合十道:“这一场比试是贫僧输了。”丁酉道:“这一场比试在下实是胜之不武。若以真实的武功而论,远非大师的对手。只是在下为全朋友之义,不得不出此下策,并非有意戏耍大师您。还望莫怪。”深深一揖,权作赔礼。
恒生自幼出家,心胸宽广,闻言一笑,道:“贫僧理会得。只是不知施主适才使的是甚么宝贝,急盼一观,望不吝赐教。”他哈哈一笑,抽出折扇,轻轻打开。恒生定睛看去,见上面有一只不知用甚么物事画成的金麒麟,不受日光尚且放出烁烁金光,一遇明亮,立即映出刺眼的光芒,大有克敌制胜之功用。
恒生看罢,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果令贫僧大长见识。丁施主,贫僧先行告退了。”丁酉抱拳道:“大师请。”二人各自回归本队。众人原本以为他二人必有一场酣战,兴致颇高,不料只过了二十余招胜负已分,甚觉意犹未尽。
恒云深知恒生平日沉醉于武功一途,乏于心机,不通世务,现在输在丁酉的计谋中亦不足为怪,因而也不责怪于他,只是心中不免担忧:“看来这最后一场非比不可了!我近年参悟佛法,武功一途有些生疏。倘再落败,少林声名何存?眼下也只有尽力而为了,千万莫伤人才好。”上前道:“阿弥陀佛。第二场是敝寺输了。为保少林一方清净,老衲唯有下场一试,其实已大违我佛贪、嗔、痴三戒。枉贫僧修行许多年,兀难悟大道,实在汗颜无地。”乔万通上前道:“方丈不必自责,实是我辈俗人误了大师的清修,望乞恕罪。”恒云微微一笑,道:“于事无心,必于心无事,则虚而灵,空而妙。又与各位英雄何干?只是老僧的修为未到罢了。”乔万通道:“难得大师如此宽宏大量。乔某身负众人所托,不敢有负,还请大师多多指教。”跨步上前。二人均知对方绝非易与者,皆平心静气,凝神以待。旁观的人情知第三场比试必是一场恶战,全都聚精会神地看着二人。偌大的山门前鸦雀无声,静得出奇。
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众人回头望去,见不少黄衣人急奔而来,看样子不下二百人。近观他们的衣着,胸前都绣着一条活灵活现的飞龙,知道来者是飞龙帮的人。群雄中的年轻人见此阵仗,哗然一片。年长者明知来者不善,亦自愕然。
最诧异的莫过于少林僧众,心想飞龙帮人多势众,帮中不乏高手,唯声名不佳,但与少林寺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如今来势汹汹,多半不利于少林。
飞龙帮的人行至近前,黄衣人“刷”的一下闪到两旁,中间让出一条道来。两个身穿华服的人傲然踱上,他们的胸襟上也绣着飞龙,只是作金黄色,威风凛凛。群雄中有见多识广的低声对旁边的人道:“这两个人就是飞龙帮的左右护法。那个左半边脸透着红光,右半边脸暗泛淡绿地叫石腊,是左护法,江湖人称\'阴阳双绝\',身负阴阳绝艺,至今未逢敌手;另一个腰佩长剑的是右护法,名叫燕难敌,江湖人称\'一剑破乾坤\',擅使四十七式\'披云斩日剑\',据说已至剑气伤人之境,委实非同小可。他们极少露面江湖,今日现身于此地,必有惊天动地的事情发生。”旁听的人连连点头,钦佩其见闻广博。
正行间的石腊似是听见了此人的高谈阔论,转头向他一瞥,“哼”了一声,并不理他,继续前行。那人与之目光一对,不禁打个寒战,暗自颤道:“我说话有若蚊声,他却好像听得一清二楚似的,难道武功真的高不可测?幸好在言语中对他们未有不敬,否则今日能不能生离此地也难说得紧?看来今后为人还是不要多嘴多舌,免得招来横祸。”念及此,情不自禁又打了冷战。适才那旁听的人问道:“樊大哥,你怎么了?”“樊大哥”强颜欢笑,道:“没……没甚么,好像有点儿冷。”那人抬头看了看当头烈日,倍感莫名其妙,却也不再相询。
恒云和乔万通突然见来了这么多飞龙帮的人,不解其意,互望一眼,意示询问,又同时缓缓地摇了摇头,意思是说自己不知道他们前来所为何事。恒云大为担忧,暗忖:“难道他们也是来与少林为难的?这里的群雄已不易对付,再加上飞龙帮,可棘手的紧!”飞龙帮两位护法走至近前,神态极为倨傲。石腊指着恒云问道:“你就是少林寺的方丈么?”言语甚是无理。
恒云自小受佛法感化,生性恬淡,闻言也不着恼,合十道:“贫僧正是恒云。不只两位护法前来少林寺有何贵干?”燕难敌冷冷道:“为主持公道而来。”恒云怔道:“两位要主持甚么公道?”石腊从怀里掏出一块儿令牌,高举过头顶,对群雄朗声道:“飞龙帮帮主令谕:少林寺自恃武林正宗,纵容门下弟子杀害江湖人士,为武林同道所不容。凡江湖中人应齐心协力,伐师少林,以正中原武林之道。”群雄多数与飞龙帮并无过节,只是平素听说他们行事诡异,殊乏正大光明,因而从无交往。现在见无端得多了一队强援,不少人暗自欢喜。
丁酉等明理多智之人思量道:“飞龙帮在江南极有势力,不过终是邪魔外道,从未曾说他们有甚侠义之举。此刻强出头,必有古怪。难道是想混水摸鱼,趁机削弱少林的实力和声望?我等切不可鲁莽行事,成了助纣为虐的千古罪人。”恒云面上闪过一丝愠色,即时又复常态,心平气和地道:“贵帮帮主不知在哪里道听途说的这些事情,无凭无据,怎能贸然下令?我少林弟子万万不会做此伤天害理之事。大家仅是一场误会罢了。”燕难敌道:“这么多人命岂是\'误会\'两字可以推脱的?”其众多属下齐声附和道:“无故杀人,天理不容。诛灭凶手,匡扶正义。”声音甚是整齐,一看便是事先练习过,有备而来。恒云心想再让他们叫嚷片刻,撩起群雄同仇敌忾之心,少林危矣!一催内力,以“金刚佛号”的神功喧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众位且听老衲一言。”声音浑厚通彻,即刻将飞龙帮的叫声压了下去。在场之人心头一震,沉寂下来。
燕难敌怒道:“臭和尚是来显功夫的么?”欲拔剑上前。乔万通忙拦道:“两位息怒,方丈大师只是无心之失,决无他意,不必介怀。”石腊侧目斜睨道:“你是何人?胆敢来阻挡我们,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乔万通淡淡一笑,道:“在下乔万通。”燕难敌轻藐道:“原来你就是那个甚么\'太湖及时雨\'.你好歹也是个成名的人物,岂不知我们飞龙帮的厉害?须知挡我者死。”双目中现出一道凶光,直逼乔万通。
乔万通毫不畏惧,凛然道:“乔某武功低微,但决非贪生怕死之辈。燕护法若要赐教,在下一定舍命相陪。只是今日乔某身堪重任,事情未果,不敢有失。改日定当讨教。”群雄听罢,暗赞他有胆识,识大体,钦佩不已。
燕难敌面色立缓,一笑道:“不错,今日我们前来也是为了此事,咱们还算是同道中人,且先不与你计较。”两道凌厉的目光又转向少林僧众,道:“少林恶僧无故伤人性命,有违佛门与人为善之道。枉你们自称武学正宗,行事卑鄙下流,我所不耻。在场的英雄正该群起而攻之,一则为无辜死者报仇;二则杀一儆百,以敬效尤。”语锋咄咄逼人,直指少林。僧众尽皆大怒,怒目相向。只待方丈下令,立时出手护寺,斩妖除魔。
祝广运自到少林寺山门前,空负大仇,眼见无论是与少林僧人评理,还是动手比武,都没自己的份儿,憋气已久。此刻见飞龙帮气焰嚣张至极,怒火陡生,喝叫道:“我伏牛山祝家的仇自己会报,用不着别人出头。难不成飞龙帮转了性,不再做那鬼鬼祟祟的勾当,反倒专门打抱起不平来了?真是好笑!哈哈!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天下荒谬之事莫过于此。数百人中只闻他一人的笑声,大有孤独之意。其实群雄中亦有不少人有此念头,但慑于飞龙帮的势力,不敢随声附和,心道:“祝广运虽是个莽夫,胆量却实非常人能及,倒也值得佩服。”丁酉听飞龙帮口口声声要为武林中人讨个公道,早已大感蹊跷,不过他为人机警,绝不似祝广运那样鲁莽。当下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飞龙帮两位护法面色一沉,燕难敌看着祝广运冷然道:“你是甚么东西,敢如此说话?”祝家几人被他如刀似剑的目光一扫,心下一凛。祝仲英吓得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站在叔父身后,脸上深有惧色。祝夫人怕燕难敌暴起伤人,反朝丈夫身边挪了一步,手按佩剑,横眉立目,神态气概丝毫不让须眉,实乃巾帼英雄。在场之人忍不住暗挑大指。
祝广运心下一横,跨前一步,朗声道:“老子便是伏牛山祝家二,人称\'中通拳\'的祝广运就是我。尔等又待怎样?”嘴角一撇,浑似满不在乎。不少人为他捏了把冷汗。
燕难敌森然道:“好,好得很。”举步向他走来。恒云知道凭祝广运的武功万难在其手下走上十招,动上手绝无幸理,急道:“燕护法手下留情。”暗中戒备,随时准备出手相助。
石腊道:“燕兄还是饶过他罢?咱们办正经事要紧。”燕难敌一闻此言,心中惊道:“好险,一时冲动,差点儿为了这粗人误了大事。”回嗔笑道:“我燕某是何等人物,岂会与你计较?”退回到石腊身旁。
祝家的人原本已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只等拼死一搏,忽见有此转机,豁然宽怀。祝广运虽然粗鲁,却决非浑人,此番无异于死里逃生,不敢再横。此事既已平息,祝仲英犹自惊魂未定,慢慢地挪上前两步,站在叔父的身边。丁酉见之,暗叹道:“我与清华道长皆是\'霹雳掌\'祝兄的至交好友,这才肯甘冒大险赴少林追查凶手。想不到祝兄一世英雄,仲英这孩子却恁的不成器。只盼他日后别给他爹丢脸才好。”石腊对恒云傲然道:“少林寺是愿意交出杀人凶手任凭我等处置,还是包庇真凶,要我等同心协力剿灭少林?孰重孰轻,你自己定夺罢?”众僧愕然,万万想不到少林寺统领武林数百年,竟有人胆敢口出如此狂言。惹得无名火起,纷纷摩拳擦掌,恒空等人闪身便欲上前。
丁酉见已成僵局,恶战在即,忙上前对石腊道:“我等与少林有约在先,比武三场,胜其二者为赢。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场便可分出胜负。故而不劳两位护法费心了。”二人一时无言以对。
恒云听他说得甚是得体,微一颔首,意示感激。遂对乔万通道:“乔施主,咱们来比这最后一场罢。”乔万通正欲上前,燕难敌拦道:“既然乔先生与我都是为了给江湖上的朋友讨个公道,那么谁下场都是一样的。燕某便领教一下少林高僧的绝世武学。”乔万通犹豫道:“这……似乎有些不妥罢?”群雄也不愿意由飞龙帮替自己出头,只是谁也不愿公然得罪飞龙帮,皆不言语,脸上尽是不悦之色。
燕难敌可不管旁人是否愿意,拔剑上前,丁酉拦道:“此间的事情与阁下无关,还是请回罢。”他道:“\'麒麟书生\'的名号虽响,燕某可尚未放在眼中。”话音甫毕,伸手推来。丁酉觉得一股强劲的力道迎面涌来,急运气相抗。哪知他突然收力,丁酉收势不及,一个趔趄向前俯冲而去,不容细想,身体急转,双腿跨步交换,直转了六个圈才定住身形。燕难敌则早已闪步让过了他,站在恒云的面前。
丁酉站定,见众人都看着自己,脸上一红,退回人群中。他既已输了一招,自不能再上前缠斗,否则与无赖何异?
其实他的武功虽比燕难敌逊上一筹,却绝不至于一招落败,乃因燕难敌发力快,收力疾,正寻到他力道断续间的空隙,所以才一招得手。若比试真实的功夫,二人总也要在百招之后方能分出胜负。
燕难敌不再理会丁酉,对恒云道:“燕某素来用剑,你要用甚么兵刃只管去取。”恒云为势所迫,欲罢不能,只得道:“拳脚尚能伤人,况乎刀剑?老衲从不用兵刃,便以掌法领教燕护法的剑法罢。”燕难敌将剑解下,道:“我燕某人不会占你的便宜。咱们以掌对掌,看看胜负如何?”言毕,倏忽飞身上前,双掌夹着风声逼向恒云。
旁观者眼前一花,燕难敌已形如鬼魅般欺至恒云身前,众人中亦有精通轻功的,一见之下,尽自愧不如,此时方知飞龙帮左右护法在江湖上如雷贯耳的名号决非幸至。
恒云见他风驰电掣似地攻来,并不惊慌,使出少林七十二绝艺中的“玄空掌”沉着应之。此掌法将周身护的极严,不露丝毫破绽。燕难敌情知少林方丈非是等闲之辈,不敢怠慢,施展自己独门所创的一套刚柔并济的武功,名曰“碎云手”,共有九手三十六式,虽非精妙绝伦,威力着实不弱。
“玄空掌”是少林七十二艺中极为高深的功夫,要旨在于将内力运于无形,凌空发掌,其势可及身外四周数丈,根本让对手无从近身。欲练成此神功,须深悟玄门内功,真气精纯不杂,内力浑厚无比方可。恒云在少林寺学艺五十余载,四十六岁时内功大成,方始练此掌法,直至近年才有所成,历经二十年,由此可见“玄空掌”是何等精深的武功。
初一交上手,燕难敌便察觉对方的掌力较自己尤为强劲,后悔不该太过托大,自恃功力精湛,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他的武功虽然极高,却只精于剑法和轻功,拳脚功夫甚是平常。俗言道:“百日练刀,千日练枪,万日练剑”,剑乃兵中之王,剑术亦最难精通。他一生倾力于剑法和轻功上,一柄长剑天下无敌,正因如此,别的武功不免荒疏了。此时堪堪数十招,他尚不致落败,但要取胜也是千难万难。
恒云越战掌力越强,但见他袍袖鼓荡,掌风罩及周身丈余开外,激得地上的尘土飞扬,四下数百人各向外让出几步,目光聚精会神地看着场中,暗叹少林神功了得。
燕难敌深知恒云这样的掌法最耗内力,决不上前进逼,只在其丈外闪展腾挪,避开凌厉雄厚的掌力,欲借此耗其内力,伺机而动。丁酉等人深明其意,暗为恒云担忧。
再过数招,恒云亦明其意,遂缓收掌力,以免内力消耗过巨。燕难敌趁机扑身上前,连使“碎云手”中的凌厉杀招,欲速战速决。恒云知他的功力比自己稍逊,并不急攻,而将门户守严,不令其有机可乘,使之知难而退。
现下最焦急的除了燕难敌就要数石腊了,他深知燕难敌万一输了,自己势单力孤,大计难成,于是暗扣一枚铁珠于手中,压在中指上,随时准备应急。
拳来脚往百招,燕难敌久攻不下,心里着急,亦无法可施。恒云见他招式中的破绽渐多,于是变守为攻,力求胜过他一招半式,以解少林一时之厄。
燕难敌内息尚自充盈,掌法已颇为凌乱,不求进攻,只求自保还可勉力支持。恒云寻个破绽,连连击中他两掌,好在恒云心中常存善念,意在退敌而非伤敌,力未及半,所以他受两掌后并无大碍。燕难敌不存感激之念,反而自认是平生大辱,霎时激起胸中冲天怒火,真气急催,掌风登时强了数倍,“碎云手”里的绝招“推波助澜”如长江逐浪一般,一浪高过一浪地朝恒云推来。
恒云面对扑身而来的一道强似一道的掌力,忙举掌相迎。双掌一交,他蓄力未发,身体向后倒退三步,泄去燕难敌的掌力,既得以自保,又不伤敌,不失得道高僧之本色。
燕难敌步步紧逼,其间更无停顿,骤然第二掌又至。恒云依照前法,向后又退出三步以泄其掌力。如此数掌过后,燕难敌竟不停手,大有绝不善罢甘休之势。旁观的人直看得暗暗摇头,心道:“堂堂的飞龙帮护法,怎么动起手来几近无赖,全无高手风度?”他们岂知燕难敌生平从未负于人,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身受两掌,以为奇耻大辱,加上他为人阴险毒辣,若有人开罪于他,必十倍还之,如今自不能轻易罢手。
将近十掌,恒云嗔念未起,略有愠意,被逼不过,看准他掌势的来路,在掌将及身之时,未见足动,身体蓦地向左平移出二尺有余,单指瞬间点向其肋下“章门穴”。燕难敌力朝前冲,收势不住,无法抵挡或闪避,眼见险厄当前,骇然失色。
“嗖”的一声轻响,石腊中指上的铁珠以疾逾风雷之势朝恒云胸口飞来。他身不动,臂不挥,只潜运神功以指弹出,力道强劲。虽有人发现有暗器飞出,却均不知是从何处发出。余下十之八九的人根本不知道有人发暗器。
丁酉等人和观战的其余几位少林“恒”字辈高僧俱是武功高强之辈,又都站在离空场最近的内圈,立时惊觉,急叫道:“方丈小心!”话言甫出,从人群中倏飞出一物,迅疾无比,后发先至,在恒云的胸前与铁珠相撞,即将它击落。余人惊诧之下不禁松了口气,低头细看打落铁珠之物,竟是一块儿巴掌大小的树皮。众皆愕然,不知是谁出手相救。
石腊见众人身后有一棵参天大树,当即明了,身形骤起,跃过众人,直朝树旁的一人抓去。那人举掌相迎,其身旁一妙龄女子急道:“笛哥小心!”对之极为关切。他们自然是方笛和凌月儿。
且说二人自那日遇到祝广运一伙人,探得次日在卧龙岗聚会,便一直跟在其后。他们一路上远远地堕在群雄之后,自不易为人发觉。待来到少林寺前,双方约定比武三场之时,他二人已混到众人中间,站在树旁。飞龙帮一到,气焰嚣张以极,他们已甚觉愤慨。而后石腊偷放暗器,方笛看得一清二楚,在他心目中恒云方丈俨然是大慈大悲的圣僧,见其有难,更不多想,气贯于指,抓向身旁的树干,一块儿厚约半寸的树皮脱树而起,手一扬,树皮破空而去。他内功已然大成,于力道拿捏之准,绝无半点偏差,正将石腊的铁珠打落,救过恒云一劫。
石腊凌空扑来,有若大鹏展翅,苍劲有力。方笛身边的众人慌忙避开,躲闪得慢的,只觉一股强劲的气浪压将下来,有些喘不过气来。凌月儿依然站在他的身边。
方笛举掌相迎。他眼见石腊来势汹汹,余人尽皆散开,心下不免一怯,掌上的力道便弱了三分,此时二人双掌一交,石腊一下子压将下来。凌月儿急叫道:“小心!”方笛一闻其声,顿时心中一壮,胆气立生,内力陡然而强,竟将石腊凌空顶起。正因为他先时一怯,而后发力,无异于先泄敌之力,再以力攻之,这一缓而后发,便不能将石腊一掌震开,反将二人牢牢地连在一起,成了最凶险的较量内功。他们双手相抵,一上一下,一正一倒,矗立在那里,姿势煞是奇特。
众人原本见石腊向这少年扑来,皆道少年必抵挡不过,受掌而亡,不少人不忍观看,闭目感叹。哪知等了半晌,并未听见有甚异常,睁眼看时,被他二人奇怪的姿态惊呆了。
石腊亦自大惊。他双掌扑至,与其一对掌,身体向下一沉,只道这少年不济事,欢喜未几,一阵浑厚无比的力道霍地自下而起,竟将自己复又托到半空,而变成了双方比试内功,其时惊骇之心绝不下于任何旁观者。他深知二人既分不开,亦躲不掉,若不发力,对方的内力直冲过来,势必气逆而亡,无奈之下,只得急催内力。
恒云蒙方笛解了当胸之厄,一指得手,正中燕难敌的“章门穴”。此穴一封,他体内气血立阻,动弹不得。恒云收势站稳,合什道:“阿弥陀佛。老衲侥幸得胜,还请护法带领帮众去了罢。此间的事我等自有计议,不劳贵帮费心了。”说完伸手解开其被封的穴道。燕难敌也不言语,面色阴森,冷笑一声,站回到己方那边。
恒云看着石腊和方笛二人,已明就里,合十念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暗思解救二人之法。
凌月儿在方笛身旁心急如焚,知道在二人比拼内力之时,外人绝不能贸然上前,否则势不免有被二人齐力合击之险,一时苦无良策。乔万通、丁酉等众人亦大吃一惊,实不知石腊为何一招间便与眼前这少年比拼上内力。霎时间山门前寂静无声,几百人的眼睛都注视着方笛二人。
本来二人的功力大致在伯仲之间,但方笛身在下方,至多发挥正常,而石腊身体倒立在半空,内力源出丹田,自上而下再及双掌,更顺畅几分,兼之身在空中,重量全压在方笛的双臂上,无形中等于又多了一分掌力,可说占尽了便宜。以此而论,二人高下已判。
群雄不以飞龙帮代己方强行出头而感激,反因其飞扬跋扈,目中无人,蛮横无理,着实令众人深感厌恶。少林僧众尽皆感激方笛救了住持方丈,故而除了飞龙帮的人,俱为方笛的安危担忧。
方笛初时与石腊的双掌一交,觉得他的内力极为古怪,左掌炙热如火,右掌寒冷若冰,暗自称奇。此等情形哪敢大意?真气急转,掌力渐强。
石腊修炼的神功叫作“九焰玄冰掌”,实是大异于其他的武功。常人体内的阴阳二气须调和平衡,方能身强体壮,百病不生。练武之人亦要将体内的阴阳二气调和,以为己用,方生内息。“九焰玄冰掌”的根本宗旨却是要将人体内的阴阳二气强行分开,使其阴者恒阴,阳者恒阳。练此功时更要服食大量的剧毒之药以助行功。练阳气时服食大热大躁之毒;练阴气时服食至阴至寒之毒,其中万万不可搞错,倘若练阴气时误服了大热大躁之毒,或是练阳气时服食了至阴至寒的毒药,体内平日积蓄的剧毒立时反噬,死时全身溃烂,惨不忍睹。而且练功时更须万分小心,阴阳二气各行其道,稍有混杂,亦无幸理。皆因如此,能练成此神功的人百中无一,想来大概是因为此功太过逆天而行了罢?如若练成,则威力无比,且双掌含有剧毒,中者难以活命。
石腊自练成此功,一路拼杀,在江湖上闯下响亮的名号,人称“阴阳双绝”。后入飞龙帮,凭借此神功被帮主赏识,破格提升为左护法,地位在帮中尊崇无比,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执掌生杀大权。不过也正因他练成此功,体内二气难调,所以面色有异于常人,倒也并不十分扎眼。
方笛以“无极真气”抵挡石腊的“九焰玄冰掌”,暂时只求自保,并不发力强攻,对手加一分力进攻,他便多一分力防守。如此对峙,谁先气力不济,对方的内力一涌而上,自必力竭气逆而亡。
石腊处于优势,兀暗自惊异:“这小子看样子不过十六七岁,内力怎么恁的浑厚无比,而且似乎正是我独门武功的克星,这却是甚么武功?我可要小心在意,莫栽在他的手里。”想到此,加重掌力。
方笛只觉他的掌力渐盛,自忖修炼的“无极神功”尚可支持,不过双臂毕竟是血肉之躯,已微有酸麻之意,恐怕难以长久支持,心酸道:“我学艺下山,娘未找到,还不明不白地让武当派冤枉是杀害其掌门的凶手,我若就这样窝囊地死了,不免被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唾骂,唉……!再者,月儿怎么办?她一定孤苦地过一辈子。那可也太对不起她。”思及此,热血沸腾,唯存一念:“我绝不能这样便死了。”信念一坚,体内真气倍加通畅,掌力大增,俨然有反守为攻之势。
石腊忽觉手臂一震,一道刚猛无俦的力道猛撞上来,气息为之一闭,大惊之下,急加催内力下压,岂知如同螳臂当车,未能奏效,心叫道:“吾命休矣!”虽生此念,并未松懈,深吸了一口气,力贯双臂,丹田中的真气倾泻而出,恰如飞瀑之势。方笛手臂亦是一震,掌力停滞不前,受一股力道的推压,自己的掌力反而徐徐下移,知道石腊竭力自保,全力施为,遂将掌力凝而不前,既不发力,也不收力,只随着石腊的力道缓移,借此耗其内力。
旁观的众人见石腊的脸上的颜色更加分明,左边作深红色,右边则青气大盛,知他已将功力发挥至极。再看方笛,双臂微颤,额头汗水直淌,显然有些气力匮乏。不少人苦于无法上前相助,空自着急。
凌月儿从未见方笛有过如此疲态,焦急万分,又不敢发出声响,唯恐使他分心。不由得长长的睫毛上晶莹点点,实为关心过切之故。
恒云看这少年转瞬就要命丧于掌下,心中急道:“这少年与我素不相识却拔刀相助,乃大仁大义之人。他武功极高,实是武林之福,焉能让他平白地送命?”跨步上前,决意舍身相救。
乔万通和丁酉见他一移步,立明其意,拦道:“大师不可冒险。”恒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衲焉能袖手?”言未毕,疾步向方笛走来。乔万通和丁酉也快步跟上。一边的恒清,恒空等僧亦飞步上前,叫道:“方丈不可。”与此同时,凌月儿见方笛的手臂越抖越厉害,随时都有丧命之虞,情急之下再也顾不上其他,脉脉含情地看着他,低声叫了一声:“笛哥!”心念一决,拔剑在手,纵身跃起,长剑直刺向石腊的胸口。方笛二人专心比拼内力,五官皆失其用,于身边之事全不知晓,旁人却看得清清楚楚,不禁惊呼起来。
这时有四个人齐叫道:“不可。”话音未落,四条人影同时纵起,后发先至,两个人直朝凌月儿而来,其中一人食指轻弹,把她几将刺到石腊的长剑荡开;另一人单掌轻拂,一道柔和浑厚的气浪将她推开。凌月儿身在空中无从借力,如同纸鸢一般,轻轻飘落,这一瞬间,她在空中白衫轻逸,绰约多姿,宛若凌波仙子,不知令多少人心醉如痴。
那荡开剑的是燕难敌,推开凌月儿的是丁酉。另外的那两人是乔万通和恒云方丈,他们志在分开方笛和石腊,一见丁、燕两人将凌月儿挡开,立即分从左右跃起,齐抓向方、石二人的双臂,试图将其分开。
一触及他们手臂,只觉三股力道齐攻来,一道是方笛的“无极真气”,另两道自然是石腊的阴阳真气。他二人僵持已久,功力不足往日的三成,乔万通未觉如何,恒云已和燕难敌剧斗一场,内力消耗不少,现被三道真气一冲,难以抵挡,真气直侵入体内,胸腹间蓦的一阵奇寒刺骨,随之又是一阵灼热难挨,难受异常,心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务必将他们分开。”竟不退却,强忍痛楚,继续发力。
方笛和石腊对身外之事全不知晓,只是觉得自身发出的掌力竟无端地多了两条去路,暗自骇愕,不知何故,忙加催内力,以求迅速脱困。
恒云二人暂时不能将他们分开,自己亦身陷其中,不能自拔。只见他们的双掌分别抓住方笛和石腊的手臂,身体横置于空中。四人粘在一起,恰好是个十字形,较之适才二人矗立又别有一番奇特之处。
四人的真气四处游走,难分敌我,等于每个人都身受三人的夹攻,绝无偏私。方笛和石腊不明个中因由,拼尽全力,真气催逼而出。乔万通与恒云四目一对,同时发力。一声闷响,四人被八掌之中强劲无比的力道撞击,手掌就此分开。恒云和乔万通借力从两边翻身落下;方笛受下压之力,身体一颤,脚下的土地向下陷逾半尺,气衰力竭,支持不住,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石腊受的是向上之力,一下子被弹起丈高,双足落地,腿弯一软,跌坐在地上,正是所处越高,跌得越重,其实乃恒久不变之理也。
凌月儿忙将方笛扶到一边,让他盘膝坐下,运功调息。燕难敌亦命人把石腊搀扶到一边。恒云见功德圆满,面露喜色,对乔万通合十道:“阿弥陀佛,有劳施主了。”他道:“方丈舍身为人,值得在下敬佩。乔某只作了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凌月儿安顿好方笛,上前对恒云和乔万通深施一礼:“救命大恩,晚辈先代笛哥谢过,日后若有差遣,我等无不从命。”二人忙谦道:“姑娘不必客气了。此乃我们份内之事,不足言谢。两位生就一副侠义心肠,倒让我等自愧弗如。还未请教高姓大名?”她道:“前辈言语过甚,实令晚辈惶恐。”遂将自己二人的姓名如实告知。而后她转回到方笛身边,见他满头大汗,掏出香巾为他轻轻擦拭汗水,脸上尽是关切之色。这时一道嫉妒的目光穿透人群射来,深深含有恨意。凌月儿全心全意地关注方笛,并未有所察觉。
突然恒云身体微微一颤,乔万通问道:“大师无碍否?”他点点头,强笑不语,看样子已受了内伤。乔万通扶他慢慢地回到僧众一边。众皆无语。
燕难敌知道机不可失,叫道:“现在正是报仇雪恨之时,大家一齐杀入少林寺,找出真凶。”其属下齐声应道:“擒拿恶僧,报仇雪恨。擒拿恶僧,报仇雪恨。”欲一拥而入。恒空几人和十八棍僧忙护住方丈,严守寺门,准备大战一场。
群雄面面相觑,不知是信了恒云之言,还是不愿与飞龙帮苟同,对他们的鼓动竟无一人响应。
恒空大怒,清啸一声,从寺里涌出百余名僧人,看样子皆会武功,其中且不乏好手。群雄暗自骇然道:“少林寺统领中原武林数百年果非虚有其名,不仅武学无敌于天下,寺中更是高手如云。我等幸好没有贸然动手,否则结果如何,谁也难料。”见少林寺如此阵仗,飞龙帮的叫声立时小了许多,想是被少林寺的气势镇慑住了,许多人脸上微露怯色。燕难敌和石腊亦是一惊。
恒清厉声道:“汝等再敢无礼,休怪我少林子弟在自家门前逞强了。”目光横扫,飞龙帮的人与之犀利的目光一对,凛然一震。
数百人僵持不下。丁酉心知此时虽是少林寺与飞龙帮对峙,群雄的随向则关乎大局。若群雄被燕难敌煽动,与飞龙帮联手,少林寺这千年古刹难逃一劫;群雄如两不相帮,飞龙自也不敢妄动;而群雄一旦与少林合力抗敌,飞龙帮中除了武功高强的石腊和燕难敌外,余人不免全军覆没。此时少林寺的存亡竟然全在群雄的一念之间,纵是达摩老祖在世也无能为力,唯有摇头苦笑的份儿了。恒云、乔万通、燕难敌等人自也看出此中关键,心里惴惴,不敢妄出言语。
燕难敌怕如此下去于己方未必有利,当机立断,大声道:“各位恁的优柔寡断,难不成将自己身负的大仇都忘了么?”此语以内力远远地送出,数百人无一不听得清清楚楚,不少人面色微变。
石腊强提真气,附和道:“燕护法,你我二人自讨没趣,不过是枉做好人了。人家自己的仇都不图报,咱们也不必强行代人出头,省得两边不讨好。”燕难敌冷笑道:“石护法说得极是,咱们这便回去禀命帮主他老人家,请他责罚办事不力之过。有人愿意做缩头乌龟,咱们也无能为力。”拂袖便欲离去。
群雄被他们一唱一和,激起心中的仇恨,眼中深含恨意,许多人抽出兵刃,对少林僧众怒目而视,只要谁当头一呼,立时发难,一场血战势不可免。
众僧人虽无惧色,但想到寺庙古刹将遭劫难,颇为神伤,苦于又无良策,不住暗念“阿弥陀佛”,祈求佛祖保佑。
千钧一发之际,每个人的心弦都绷得紧紧的,只有凌月儿兀自全心全意关注着方笛,于身旁剑拔弩张的事况毫不知晓。
此刻方笛已运转真气数个周天,内息通畅,功力恢复了三四分。睁眼见凌月儿正殷切地看着自己,心内一暖,倍感温馨,轻声道:“我没事了。”见其无碍,她顿觉宽慰,愁容尽去,欣然笑道:“我知道你会没事。”扶他站起,并悄声将适才恒云方丈等人相救之事告诉了他。方笛听罢,远远地望着他们,极为感激。
群情在煽动下愈加汹涌,恒云强压体内两道蠢蠢欲动的阴阳毒气,跨前数步,道:“众位执意不信老衲之言,亦无他法。谁有甚么深仇大恨只管算在老衲的身上,无论拳脚刀剑,随意施为,绝无怨言。只请各位休伤我少林弟子,勿损佛门胜地。老衲深感大德。”走到场中盘膝坐下,合十道:“请动手罢。”闭目甘等就戮,意欲以一己之死,保全少林一寺,以将一场大祸消弭于无形。群雄顿时静了下来,为恒云这种甘愿毁己一身而普渡众生的胸怀所感动,仰慕之情油然而生。
其余僧众急拦道:“方丈万万不可。”恒云并不睁目,徐徐道:“佛祖尚且能够以身饲虎,割肉喂鹰,贫僧区区一副臭皮囊原也算不得甚么。汝等务必切记,无论何时,皆要以护持佛法,匡扶正义为重。”言罢合十念道:“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众僧不住地念道:“善哉,善哉。”燕难敌恐另生事端,便道:“既然方丈有如此胸怀,燕某甘负不义之名,为死去的江湖同道报仇。”拔剑上前便欲动手。
恒空、恒清等僧众呼啦一下围在方丈四周,对燕难敌怒目而视。恒空厉声道:“谁敢伤我方丈,少林弟子决不干休。”恒云坐在其中喝斥道:“几位师弟,汝等修行几十年,为何尚不能参悟生死轮回?难道想要少林寺千年基业毁于一旦么?还不快快退下。”恒空颤声道:“方丈……”恒云断然道:“吾意已决,多说无益。汝等胆敢不遵本寺方丈之命?快退下。”众僧不敢违抗方丈法旨,强忍心内悲怆,缓步退开。
恒云道:“燕护法请动手罢,老衲绝无怨言。”面目慈祥依旧,全不以生死之事萦怀,宛若菩萨化身。
燕难敌岂会错过良机?提剑上前。丁酉冷笑道:“阁下不过一奸险小人,凭甚么在这里为众位英雄出头?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哈哈,哈哈!”他怒道:“手下败将,何足言他。敢莫是嫌命长么?”丁酉笑道:“不错,不错。败军之将,何足言勇?不知适才恒云大师比武胜了谁?”俗话道:“打人别打脸,骂人莫揭短。”燕难敌自出道以来未负于人,输给恒云的一场,自认平生大辱,闻言陡然变色,用剑指他道:“是你自取其死,莫怪燕某手下无情。”剑出如虹,直取其中宫而来。
丁酉知他剑术高极,忙抽扇在手,未及看清剑路,凌厉无双的剑气已当胸劈来,无暇多想,身形如箭,飞似地疾退出丈许。饶是他反应迅疾,兀觉胸口如被刀割,剧痛难忍,原来终还是被剑风扫中些许。他心下一寒,暗道:“久闻\'一剑破乾坤\'的大名,常时犹自不信,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小可。”念未止,一剑又至。
丁酉见眼前剑光交错,剑风罩及全身,毫无破绽,根本无法拆解抵挡,电光石火间又向后一纵丈余,方险避其锋,暗自惊惧不已。看到世间竟有精绝至斯的剑法,四下一片哗然的惊叹声。
七剑过后,丁酉已连退了近十丈,均是于间不容发的一瞬避开,毫无还手之机,骇然失色。清华道人与他交情极笃,见势急,顾不上自己身受内伤,纵身而至,叫道:“休伤吾友。”双掌攻向燕难敌后心。他头也不回,反身一剑,疾如星火。丁酉叫道:“道长小心。”清华道人轻功不弱,心里又早有准备,看银光一闪,猛提内息,身形一晃,站在丈半之外。
祝广运心道:“他二人都是我请来的,既已动上手,我焉有旁观之理?”大叫一声,跃众而出。祝夫人看他身形一动,知其心意,急随其后,拔剑冲出。“分金铁手”熊平与他们既是一道,自也不甘于人后,一个箭步跨出。登时五个人将燕难敌围在当中。
燕难敌仰天笑道:“要一齐动手么?哈哈!来来来,燕某正要大开杀戒。”长剑一挥,只待他们一拥而上便大出杀招。石腊急叫道:“燕护法,不可。”双手连摆,意示不可动手。
他心里打个突,暗道:“将他们杀了不妨,势必触犯众怒,那便大事去矣。此事不成,帮主岂会轻饶?事关重大,今日权且先不与尔等计较,日后终要让你们一一死在我的手上。”一念既通,随即收剑,朗声道:“今日我等前来乃是为了主持公道,也不来与尔等计较。日后哪位若有兴致指点几招,在下乐意奉陪。”闭目静坐的恒云道:“几位的一番心意老衲心领了,不过老衲心意已决,几位不必费心了。”对燕难敌道:“燕护法只管动手罢。”丁酉几人面面相觑,心想恒云既出此言,实不便再插手此事,抱拳对恒云道:“方丈保重。”拂袖下场。
燕难敌“嘿嘿”一阵冷笑,用剑指着恒云道:“杀害武林同道的凶手既然使的是少林寺的武功,必是寺中之人,任你们狡辩也是无用。你身为方丈,疏于管教,纵使门人行凶,亦有难逃之责。燕某便成全了你,也算是少林寺对武林人士的一个交代。”剑光一闪,尖锋直刺向他胸口。
眼见恒云即有丧命之虞,一人大喝道:“住手。”话音未落,一条人影几个起落跃过众人,稳稳地落在燕难敌的面前。见来人正是适才与石腊交手的那个少年,燕难敌凝剑不前,问道:“臭小子,你到底是谁?这么爱管闲事。”方笛既知道恒云救了自己一命,又亲眼目睹恒云乃是一位大慈大悲,参透生死,以普渡众生为己任的高僧,钦慕不已,直怀疑他到底是人还是神。此刻见他即将白刃加身,想也未想便出声相救,实系出于真心的关切,全无做作之态。凌月儿怕他功力未复,不是燕难敌的对手,急拔剑随之跃出。
石腊在旁暗暗心惊:“适才一场酣斗,我的功力至此最多只剩下两分,这小子不过休息了片刻,却又生龙活虎似地出来碍事,难道他小小年纪,功力竟在我之上?就算他从出娘胎就开始练,最多不过十几年光景,功力焉能这么深厚?这可是甚么神功?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他其实不知道方笛也仅恢复了两三分的内力,因不忍见恒云惨死在燕难敌的剑下,故冒险挺身而出。
方笛情知自身功力不济,动起手来非吃亏不可,加上与飞龙帮尚有过节,不便泄露身份,答道:“我是谁不要紧,但天下的事皆抬不过一个理字,你无缘无故要伤害方丈大师,任谁也管得。”燕难敌道:“你这不知死活的小子,倒要看看你怎么管大爷我的事?”言毕,剑一挺,刺向恒云的咽喉。方笛急叫:“不可。”与凌月儿同时出手攻去。
听得风声,燕难敌待他们稍近,风驰电掣似地反手一招“劈荆斩棘”,横削而来。二人见他变招快极,凌厉非常,不敢硬接,正欲躲闪,剑锋已破空而至,急难相避。他们委实料不到燕难敌的剑法竟精深如此,心下一慌。凌月儿更不细想,顾不上长剑被震飞的危险,一剑急刺向他肋下,使的竟是两败俱伤的招数。
燕难敌若不回势招架,虽可削中二人,自己也势不免身受重伤,急将长剑一偏,手腕外翻,“当”的一声脆响,剑身与凌月儿的长剑相贴,内力倏发。她手臂一震,长剑似是被甚么东西强行拽走一样,脱手飞出。方笛借机全力出掌,攻其不备。燕难敌岂容他得手?奄忽退开三尺,剑一挥,复又快逾雷电地刺来。一退一进,迅疾无比,防不胜防。
恒云看方笛和凌月儿难有胜算,不忍见他们殒于剑下,轻轻地叹气道:“善哉,善哉。”缓缓起身道:“燕护法,此事与旁人无关,权且放过他们,老衲感激不尽。”燕难敌想这少年能与石腊打成平手,还尚有气力和自己再战,武功实非小可,今日若不趁机除去,必成大患,非但不理会恒云的言语,反而使出无敌于天下的“披云斩日剑”,急于速决。但见他的剑气霍然大长,其势如虹,银光错落处二人疲于躲避,绝无还手之机。两招未过,他们险象连生,须臾势不免败于剑下,生死难料。
方笛已然学会“奇门九掌”中的前两掌,但这路掌法须配合强劲的内力,气行于掌,力由气发,方能发挥威力。他才和石腊比拼过一场内力,气力大损,功力剩下不到往日的三成,内息难以顺畅自如,自然无法使出这两招掌法。再者他和凌月儿一上来就处处受制,完全处于被动,自救尚且不暇,哪有工夫施展掌法?
恒云眼见方、凌二人势危,刻不容缓,大声道:“燕护法小心了。”运气于无形,一记“玄空掌”夹着极强的气浪袭向其后心,逼他撤剑停手。
燕难敌听得身后风声呼呼,心知不妙,身形一动,欲向旁边闪出。正是心难二用,其剑势随之一缓,方笛瞬间运足内力,双掌猝然击去。
燕难敌受前后夹击,两道掌力直压得他气息一滞,竟喘不过气来。其真气原本在激战中运转如飞,忽被压制,内息立塞,全身力道一时尽失,长剑拖地。他原要施展轻功闪开,步已迈出,气力溘失,势收不及,一步蹒跚便要摔倒。恒云立时看出他气力不济,急收掌势,不欲伤敌,但他受伤后功力大损,为救方笛二人,不得不出尽全力,现下他突然收回掌力,无异于以打出的力道回击自身,只觉胸口一阵剧痛,收势未稳,一口鲜血“扑”地喷出,竟自受伤不轻。
方笛可不知道燕难敌陡然力道全失,双掌“砰”的一声闷响,打在他的胸口上。好在方笛此时功力不济,只打得他连退四五步便即站稳,喉咙一甜,知已受了内伤,不过他生性好胜,竟强咽下这一口鲜血,并不吐出。他先时也和恒云打斗过一场,真气亦不甚纯,否则当可抵挡得住方笛的这一掌,不至于受伤。
少林僧众见方丈受伤,急忙护在其周围,心中对燕难敌大有恨意。恒空和恒清原本要上前夹攻燕难敌,见他被方笛一掌打败,便止步不前,伺守在他的身后,只要稍有异动,立即出手降之。
在场的明眼人自都能看出恒云因何受伤,不自禁扪心问道:“少林方丈在武林中素有佳名,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这样一位得道高僧当然不会以假话欺人,包庇凶手。我等太过鲁莽了。”想到此,对少林寺的敌意全消。群雄转而对飞龙帮的行径深感恶之,对其怒目而视,飞龙帮立成众矢之的。
见况,石腊暗叫不妙,暗忖自己与燕难敌都受了伤,己方势弱,难以强项。看群雄似欲和少林众僧联手,渐有围攻之势,一时不知是当进还是当退,不由得朝燕难敌看去。哪知他受了方笛一掌之后,气力虽然稍复,内息兀自难畅,一口瘀血又没有及时吐出来,胸腹间憋闷异常,甚是难受,在旁只顾着暗自调息,于身边的事况变化无暇理会。
久未开口的乔万通上前道:“我等之事原与贵帮无关,两位护法却非要强出头,非是群雄本愿。现尔等已然受挫,还不识趣快走?相信少林高僧和这里的诸位英雄加在一起尽可抵挡得住贵帮区区一二百人。如再延搁下去,莫怪我等无礼了。”一番话说得义正辞严,刚柔并济。群雄大声叫好。
石腊知他所言非虚,若再耽搁下去,自己二百多人非全军覆没不可,当机立断,对乔万通道:“既然各位不识飞龙帮一番好意,我们也无谓留在这里。”对众手下道:“走。”几个人上前搀扶着燕难敌,二百余人悻悻退去。
见这一干煞星离去,少林僧众和群雄都松了口气。恒云调匀内息,对方笛和凌月儿道:“两位侠义心肠,将来必得善果。救命之恩,老衲感激不尽。”方笛忙道:“小子的性命尚且是方丈大师您救的,还未言谢。方丈之言哪里敢当?”接着又向乔万通、丁酉谢过救命之恩。
恒云觉得体内的阴阳两道毒气越来越强,自己的真气难以再压制须臾,便对群雄道:“老衲向无虚言,杀人凶手断然不是本寺中人。各位远道而来,老衲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即日便派人下山去查明此事的来龙去脉,以洗清少林的冤屈。如今大家还是先请回。”此时谁还会不信他之言,均自点头称是。乔万通抱拳道:“既然如此,我等自也信得过方丈大师您。此番打扰,大是惭愧,得罪之处,还望众位大师见谅。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僧众合十还礼。
祝广运有妻子陪着亦上前与恒云等高僧客套几句,而后带着祝仲英一起走了。不知为甚么,祝仲英似是极为留恋这里,不住地回头望去,目光中柔意绵绵,又不时地透出一丝恨意和深深的沮丧。
乔万通对方笛和凌月儿笑道:“两位年少有为,武功绝顶,实令老夫大眼界。日后两位若路经我太湖乔家,须来小住几日,让我也好一尽地主之谊。”二人道;“前辈太客气了,晚辈到时自免不了去叨扰。后会有期。”乔万通道:“多多保重。”转身与群雄徐徐离去。
丁酉近前对他二人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又问凌月儿道:“恕我冒昧,敢问姑娘的剑法是跟谁学的?”她道:“不是晚辈故意隐瞒,实是传授我剑法的人不许我泄露她的名字。前辈莫怪。”含笑一揖。
他甚为失望,淡淡一笑,道:“不妨事。”与清华道人一起向少林众僧一抱拳,道:“后会有期。”转身而去。行间暗暗神伤,心道:“难道真是她教给这位姑娘的剑法么?适才这姑娘使出的半招剑法,很是眼熟,会不会……还是我思之过切?唉!她终究还是不肯原谅我。”心中怅然不已。
第五章山水之间
恒云强压体内欲将发作的剧毒,目送群雄下山。恒清和恒生扶持左右,正要进寺,方笛抱拳道:“方丈大师且慢,晚辈尚有一事要禀告。”恒云点点头,缓缓道:“少侠但讲不妨。”他一说话分神,体内仅有的一丝真气也立时涣散,再难压制住“九焰玄冰掌”的阴阳奇毒,顿时全身剧颤,左边的恒生只觉方丈的身体忽而变得如同烧红的木炭一样灼热;右边的恒清却倏的觉得他的身体一下子奇寒若冰。两人皆无防备,不由自主的双手松开。恒云无力支持,跌足倒地。众僧大惊,不知平日庄重肃然的方丈为何如此失态。
方笛离他较近,忙上前相扶。一触其臂,亦是一惊,自身体内的“无极真气”随即应然而生,将毒气阻于体外,不得内侵,然后将其扶起。恒生和恒清二人提气护住自身,再搀扶他左右。众人见恒云眉关紧锁,唇角微颤,原本淡黄的脸宛似石腊一样,半青半红,可见受伤非轻。恒生、恒清唯恐方丈有甚意外,急用掌传气,试图暂将他身体里的两道毒气强行制住。半晌过后,二人的内力不仅难以输入他的体内,反激得他那两道毒气蠢蠢欲动,偶有向外冲击之势。他们自知无能为力,叹了口气,缓收内力。
方笛看出他们未收其功,顾不得自己内力未复,道:“几位大师,让晚辈试一试如何?”“恒”字辈几人知他武功奇高,或可一试,便道:“阿弥陀佛。有劳少侠了。”他扶恒云坐下,以双掌掌心的“劳宫穴”和恒云的“劳宫穴”相对,凝神守中,从丹田中缓缓的输出“先天无极真气”。恒云恍惚间觉得一股纯阳之气自掌中传入,两臂极寒至炙之意立减,舒畅许多,唯求这道真气迅速游走周身,尽除毒气。
他体内这两道至寒至阳的毒气颇为强劲,正是毒借气而强,气有毒相助而猛,一时间难降难服。方笛初时觉得自己的真气甚为窒滞,不敢强攻,渐催内力,专心游走诸穴。不多时,便即通畅无阻,真气沿恒云的“手阙阴心包络经”直行,经“劳宫、大陵、内关、门、曲泽、天泉”诸穴,终于此经端点“天池穴”,而后长驱直入,真气散于周身,将他体内毒气强行凝聚在任脉诸穴。令其不能游串其他经脉,否则流毒无穷,必难救治。少林众僧不敢发出半点声响,深怕使方笛分心,以致害了方丈。凌月儿虽知方笛内力未复,但想此举并无危险,也不如何担心,静观凝视。
两炷香的光景,恒云的痛楚渐消。方笛的真气将他的阴阳毒气逼入任脉诸穴,暂时不至于四下流窜。方笛才徐收“无极真气”。
四掌分开,恒云见为自己运功逼毒的原来是方笛,十分感激,合掌道:“阿弥陀佛,方少侠费心了。不知贵体可无碍否?”方笛的真气其实已所剩无几,全身乏力,只想躺下睡去,听他一说,强笑道:“方丈……放心,晚辈决无大碍。”但喘息急促,疲惫之态尽显无遗。凌月儿上前扶住他,方笛微微点点头,意示自己没事,免得她担心。
恒云站起来道:“少侠既有事相告,不如先进寺歇息片刻,待稍复气力再说不迟。”凌月儿闻言,扶着他便要向里边走。恒生面有犹豫之色,拦道:“这位女施主,敝寺素来没有女客光临,况且男女有别,这可……不大方便。”言下之意是只让方笛一人进去。
恒云情知若不让凌月儿进去,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通,又念及少林寺向来惯例如此,实不宜因一人而破,颇感踌躇。
方笛不想强人所难,道:“既然如此,我们不敢打扰大师了。晚辈就在这里将事情告诉方丈大师罢。”凌月儿有些不悦,问恒生道:“不知大师以为佛祖是男是女?”恒生一怔,道:“佛祖原本存乎一心。心善则佛在,心恶则魔生。我辈若善心常在,心即是佛,佛即是心。在我佛眼中,众生平等,人畜蝼蚁皆是一样,焉有男女之别?”恒云听得暗暗点头,心道:“恒生师弟不通世务,心无杂念,忠厚淳朴,果于我佛之道悟之甚深,实是我佛门之幸。”凌月儿嫣然一笑,道:“既然在佛祖眼中尚无男女之分,大师修持多年,为何仍以男女为介。似这般岂不是枉自修行了?”恒生无言以对,一脸茫然,不知如何反驳。方笛心中暗笑。
恒云道:“女施主见识高明,深谙佛理,倒是我等愚僧修为不及,实为汗颜。两位请进。”凌月儿朝恒生一笑,众人一齐进得寺去。恒生兀自站着发呆,不停地在想:“怎的我修行数十年反不及这位女施主所悟之深?看她不过十几岁,难不成是神人下凡?”心生敬慕之情。
恒云先将方笛安置在僧舍中,让他安静地休息,凌月儿则服侍在其身旁。恒云自己回去暗自运功调息,欲将任脉诸穴上的毒气驱逐出体外,无奈任他使尽全力,毒气纹丝不动。试过几次皆是如此,只得索然作罢。心里好生奇怪,不明白为甚么方笛可以将其运转自如,自己数十年的武功修为却不能撼其分毫。恒生等人亦不解个中因由。
凌月儿待方笛调息片刻,安顿他睡下。见已近日暮,心知一个女子留在寺中不仅于自己的声名有碍,也累及少林寺的清誉,于是退出房去,向方丈告辞,出寺在附近寻了一家农舍租住下来。
次日方笛醒来时天未破晓,只觉四肢酸软,身弱气虚。他起身盘膝坐好,默运神功,固本养气。真气行走第一周天时稍有阻塞,一旦通畅后,气息运转不停。此后真气每转一周天,内力便恢复一分。天大亮时已恢复五成功力,随即罢手。
其后他去见恒云方丈。看他精力充沛,恒云心中一定,问道:“少侠休息得可好?”他道:“方丈费心了,晚辈歇得很好。”恒云又道:“昨日少侠说有要事,不知是何事?”方笛便将康子善之言如实告知。众僧听罢大惊。恒云问道:“不知少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方笛不愿涉及其他,道:“晚辈也是因为机缘巧合得知此事的。大师不必多疑。”恒云忙道:“少侠言重了,老衲焉敢多疑?”自言自语道:“飞龙帮帮主到底是甚么人?他的野心可不小呀!”众人思索半晌不得其解。
方笛安慰道:“大师也不必为此事太过劳心。想少林寺千年基业,一个小小的飞龙帮岂能望其项背?所谓独霸武林之言,不过是大言不惭罢了。”恒云点点头,合十道:“阿弥陀佛,少侠不辞劳苦,千里传话,仁义过天。老衲等感激不尽。”方笛谦让几句,才道:“昨日晚辈功力不济,只能将方丈您体内的两道毒气强行凝聚在任脉诸穴。若不及早驱除,其害无穷。”恒云叹道:“老衲也曾试着运功驱毒,不能撼其分毫,真是惭愧。不知少侠使的是甚么武功,竟有偌大威力?”方笛毫不隐瞒,将自己被逼上山学武的事情如实说了,只是何家满门被害的事情与此无关,故隐去未提。
待其讲罢,“恒”字辈几人微自莞尔。恒云道:“原来方少侠是\'绝峰二仙\'的高徒,难怪武功了得。这两位武林怪杰一生游戏江湖,不想现今武功已有传人,福缘着实不薄!”恒生在一旁苦思半晌,忽而面露喜色,道:“贫僧终于明白了。”几人向他看去,不知须臾间他明白了甚么。
他笑道:“方少侠修炼的武功既号\'无极\',自是以先天之气为本而练就的一种神功。正所谓\'无极生太极,太极生阴阳\'.那石腊的\'九焰玄冰掌\'虽然厉害,终不过是以阴阳二气混和寒燥奇毒练就,乃包含于太极中,太极又生于无极,所以方少侠的\'无极神功\'正是\'九焰玄冰掌\'的克星。难怪以我佛门至高无上的武功亦不能将方丈体内的奇毒驱除?可不是少林寺的武功不济事,而是根本就全不对路,故不能奏效。放眼天下武林,能克制\'九焰玄冰掌\'的只有方少侠和令师了。哈哈!”大家闻言,幡然大悟。
方笛赞道:“大师言之有理,晚辈佩服得紧。既然如此,晚辈愿尽微薄之力,待将方丈大师体内的剧毒驱净后再离去。”恒生喜道:“如此最好,如此最好!”恒云道:“承蒙方少侠厚爱,老衲愧不敢当。”方笛道:“晚辈的一条性命是方丈大师所救,此时只是微尽绵力,实不足报答您的救命大恩。”顿一顿,道:“毒存体内太久于身体大是有碍,不如现在便助方丈您运功驱毒罢?”恒云合十道:“有劳了。”恒生等人退了出去。
此番驱毒与上次不同。他连点恒云身前任脉周围的诸处穴道,以免运功时毒气四散。接着他转而坐在恒云的侧面,右掌贴在小腹处的“中极穴”上,此穴属任脉;另一掌贴在尾椎骨处的“腰俞穴”,属督脉,而后缓缓发力。
恒云觉得两道暖流自这两处穴道注入,忙闭目凝神,渐入空明,浑然忘我。他神功早成,任督二脉通畅无阻。方笛左掌的真气从“腰俞穴”向下行,过“长强”,交汇于任脉的“会阴穴”,转而上行,过“曲骨”,达“中极”,真气即止,已将任督二脉交汇处几穴中的毒气逼到“中极穴”,右掌真气将其牢牢锁住。其后左掌收力,复归“腰俞穴”。稍作休整,继而发力,真气上走,出“腰俞”,经“阳关、命门、悬枢、脊中、中枢、筋缩、至阳、灵台、神道、身柱、陶道、大椎”督脉诸穴,直取脑后,再过“哑门、风府、脑户、强间、后顶、百会、前顶、囟会、上星、神庭”各穴,复转人体正面向下而行,至“骨、水沟、兑端”三穴,最后凝于唇齿间的“龈交穴”,不再前行。右掌真气自“中极穴”向上而行。因毒气尽皆聚于此任脉诸穴,他右掌发力旨在将任脉穴道上的毒向上逼行,所以真气行之崎岖不顺。一道真气入“关元穴”,上经“石门、气海、阴交、神阙、水分、下脘、建里、中脘、上脘”等穴。稍侍喘息,再上“巨阙、鸠尾、中庭、膻中、玉堂、紫宫、华盖、璇玑、天突、廉泉”,至唇下的“承浆穴”蓦然而止。此刻已是重要关头,他深吸一口气,左掌真气牢牢守住“龈交穴”,右掌陡然发力,真气从“承浆穴”猛攻上“龈交穴”。
恒云全身一震,觉得喉咙有物向上一拱,一口黑血吐在地上,其色如墨,腥臭难当。胸腹间郁闷之意立消,浑身通泰。
二人都甚疲惫,分开各自调息。不知过了多少光景,方笛醒来,见凌月儿守候在一旁,微微一笑,道:“我没事了。”不多时恒云也醒来,道:“少侠辛苦了。”方笛道:“晚辈竭尽全力也只能逼出大半的毒气,余下的只怕要等晚辈稍复内力后方可再替方丈大师驱毒。”恒云道:“原也不争在这一时。少侠切莫为此事大耗真元,不然老衲岂能心安?”凌月儿扶他回屋中休息。安顿好一切,自己才离开少林寺,回农舍中休息。此后数日皆是如此,白天方笛为恒云驱毒,凌月儿在一旁照料,傍晚她便回农舍。
到了第六日,方笛替恒云驱完毒,他吐出的是一口鲜血,毒质已然去净。当日方笛和凌月儿与少林众僧告辞。经过这几日相处,众人俱有恋恋不舍之意。
临行前,恒云道:“此番少林寺可以躲过一场大劫,二位功不可没。方少侠又不惜损耗真气救老衲一命,敝寺上下实无以为报,唯有求佛祖保佑二位福寿安康,处处能遇难呈祥。南无阿弥陀佛。”恒生等僧亦暗暗为他们祈求平安。
方笛二人一抱拳,道:“多些方丈大师善言。各位大师多多保重,后会有期。”转身而去。恒生叫道:“两位小施主一路上多加小心。”其情真挚。二人回头道:“多谢大师。”身影渐渐地遮没于万木林中。
方笛连日来为恒云运功驱毒,自身亦有充足的时间调养生息,接连数日,内力尽复。见他神采奕奕,全不似前几日颓然疲劳之态,凌月儿大为心宽。
行间,想起这些日子的遭遇,他叹道:“想不到江湖如此多事,偏生又都是非不分,咱们无端的被武当派冤枉,至今枉负污名,该当怎么办呢?”凌月儿安慰道:“此事咱们要查也无从查起。不过相信迟早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你徒自烦恼也是无用。”稍顿又道:“武当派决不会善罢甘休。咱们最好尽量避开他们,不然当真动起手来,难免有死伤,只会增加双方之间的仇恨。”他沉吟道:“要查明此事便非上武当山不可,但实是太过凶险。况且他们多半不会信你我之言。到底该如何是好?”她笑道:“若是此事一直难以澄清,方大侠你总是烦恼,只怕用不了一年的光景,一定会变成一个白发苍苍,愁容满面的老伯伯,那可大为不妙!”说罢,忍不住抿嘴轻笑。
方笛知道她在哄自己开心,遂装作老态龙钟之状,颤巍巍地道:“那么老伯伯要跟你在一起,你还愿意么?”说着去拉她的手。她灵巧地向旁边一闪,笑道:“自然不愿意了。”方笛兀作老态,道:“那我老头子就逼你和我在一起。”笑着扑过去。银铃般的一声笑,她躲到树后。方笛又叫道:“看我不抓住你!”复追了过去。
二人各施所能,追逐嬉戏。方笛内功惊人,于轻功一途却差之千里,此上反倒不如凌月儿轻盈灵巧,因而二人旗鼓相当,难分高下。
欢愉片刻,他们坐在树下歇息。凌月儿道:“算来离八月十五黄山之约尚两月有多,时间绰绰有余,不如我们……”见她犹豫,方笛问道:“怎样?”她嘻嘻一笑,道:“不如我们先四处游玩一番,然后再回黄山不迟。”方笛确也想散一散心,问道:“你说哪里好玩?”她想了想,道:“洛阳城的牡丹堪称天下一绝,可惜现在不当时节。不过那里的白马寺,龙门石窟亦闻名当世,又离这里不远,就去那儿好么?”方笛没有听过白马寺甚么的,想她说的定然不错,点头应允。二人到市集问明去洛阳的路径,改向西行。
行未及两日,在一山间乍闻“隆隆”水声。觅声而上,见一帘瀑布挂于对面的山壁,倾泄飞流,虽略欠铺天盖地,雄浑磅礴的气势,却也宛如银龙飞舞,亦别有一番风韵。
携手近前,仰视飞瀑,不禁叹为观止,大为心折。偶有水珠扑面袭来,更增清爽怡人之意。俯视其下,水潭深及百丈,二人立于涧崖,颇觉岌岌可危,退后几步,并肩坐下,畅览美景。
初时兴趣盎然,有说有笑,指指点点,煞是惬意。过不多时,凌月儿似有甚心事,懵懵自管出神。方笛见况,问道:“怎么了,在想甚么?”她轻叹道:“出来这么些日子,也不知我爹爹的身体还好么?”方笛知她是想家了,安慰道:“咱们这就快些赶路,回黄山之前先去你家住上半个月,你看好么?”她喜道:“好呀!不过也不用着急赶路,我只要看一看爹爹和大哥就行了,不会耽搁太多工夫。”见其无事,方笛心怀渐宽,握着她的手,道:“日后你要有甚心事一定说出来,只要我可以做到的,决不会让你失望。”凌月儿的纤纤玉手被他握着,倍感温暖,忭然心悦。
突然身后一个阴森的声音道:“你们很会挑地方,能够葬身于此倒也不错?”二人大惊,急回头看去,见说话之人是燕难敌,他身旁站的一人正是石腊。
二人暗暗叫苦。心知飞龙帮这两位护法武功卓绝,方笛或可与其中一人打成平手,凌月儿却决计不是敌手,此刻他们同时出现,自己二人生死难料。
方笛强笑道:“原来飞龙帮两位护法早已在此恭候多时了,在下真是受宠若惊。”石腊“哼”了一声,道:“我们孤陋寡闻,到现在才知阁下就是方笛,失敬,失敬。”方笛道:“不敢当。”燕难敌怒道:“呸,少林寺的事咱们权且先不说,杀死\'飞龙八怪\'的帐却要算一算。”方、凌二人大惊,齐道:“我们没有杀死\'飞龙八怪\'.”燕难敌道:“事实如此,岂容狡辩?少林寺你们侥幸捡回一条小命,今日可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了。看剑。”言甫毕,剑如蛟龙出海,直取凌月儿。方笛正欲挺身相救,石腊飞身而至,双掌劈空袭来。
见其来势凶猛,方笛有了前车之鉴,不敢硬接,闪身避开,施展自己新近学会的“奇门九掌”中的第一式“天衣无缝”,双掌犹如疾雨密雹一般,铺天盖地地击去,掌力所及之广,覆盖之严,实无愧于其名。石腊一惊,心中急转:“这是甚么掌法?好生厉害!”忙以自己的生平绝学沉着应之。他与方笛的功力在伯仲之间,自身的掌法又另有一功,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二人深知自己的胜负关乎大局,谁也不敢稍有大意,全力施为。
凌月儿看燕难敌身形一动,急拔剑在手,欲使一招“开门揖盗”,封住门户。哪知招未使全,燕难敌长剑已至,疾逾闪电,她根本无暇变招。双剑一撞,她右臂大震,酸麻难当,手一软,长剑“当”一声脱手落地。燕难敌冷笑一声,纵剑进前,挥舞如风。她在凌厉之极的剑光下无法招架,登时险况连生,只得施展轻功,左闪右避,不敢近他身旁丈内。本来凌月儿若以“流云剑法”与燕难敌缠斗,原可支持片刻。但燕难敌说出招便出招,事先决无半点征兆,剑法又快极,饶是她反应迅捷,仍无暇闪避,势急之下,唯有出剑相迎,偏生她的内功修为与燕难敌相差不可道里计,故一招便被震脱了长剑。
燕难敌一招得手,并不急于将她制在剑下,而是一步步地逼近悬崖边。凌月儿岂不知他的用心?苦于其剑法太高,自身全被剑风所罩,无力突破,又不敢呼唤方笛援手,唯恐让他分心,令石腊有机可乘。当下尽力支撑,退一步算一步。
方笛初次以新学会的掌法对敌,未能融会贯通,仅能发挥出掌法中三四成的威力,暂时与石腊打成平手,占不到上风。他虽全力迎敌,心思倒有一半在凌月儿的身上,明知她决计抵挡不住燕难敌的无敌剑法,奈何分身乏术,不能过去帮忙,焦急万分。寻个空当儿,内力运足,尽贯于双掌,“呼呼”两掌将石腊逼后数步,趁这一瞬间,转头瞥了一眼凌月儿,见她已被逼到悬崖边上,惊急之下,大叫:“月儿小心后……”言未毕,石腊又抢攻上来,他只得回身出掌相迎。
凌月儿当然知道身后是悬崖,怎奈身不由己,在剑光下只有顺着剑势连连后退,否则早已香消玉殒。燕难敌有意戏耍她,只一手使剑,另一手背后,故示闲暇。即便如此,每一剑刺出,仍逼得她退出两步。
凌月儿退着退着忽觉脚下一空,身体斜仰,向深涧倒去,情不自禁惊叫一声。方笛心头大震,顾不得石腊猛烈的攻势,身形骤起,如箭似地向悬崖边疾飞而去。他原本背对悬崖,一闻惊叫声,腾空起时身体一拧,变成面朝悬崖。石腊在他身后,看准空隙,右掌追击,“砰”的一声拍在其后背上。幸而方笛正处于向前急冲之中,借势自然而然地泄去几分“九焰玄冰掌”的力道,尽管如此,亦立觉冰寒刺骨,一口鲜血涌上喉咙,但眼下已难顾其他,奔向悬崖的身形不仅未有稍滞,反借石腊这一掌之力又快了三分。
他情急之下竭力一纵,身法比往常疾逾数倍,再加上“九焰玄冰掌”的力道,当真迅若星火,竟于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凌月儿的一只手。方笛全身的气力都用在了身法上,冲力过猛,虽然拉到了她的手,自己也收势不住,脚下一空,向悬崖下摔去,形势间不容发。惊悚中他左手急伸,一举扒住了悬崖的边沿,于是拽着凌月儿一起吊在崖边的峭壁上。倘乎他出手稍迟片刻,势必两人一起落入深涧,难有幸理。
凌月儿情知这样难以支持片刻,当机立断道:“快放开我,你一个人上去还有生机,快……”不待她说完,方笛喉咙中的鲜血脱口而出,尽数喷在峭壁上,毅然道:“我方笛可不是无情无义之人。生便同生,死便同死,我焉能独活?”将她的手攥得更紧了。
凌月儿急得泪水涟涟,道:“你要再不放开,我到了阴间也决不再理睬你。”他微微笑道:“若是没了月儿,我活在世上也没有甚么味道。”凌月儿身处险地,情势万分危急,闻听此言,心怀大慰,须臾万道暖流游遍全身,眼眶中盈满泪光,晶莹中渗透着一丝满足和幸福,默然不再言语。
石腊走到悬崖边对方笛轻蔑道:“你这小子死到临头还假仁假义的骗人家小姑娘,十足一个伪君子。”又对凌月儿道:“你死了着实可惜,不过要怪就怪你不该和这姓方的小子在一起。到了阴间可别怪我。”燕难敌冷眼旁观,并不上前。
方笛气得怒火中烧,心一急,又一口鲜血喷出。凌月儿朗声道:“笛哥,和你在一起月儿永不后悔。”他刹那只觉天下虽大,自己其实一无所有,真正拥有却只有凌月儿的一颗心,不禁暗念道:“我们到了阴间还能在一起么?要是别的鬼从中作祟怎么办?终究还是活着好……”石腊大笑道:“我就做件好事,成全你们。哈哈!”笑声未止,抬起脚向方笛的手踩去。眼看二人即有落涧身亡之厄,方笛遽然大惊,求生的欲望令其扒住悬崖边沿的左臂劲力暴长,他右手拉着凌月儿,凭着左臂陡然发力,竟凌空蹿起二尺有余,猝忽抓住石腊的左脚踝。
石腊怎料得到倏间横生变故?未及闪避,脚踝已被方笛扣牢,近二百斤向下坠的力道加上他猝不及防,当即被拽下了悬崖。正是情急生智,他亦仿效方笛适才那般,慌乱中抓住了石壁边沿。
双手抓牢,左腿急甩,试图将二人摔下山涧。方笛深知这是唯一的生还之机,自然拼尽全力扣牢他的脚踝,决不松手。
石腊甩了几下,见不仅未把他们摔落山涧,反而让方笛抓得更紧了,遂不敢再动,怕自己一个抓得不牢,那便只有听天由命了。危急中大叫道:“燕护法,还不快来帮忙。”直等他叫了三遍,燕难敌才慢悠悠地走过来,似笑非笑地问道:“不知石护法叫燕某过来有何贵干?”石腊怒道:“还不快将我拉上来。”燕难敌似是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在下这就动手。”长剑陡出,急点向石腊双手手腕外侧的“外关穴”。他手腕一酸,再无力抓住石边,手一松,三人伴着惊叫声坠入深涧。
燕难敌探头看着他们落下去的身影,冷冷道:“平日你仗着左右护法之分,对我颐指气使,作威作福,可曾想到自己会有今天?哈哈,哈哈!”纵声大笑,其声充满阴森和得意,回荡于山谷间,良久不歇,“隆隆”的水声亦难以将其掩盖。
方笛听着风声在耳边“呼呼”而过,双目无法睁开,惊骇已极,不由自主的将凌月儿的手拉得更紧了,心下仅存一念:“死也要和她在一起。”凌月儿心里亦是此念。
“扑通,扑通”几声,涧底水花四溅,三人先后落入急流中。每个人加上下冲之力,实不弱于千斤,入水便直撞向水底深处,幸而水流不浅,否则定会被水底顽石撞击得骨折筋断。
石腊和方笛不谙水性,手忙脚乱地一阵扑腾,猛喝了几口水,身体被水流带得朝下游漂去,大为恐慌。凌月儿自小便终日以戏水为乐,水性极佳,此时正可施其所长。她急游到方笛的身旁,一手挽住他,一手划水,向涧底石壁下一块儿高出水面的大石头游去。
方笛蓦的向下一沉,双脚似是被甚么东西抓住,一下子沉入水中。凌月儿一直挽着他,不及防范,亦被带到水里。
他心里悚然:“有水鬼。”此念甫生,猛然省悟,抓住自己的必是石腊,不由得好生后悔:“怎的这般大意,才一脱险就将他忘在脑后了。他现在若对我们下毒手,可怎生抵挡。”念及此,极力挣扎,无奈人在水中,四下不着力,再高的武功也是没有用,根本甩不脱石腊的纠缠。其实倒是他多虑了,石腊不通水性,此刻亦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直将他的双腿当作救命稻草,绝不肯松手,又哪有心思来加害二人?
凌月儿看出他们不识水性,情知若三人纠缠在一起,势必同葬于水底,遂急忙探入水中,带石腊浮出水面,然后自己挽着方笛,他挽着石腊,三人向石头缓缓移动。凌月儿以一人划水之力带着他们甚为吃力,横冲的激流势猛,几次险些招架不住,十几丈宽的水面直游了炷香的光景方到大石头边上。
三人依次上去。这块儿大石头有七八尺宽窄,三人坐在上面也不算拥挤。方笛和凌月儿不愿理睬石腊,自顾四处张望,寻找出路。石腊心中闪过欲杀害二人之意,转念一想:“身处险地,若没了他们,我也未必能活命。权且先留下二人的性命,待离开这里再与他们算帐。”此处东南北三面是陡峭光滑的石壁,决计无法攀登。只有西边是一个豁口,激流全都从那里宣泄出去。见此,凌月儿道:“我去那边看一看。”方笛甚不放心,亦知别无善法,道:“我……你多加小心。”本要说“我陪你去”,话到嘴边,想起自己不懂水性,去了反而是她的累赘,便咽了回去。
她知道石腊如今身陷绝境,不敢骤起行凶,况且方笛的武功并不弱于他,倒不怕其耍甚花招。她向方笛点了点头,纵身跳入水中,顺水流游去。行不多久,水流越来越急,眼见离豁口渐近,她只得向边上游去,手抓石壁慢慢行进。
又进前些许,水势愈猛。豁口近在十丈开外,水流从那里湍急而下,声音震耳欲聋,她不敢再行。伸颈探视,见急如怒涛的水流从豁口倾泄飞奔,却没有其他出路,登时大为沮丧,自知若冒险随着激流下去,万难活命。遂扒牢石壁,慢慢地向回走。
见她回来,方笛伸手拉她上来,一看其失望的神色,即知结果,也不相询,反而轻声安慰,劝其宽心。石腊鉴颜辨色,亦知无望,暗自长叹:“如不能脱身出去,岂不便宜了燕难敌那个狗贼?我石腊一世英雄,难道要不声不响地死在这个小小的山涧里?是谁害得我落到这步田地?对,就是这姓方的小子,看我不先杀了他。”凶念陡生,抬掌要向方笛的后心拍去,心念又一动:“杀了这小子倒不打紧,女娃娃定不干休。平地上自不惧她,在水里我可施展不出手脚,多半弄不过她。而且要是把他们杀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在这杳无人烟的深涧里,委实难挨。”想到此,将掌缓缓放下。方笛二人背对着他,于其抬掌收掌的举动全然不知,其实已无异于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
忽然方笛全身打个寒战,背上剧痛,身冷如冰,正是石腊的阴寒掌毒发作,忙潜运“无极神功”护住丹田和心脉,以纯阳的真气抵挡寒毒。他在悬崖上已吐出淤血,但毒气未除,再经冷水一浸,激发寒毒迅速发作。事已至此,自须立即运功抵挡,否则寒毒一入经脉和丹田,任凭你身负何等神功,亦难活命。既然势在骑虎,他也顾不得大敌伺侯在一旁,只得连忙暗运真气抗毒。
凌月儿见况,急问发生了甚么事。他闭目运功,心无杂念,充耳不闻。伸手一碰他的身体,寒冷之极,她哪还能不明白究竟?侧目斜睨石腊,心道:“一定是你将笛哥打伤的。”适才方笛受这一掌之时她已落下悬崖,所以并不知道他受了伤。
石腊察觉到她锐利的目光,重重的“哼”了一声,傲然道:“是我打伤他的又如何?”她恨意陡生,手按剑柄,欲舍命相拼,随之自忖决不是其对手,贸然动手只会害了自己和方笛的性命,急忙克制住嗔怒,坐回到方笛的身旁,静候他运功抗毒。
不多时,他身体渐暖,自身的“无极真气”已将“九焰玄冰掌”的寒毒暂时压制住。睁眼见她一脸焦急地守候在一旁,微笑道:“好了,你不用担心。”她微一心宽,遂问起受伤的经过。方笛看了石腊一眼,只说是被其偷袭打中,未多言其他。不以实情相告,是怕凌月儿知道自己是为了救她而受伤,会更加难受。石腊内功何等精深,自都听在耳中,却犹如不知,眼望着瀑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凌月儿何等聪明,回想当时的情形,自然清楚个中的来龙去脉,情不自禁眼眶湿润,两行泪水徐徐流下,忙侧头避开他的目光。方笛只道她是为自己的伤势担心,忙连声安慰。
她激动之余,偷偷拭去泪水。念及尚身在绝境,苦无出路,又是大为担忧。三人默不作声,暗暗寻思脱身之计。
她看着对面的瀑布出神良久,霍地灵机一动,对方笛道:“你听说过孙悟空的故事么?”方笛想不到她这当儿会问这样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怔道:“听说过呀,那又怎样?”她看着瀑布笑道:“孙悟空不就是住在水帘洞里的么?”石腊知她与自己同怀一念,暗为窃喜。方笛一时未解,问道:“那又如何?”话甫出口,即明其意,喜道:“你是说瀑布后面别有洞天?”言时已喜不自胜。
她冁然笑道:“现在也不敢妄下定论,待我去看看便知。”想到方笛有伤在身,难以安心让他与石腊单独相处,颇感彷徨无策。
石腊明白她的心意,淡淡道:“石某向来不对受伤之人出手,你可以放心地去了。”他知道瀑布后面如果有出路,当是唯一生还之道,因而极力希望她去探个究竟,方才口出此言。
凌月儿兀自不放心,道:“石护法你若是胆敢趁机加害笛哥,我虽打你不过,只消不来救你,你必死于此地,权衡轻重,好自斟酌?”他轻哼一声,算是默认,暗中发狠:“一旦离开此地,定要亲手杀了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贼,方解我心头之恨。”她又对方笛道:“笛哥,等我回来。”他道:“你千万小心。”其实心内愧怍良深:“我方笛本是堂堂男儿,事到如今却要靠月儿要挟别人来求得我一己安身之处,委实汗颜无地。”见已安排妥当,她再次纵身跳入水中,径朝对面的瀑布下游去。方笛和石腊相互无言,望着瀑布出神,各怀心事。
过了许久也不见她回来,方笛忍不住焦急起来。正这时,水声一响,凌月儿探出头来,依旧一脸的沮丧,显然未有收获。石腊心下一凉,暗叫:“天绝我也!”绝望之余,杀心骤起,双掌蓄足内力,只待凌月儿一上来便要将二人毙于掌下。
她并没有立即上来,而是伸手对方笛道:“笛哥,拉我上去。”他伸手去拉时,石腊瞬忽掌力大盛,正欲欺近出掌将他们击毙,凌月儿却抓住方笛的手猛然一拽,他重伤之际,气衰力弱,立足未稳,一下子栽进水里。石腊一怔间,二人已没下水底,不禁仰天笑道:“老天替我收拾了你们两个小鬼,倒教我省了不少气力,哈哈!……”遽尔心念一动:“糟了,被他们骗了。”再想入水追时,二人已去得远了,望着湍急的水流,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跳下去追赶。正是怒从心头起,“啪”一掌拍在石壁上,立时陷出一个手掌之形,赫然醒目。狂怒过后,懊悔不已,方笛一落水,凌月儿搂住他的腰,潜到水底,单手疾划。方笛也不乱动,任由她带着。未过多久,头上倏有一股强猛的力道压将下来,二人不由得下沉几分。她知道正身在瀑布之下,不惊不慌,待沉到底,用力向前划了几划,游过丈许,那股力道即消失得无影无踪。随后向上游去。
“哗啦”一声,他们将头探出水面。方笛见眼前是一个天然的石洞,洞口的石阶伸手可及,自是大喜过望。凌月儿笑道:“这次我的功劳不小罢?”他笑而不语,伸手扒上台阶,再将她拉了上来。
二人于绝境中找到新的出路,欣喜万分。回头见洞口外的瀑布将这里遮得极严,内外互难相望,实是个隐蔽的所在。方笛笑道:“要不是看到这个石洞,还真以为你是想要我下水和鱼儿玩耍呢?”她嘻嘻一笑,道:“倘非出其不意,怎骗得了石腊?有他在一旁,咱们时刻都有性命之忧。”稍顿又道:“现在只好先让他在外面享受享受风餐露宿的滋味了。”二人相视大笑。
笑罢,他见洞内黑漆漆的一片,问道:“里面是怎样一番光景?”她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适才没来得及看就出去了。”他道:“咱们进里面看看。”凌月儿点点头,两人慢步向石洞深处走去。未走出几步,眼前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有些害怕,紧紧地拉着方笛的手一起向前走。
越走越深,不知何时是尽头,方笛也暗有些发怵,步伐趋缓,但心想回去亦是死路一条,且说不定前面就是出口,岂能半途而废?壮了壮胆子,继续跨步前行。
约莫走了近顿饭的光景,面前突然被坚硬冰冷的石壁挡住。二人四下摸索片刻,不见有何岔路,心中一冷,失望之极。
凌月儿叹道:“本以为是条出路,谁知仍是条死路。唉!”方笛拉她坐下,安慰道:“这里也不错呀!起码可以避风遮雨。总胜于石腊在外面被风吹雨淋罢?”话虽如此,亦自喟然。
凌月儿轻声道:“笛哥,都是我害了你。我……”他忙轻掩其樱唇,道:“月儿休出此言。人皆不免一死,此刻兀能与你在一起,已大感欣慰,纵是立时死了也决无怨言。”她大是感动,将头轻靠在其肩上,柔声道:“你说的可是真心话?不是在哄我开心么?”他郑重道:“我方笛若有半句假话,管教天打雷劈,不得……”听他发起毒誓,凌月儿欲用手掩住其嘴,黑暗中却触到他的脸颊。方笛住言不说,轻轻地握住她的手,移送到自己唇边,淡淡一吻。她大为羞涩,忙把手收回,娇嗔道:“便只会欺负人家!我只说了句玩笑,就当起真来,又要发甚么劳什子誓?”直觉得脸庞微烫,心下忭忻。
二人半晌无言。方笛凑上前嗫嚅道:“月儿,你是生气了么?”她羞怯道:“我是喜欢的。”话音极轻。他闻言心间涌上阵阵甜蜜。
许是在冷水中泡得久了,她忽的打个寒噤。方笛忙问何事。她道:“没甚么,只是有些冷。”方笛忙搂住她的香肩,两个人紧紧地靠在一起。虽然身上的衣服俱都湿透,颇有寒意,心里却是暖洋洋的。
正沉醉间,方笛突然失声道:“糟了。”忙从怀里掏出师父给的那本“无极神篇”秘笈来,打开木盒,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千万别湿,千万别湿。”边念边伸手去摸,发现秘笈并未浸水,即时心内大宽,自言自语道:“幸好这木盒子扣得极严,秘笈没有被水浸坏了,否则太也对不起师父了?”复又将秘笈收入怀中。凌月儿听他说秘笈没事,亦代之欢喜。
她想起方笛的伤势,问道:“你的伤要紧么?是不是很难受?”他答道:“我已运功将\'九焰玄冰掌\'的毒暂时压制住,一时不致于发作。空闲之时便可运功将其逼出体外,当无大碍。你放心罢?”语态甚为平静,实是为了安慰她。
凌月儿想起恒云方丈当日中“九焰玄冰掌”的剧毒只是因为气力不济,被毒气侵入体内少许,那样还尚须方笛替他连日驱毒方可痊愈。现在方笛是硬生生的受了石腊一掌,伤势自然要重得多。想到这儿,惴惴难安,深恐他出甚不测。
方笛有佳人在怀,香泽微闻,心神如醉。夏日的穿着本就单薄,二人的衣衫又都湿透,紧紧地靠在一起,肌肤仅一衫之隔,他蓦的感到体内有一股躁热蠢蠢欲动,心跳渐快,喘息加重,一时意马心猿,情不自禁地向凌月儿的粉颈亲来。
她有所惊觉,羞涩难当,如莺儿似地轻声一笑,闪到一边,嗔道:“又来欺负人家!”话音甫落,“咦”了一声,充满诧异。方笛遽然惊醒,暗自惭愧:“月儿清纯秀美,实是天仙化人,我不过是一凡夫俗子,焉能心生邪念,亵渎于她?”定了定神,问道:“月儿,怎么了?”她未作答,伸手在石壁上摸索半晌,喜道:“找到出路了。咱们可以出去了。”欢喜之下声音已有些哽咽。
方笛奇道:“这里四面都是石壁,你说的出路在哪里?”凌月儿将他的手放在两旁的石壁上,道:“你觉得如何?”他道:“触手处有些冰凉,没有甚么特别的。”凌月儿笑道:“你再摸一摸身后的石壁。”他依言摸去,着手甚是温和,毫无阴寒冰冷之意,与其它的石壁大异,疑惑道:“这边的石壁怎么会有一丝暖意?莫非后面是空心的?”又仔细地摸了摸石壁的四边,发现并没有缝隙,遂道:“你先躲到一旁,看我能不能将它打破?”她怕方笛运动真气会激荡得毒气发作,拦道:“我练\'无极神功\'也有些时日了,不如先让我试一试。倘若不成,你再来。”方笛知她自入“无极门”后,一直用功甚勤,只是不知道她的功力到底进展如何,正好借此机会印证一下,移步站到她的身后,道:“若然不成就住手,不要硬来。”她应了一声,面对石壁站定,气沉丹田,微调内息,而后缓催内力,分注双臂,“呼”的双掌推去,一声脆响,只震得落下不少尘土,石壁丝毫未损。她心有不甘,略一调整真气,又一掌推去,劲力比第一掌尤甚,却亦复如是,仍不能将其打破。
她还待再出第三掌,方笛怕她功力不济,勉力而行会受内伤,急道:“你先歇一歇,让我来试试。”她试过两掌之后,自忖难以破壁而出,只得转而站到他的身后,叮嘱道:“你可不要操之过急,咱们大可以慢慢地来。”方笛当然明白她是怕自己急于求成,用力过猛,会牵动毒气发作,笑道:“你放心罢。这里只有咱们两个人,虽然有些阴暗潮湿,对我来说却无异于世外桃源,美不胜收,当然不想急着走了。”说着哈哈一笑。凌月儿知他说笑,轻啐一声,不去理他。
他嘴上说笑着,其实也不敢大意,面对石壁,徐徐催动内力,一道真气如细细的溪流一般,缓缓上行,蓄之于双臂。须知他体内的寒毒只是暂时被压制住,稍受冲击即会四散而出,所以运转真气不能像往日那样急发急收,只可缓而图之。
待掌力运足,尚留五分真气护住自身,以防石壁太厚,一掌不能打破,那样发出的掌力必然回撞,假若事先未有准备,这股强劲的力道定然激发寒毒,毒气借力直侵丹田,则凶多吉少。
准备就绪,双掌推出,“砰”的一声闷响,石壁有些松动,微自一喜。深吸一口气,调匀内息,第二掌又出,此次变成了“轰隆”一声,石壁应手而碎,一道刺眼的阳光直射进来。二人喜悦之下不禁欢呼起来。
纵身跳出,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大为咋舌。只见此间青草遍地,山花锦簇,垂柳依依,五彩斑斓的蝴蝶在花丛中轻歌曼舞,煞是惬意;溪水潺潺,清澈见底,鱼儿徜徉其间,安然悠哉;一座别致的小木屋赫立正中,环溪拥柳,别有韵味。方圆之地,宛似桃花源境,令人见而忘俗。
看到这般清雅脱俗的景致,方笛喜极而动,纵身跃起,伴着笑声在空中连翻了四个筋斗,落下来时欣愉之色兀自溢于双眸。凌月儿亦喜不自胜,笑靥如花,心醉道:“这里简直就是人间仙境。将来我和笛哥若能住在这儿以终天年,实乃人生乐事!”欢悦片刻,方笛道:“不知木屋里住的是甚么人?咱们理应过去拜谒一下,省得人家说咱们不懂礼仪。”她笑道:“笛哥你才出道数月,俨然已是一位言行得体的老江湖,真教月儿惭愧得紧。”方笛知她言出揶揄,正要说笑几句,后背剧痛溘至,立足不稳,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面色暗青,双目紧闭,全身颤抖,似是置身于寒冰之中,奇冷无比。
见陡生变故,凌月儿知道是寒毒发作,大为惊慌。她不清楚方笛将毒气逼压制在哪几处穴道,便不能妄自运功替他镇住寒毒,否则真气行错穴道,非但不能将剧毒压制住,反而会激得毒气发作得更快,立时就会送了他的性命。
方笛本来已用“无极神功”将“九焰玄冰掌”的寒毒逼入后背的“足太阳膀胱经”上的七处穴道中,但他受伤后元气大损,加之见到这里的美妙景致,心情激动,真气自然为之不纯,所以压制不住寒毒,促其发作。若以其内功修为,至少可以压制住剧毒七十二个时辰,其间即可安心驱毒,当无大碍。
凌月儿心想木屋里面住的一定是世外高人,或许能救方笛一命,当即飞奔到屋前,急扣门扉,久而未有人应声,情急之下也顾不上甚么礼数,推门入内,环视四壁,不见有人。她心念一动,又跑回方笛身边,欲扶他进屋,静心驱毒。哪知手才一碰他的肩膀,直觉寒冷如冰,不由得又打个寒噤,心头一震,赶忙运气护住周身,强忍着冰冷,搀扶着他进屋躺在床上。
此时乃当盛夏,他的头发和眉毛上却结了薄薄的一层冰霜,足见体内寒毒的厉害。看着他冷不可耐的样子,凌月儿知道迫在眉睫,遂以单掌抵住其后腰正中的“命门穴”,缓送真气,以“无极真气”替他暂驱寒意。
方笛原本已半昏半迷,这时觉到一道暖流渐入体内,虽然极其细微,寒意亦随之稍减,逐渐清醒过来。凌月儿见他身体一动,忙收功问道:“笛哥,你没事罢?”他心知“九焰玄冰掌”的毒性猛烈无比,多存体内一刻便多一份凶险,颤声道:“月……月儿,快扶我……盘膝……坐……坐好。”凌月儿依言将他扶起坐好。
他强忍奇寒的痛楚,静敛心神,暗运“无极神功”,欲强行将毒气重新逼入“足太阳膀胱经”上的七处穴道中,待元气一复,再运功驱毒。
凌月儿生怕他出甚意外,寸步不离地守在其身边。过了一个时辰,忽见他暗青的脸色变作煞白,大吃一惊,不知他体内发生了甚么变故,正这当儿,他的脸色忽又变回暗青色。如此相互变化七次,才见脸上慢慢回复了淡黄色。
凌月儿知他已将毒性控制住了,略微放下心来。这时才觉得腹中空空,饥肠辘辘,便到溪边捉了一条鱼,收拾停当,只等他运完功便一起烤来吃。
无意间瞥见石洞的洞口,蓦地想起石腊来,寻思:“天色已近日暮,他也在涧边待了一天了,想来也吃了不少的苦。他原不是甚么好人,与我们却没有多大的仇恨,打伤笛哥的这笔帐日后再与他算,现在还是先救他出来罢?”转念一想:“他的武功太高,若突然发难,笛哥又身受重伤,我们岂不是只有任人宰割?对,先不能救他上来。等他支持个三四天的光景,必然精疲力竭,那时纵救他上来也难以逞凶了。”她为人良善心软,虽被石蜡害得落入深涧,但也因此让她与方笛一起在这世外桃源共处,心内对其打伤方笛恨意自然减弱几分。
心意已定,她正欲回屋看方笛运功进展如何,才一转身,乍见石腊正站在身后几丈外,骇然震惊,随即强定神色,笑道:“石护法,你是怎么上来的?我正想法子要救你上来呢?”心中着实不解,他明明不通水性,怎么能渡过深涧,寻到这里来?
其实石腊一发觉上当,便急思脱身之策,但看到湍流激进的水势,不免生出怯意,几番犹豫,不能决断。不知不觉已近傍晚,心知若不趁自己体力充足时过去,越是拖延越于己不利,想过此节,其意断然。起身抱定旁边一块儿百余斤的顽石,吸足一口气,毅然跳入水中。他身负重石,在水里自然不会四处漂浮,一步一步地向对面的瀑布下走去。一触到尽头水下的石壁,便松开重石,双掌变爪,扣住石壁的缝隙,慢慢地攀上来,终于脱离深涧的激流。而后一路向前,果然找到了凌月儿。
石腊全身湿淋淋的,显是刚从水里出来不久,听完凌月儿的话,冷笑道:“你们会去救我?恐怕正希望石某丧生于水里罢?”凌月儿深怕他发现方笛正在运功驱毒,而趁机下毒手,便想多拖延些时间,只消等方笛运功完毕,石腊心存忌惮,自不敢贸然动手。念及此,笑道:“石护法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们原本商量着要去救你,你既然有本事自己上来,倒省了我们一番工夫。”他目扫四方,问道:“姓方的那小子在哪里?是不是怕了石某?”凌月儿叱道:“上次在少林寺你仗着占据地利,最多和笛哥打成平手。现在却趁着他不在时来胡吹大气,羞也不羞?”他面色微变,回想少林寺一役,确是自己生平少有的险战,自忖当时如不是占尽地利,鹿死谁手委实难料得紧。经此一役,他发觉方笛的内力包含阴阳,合二为一,正是自己“九焰玄冰掌”的克星,因而对其心存忌惮。此时倘若得知方笛正在运功驱毒,势必立下毒手,为自己去一劲敌。
凌月儿见他的目光停在木屋上,生怕被看出破绽,紧张万分,脸上却丝毫不露,拿起准备烤的鱼,道:“这条鱼是刚捉来的,原想等你上来一起吃的。说了半天,你却不信我?”故意装出气鼓鼓的样子,欲借此分散他的注意力。
石腊早已饿得狠了,听说有鱼吃,食欲大动,暂时也不去想其他,喝道:“既然如此,还不快去把鱼做好了来吃。难道让我自己做么?”凌月儿微怒,怎奈情势不利于己,唯有强压怒意。她找到已晾干的火刀、火石等火具,在木屋边捡了一些干柴,将鱼架在上面烘烤。
不一会儿,鱼肉香味四溢,馋得石腊暗中直咽口水,腹中“咕噜,咕噜”地叫起来。凌月儿为了拖延时间,故意将鱼拿得离火远远的,慢慢烤制。他怒道:“你拿着鱼离火那么远,要甚么时候才能烤得?是不是存心戏耍于我?”看他发怒,凌月儿反而笑道:“这个你就有所不知了,假若离火太近,鱼身外面焦了,里面的鱼肉却还没有熟。只有这般慢慢地烘烤,做好的鱼才会外焦里嫩,包你说好吃。”他无言以对,只得强忍饥饿,盼着鱼快些烤好。她表面上行若无事,心内焦急万分,情知待他吃完鱼,方笛要是还没有现身,必定进去搜找,那可大事不妙,不由得暗盼方笛快些运完功出来。尽管二人合力依然敌不过他,至少可以使其不敢妄为。
顿饭的光景,火上的鱼已烤得熟透了,再拖延下去只怕石腊会立时发难,凌月儿故作镇静,叫道:“烤好了。快过来吃罢?”他上前也不谦让,接过鱼便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虽然甚么调料也没有,但鱼肉的味道的确鲜美,又加之她烹制得法,石腊顷刻间便如风卷残云似地将一整条鱼吃下了肚。食毕赞道:“你这丫头的手艺倒是不错,真是人间美味。嗯,不错!”凌月儿笑道:“石护法过奖了,晚辈愧不敢当。”心念急转,筹思办法不让他进木屋。
石腊忽然冷笑道:“方笛那小子可以出来了罢?”言未毕,出指如风,点中她的“神藏穴”,此穴属“足少阴肾经”,位于第三节肋骨内端,一经点中,双腿气血凝结,无法移动。他则向木屋走去。
凌月儿与其武功相差太远,见他手臂微动,心知不妙,却根本避无可避。被点中穴道后,心念一转,大叫道:“你难道不怕死么?”他闻言一怔,微微冷笑,更不答话,径朝木屋而去。
她见况大急,又叫道:“你吃的那条鱼被我下了剧毒,可笑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当真不愧是一代高手。”说道“武林高手”时故意拉长声调,意示讽刺。
他头也不回,仰天笑道:“我堂堂飞龙帮护法,岂会着了你这小丫头的道儿?劝你还是省省力气罢?等我收拾了姓方的小子,自会来整治你。”他鉴言辨色,断定方笛就在木屋中,念其武功极高,虽被自己打了一掌,亦不敢轻敌,仔细地在木屋周围转了一圈,见无异状,暗中运气戒备,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凌月儿的一番虚张声势毫不奏效,倒不是被他看出了破绽,实是因为他自幼开始练“九焰玄冰掌”,日日须服食剧毒之物助己行功,自身早已百毒不侵。对他来说,食物有毒无毒皆不妨事,所以对凌月儿的话根本未放在心上。这一点她自然不知,不然便会想其他的办法来骗石腊了。
见他一进屋,凌月儿心生绝念,打定主意,只要方笛一死,自己立时咬舌自尽,免得剩下孤身一人,为其所辱。
石腊进去犹如石沉大海,良久不见木屋中有甚动静。她不知何故,大声叫了方笛几声,无人应答,也不见石腊出来,心知有异,焦急不堪,忙默运神功,想迅速冲开被封的穴道,进屋救人。她深知运气冲穴最忌急躁,欲速反迟,遂心神归一,屏除杂念,暗导真气运转,冲撞“神藏穴”。
石腊经过一天的折腾,元气亦有损伤,他又未把凌月儿的武功放在眼里,点其穴时只用了三分力。殊不知她家传的内功早有小成,近一个月来又修炼了“无极神功”的初层功法,内功大有进展。她运功连冲被封的“神藏穴”数次,觉得此穴略有松动,暗自一喜。明知解穴在际,不敢怠慢,深吸一口气,导引发力。
须臾内息一畅,被点的穴道已被冲开。一复自由,不顾四肢尚自酸麻,立即飞身疾奔木屋,企盼方笛能够平安无事。
进屋见石腊躺倒在正中,看样子是被点中了昏睡穴;方笛则盘膝坐在一旁运功。她焉能料到屋子里会是这样一番景象?大喜之余,又为方笛担心,不知他体内的剧毒情况如何。当下上前连点石腊胸侧的“步廊,神封,灵墟”三处穴道,令他醒来亦不能动弹,然后双掌贴在方笛的后背,运“无极神功”助他控制寒毒。
二人修炼的是同一种武功,自然配合得丝丝入扣。方笛引导她的真气与自己的真气合而为一,以意导之,四处游走,少顷便将“九焰玄冰掌”的寒毒重又逼回到“足太阳膀胱经”上的七处穴道中。
凌月儿初时只输给他少量的真气,待觉察到自己的真气已为其所用,且功效显着,方始安心,开始倾力输送真气。
皓月当空,星如珠玉。茫茫夜幕下,溪水,宛似悠扬动听的笛声,为寂静的夤夜平添几分韵味;皎洁的月光更令暮色中的万物黯然失色,唯有清溪在其映照下反而更加晶莹透澈。正是真心如明月当空可鉴,柔情似溪水长流不止。二人运功完毕,石腊兀自躺在地上未醒。屋子里没有蜡烛,但月光穿过窗户照亮屋内,亦不逊于烛光。方笛见凌月儿面泛红晕,额头微渗香汗,知道是因为助己运功而真气消耗颇巨,忙指导她抱中守一,运气调息,以复元气。
他静静相候,环视屋内,见仅有一张木床和桌椅等几件家什,桌上有铁钵、瓷碗等日用之物。墙壁上挂着一幅画,近前看时,见题为“听雨”,上面画着一位妙龄少女侧坐在亭榭一角,面含春意地看着亭外的微风细雨;她身后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轻扶其相肩,显然心系佳人,于外面的雨景却无意留恋。其中绵绵情意跃然于画卷之上。看罢,不由得联想到自己和凌月儿,心道:“这画中的一对情侣能够在一起长相守,当真让人好生羡慕!将来我若能与月儿在一起似这对情侣一般终生守,此生无憾矣!”不多时,她运功已毕,见方笛怔怔地看着墙上的画,目不转睛,便起身来到他身边,轻声唤了一声。他正在浮想联翩,心神完全沉浸于画意中,听到她的声音,兀自神游,情难自禁的柔声道:“月儿,你答应我,永远和我在一起,今后咱们快快乐乐地生活,生生世世决不分开,好么?”凌月儿闻言,双颊微现羞红,心内甜蜜无比,声音极轻地答道:“我……我自然愿意!”声音细不可闻。他颔首微笑,转头却见凌月儿就站在身边,方才惊醒,立觉尴尬无比,红着脸嗫嚅道:“月儿,你……怎么会……哈哈……!”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自我解嘲,只得以笑声敷衍过去。观其窘态,凌月儿抿嘴轻笑。
二人半晌无言。方笛心思急转,想寻个话题支吾过去,急不择言,道:“这里……这里有吃的么?我可饿得紧。”她轻叹道:“本来捉了一条鱼,想等你运完功来吃,谁知石腊竟会寻到这里,还将一整条鱼吃了个干净。”又道:“你若饿得厉害,我再去捉一条来。只是不知道这时能不能捉到?”他见正值深夜,心知绝难捉到鱼,微笑道:“不用了,其实我也不是很饿。等熬过今晚,咱们一起去抓鱼罢?”凌月儿点点头,接着问起怎么制服石腊的。他摇头一笑,娓娓道来。
当他全神贯注地运功过半之时,觉得气力有些不济,便收功暂时歇息片刻。这时一阵烤鱼肉的香味顺风飘来,他肚中顿时饥声大作,正欲出声呼唤凌月儿,却忽听到石腊的声音,心里大惊,但没有贸然闯出去。静心听了一会儿,知道石腊已对木屋起疑,凌月儿则极力拖延时间。他心想此时出去只有枉自送命,便隐身于门后,希望趁石腊进屋时能偷袭得手。
果然未过多时,传来凌月儿的叫声,只是声音始终在一处而不移动,知她必是被点了穴道。方笛情急之下便要冲出去,正这当儿,一人的脚步声渐近,听其声凝重沉稳,确信是石腊无疑,他忙将残存的内力凝聚于右手食指上,屏住呼吸,欲攻其不备。
石腊推门而入,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向其脑后的“玉枕穴”。听到后面的风声,石腊暗叫不好,转身欲挥臂格挡。方笛虽于重伤之际,功力亦不容小视,不容其有闪避招架之机,单指疾逾闪电般地点中他的“玉枕穴”,石腊未及出得一声,身体前冲,昏倒在地。
方笛一指得手,自身的内力业已耗尽,体内余下未曾逼入“足太阳膀胱经”中七处穴道的残毒当即难以控制,急忙支持地盘膝坐下,默默地凝结真气,护住丹田。他也知这样仅能坚持一时三刻,待真气一尽,剧毒立侵丹田,兀只有死路一条,心盼凌月儿能赶快冲开穴道,进屋助自己一臂之力。
她的穴道一解开,进屋便将自身的“无极真气”输入其体内,他立为己用,引导这道真气运转周身,将剧毒一点儿一点儿地逼入穴道中,方解躲过一劫。
言罢,二人皆感庆幸。凌月儿叹道:“只可惜好好的一条鱼全被这姓石的吃了,咱们只好先挨上一晚,明天一早再出去找一些吃的东西充饥。”方笛道:“月儿你都能忍耐得住饥饿。我怎会反不如一个女孩儿家?”凌月儿轻拍了一下他,笑道:“真不知羞,女孩儿家又怎么了,未必便不如你?”他吐吐舌头笑道:“不错,不错,月儿你当然胜过我。若没有你,只怕我已毒发身亡了。”说起他的伤势,凌月儿不再说笑,关心道:“\'九焰玄冰掌\'的毒性非同小可,看来你必须先恢复元气,方可慢慢的将毒逼出体外。”他点头道:“现在左右无事,我不如先调息一阵,希望能多恢复几分元气,也好尽快将剧毒驱出体外。久置于身体内,终是大患。”她点头称是,走到石腊的身边,在其“步廊,神封,灵墟”三处穴道上各补一指,自是怕他暗中冲开穴道,对自己二人不利。其实石腊既然被方笛点中“玉枕穴”,昏迷不醒,自然无法运功冲开穴道。须待十二时辰一满,被点的“玉枕穴”随着血气运行才自行解开,此后他方能开始运功冲开“步廊”等穴道。现在却只能任人宰割,毫无反击之力。
方笛静心调息。凌月儿闲暇无事,放眼四壁,最后目光亦凝注在那幅“听雨图”上。她虽不是琴、棋、书、画尽皆精通,但家中豪富,收藏的自也都是珍品,算得上是见闻广博。她见这幅画的笔法颇为均匀细腻,其中用了两种不同的画技,于闲情逸致中露出缠绵之意,又有一种傲视俗尘的气势,显然是由两个人共同画就;再见纸面泛黄,只怕是作于数十年前,距今时日非短。不过此画既无落款,又无印章,不知是何人所画。
端详良久,她心道:“说不定画中的一男一女便是作画之人。他们一定是对夫妻,一起隐居于此,过着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神仙一般的日子,真是教人好生羡慕!”念至此,想起了方笛,又暗自琢磨:“我和笛哥今后若能在这里相伴终老,实乃人生乐事。那时再也不用理会江湖上的恩怨仇杀,管他甚么武当派也好,飞龙帮也好,与我们全不相干。”她原本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可是自离家以来,经事不断,虽仅寥寥数月,对江湖上的恩怨仇杀已深觉厌恶,兼之现在又处此世外桃源,故萌生隐居之念。
忽而她又想道:“当真隐居于此,爹爹和大哥定然十分想念我,我可也舍不得他们!不如到时我和笛哥每隔几个月便回去看他们一趟,岂不是两全其美?”想到这里,不禁哑然失笑,寻思:“此处虽是人间仙境,亦是绝境。我们只怕再也出不去了,又怎么能去看他们?倘若此处只有我和笛哥两个人,自是一大乐事,偏偏有个石腊在这里,真是无味得紧。”思绪万千,一夜未曾入睡。
翌日,方笛开始运功驱毒。凌月儿除了弄一些事物以供充饥外,便是守护在他的身边,并且每隔几个时辰就要在石腊被封的穴道上各补一指,以策万全。
石腊的昏睡穴早已自动解开,但其他穴道依然受制,血脉不通,口不能言,四肢更不能稍移半分,心下徒然发狠,亦无计可施。他每次欲运气冲穴时,总也逃不过凌月儿的眼睛,立即上前在他的穴道上重戳几指,令其空劳无功。每逢此时,石腊总是狠狠地瞪着她,以示泄愤。
到了夜晚,凌月儿把石腊拖到墙边,让他靠墙而眠;方笛运功完毕后就在床上安寝;自己则坐在桌子旁支颐小憩。
初时每日吃饭之时,她不敢解开石腊的穴道,但要自己近前将食物送到他的口中,又甚觉不雅,因此他整整两天未曾进食。待到了第三日,方笛已驱出大半的寒毒,功力渐复,自思与石腊并无甚么深仇大恨,如果把他饿死,于心不忍,解开其穴道又怕他猝然发难,着实甚感为难。还是凌月儿想得妙法,当石腊吃饭时,让方笛自始至终用手掌按在他背心的“灵台穴”上,只要其稍有异动,方笛只须掌力一吐,即可震断其经脉。待他食毕,再点其穴道,使之不能暴起行凶。诸事完毕,方笛再从其背心将掌撤下,这样既不会饿死他,亦可保二人不受侵害,正是两全其美之法。
石腊焉不明其中关键?心知自己的身法再快,也决不及方笛的掌力一吐来得迅疾,况且穴道被封几日,血气难畅,大损元气,动起手来也未必是他二人的对手,所以也还算是老实,吃饭时一言不发。心里暗自苦笑:“我乃是堂堂飞龙帮护法,名震江湖,曾让多少武林高手望而生畏。想不到现今被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整治得束手束脚,毫无反抗之力。倘能生离此地,必手刃此二人,否则此事传将出去,石某再也无颜立足于江湖。别人不说,帮主他老人家势必就此看我不起,燕难敌那小人从此压在我的头上,再难翻身。”一想到燕难敌,恨意大增,咬牙切齿,目露凶光。
方笛见况,只道他是在恼火自己,笑道:“石护法未免火气太大了。我们若不是出于无奈,绝不愿出此下策。要怪只怪你武功太高,\'九焰玄冰掌\'的威力太强,在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将寒毒驱出体外。等我功力一复,自会放开你,到时若有意赐教,我随时奉陪。现在你手无缚鸡之力,在下可不愿意占这个便宜。趁人不备,暗算偷袭,这些下流手段我方笛可无论如何也使不出来。”哈哈一笑,又道:“石护法你可就不一样了,最会干此营生。在下自愧不如。哈哈!”笑着出得屋去。
闻听他一顿奚落,石腊知其言有所指,嘲讽自己在悬崖上趁虚偷袭他的事。念及此,愧怍之心甫生,即怒火中烧,更坚要杀二人之意。同时对其武功修为大感诧异,寻思:“他的内功难道当真这么厉害?短短的两三天工夫竟能将我毒掌的剧毒驱除?看来他的武功不仅正是我独门绝学的克星,修为亦在我之上,光明正大地比试,只怕不是其敌手,今后要多加小心。”想到这里,凝目皱眉,又思量道:“此人不除,终是大患。可惜我一时大意,着了这小子的道儿,落得如此境地,不然趁他余毒未除,体虚力弱之际将其击毙,岂不省了好大的功夫?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哪?”其实方笛的内功修为与石腊相差无几。他适才的一番话不过是危言耸听,其内力固然未复,“九焰玄冰掌”的剧毒亦尚未全部驱出体外。所以口出此言,一是为了出一口在悬崖上被偷袭的恶气;二是因为少年人年轻气盛,欲在气势上压过石腊,绝不示弱。
又过了两天,他终于将体内的剧毒驱除干净。深知石腊被封穴多日,再不解开,血气久久难畅,势不免成为废人。何况自己的功力逐渐恢复,倒也不怕他发难行凶,遂解开其穴道,赔礼道:“我们为求自保不得不出此下策。几日里多有得罪,还望石护法莫怪。如今方某功力已复,石护法若有兴趣赐招,在下随时候教。不过现在你血气不畅,元气大损,还是先请罢?”做了个请出的手势。
凌月儿听他自称“方某”,语气与年龄极不相符,甚觉好笑,忍不住笑出声来。石腊只道她是在笑自己,心头大怒,自忖现下不是他们的对手,重重的“哼”了一声,拂袖出去。
当晚方笛让凌月儿睡在屋中,自己则靠在门外的墙边和衣而睡,既是怕石腊在夜里突施暗算,亦是为她的清白之名着想。
自此,日间方笛一边指导凌月儿修炼无极神功,一边自行参悟“无极神篇”中的武功。他在从武当山到少林寺的路上已学会“奇门九掌”里面的“天衣无缝,地动八方”这两掌,余下的七掌分别是“风雨飘摇,雷震九霄,水尽山穷,火树银花,山雨欲来,泽及百世,风云际会”。反正左右无事,便开始专心地习练后面的六掌。至于最后的那一掌“风云际会”,倒是简单得多,只须以“无极真气”为本,临敌之时倾力而发,掌法平平推出,毫无变化,力道大得异乎寻常,根本难当其锋。正因如此,这一招极耗内力,只要“无极神功”有成,自可发挥此招无边的威力,平日却不用练习。
他们练功时都是在木屋的后面,避过石腊的视线,唯恐拳脚功夫被他偷窥了去。石腊不知他们每日躲在木屋后面干甚么,很是好奇,不过自重身份,决不屑近前偷看。
闲暇之时,二人携手而游,尽览美景,戏水追逐,乐不自胜。欢悦之余,他们见此处方圆不过里许,三面是峭壁,另一侧便是来时的石洞,除此以外,再无其他出路,心下黯然。而且尚有石腊在一旁虎视眈眈,伺机而动,二人不免处处小心,以使其无隙可乘。他们事事诸多顾虑,忧心渐重。
石腊每日躲在石洞里修炼内功,饿了就出来寻些野果子吃,偶尔也四处转一转,查找出路,但俱是无功而返。有时与方、凌二人撞见,互无言语,形若陌路。他们倒也乐得清静。
方笛和凌月儿专心练功。过了十几天的光景,他已将“奇门九掌”尽数学会,所欠缺的只是火候未到而已。凌月儿有他守护在一旁,亦能安心修炼内功,进展极快。
这天方笛练过一趟“奇门九掌”,自觉已颇得精髓,便翻开“无极神篇”的后半部,准备开始学那套名曰“神龙九现”的绝顶轻功。他认真地记熟前面所载的修炼此轻功的要诀,再向后看去,见上面没有一个文字,尽是些图画,共一十八幅,画着一十八种练此轻功的腿法,极为繁杂,而且都是要以“疾风腿法”为基础,做到出腿如风,有劲无形,才能练好这十八种腿法。他的“疾风腿”早臻炉火纯青之境,要学会这些腿法自不算为难。
不出三日,他便将十八种变化多端,灵巧无比的腿法学得纯熟无比。再翻开神篇的最后一页,上面画着九个圆圈,每个圈中都有一个数字,分别从一至九,作三三排列,一条红线穿梭于其间,看似杂乱无章,其实深含玄妙。旁边则写明走到哪一宫该用哪两种腿法,九宫游尽,正好用遍十八种腿法。
他看着这幅图画,明知是“神龙九现”的行走路线,却越看越觉得杂乱,丝毫理不出头绪来。看着看着,脑中的思绪如同书上的红线一样,缠绕在一起,乱若麻团,不由得一阵眩晕,忙将秘籍合上。待心神稍定,拿着神篇去向凌月儿请教。
她一看即知分晓,笑道:“这上面画的是\'九宫图\',红线是正反九宫的走法。你只要记住九宫的位置和这红线的行走方位就可以了。”他兀自不解,问道:“甚么是\'九宫图\'呀?你教教我罢?”她道:“九宫是以《洛书》为基础,用文王后天八卦演化出来的正四宫、四维宫和中宫。正四宫是正东震三宫,正西兑七宫,正南离九宫,正北坎一宫;四维宫是东北艮八宫,西北干六宫,西南坤二宫,东南巽四宫;中为中五宫。作三三排列,因而称为\'九宫\'.”他挠了挠头,苦笑道:“这……这也太过深奥了。”凌月儿看着他笑道:“其实也不难记,我且教给你几句歌诀,可要记好了。”说着边在地上画九宫的图形,边道:“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八六为足,五居于中,寄于坤局。”言罢,地上也画好了一幅“九宫图”。
方笛由衷地赞道:“月儿你真是学识渊博,见多识广,我可万万及不上。”她微笑道:“我只是以前听爹爹讲起过,谈不上甚么见多识广,实在担当不起方大侠的美赞。”他一笑道:“凌女侠可谦虚得紧呀!”她冁尔一笑,不再去理会他的揶揄之言,拿着“无极神篇”仔细地看。
方笛瞥见图画上的红线,又问道:“这上面的红线虽仅有一条,却看得我眼花缭乱,也不知到底该怎生个走法?”凌月儿把神篇递到他的手里,拉着他蹲下,在地上的“九宫图”中划给他看。这九宫的走法其实并不复杂,只是以不同的腿法从一宫走到九宫,是为正九宫;再从九宫走回到一宫,为反九宫。正反相济,再配以十八种腿法,便是整套的“神龙九现”轻功。
他不消一刻便记住了九宫的走法,但要将各种腿法一一配合上,半点不容混乱,委实不易。他在屋里演练了一遍,时有差错,一趟走下来直用了顿饭的光景,忍不住有些丧气,叹道:“忒也太难了!这要甚么时候才能练成呀?”她安慰道:“假使片刻即能练成,怎称得上是绝技?你不用着急,慢慢地练习,相信用不了几天便能小有成就。”方笛听她说得言之有理,点头称是,然后拿着神篇到屋后自行去练习。
凌月儿见他出去,轻轻地掩上门,在屋中一步一步地走起来,所行的方位正是“九宫图”。她原本聪敏无比,记性极佳,适才看过“无极神篇”,盏茶的工夫竟记下“神龙九现”的七八种步法,心下对这套武功极为好奇,又原本知道九宫的走法,一看方笛出去,亦自行练起来。她提气运功,才走出两步,倏觉胸中郁闷,只道是自己走错了,闭目默思一遍,确认无误后,又运气出腿。谁知走出两步,胸口又是一阵郁塞。她不甘就范,心一横,继续走下去。未到第五步,郁闷骤消,改而气血翻涌,内息阻塞,难受异常,再难向前迈出一步,迫不得已,只能停了下来。她暗调气息。半晌才稍为通畅,心下豁然,暗道:“看来师父所言非虚。我的功力不足,强行修炼这等高深的武功只会有害无益。罢了,罢了,还是先将\'无极神功\'练好了再说其他罢!”遂打消练习这门轻功的念头。
须知在练这路轻功时,身形如飞,体内的真气亦配合身法运转得极快,这便需要内功极其深厚,方能将真气控制自如。如功力不济,真气随身法越转越快,势必收之不住,终致力尽气竭,轻则走火入魔,重则血气上涌,吐血身亡。幸好她只是心存好奇,适可而止,并非一意执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方笛将步法和九宫的路线记得滚瓜烂熟,勤加练习,十日不到,于这套轻功竟已有了两三分的火候。能学得如此之快,皆因欲练成此轻功必须内力深厚,兼而腿法又须快极方可。他的“无极神功”乃是一等一的内功,自然浑厚无比;练成的“疾风腿”又是迅疾风雷,故而轻功进展神速。若是其他门派的人要练这套轻功可绝非易事,内力高深的腿法未必极快;腿法快的功力不见得深厚。而欲将内功和腿法均有所成,少则数年,多则数十年或可。这也正是无极门授徒传艺的过人之处,环环相扣,循序渐进,所授武功依弟子的内功修为而定,方使得门中的每一个人都是武功高手,此尽是因材施教之功。
凌月儿再见他绕着地上用石头摆好的九宫图形练功时,与初时简直判若云泥。但见他身形飘忽不定,忽左忽右,无从琢磨;他若发力疾转,虽近在咫尺,却也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在眼前飞穿如梭,几不见形,变化莫测。她由此歆羡不已,暗暗督促自己要多下苦功,待内功有成,便也可以修炼这等高深的武学。
每日她除了勤修内功,就是以“流云剑法”与方笛的“奇门九掌”对拆。二人自然谁都不会使出半分内力,仅以精妙的招数互拆。凌月儿长剑已失,便用一根较直的树枝代替,倒也还顺手。
先时二人犹自可战成平手,随着方笛对掌法的领悟与日俱增,渐渐地占到上风。凌月儿也不甘落后,除了修炼内功外,余下的精力全都用在这套剑法上,亦是突飞猛进。
“流云剑”是女侠卓燕飞所创,专和女子使用。此剑法共计三十六式,招招精妙,却并不繁复,剑路不拙于力,而行于巧,专攻敌人破绽所在,兼而自护严密,可算是一门高明的剑法。凌月儿颖慧过人,学会这路剑法后,又将自己对武学的领悟融入其中,令此剑法更显璀璨之处。若是卓燕飞此刻看到她施展出来的这套剑法,亦会赞叹有加。
方笛的“奇门九掌”更是一门绝学,拆招时以掌对剑,依然可占到上风。天天如此过招,过得半个月,二人均感自身的武功大有进境,俱各欢喜。
石腊日日躲在漆黑阴暗的石洞中,滋味可不大好受。每天日间听见方笛二人在外面拆招,他自重武林高手的身份,决不出洞,免得有偷窥之嫌,直等到了夜晚才出来找一些食物充饥,如此日复一日,枯燥无聊之极。眼看着洞外便是洞天福地,自己却无福享受,心中的恨恼自然无以复加。不过他也深知方、凌二人联手,自己多半不是其敌,因而一直隐而不发,只待一举功成,不留后患。
一日凌晨,他正四处闲转,突然一只野兔从面前蹿过,心头大喜,纵身追来。他的功力何其深厚,一纵之下,已跃过野兔,随后回手抓去。不料野兔极为狡猾,一抹头朝侧面的一块大石头下钻去,使他一把抓了个空。遂急忙转身到大石边,一掌将其推开,见大石下面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土洞,野兔已不见踪影,自然是穿洞走了。他大为气恼,一脚朝洞口跺去。“砰”的一声闷响,土洞立塌,一根黑色的小草赫然突出。他久食毒物,无所不识,见此心内一动,上前将其连根拔起,只觉触手极硬,再观其外形,知道这是一种可致昏迷的草药,名叫“翠心兰”,不由得一阵窃喜,暗中已有计议。
傍晚,方笛捕了一条鱼,收拾干净放在铁钵里煮。凌月儿找了一些野菜,拿到溪边清洗。忽而水中映出一个人影,正是石腊。她一惊,手里的野菜跌落到溪水中少许。这时方笛已飞身而至,挡在她的身前,以防石腊对她突施毒手。
哪知石腊纵身跳到溪水中,一把抄起随着溪流漂浮的野菜,递到凌月儿的面前,淡淡地笑道:“难道石某果然那么让人生畏么?”她既有方笛在身边,自不怕他,接过野菜笑道:“多谢石护法。”石腊向他们摆摆手,注视着溪水中的鱼儿,道:“你们快些走开罢?别把鱼儿惊走了。”看样子是要抓鱼来吃。
想想这些日子中的情形,二人对他微觉歉然。方笛道:“石护法若不嫌弃,请和我们一起来吃罢?”他头也不抬,道:“承蒙厚意,不必了。”言甫毕,一掌向下拍去,“啪”的一声,水花四溅,一条鱼翻肚浮起,竟被一掌震死。他拣起死鱼,扔到岸边,继续寻找第二个目标。
见他既不领情,二人也就不再多言,径回到煮鱼的火前,将野菜放到钵里。未及盏茶的工夫,鱼肉的鲜味和野菜的香味四散飘溢。而石腊也已经打死了三条鱼,收拾干净,分别穿好树枝,生火烘烤。
方笛两人美美地饱餐完一顿,石腊的鱼肉才烤好,接着大吃大嚼起来。他虽早已饿得狠了,现下却食不知其味,目光时不时地瞥向方、凌二人这边。
有他坐在外面,方笛二人不愿与其共处,食罢便回到屋里。凌月儿对他道:“你不觉得今天石腊的举动有些古怪么?”他略加思索,笑道:“你是说他下水捉鱼?许是我的厨艺不低,煮的鱼肉味道鲜美,他打不赢肚中的馋虫,只好动手去捉鱼来吃了。”她微微一笑,沉吟道:“还有就是拣起野菜递给我,他怎会这样?着实教人不解。”稍顿又道:“当时太过突然,我也没有仔细看一下他递来的野菜,若是被他混入甚么毒药,咱们可危险得紧!”说到这里,暗暗埋怨自己粗心大意。
方笛正要宽慰她几句,觉得头中一阵眩晕,心下大慌,急道:“月儿,我……”言未了,已自倒地昏迷不醒。凌月儿知道入了石腊的彀中,此念甫出,亦眩晕不堪,转眼间亦昏倒在方笛的身边。窗外蓦地传来几声狞笑,似是极为得意。
方笛被一阵“啪,啪”的声音惊醒,只觉周围炙热难挨,睁眼看时,窗外一片火海。凌月儿在自己的身边昏迷未醒,急以食指轻点其后脑的“百会穴”,她当即“嘤咛”一声醒来,看到四周的情形,大惊失色。
木屋的墙壁皆是木板搭造,见火即燃。现在木壁上透出灰黑色,火势须臾便会将整座房屋烧毁。这时屋外传来石腊的声音:“姓方的小子,今日便教你知道石某的厉害!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姑娘陪着你,到了阴间也绝不会寂寞的。哈哈,哈哈!”大笑不止。
烟雾弥漫整座屋中,呛得两人又是咳嗽,又是流泪,委实难以忍受。方笛知道再拖延下去,木屋倒塌,自己二人绝无幸理,情急之下,起脚向一面墙壁,力之所及,登时现出一个大窟窿,但随之一股猛烈的火焰似毒蛇一样从破口蹿进来。原来石腊用干树枝把房屋的四面堆严,点燃之后,木屋固然不保,屋里的人也无法破壁而出,可谓用心狠毒。方笛岂甘于束手待毙?起脚又要向别处去,凌月儿深知木屋在烈火中本已酥朽不堪,照他这样再下去,木屋瞬间便会倒塌,急拦道:“别了。从窗口向外冲。”他闻言纵身上前,未及靠近窗口,炙热无比的火焰直烤得他根本不能再近前半步。凌月儿情急生智,双手抓住一把椅子向窗口扔去,以图撞破窗户,夺路出去。房屋正面火势最旺,窗框被火烧得早已焦糊,被椅子一撞,自然破碎散落,窗棂上方的屋顶就此也支持不住,“轰隆”一声塌将下来。二人惊惧之下,急闪身后跃,才暂免烧身之虞。不过屋里临近窗前的桌椅尽数被火海吞噬。
炎炎烈火近在咫尺,他们身后除了床再无他物,亦无闪躲的余地。方笛一狠心,双臂运力掀起床板,意欲将床板平举过头顶,护住头顶上方,破壁出去。他也知道破壁之时屋顶和大梁必然砸将下来,自己万难支撑住,但眼下情形万分危急,不容再有丝毫的犹豫,说不得也只有冒死一试了。
在他掀起床板的一瞬间,凌月儿叫道:“快来看。”言语中充满喜悦。他侧头见床下有一块儿三尺见方的木板,慌乱中未解其意。
她飞身上前,用力掀起木板,下面竟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方笛大喜,扔掉床板,叫道:“快跳下去。”形势刻不容缓,凌月儿知道自己若不先跳下去,他绝不会跳的,叫了一声:“你快下来。”话音未落,纵身跳了下去。在此瞬间,她的目光正扫过墙上的那幅“听雨图”,不及思索,大叫:“那幅画……”此言未尽,话音已和身体一起没入洞口。
方笛知她的心意,一个箭步抢上前,拽下“听雨图”。此画紧贴墙壁,画轴被烤得极为烫手,他也丝毫未觉,飞速地卷入怀中,脚下同时使出了“神龙九现”的轻功,人影一晃,落入洞中,快得无以伦比,似疾风无痕。
就在他全身甫没于洞口时,木屋再难受得住烈火的残毁,又是“轰隆”一声巨响,梁断墙倒,所有的一切尽皆埋葬在火海中。偌大的桃源仙境,除了火烧干木的“啪”声,只有石腊一人不知所谓的狂笑声。方笛跳入洞口,只觉脚下一空,身不由己地顺着一条通道滑了下去。不知过了多久,才得脚落实处,但四下仍是一片漆黑,目不见物。身旁是凌月儿的声音:“笛哥,是你么?”他应了一声,问道:“月儿,你没事罢?”这里极为窄小,将可容下两人,他们只能紧紧地贴在一起。她答道:“我没事。”二人甫脱大难,欣慰无限,情不自禁抱在一起。少顷,她又问道:“也不知这是哪里?”方笛笑道:“管它是哪里?总之没有葬身火海已是万幸。南无阿弥陀佛!”喜悦之际,竟诵出一句佛号。
凌月儿笑道:“还不知道笛哥你原来是得高道高僧哩!”二人嘻笑几句,便开始寻找出路。摸索半晌,发现四壁都是泥土,似身在地下,别无出路,不由得心灰意冷。
正这时,几声蟋蟀的叫声从头顶传来。二人一喜,方知此处距地面极近,当下伸手往顶上摸去,觉得触手处甚凉,细细再摸,原来头顶上是一块儿数尺见方的石板。他们见尚有生机,齐用力推去。方笛一人的掌力已自了得,再加上凌月儿,两股力道合一,立将石板推起。透过缝隙可看到外面星罗棋布,烘云托月的夜空,大喜过望。但限于身高,仅能将石板推起数寸之高,无法移开它一跃而出。方笛道:“先放下罢,待我一掌将它打开。”一起收力,石板复落回原处。
他双足站定,气沉丹田,一招“霸王举鼎”,发力朝上推去。逃生的出路就在眼前,他自是使出十成的功力。石板伴着一声闷响腾空而起,“啪”地落在一旁的土地上,没有摔碎。
二人相继跃出,看着明月繁星,恍若隔世。激动之下,又紧紧地抱在一起。凌月儿有些哽咽,道:“我只道咱们再也看不见外面的星星了。真是……真是太好了。”方笛柔声安慰她一会儿,放眼四下,见这里是一片荒地,罕无人迹,深夜中也不知该向哪里走,便拉她坐下,道:“先在这里休息一晚,等天亮了再走罢。”比肩而坐,他想起心中的疑问,问道:“咱们适才怎么会一起晕倒,难道是被石腊下了迷药?”言毕又摇头沉吟道:“不可能呀,他哪儿有机会?”凌月儿心下已自豁然,道:“咱们与他一直没有接触,所以未有机会。今日傍晚时分,你我疏于防备,一定是他在捡起散落在溪水里的野菜时,趁机把手里的迷药混入其中的。”想到因为自己一时大意,险些丢了二人的性命,余悸犹深。
他点点头道:“看来多半是如此了。此人用心忒也狠毒,竟想活活地烧死咱们?日后若再见到他,必不留情。”愤恨不已。
二人确是猜得不错。二人所以突然晕倒,正是被石腊下了迷药。他白天找到了“翠心兰”,回到石洞中将其颈部剥开,取出内中聚结药性的碧绿草芯。此物服食可致人昏睡,但药性不大,对于像方笛这样功力深厚之士而言,至多炷香的光景即可苏醒。不过既有这样的机会,石腊自不会放过,冒险一试。
傍晚他借拣野菜之机,将藏在手里的“翠心兰芯”混入野菜里,二者颜色相差无几,此芯又极细小,方、凌二人果然未有发觉。
待他们食毕回屋,石腊便专心地倾听着屋中的动静,一觉有异,急上前察看。见二人昏迷不醒,因忌惮其武功了得,深怕是诱敌之计,未敢贸然近前。筹思须臾,心生一计,找来不少干柴,堆放在木屋四周,一把火点燃,意欲烧死他们。
本来方笛和凌月儿的功力相距甚远,迷药发作时应该是凌月儿先晕倒,但因为方笛的食量要比她大得多,一锅野菜熬鱼十之七八进了其肚中,中的药性自也重得多,以致先行晕倒。不过到头来石腊终究还是“人算不如天算”,方笛竟而凭着浑厚无比的“无极真气”在体内流动,未几时便将“翠心兰”的药性尽去,自行醒转。千钧一发之际,二人觅得通道逃生,或许正是天意。
想到石腊用意之毒,二人极是恨恼。凌月儿道:“待火势一灭,他必定进屋查看,这逃生的洞口当然瞒他不过。如若日后再遇上他,对咱们一定会狠下毒手的。”方笛傲然道:“那又怎样?明刀明枪地打,他未必是我的对手。”她道:“只怕他暗箭伤人,那就难防得紧了?”他一笑道:“这有何难?”起身寻到那块儿石板,将它又放回到原处,堵住了出口,然后运功发力,用脚“咚咚”地跺了两下,石板深陷下近尺许。他又将旁边的土铺在其上踩实。最后笑道:“这下他可出不来了罢?”石腊数番加害二人,虽尽未能偿其所愿,凌月儿亦对其深恶之,又念及他并非善类,助纣为虐,为害江湖,原当遭受惩戒。见方笛这般处置,自是再好不过。
一切事毕。方笛道:“幸亏你发现了这条地道,不然要脱身可千难万难了。”她淡淡一笑,喃喃道:“若不是有人事先挖好了这条秘道,我又能怎样?”言及此,浮想联翩,暗自寻思:“木屋和密道多半是那画中的一对眷侣建造的。他们到底是甚么人?为甚么建得好好的却不居住?他们总也算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只可惜画卷已失,再难一睹两位恩人的容颜了。”一念至此,喟然不已。
方笛见她有些黯然,未知何故,欲哄其开心,便掏出怀里的那幅“听雨图”,道:“原来你很喜欢这幅画,险些被火烧坏了。”凌月儿见他竟真拿了这幅画来,喜出望外,接过画道:“其实我只是在跳进秘道的一瞬间瞥见了这幅画,不忍它断送于火中,想摘下来带走。”叹口气继而道:“其实我那时话一出口,便知道不对,好生后悔。想当时情况万分紧急,咱们能逃生已是万幸,你多在那里待一刻便危险一分,我怎能让你为了一幅画去冒险?但为时已晚,一入洞口,飞似地滑下来,更无说话的余地,想叫你快走也是不能了。现在想起来还极为后怕。你若因此而……,唉!”方笛轻声道:“别乱说,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其实你叫我做甚么都没有关系,决无二话。只要你能永远快快乐乐的,我可比甚么都欢喜!”说得极为真诚,实乃肺腑之言。她听在耳中,怦然动情,慢慢的将头伏在他的肩上,悄然无语,忽的双眸一热,珠泪晶莹,徐徐淌下,嘴角却微露一丝甜意,静静地享受着世上最幸福的一刻。
翌日,暮色尚未尽去,二人已然醒来。凌月儿一看他的样子,忍不住大笑起来,忽然眉头一蹙,忙伸手在脸上抹了几抹,见无异状,方才放心。原来他们昨晚先在大火弥漫中左躲右闪,而后再顺着密道滑下来,尘土飞扬,身上的衣衫多有污处自不必说,方笛的脸上更有大一块儿被烟熏火燎所致的黑色表记,夜晚看不清楚也还罢了,此时乍见,甚是可笑。他不知凌月儿何故看着自己的脸发笑,茫然地用手一抹,立时变成了花脸。她更是笑得花枝乱颤。
半晌,她才掏出绢巾,轻轻地替他擦拭干净。方笛自言自语道:“也不知今天日当几何了?”她心内默默地算了算,答道:“应该已是七月中旬了。”他道:“咱们若去洛阳便当从速,否则只怕赶不及回黄山了?”凌月儿微微一笑,道:“不如先回黄山。日后闲暇之时再去洛阳。”方笛本想说“好”,但见她的脸上隐然有失望之色,忙改口道:“日后闲暇之时咱们还要游遍所有的名山大川,到时你多半没有时间来洛阳了。”她闻言极是欣喜,娇嗔道:“你想得美,谁说过要陪你游遍名山大川啦!”他笑着道:“普天之下恐怕只有月儿你才不嫌弃我这个穷小子,你不陪我谁来陪我呀?”二人经过数番磨难,情深至坚,心中早已互许终身,言语中自然亲密了许多。
她双颊微红,笑而不语。方笛又故意道:“看来我这穷小子是缠定你这个富家小姐了。只盼将来凌伯伯和凌大哥不嫌弃我才好。”她岂不明白其言中之意?轻打了一下他的肩头,笑道:“从哪里学来的这么多花言巧语?”方笛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道:“你知道了么?”她奇道:“知道甚么?”他指着心口道:“我说的不是花言巧语,是真心话。”她的脸上更显绯然,轻轻地挣脱他的手,低声道:“不管你是花言巧语也好,真心话也好,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方笛大有触怀,复将她拥入怀中,心内无限?弧天一大亮,二人开始赶路。行不及半日,远远地望见前面有一座大城,向旁人一加询问,才得知此城便是鼎鼎大名的洛阳城。他们加快脚步,顿饭的工夫已进到城中。
洛阳是着名的古城,东周、东汉、曹魏、西晋、北魏、隋、唐、后梁、后唐均建都于此,是为九朝古都。(据现代考古学家考证,夏、商、西周、后晋四朝也建都于此,因而该称为十三朝古都。这十三个朝代在此共历时一千五百二十九年,其间经历了九十六位皇帝,真正可称得上是历史悠久了。)这里的龙门石窟气势恢宏,不可多见;白马寺更是受万千僧众敬仰的佛法祖源;洛阳牡丹花亦闻名于世,为他处所无。诸此种种,不同凡响。
二人的衣衫穿了月余,凌月儿的还好,方笛的却已甚为破旧,便欲各买一套衣装。无奈翻遍全身,仅找到几两散碎银子,住店吃饭尚可支持几日,若用来买衣服,食宿可就没了着落,不禁微现愁容。
边寻思边走,前面忽传来吵闹声。二人疾步近前,见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年轻人被十几个大汉围住,惨遭痛打,边上一个衣着华丽,长得极为富态的中年男子叫道:“吃饭竟敢不给钱,打!给我狠狠地打!”那十几个人闻听此言,打得愈加重了。
被打倒在地的年轻人极为倔强,叫道:“明明是……讹诈……唉哟!……五两银子…啊!……打死我……。也不会给的,你……”言语中夹杂着惨叫,自是被打得不轻。转眼间叫声越来越微弱,不一刻竟被打得晕了过去。
旁边上聚了数十个围观的人,见此情景却无一人上前,反而均有畏避之意,有的低声议论开来。一人道:“这小伙子一定是个外乡人,不知道周老虎的厉害,胆敢招惹上他,可有得苦头吃了!”又一人道:“可不是么,听他的口音就是外埠人,也不打听打听,在这里谁敢惹周老虎?那可真是拈虎须,摸虎臀呀!”还有人道:“咱们还是快走罢,免得惹祸上身。”不少人就此散去。
这一切方笛和凌月儿全都听在耳中,倍感怒气填膺,眼见那伙儿恶徒再不住手,年轻人立时便会丧命,二人忍无可忍,纵身而出,齐喝道:“朗朗乾坤,岂容欺人太甚?”言甫毕,如闪电般欺身近前。这十几个恶徒平日只是狗仗人势,欺压良善,身上徒有些蛮力,皆不会武功,听到呵斥声,未来得及回头看去,脸上早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极为疼痛,直被打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不知发生了甚么变故,各自捂着脸发怔。
边上长得肥头大耳的那人看得清楚,对方、凌二人嚎叫道:“敢动我周老虎的人,你们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方笛听说他就是周老虎,怒意大增,不等其说完,身形微动,抢到他身前,叫一声:“我专打老虎。”手下更加了几分力,“啪”的一掌打在他肥肉横生的脸上,一个深红色的掌印赫然现出,直疼得他“嗷嗷”大叫。其实方笛二人的掌上都没有用内力,已是手下留情,但凡稍使一分内力,一掌下去,非打得这伙儿人满口的牙齿纷飞如雨不可。
看见这些往日骄横跋扈,无恶不作的歹人竟也有被人打的一天,旁观的众人心里痛快异常,只是不敢将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唯恐为日后招来无穷无尽的灾祸,暗中则对方笛和凌月儿这两个外乡人大生好感,暗赞其小小年纪,胆色过人。亦有人深知周老虎的手段,不免为二人的处境担忧。
被打得十余个人片刻即回过神来,见打自己是一男一女两个少年,怒从心起,“呼啦”一下围住二人,口出不逊之言。有的见凌月儿貌美至极,顿生淫秽之心,说的话便有些不干不净,猥亵下流。
凌月儿自幼母亲早亡,其父一直未曾续弦,终日只有父兄相陪,于少女闺房之事知之甚少,极为单纯;方笛又从小被苏砚带上山,对此事亦只是模模糊糊的懂得一些。故而二人面对那些人污言秽语多半不明其意。情知绝不是甚么好话,霎时勃然大怒,方笛斥道:“再不住嘴,别怪我手下无情。”那些人只道适才被打是因为自己没有防备,现下仗着己方人多势众,怎会怕他二人?言语中更加肆无忌惮起来,纷纷捋臂挽袖,欲让方笛两人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
那被方笛狠狠地打了一巴掌的周老虎这时方才缓过劲来,一眼瞥见俏立嗔怒的凌月儿,心口顿时犹如被重石砸中一般,暗中大叫:“这……是谁家的闺女,怎么长得比仙女还漂亮百倍?我那几个妻妾与她一比,直如粪土。我的妈呀!若不能把她收作妾室,我算是白活一世,枉叫周老虎了。”激动之余,又见她与方笛并肩而立,形态亲密,忍不住嫉火大燃,气急败坏地叫道:“都是饭桶,还不快点儿动手?”目光始终停留在凌月儿的身上。
众恶奴如同奉了圣旨,扑身而上,其内不乏好色之徒,十几个人竟有多半扑向凌月儿。她经过多场恶战,面对武林高手犹可沉着自若,如今面对这么多不会武功的人,反倒觉得束手束脚,心下彷徨,不知该如何应对。方笛可不似她那样心肠软,身形不动,双掌骤出,刹时宛如八臂哪咤,虽四面皆有人扑过来,其掌却后发先至,“啪啪”连声,几乎同时击中他们的胸口,紧接着只剩下十几个人摔落在地上“唉哟,唉哟”的惨叫声。方笛使的这一招正是“奇门九掌”中的“天衣无缝”,用来对付这些人,着实是牛刀小试了。他不欲伤人,仅用了两分功力,饶是如此,众恶奴也觉得胸口疼痛难当,苦不堪言。
周老虎惶遽不已,方知眼前这两个少年人绝非常人,心下已自怯了,口中却兀自催促道:“快上呀!给我打呀!”声音微颤。但其色心不泯,犹自垂涎欲滴地凝视着凌月儿。他的手下自顾躺在地上呻吟,对他的话直如未闻。其实他们虽都受了方笛一掌,胸痛欲裂,却未到伤重得起不来的地步,只是看方笛如此厉害,谁也不敢再上前,于是故作伤重之状,不肯起来,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方笛见周老虎喋喋不休,重重的“哼”一声,看着他,目中精光一闪。周老虎懔然一震,不由自主地住了嘴。眼看自己的手下无一济事,不敢再强项,心思一转,便要悄然离去,欲待回家招齐人手再来报仇。
见他眼珠转动,凌月儿已明其意,当即拔剑在手,指着他道:“想要走的话便先问问我这把剑。”眼前锋光一闪,他吓得面如土色,双膝一软,竟尔跪倒在地,哀求道:“仙女大人大量,小人是瞎了眼,不识神人,委实该打。若饶过小人一命。大恩大德,永不敢忘。”磕头不已。性命交关,自不敢再似刚才那样注视着她,只是磕头时趁机偷睨她轻逸飘然的衣边,闻到淡淡清香,色心愈重。
方、凌二人料想不到他竟恁的贪生怕死,深不耻其为人,大生鄙夷。方笛指着适才被周老虎的手下痛打的年轻人,厉声问道:“他怎么办?”周老虎一露喜色,忙道:“我赔给他银子,赔给他银子。”说着起身走到那尚自昏迷的年轻人身边,掏出一锭足有五十两的银子来,塞进其怀里。他急于脱身,自然不会吝惜银子。
然后他对方笛笑道:“两位大侠,这下可以了罢?”看着他这一副奴颜婢膝的样子,二人直欲作呕,方笛叱道:“今后若再敢作威作福,多行不义,必取你的性命。快滚。”他如释大赦,急道了一声“多谢”,匆匆忙忙地跑了,疾奔之间仍不忘回头望上一眼凌月儿,暗生一念,脚下跑得更快了。
他的手下人见况,也不再做戏,骨碌骨碌地爬起来,如狼奔豕突,一溜烟似地没了踪影。旁观的人等他们都走得远了,这才笑出声来,对方笛二人佩服不已。
有的好心人偷偷地告诉方笛二人,周老虎乃是此处一霸,与官府亦有勾结,既发生这等事,他决不会善罢甘休,必然寻机报复,纷纷劝二人早早离开洛阳,免遭灾祸。
他们谢过这些人,来到那昏迷未醒的年轻人身边。方笛轻弹几下其头顶“百会穴”,不多时他便即醒来。问起被打得情由,他极是愤然,气咻咻地道来。
原来他本是从别处初来洛阳经营小本生意的商人。正午时分,找到一家酒店打尖,饭罢算帐之时,仅仅两个小菜竟要他五两银子,他自不肯给,与之理论。哪知过不多时,从外面进来十几个人,不由分说便动手围打,他奋力冲出重围向外跑,到了街上还是让他们追到了,被毒打一顿。
听罢,方笛二人深感气愤,后悔适才不该如此轻易地就放过周老虎,理当狠狠地教训他一顿才是。旁人早已告诉那被打的年轻人是谁救了他,他自然对方、凌二人好一顿感激。他们忙谦逊了几句。
其后方笛又问起周老虎为何在此地如此嚣张?大家皆摇头苦笑。细问之下,原来周老虎本名周富贵,不知怎的发迹起来,如今在洛阳城中有多处买卖营生,财大气粗,兼而勾结官府,越发的横行霸道,所以得了“周老虎”的外号。此处的百姓无不受过他欺负,类似这年轻人的遭遇的也不乏其人,只是慑于他的权势,大家均是敢怒不敢言。
此时方笛已暗有计议。遂叫那年轻人收好周老虎的银子,急速离开洛阳城。那人遭一顿毒打,受的却只是皮外伤,况且又怕周老虎报复,也顾不得疼痛,再次谢过方笛和凌月儿的救命之恩,一瘸一拐地出了城。他怀揣着周老虎的五十两银子,心里倒还暗自庆幸,挨了一顿打,却换来五十两银子,自忖辛苦半年也决计挣不了这许多银子,一时不知是喜是忧。
第六章洛阳古城
方笛问清周老虎的住所,众人渐渐散去。他笑道:“咱们这下倒不必为银子的事伤脑筋了。”凌月儿问道:“你要去周老虎的家里偷银子?”他道:“偷甚么?进去便动手拿来,若有人阻拦,索性都给他砸得稀巴烂。”他既知周老虎是为祸一方的恶霸,心下深感厌恶,有意狠狠地教训他一顿。
她微微一笑道:“凭笛哥你的武功,自没人能阻挡得了,这样做原亦不妨。不过此事势必惊动官府,到时几面城门一关,咱们不仅游玩不成,要脱身出城可也不易了。”他寻思此言也对,问道:“依你的意思是等到了晚上再去偷……拿银子?”她点头道:“现在先用剩下的银子买两套衣服,再找一家客栈住下,晚上动手。”方笛以为可行。
二人四处寻找,买了两套衣装。但是连到两家客栈,掌柜知道他们得罪了周老虎,怕牵连到自己,皆不敢留他们住下。事出无奈,又寻了一家“聚福客栈”,那掌柜仍是这一番说词,方笛怒气陡生,一掌将厚厚的柜台打得四分五裂,掌柜才不敢再说甚么,唯唯诺诺应承下来。二人要了两间房住下。沐浴更衣后,风尘尽去,倍感神清气爽,精神为之一振。
晚饭过后,天色渐暗。他们自思动手为时尚早,一起回到房中。闲谈间,方笛无意中看见放在她床头的那幅“听雨图”,笑道:“让我也来赏赏画。”拿在手里慢慢展开,突然惊诧地“咦”了一声,道:“这画里男子的脸怎么变黑了?”凌月儿初拿到此画时是黑夜,而后便顾着赶路,始终未及细看。闻言一奇,忙走到近前端详,果见那画中男子原本白净的脸变成了半黑半黄,把画翻了个面,画卷背后有一块儿黑记,似是被火熏烤所致。两人了然,知道必是石腊放火欲烧死自己二人时,木屋四面的墙壁均被烧着,自然殃及池鱼,挂在墙上的“听雨图”被炙热的墙板烤黑一块儿便也不足为奇了。天幸方笛抢救得及时,否则当时此画转瞬即燃,决计难以保全。
好好的一幅画有了瑕疵,她甚是惋惜,颇感郁郁。方笛安慰道:“其实一幅画也没甚么大不了的,赶明儿遇到好的画店,我多买几幅送给你就是了。”凌月儿岂不明他的心意?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噗嗤”笑了出来,指着画上男子的脸笑道:“他的脸原来倒与你有几分相似呢!”方笛的面色虽算不上白净,但也绝不像画上的人那样半黑半黄,知她取笑自己,佯怒道:“你敢笑我,俺乃是燕人张翼德是也,莫非想和俺一战么?”十足是伍大智的口气。
她轻啐一声,笑道:“好的不学,却非要去学伍大哥。”说着慢慢地将画卷好,卷到黑瑕处,轻轻地叹口气。一迟疑间,却见熏黑处似有异常,仔细端详,忽道:“你快来看,画上好像有字。”方笛近前细看,果见熏得深黄的一块儿上隐隐有几个细小的金字,模模糊糊将可辨认,而完好处却全无异常,心下不解,问道:“烧坏的地方怎么会有字?余处却又没有,真是好生奇怪?”凌月儿沉吟半晌,道:“曾听卓女侠说过,江湖上有的人为了隐藏秘密,用一种特制的药水蘸写文字,写过晾干之后,从表面看仍只是白纸一张,须淋上些水方能显出字来。”稍顿又道:“这幅画上的字想是亦为此理,不同之处便是用火烤才能现出文字。”他笑道:“原来如此。这倒有趣得紧!”凌月儿道:“我不过也是想当然如此,或许并不是这样呢?”方笛道:“你说的多半没错。”她微微一笑,喃喃自语道:“画上会有些甚么字?想来必是极为要紧的。用甚么法子可以看到呢?”他笑道:“那还不简单,咱们把它放在蜡烛上烤上一会儿,不就能知道画上写的是些甚么字了么?”她摇头道:“若如此,这幅画便算是全毁了。”言下之意甚是不舍。
方笛对画上的字极为好奇,欲一睹而后快,劝道:“作此画的前辈既有这样的安排,必含有深意,自是盼日后有缘的人能得窥此中奥妙。你只顾着怜惜一幅画,却枉费了前辈的一番苦心了。再者此画已有破损,难以长久保存,留下亦无用处。孰重孰轻,自不待言。”凌月儿知他所言在理,但兀自不忍就此毁去这幅画,一时踌躇难决。方笛见她已有些心动,继而又道:“画里的文字多半极为重要,难道你当真不想知道么?唉,可惜呀!可惜呀!”故意做出一副悔之晚矣的样子,对着她摇头叹气。
她被逗得盈盈一笑,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头,嗔道:“要看就看,干嘛做出这副怪样子?”将画递到他的手里,叮嘱道:“千万小心点儿,可别给烧着了。”方笛大喜,连声称是。
他打开画卷,置于蜡烛上方半尺多高,不时的上下左右移动,以求烤得均匀,不至于火力太过集中,将画烧毁。
未及顿饭的光景,整幅画被烤得深黄泛黑,显现出来的金字清晰可见。他们心知经过一番烘烤,画卷的纸质已酥,稍不小心便会前功尽弃,于是凌月儿轻轻地挪开蜡烛,方笛慢慢的将画平放在桌子上,丝毫未损。见大功告成,二人甚是欢喜。
凑上前观看,只见画卷的正上方赫然五个大字“灵犀通心术”,二人心中怦然一动。向下看去,开篇写道:“世间男女皆叹情为何物,实愚不可及也。殊不知情字乃大,亦有高下之分。余谓情,分作四品:极下品,为欲而生情;下品,自道情重于万物;中品,为情勘破生死;上品,情字系于一心,心通意通,浑若一体,了无生死俗念。余论之,极下品自不待言,为吾唾弃;下品太过着于浮华,亦弃之;中品者,视情重于命,沉迷过甚,难悟真谛,吾所不取;唯上品能得悟情之大道,深明其中三昧,乃为至圣之境。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心即是情,情即是心,灵犀乃为真谛,亦即心心相印矣。”看到这里,二人蹙眉冥想,愈品愈觉得意境无边。须臾过后,不约而同的目光一交,轻轻点点头,意示这些话言之极是。然后继续再看下去。
“神功系愚夫妇所创,重在心,轻于气。须知天下万物之道皆是孤阴不长,独阳难生。欲修炼神功,必要情深至坚的男女二人合力方可。以意领气,借气通灵。功成之时,心神相通,乃达圣境。修炼者切记,情未及厚,苦练难成;情深至矣极矣,朝夕可就。故若逆天而行,强行修炼,势必差强人意,徒劳无功耳。”方笛淡淡道:“我当有甚么要紧的,原来不过是些骗人的东西。其实不看也罢。”意兴索然地坐到一边。
凌月儿则不一样,大有爱不释手之意。她读过通篇,才知“灵犀通心术”不单只是一门旷古未闻的神功,更可以用此功法合二人之力治愈极严重的内伤,愈加喜爱。当下也不多言,低声默念,用心记忆。待念到第三遍,已将神功秘笈的千余字尽数记下。她见最后写道:“神功既现,有缘得见。看罢立毁,歹恶难窥。”遂在确认记忆无误后,心下一横,将画放在蜡烛上烧了。
方笛初时见她口里默念,心中暗笑。突见她烧画,大惊道:“你作甚么?”她笑道:“反正你也不喜欢,留着也无甚用处,倒不如烧去的干净。”又故意问道:“怎么,你是舍不得么?”说话间画已被烧尽。
他有些哭笑不得,讪讪道:“那倒也没甚么舍不得的。不过这门神功既然藏得如此隐秘,必定费了前辈的不少心血,志在流传千古,终不能因咱们而绝于后世。你这样……似乎是有些对不起创此神功的前辈了。”极显惋惜之意。
凌月儿知他言不由衷,暂不揭穿,笑道:“这幅画被火烤得纸质已酥,再难收藏。终不能任由它放在这里,谁都可以看罢?与其如此,还是烧去的好。再说你我也算是知道世上竟还有一门\'灵犀通心术\',前辈的心血也不算是白费。你说对么?”妙目斜睨,笑吟吟地看着他。
方笛微一蹙眉,道:“话虽如此,若先将神功抄录下来,岂不是一举两得?”她接口道:“你不是说它是骗人的东西,不看也罢么?现在怎么又自食其言?难道适才说的不是真心话?”他脸上一红,嗫嚅道:“这……唉!我终也说不过你。你说怎样便怎样罢?”其实他自从一见到金字,便对“灵犀灵心术”大感兴趣,况且又须二人一起合练,自是乐意之极,只是觉得若表现得太过热衷,不免显得有些儿女情长,英雄自然气短了,所以一直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盼望着她能当先说出合练之意,自己再顺水推舟。不想她现下却将神功毁去,当然惋惜不已。
凌月儿初时确以为他对“灵犀通心术”不甚感兴趣,便自行用心记下,想日后再劝他一起同练。后来见他对烧画甚是紧张,心下疑惑,故意长篇大论一番,引他说出真心话。现在看着他的窘态,不再刁难,微笑着吟道:“世间男女皆叹情为何物,实愚不可及也。殊不知情字乃大,亦有高下之分。余谓情,分作四品:极下品,为欲而生情;下品,自道情重于万物;中品,为情勘破生死;上品,情字系于一心,心通意通,浑若一体。余论之……”悠闲自若地背诵出神功秘笈的全文千余字。方笛直听得目瞪口呆,惊诧不已,实不相信她竟能在短短的片刻间便能记下神功秘笈,但耳听不虚,大感钦佩。
背罢,她得意地笑道:“如此神奇的武功,我怎会轻易地将其毁去?抄录在纸上,难免有失。似我这般记在心里,任谁也偷不去。”他由衷赞道:“月儿你真是聪明绝顶!”她心下忭喜,笑道:“若非如此,怎么知道你原来着实在意这幅画?”他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一直在耍弄我,看我这个作师兄的不好好惩治你一番?”言毕欺身而至。她巧妙地闪开,躲在桌子后面,笑道:“作师兄好神气么?小心到师父面前告你一状。”方笛道:“那就更加放你不过。”又追将过来。她嘻嘻一笑,轻灵地跃开。二人嘻笑追逐,欢悦声声,羡煞旁人。
转眼已过亥时。二人蹑手蹑脚地出了客栈,径到周老虎的宅外,见门口有几个人把守,直闯进去势必大打出手,惊动旁人,便找到一拐角处,听听里面没有动静,翻身跃入高墙。
府内的庭院甚大,东西厢房内漆黑一片,显是没人。唯正堂中灯火通明,人头怂恿。二人怕露了形迹,互一点头,一起跳上西厢房的顶上。尚未站定,只听正堂内众人齐应一声“是”,然后陆陆续续地走出来,方笛二人忙伏身低下。待众人走过,抬头望其背影,见足有十三四个人,个个手拿钢刀,皆是会武功的样子,昂首挺胸地出了府门。
方笛低声道:“你说他们是去干甚么?”凌月儿略一沉吟,道:“多半是去找咱们,报白天之仇。”一顿道:“不好,客栈的掌柜只怕要糟糕。”他道:“不怕,待拿完了银子,回去多给他一些算是补偿也就是了。”又等了半晌,不见正厅中再有人出来。他们提气一跃,纵上正堂房顶,伏下身轻轻地揭开一片瓦,向里面窥探。
堂内三个人围坐一桌,推杯换盏,大吃大喝。细看上首一人正是周老虎,另外两个人却不知是谁。只见周老虎道:“今日若能得报此仇,全仗高大哥和晁大哥多多帮忙。在下这里先行谢过了。”那姓高的道:“平日兄弟在洛阳城中也多仰仗周老板之力,谈不上甚么谢不谢的。”姓晁的也道:“高大哥说得不错。咱们兄弟在洛阳城里也算有个字号,竟然敢有人在太岁头上动土,忒也大胆,自然饶他不过。此事只管着落在我们兄弟的身上,周老爷放心就是了。”周老虎举杯道:“早知两位是仗义之人,权且先满饮此杯,聊表寸心。”仰头饮下。高、晁二人忙举杯相陪。
饮罢,周老虎从身后的桌子上端来一个用红布盖着的木盘,放在桌上道:“小小敬意,不成礼仪,两位可别见笑。”揭开红布,木盘上放着十锭黄灿灿的金元宝。
那二人相视一笑,对他抱拳道:“既然周老爷一番盛情,我们就却之不恭了。”将托盘拉到自己的面前,喜悦之情难以掩饰。
三人边饮边聊,但再不切正题,尽是些花街柳巷,风流韵事,言语甚是龌龊下流,说到得意处,免不了开怀大笑。
凌月儿深感厌烦,坐在一旁,不再听下去。方笛轻轻地放下瓦片,低声道:“那姓高的和姓晁的好像均身负武功,虽然未必了得,今晚只怕也要费些周章。”她道:“不如先去后面的院子看看?”方笛只想让周老虎大大地破一回财,权作横行无忌的教训,却不愿太过招摇,无端惹上是非,便道:“也好,咱们就去后院看一看。”二人轻声缓步走到屋顶后檐,见后院正房内有烛光,里面似有女人争吵戏谑的声音。
方笛问道:“你说屋中会是甚么人?”凌月儿道:“这后院也叫二进院或是主院,应该是周老虎安寝之处。听屋里的声音似是几个女人,说不定她们是周老虎的妻妾。”他点点头,见左右无人,道:“咱们下去。”一拉她的手,二人飘然而下,轻盈之极。站稳稍顿,几个起落跃到正房门外,俯身贴耳,里面果有几个女子的声音。
一个清脆的声音道:“雅仙,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老爷愿意让谁侍寝,那是谁的福气,他要是看不上你了,纵是没了旁宠,也是一般的不去理你,争了半天也是枉然。蕙兰,你看我说得对么?”那雅仙一冷笑,却不搭言。
叫蕙兰的“哧哧”一笑,嗔骂道:“小蹄子该打,没由来的扯上我干甚么?”先时那女子阴阳怪气地道:“怎么不扯上你?老爷一向最宠的就是你,着实叫我们羡慕得眼红。”语气中颇有嫉意。
一个成熟沉稳的声音道:“好了好了,咱们四个人里就是如意你最爱吃醋,却以小人之心度我们君子之腹,只道都和你一样容不下人。”如意“哼”了一声,怫然道:“大姐你是正房妻室,我们是妾,自然不一样了?我要是不争,只怕迟早连粥都喝不上。”言到此,想是触及伤心处,竟自有些哽咽。那被称做大姐的淡淡地宽慰她几句,实殊乏关心之意。
方笛和凌月儿在门外听得真切,猜想屋里的必是周老虎的妻妾,她们闲来无事,正在争风吃醋。凌月儿颇为不屑地低声道:“男人真是莫名其妙,为甚么非要娶这么多妻妾,却不能用心地去喜欢一个人?”言罢喟然。
方笛凑上前低声道:“放心罢,我和他们不一样,只专心喜欢你一个人。”她轻啐一声,面色绯然,暗中好生怿悦。
这时又听一直未曾开言的雅仙道:“蕙兰虽得老爷宠爱,不过未必就是老爷最中意的罢?”蕙兰忙道:“讨厌,我又没招惹你们,干嘛净说我呀?”周老虎的正室夫人幽怨道:“猫儿哪有不沾腥的?看得见吃不着的永远是最香的。”如意怒道:“提起那个贱妇我就一肚子的气。明明比我大上十岁还不止,却弄得老爷为她神魂颠倒的,也不知是中了哪门子邪?依我看,她又不是周家的人,还是个丧夫的寡妇,干脆扫地出门,省得成天叫咱们姊妹看着赌气。”雅仙冷冷道:“人家不是周家的人,可与老爷是姨表之亲。况且她自丧夫一直守节至今,乃是良家妇女。仅此一节,便不是那些风尘女子比得了的。”如意大叫道:“你说谁是风尘女子?你再说一遍。”雅仙不慌不忙,冷笑道:“再说一遍又怎的?我又没在\'翠红院\'里干过那营生。”方笛二人听到这里,已明白了个大概。周老虎娶了一妻三妾,如意又是出身风尘,四个女人相处得不好,时而争相吃醋。现在周老虎似是又有了钟爱之人,他的妻妾对那个女子极之嫉妒,心怀恨意。
屋里顿时响起了打和衣服被扯破的声音,想是如意和雅仙揪打在一起。听着里面的一台好戏,方笛暗暗偷笑,凌月儿心道:“世上偏生有她们这样无聊的人,真是可怜!”无心再听下去。这时大夫人喝叱道:“你们两个还懂不懂家法,在我面前就敢如此胡闹。还不给我住手。”她大概素来威严,雅仙和如意不敢再打。如意转身伏在桌上,抽噎不止。蕙兰忙上前安慰她。雅仙则冷眼旁观,胸口一起一伏甚是急促,显是刚才争斗花费了不小的气力。
凌月儿轻声道:“迟则有变,不如早些动手罢?”方笛点头道:“好。”正要推门飞身入内,听那大夫人又道:“你们给我记住,咱们在周家是有名有份的人,可别为了旁人伤了自家姊妹的和气。”雅仙正自气愤难当,厉声道:“我现在去找那个贱妇过来,好好地羞辱她一顿,出一口恶气。”抬腿向外走来。
方笛想先点其穴道,然后直接冲进去。凌月儿一转念,一拽他的衣角,二人闪身躲到一旁角落里。他实不明白,为何不干脆直闯进去。其实是凌月儿听得屋里的几个人对雅仙要去找的人暗怀嫉妒,深有敌意,心里很是好奇,倒欲看一看她是何等样人物。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女子快步走出来,自是雅仙无疑。她穿过东边耳房,径奔内院而去。
看她去得远了,二人一跃出来。方笛道:“先点她们的穴道,再动手拿银子。”凌月儿应了一声,一齐抢入屋内。
里面的三个女人突见两条人影蹿进来,骇异非常,还未及叫出声来,身上一麻,半点儿也动弹不得了。惶恐之下,只道进来的是甚么鬼魅邪物,开口便出言告饶。方笛不耻她们的为人,环目一瞪,大夫人被凌厉的目光一扫,心下懔懔。她定了定神,细看之下,见进来的不过是一男一女两个十几岁的少年,暗自心定,壮着胆子问道:“你们要干甚么?”方笛淡淡道:“拿东西。”不再理她,双目环顾屋内,猜测金银财宝会藏在甚么地方。
凌月儿见屋中家什颇多,若当真一件一件地翻出来找,只怕少也须半个时辰,于是拔剑抵住那个叫如意的,道:“周老虎的金银细软在哪里?快说!”如意吓得面色苍白,颤声道:“我……我不……知道,真的。”方笛恐吓道:“不说就把你们都杀了。”凌月儿的剑微微一抖,道:“说还是不说?”二人说话恶声恶气,心里却觉得好笑。
如意见眼前白光一闪,面颊微凉,只道已破了相,惊骇至极,一怔片刻,痛哭起来。方笛和凌月儿反倒一慌,面面相觑,不知该怎生处置。
一怔之下,还是凌月儿当机立断,剑尖顶住她的肩头,喝道:“再要哭哭啼啼的,可莫怪我手下无情。”如意觉得肩头一痛,泣声立止,兀自抽抽噎噎,颤微微的默不做声。
方笛举掌道:“你们看一看我的手。”几人不解其意,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聚了过来,连凌月儿都不明其意,好奇地看着他。
他微微一笑,力道迸发,一掌拍在旁边的檀木桌子上,“喀嚓”一声,桌子登时四分五裂,碎屑纷飞。这一掌是他以纯刚的内力打出,掌力及处,力道均匀,整张桌子都被震碎,最大的碎块儿不过拳头大小,功力着实非凡。三个女人吓得面容失色,相顾骇然。
打过之后,方笛也大感诧异,不知自己的功力为何比往昔尤强了几分。他不知已练成的“奇门九掌”并非只是一套精妙的掌法,因为练此掌法时必须运转“无极真气”,运气出掌,借掌强气,所以掌法愈精,功力愈深。他此时的功力比数月前更强了两分。
凌月儿见他看着掌发呆,轻声叫道:“笛哥,笛哥。”他霍然惊醒,转而对周老虎的几个妻妾恶狠狠地道:“我只再问一句,若不实言相告,便如这张桌子一般,受一掌了事。”如意被长剑指着,又见方笛恁的厉害,哪敢再想其他?急道:“我说,我说,老爷的金银财宝都藏在床下的暗格里。”凌月儿怕她弄鬼,解开她的穴道,用剑一指,道:“你去给拿来。”她不敢违拗,顺从地走将过去。
大夫人看着她道:“如意,你竟敢做这等好事?”如意闻言,迟疑不定。方笛对大夫人道:“怎么,你想尝尝我这一掌的滋味么?”说着举掌在她面前晃了晃。她胆色再佳,终究不过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妇道人家,见此心中悚然,紧闭双目,不敢直对险厄,兀自道:“你要是胆敢动我半根汗毛,我家老爷决计放你不过。”言语虽强硬,却略带颤抖,显然内心深有惧意。
方笛和凌月儿微微一笑,不再理她,逼着如意走到床前。方笛道:“快去拿。”她依言跪下,慢慢地爬进去,凌月儿怕她借机耍甚么花招,道:“你要是敢耍花样儿,我就这么一剑刺进去,也不知道你避不避得开。”如意本想躲在床下不出来,大声呼叫,只要老爷带人一来,自不怕眼前这两个小煞神。一听她这话,自忖在床下方寸之地万难躲开长剑一扫,只得打消了此念。
她在漆黑的床下摸到墙上的暗格,一拉而开,顿时金光映面,里面尽是大锭的金银,只怕不下千两,另有不少的翡翠珠宝,价值着实不菲。她虽然知道金银财宝藏在这里,但周老虎从不让妻妾们看里面的东西。此刻她乍见之下,惊得挢舌不已,心道:“原来死老鬼藏着这么多金银财宝,平日里却总装作一副穷酸相,想叫他给买匹花布都非易事。哼!这些东西迟早都是我的。”回头见方笛二人并没有蹲下察看,暗暗一喜,只敛出数锭白银和两锭黄金,余下的丝毫未动,轻轻地掩上暗阁的门,爬将出来,把怀里抱着的金银放在桌上,道:“便只有这些。”凌月儿见她说话时眼珠微转,知其所言不实,淡淡一笑,道:“是么?”把剑递给方笛,道:“将床劈开,看看里面还有没有东西。”她自知功力不足,唯恐一剑劈不开床板,面上无光。如意闻言脸色大变,凌月儿见况更坚信自己判断无误。
方笛持剑上前,力及臂腕,白光一闪,床板从中断折,随之一脚踢去,床体倒塌,里面的暗格显现无遗,他迈步上前去开暗格。如意知道诡计被识穿,深怕他们对自己下毒手,不敢稍有停留,转身便向外跑,大叫:“老爷,快……”凌月儿岂容她逃跑?不等“救命”两个字叫出来,飞身一掌轻按在其后颈上,掌力微吐,即将她震得晕了过去,“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第七章黄山绝顶
齐飞龙自知抵挡不住他刚猛无俦的攻势,急向后退。方笛凌空发掌,气透掌心,一道无形的劲力如野马狂奔,飞驰直追。
齐飞龙的身法再快也及不上掌力收发来得迅疾,只觉得劲风迎面袭来,其后深蕴一股浑厚无比的劲道,心下骇然,决计想不到他的功力竟已达到能隔空伤人的境界,面对势若迅雷的掌力,躲闪不及,内劲急催,双掌护住要害。
二人的力道一撞,齐飞龙胸口剧痛,连退五步。方笛更不多待,足才着地,一拧身,又扑了上来。四掌一交,他又退出五步才站稳,脸色煞白,已受了极重的内伤。
方笛有意让他先受些零碎的苦头,否则全力而施,一招便可取其性命。两掌过后,不欲再耽搁下去,体内真气鼓荡,内力一催,陡然发力,排山倒海似地推将过去。
齐飞龙自知无幸,闭目等死。齐飞虎与他兄弟情深,见况哪还顾得自己业已受伤?白光一闪,长剑破空而去,直刺向方笛后腰。凌月儿与之相距太远,不及相救,眼看他便有中剑之虞,惊恐至极,“啊”的一声尖叫。凤莲在车厢内随之心里一颤,嘴里忙念着“菩萨保佑”,却不敢撩帘去看,深怕见到的是自己不愿见到的惨状。
方笛习练的“无极神功”系道流武功,虚极静笃,能一神守内,一神游外,虽于激斗之中,亦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一觉背后有杀气凌厉,又听凌月儿的尖叫声,知道有人从后偷袭,猝然回身,剑尖已将及小腹,不容细想,右手倏出,食指与中指对准来路,向下一探,登时将剑尖夹住。凌月儿见他转危为安,方才长吁了一口气,心里兀自急跳个不停,显然适才受的惊吓不小。
谁料得到他会如此神勇?皆暗赞了声“好”。齐飞虎更是大惊失色,急要收剑回撤,无奈任凭使出吃奶的力气,也不能把剑从他的两指中抽出。方笛大显神功,内劲贯注于指,“啪”的一声,以二指之力硬生生的将长剑掰断。看着齐飞虎惶恐惊惧的样子,微一冷笑,头也不回,夹着断剑向后一甩,疾射向齐飞龙。
齐飞龙原已束手待毙,等了片刻不见方笛动手,甚感诧异。睁眼看时,一道白光当胸疾至,心中大悚,急待屈身避开,终还是慢了些,身形甫动,白光“噗嗤”一下打在肩头,直入肌肉,疼得大叫一声,鲜血如注。
齐飞虎听到兄长的惨叫声,亦觉心痛,挥舞着半截断剑与方笛斗在一起。他使的虽是断剑,但仗着剑法不凡,一路狂攻,方笛一时倒也奈何不得。齐飞龙知道弟弟的武功远不及方笛,唯恐他有何闪失,忍痛拔出利剑,不顾伤势,欺身近前,二人合力齐攻。凌月儿苦于守护凤莲事大,不敢分身,无法上前相助。花枝影亦有心帮忙,但见他以一对二不落下风,尚且游刃有余,倒也不着急出手。
赵九手最是焦急不过,自己三人都身负重伤,纵是一起上也未必敌得住方笛一人,况且还有花枝影伺窥一旁,对己方实是不利之极。偏生自己的计策又未得逞,非但没有挑起事端,反弄得凤凰寨和方笛几人甚是亲近。如今见花枝影颇有跃跃欲试相助方笛之意,心里叫苦不迭。遂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住地筹思脱身之策。
齐氏兄弟虽身上带伤,但武功比高占海和晁四二人要胜出不少,同是夹攻,威力较之大了许多。方笛腿疾逾电,掌法精妙无伦,攻守兼备,下手毫不留情,打得二人只守难攻,连连后退,渐感不支。
打了十几个回合,方笛不想再拖延下去,骤使出一招“火树银花”,双掌直击,半途忽的一变,宛如烟花冲天,四散纷飞,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层出不穷,重重叠叠地冲过来,乃是“奇门九掌”中的厉害招数。
齐飞龙二人只觉眼花缭乱,面前晃动的尽是他的手掌,根本分不清哪是真哪是假。他们受伤后本就身法拙滞,惊慌之下更难闪避这疾风暴雨般的掌法,情不得已,心生绝念,不管他甚么虚招实招,竭尽全力地挺掌击去。
方笛劲力暴长,让过他们的掌风,“啪啪啪啪”四掌,尽数打在二人的身上。他们哪还禁受得住?直震得身体倒撞出去,步步踉跄,一个站立不稳,失足倒地,胸腹间犹如翻江倒海一般,狂涌急冲,忍不住连呕数口鲜血。
方笛经过连场恶斗,亦颇感气虚力乏,震倒齐飞龙二人后,自己也是微微一晃,心中只想着杀死了二人,为何家雪恨,举掌向他们走去。
赵九手知道他只要一杀死齐家兄弟,势必来对付自己,为求生路,刻不容缓,左手拿剑,也不出声,轻身而上。
见方笛一步步地迫近,齐飞龙不甘就戮,可惜手上既没有兵刃暗器,重伤之下又痛楚难忍,无法抵挡。眼珠四下一扫,想寻个趁手的家伙,好歹也拼一拼,总胜于作笼中困兽。一瞥间,看见身后露出一片裤角,显然不是自己的,仔细一摸竟是一条人腿,想也未想,将残余的气力凝于一臂,握住那人的脚踝,大喝一声,“呼”地甩过去,横飞着撞向他。
猛见一个庞然大物迎面飞来,方笛未及看清是何物,不敢硬接,正欲施展轻功跃开避过,赵九手已蹿到背后,拧剑便刺。众人先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齐氏兄弟的身上,对赵九手缓慢趋近的举动不曾留意,现下见他突施偷袭,凌月儿和花枝影不约而同地惊叫道:“小心。”方笛疲惫之余,尽管不知身后有人偷袭,但面对眼前飞来的物事也是非避不可,他内力固有些不济,“神龙九现”的步法却是神妙无双,脚下一错,身形微晃,倏忽间已从所站的坎一宫平移至离九宫,于千钧一发之际避开前后险厄。
赵九手眼前一花,不见了他的踪影,惶惑间收剑不及,冲势未止,只觉剑下一沉,一物飞来竟自行撞在剑上,随之一声凄厉的惨叫,令众人不寒而栗。
叫声甫歇,众人定睛看去,见一肥胖白嫩的男人被利剑穿膛而过,已自气绝,正是被马匹掀翻在地昏阙过去的那人。
见死的是周老虎,方笛微一动容,随即归复平静,心里毫无半点悲伤恻隐之意。凌月儿也知周老虎其心恶毒,全无半分亲情,若不是因为他,今日绝不至于惹上这么一大堆麻烦,确是该死。只是见他死得凄惨,不忍再看,避过头去。
方笛看着赵九手手中的剑,冷笑道:“原来飞龙帮的高手都是爱在人背后干勾当的好汉。真是叫我们大开眼界呀!”言罢,冷觑齐飞龙两人,道:“你们是罪有应得,须怪不得我。”强提真气,复举掌朝他们走来。
听着他的脚步声,二人知道随着他的临近,离阎王爷也就越来越近,自知再无幸理,兄弟俩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安然闭目,等待着自己应得的下场。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注视着场面上的变化。
忽而一条人影由远及近,喝道:“休伤无辜。”话音未止,已至跟前,武功当真非同小可。
众人一愕,见来的是一个手拿小幡的算命先生,谁也不知他是何方神圣。方笛与凌月儿细一打量,觉得甚是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猛然间却想不起来。
那人与方笛一照面,惊怔不已,仰天长笑道:“好,终于让我找到你了。哈哈!”竟似有极深的恨意。此时又有几个人的脚步声渐近,待来到近前,见是六个年轻人,打扮各异,书生、郎中、樵夫等均有之。但看他们的身形步法,显是武功不弱,且系出同门。这几人纷纷站在算命先生的旁边。
方笛和凌月儿大感迷惘,不知他们到底是何路人马,为何对自己二人恨之入骨?方笛抱拳道:“敢问前辈高姓大名,怎会识的晚辈?”算命先生道:“你不认识我,我却记得你们呀。这几个月来无时不刻不想亲手抓住你们。天可鉴怜,今日终于能如愿以偿了。”扔掉挑幡,从背囊里抽出一把宝剑,便欲动手。旁边的六个人也忙将自己隐藏的长剑撤了出来。
看他们这阵势,凌月儿恍然大悟,脱口而出道:“原来各位是武当派的道长呀?晚辈这厢有礼了。”方笛心中一亮,暗道:“今天真是见了鬼,所有的对头都一古脑儿到齐了。难道真是我命里该绝?武当派不是好对付的,若在往日却也不惧,无奈现在我气力不济,他们也不用摆甚么阵,只消几十个回合就能叫我束手就擒。这可该如何是好?不管怎样,也要叫娘和月儿先脱身。”心里急思对策。
这七人为首的就是武当派的真玉道长,其余的是其弟子。却说自方笛和凌月儿被苏砚救走,真性、真法、真玉三人各带六名弟子,乔装下山,追查二人的踪迹,欲将其擒上山,当众为掌门报仇。三人各走一路,分头寻找。日前方笛在少林寺大显神威,名动武林,真玉正在左近,便追查过去。后来方笛二人坠入深涧,在里面待了月余,这其间自然失了线索,于是群道一直在嵩山附近查寻,但未有个结果。见二人确不在这里,便转而向洛阳进发,希望大城中可以找到些线索,不想在半路就遇上方、凌二人,实是意外之喜。
适才真玉远远望见一人要杀两个倒在地上无力还手的白衣人,本着侠义之心,上前阻止,乍见那人正是苦苦寻找的方笛,怎不大喜?
方笛知道与之一战是不可避免,遂道:“道长,咱们的事权且先放下不说,容我先杀了这两个狗贼。”自是指齐氏兄弟。
真玉见闻广博,看赵九手三人的穿着,已知是飞龙帮的人,暗思:“他们之间有何深仇大恨,他却非欲杀之而后快?飞龙帮不是甚么名门正派,原也不必插手管这闲事。只须留心别叫方笛耍甚么花招,借机跑了就是。”便道:“阁下请便。”齐飞龙、齐飞虎觳觫惶恐,知道厄运难逃,今日必死无疑,也不做无谓的挣扎,面色惨然。
方笛道:“多谢道长。”强提体内残存的真气,向二人走过去,口中说道:“当年你们心狠手辣,可曾想到会有今日这般下场?受死罢。”挥掌打去。他的气力虽略有不济,这一下乃是含恨而发,力道亦自不弱。
?然一声狂吼:“住手。”一人从旁边的树上直飞而下,双掌径朝方笛的头顶击来,势如苍鹰扑兔,劲风带得两边的树叶簌簌作响。众人一惊,不知来人是谁,功力竟精深至斯,骇异不已。
方笛周围方圆七尺尽被罩在刚猛无伦的掌风下,无可避退,自知决无可能接下这一掌,亦不甘束手待毙,体内真气飞转,内力急注双臂,举掌过顶,倾力迎上。
真玉早看出他气息衰弱,万难接下这一掌,自己身负擒拿杀害掌门凶手的重任,决不能让他死在旁人手上,当下长剑陡出,身形飞上,剑锋上撩,搠向飞下来的人,欲逼其闪避,以解救方笛。
他的武功虽然了得,但后发而动,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未及方笛丈外,二人双掌已交。闻听一声闷响,地上霎时尘土激荡,迎面一股浑厚无比的气浪横撞而来,以真玉的功力竟被撞得倒纵出去。幸而他深谙武当绝学“太极拳”,顺其势而退,将气浪的力道泄尽,自身未受伤害。见二人的功力如此浑厚,暗有余悸。
烟尘落定,一蒙面人威然而立,目光冷扫众人。方笛则单膝点地,脸色惨白,气息急促,胸襟处有不少血渍,已身受重伤。
凌月儿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飞似地跑到他身边,眼噙泪水,唤道:“笛哥,笛哥,你……你怎么了?”关切之下,不禁啜泣起来,全然忘了大敌伺机一旁。凤莲听得她的哭声,哪还待得住?急忙下车观看,见儿子凝目不语,面色吓人,一动不动,直如死了一般,惶遽之至,抱着他痛哭不能自已。
那蒙面人对赵九手三人沉声道:“你们还不快走。”他们一怔,大喜过望,赵九手一抱拳道:“在下飞龙帮白虎堂堂主赵九手。敢问英雄高姓大名,日后也好厚报救命之恩?”蒙面人道:“要走便快走,少来聒噪。”三人不敢再说,赵九手受的伤较齐氏兄弟为轻,上前扶起他们,欲疾步离去。
他们杀了凤凰寨的人,花枝影岂能善罢甘休?喝道:“三位这么走了,似是还忘了些事情?”三人一凛,知她要算那笔帐,不约而同的望向蒙面人。
那人道:“你们只管走,有甚么帐算在我头上就是了?”三人感动不已,齐道:“多谢侠士救命。”深深一揖,步履蹒跚地走了。方笛有重伤在身,灵台兀自清明,知道身边发生的事,心里愤恨之极,懊悔没有及时地杀了齐飞龙、齐飞虎,现下连动一下小指的力气都没有,自无法上前追赶。至于凌月儿,他们走不走浑不放在心上,唯一关心的就是方笛的伤势。
花枝影对蒙面人骂道:“你算是甚么,敢来自作主张?”起步一跃,直追三人。蒙面人身形倏动,挡在她面前,挥掌拍去。她遇招拆招,琵琶怪招连出,蒙面人倒也不敢轻敌,出招狠辣,凌厉非常。武当派的道士未见过有人以琵琶当作武器,大感诧异。
方笛心神稍定,奈何伤势太重,说话极是费力,道:“他……他是……石……腊。”声音极低,除了凤莲和凌月儿,谁也听不到。凤莲不知他说的是甚么,只是见他已能开口说话,大喜不已,哭声顿止。凌月儿却是大吃一惊,心道:“这个大魔头是怎么出来的?这下真是大事不妙。”须知石腊蒙面瞒得了别人,他的“九焰玄冰掌”可是举世无偶,作不得半点儿假,方笛与他一交手,哪还有不清楚的?
花枝影经过两场恶斗,甚感不支,刚才借机休整一阵,功力稍复,但仍与石腊差得太远,不仅难以在打斗中施展弹奏绝技,十数招过后,更是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凤凰寨众女空自着急,无奈武功远远不及,无法上前相助。
陡然一个不防,花枝影被他连中两掌,气逆力衰,身上忽而燥热难挨,忽而奇寒彻骨,白净如玉的脸庞一阵青一阵红,体内倍受寒冰与烈火双重煎熬,痛楚无以复加,呻吟几声,忽的眼前一黑,瘫软如泥,闭气倒地。众女大惊失色,急忙跑将过来。她们一触到花枝影的身体,都是一声惊叫,或觉触手处若烧红的木炭,或觉似三九寒冰,哪里禁受得住?不由自主地松开手。
她们只道寨主被石腊打死了,齐握剑在手,围将上去,把他困在当中,欲杀之为寨主报仇。石腊不屑一顾地道:“凭你们也配和我动手?真是活腻了。”挥掌便要动手伤人。
真玉不忍见众女无辜殒命,忙拦道:“阁下武功卓绝,不用与她们一般见识。”石腊“哼”了一声,道:“我的事用不着武当派的臭道士来管。”言未毕,猝出一掌,击中一女,她当即横飞出去,玉殒香消。
真玉大怒,道:“各位让开,待我武当派来收拾这狂妄之徒。”众女自知不是其敌手,即撤剑圈,护到寨主身边。
情知他的武功极高,真玉唯恐不敌,又气恼其行事狠毒,叫道:“布阵。”身旁的六人各归本位,分守井、鬼、柳、星、张、翼、轸七个星位,持剑待进,正是“朱雀七星阵”。
石腊道:“好,就让我来领教一下武当派绝世武功。”猱身欺近,直取真玉所站的枢位。
余人哪容他得手?六剑齐出,寒光闪闪,瞬间分刺向他身上的六处要害。他不料剑阵恁的厉害,心下微惊,急撤身后跃,躲过六剑加身之险,其态颇显狼狈。他暗道:“武当威名素着,果非幸至。”遂收小觑之心,沉着应战。
方笛见他们酣斗,心知正是良机,低声道:“月儿,快……快带……我娘走。”凌月儿和凤莲都哽咽道:“要走一起走。”他深知石腊与武当派要的是自己的性命,月儿和娘纵车逃走,他们怕对方趁机动手,绝不敢去追,兀会打斗,直到分出胜负为止,而自己就是犒赏胜者之物。若三人一起逃走,他们必定即时住手,同去追赶,马匹再快也跑不出他们的手心,三人谁也逃不掉。所以决意让娘和月儿先走,自己最亲的两个人能平安无恙,他纵死无憾。
见她们执意不从,良机稍纵即逝,不可久待。方笛急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武……。武当派的人……要抓我回山,暂时……不会杀我的。月儿,你……安顿好我娘,再……再找人来救我……不迟。你们再不走,我……便立时死在你……们面前。”情急之下牵动内息,不住地咳嗽起来。
凌月儿适才太过关注他的伤势,焦虑不已,心神难定,未能想到这一节。经他一点,哪还能想不透此中的关键?不过让她此时离开方笛,怎能割舍得下?久久悬决不下,难以定夺。凤莲则死活不肯离开,紧紧地抱住儿子,泣道:“我的儿,娘死也要和你死在一块儿!”方笛急中生智,对凌月儿急斥道:“你们还不走,难道想……累得……一起死在这里?”她几时听他对自己说过重话,闻听此言,心内一酸,知他是催着自己快走,心想:“若是因为一时优柔寡断,大家一起送了命,到了阴间笛哥也必对我怀有怨恼,那可做鬼都无味得紧!”念及此,心意立决。说了一声:“莲姨,月儿得罪了。”一指点中其穴道,她便随之动弹不得,有口难言。方笛见况,知她已同意先行离去,心头大喜。但想到这一次或许是生离死别,酸楚大作,忙强忍住泪水。
凌月儿附耳道:“月儿和你娘都要你好好地活着,倘若有甚不测,我……。我自也随你去!”双目含泪地凝视他,留恋不舍,最后终于一下狠心,猛地扭过头去,背起凤莲急速走到车旁,轻轻地把她安置在车厢里。自己端坐车头,眼噙泪水,茫然若失。她不敢再向方笛看去,唯恐自己强自硬起来的心肠付之东流,坏了大事。手挥长鞭,马车疾驰起来。
武当群道和石腊一直打斗不休,对方笛三人适才的言语神态全未留意,不知道她们要逃跑。凤凰寨的人面对寨主生死未卜,又哪有闲心理会别人的言行?再者就算是听到了,她们走不走也与自己无关,何必去管?直到凌月儿扬鞭催马,才惊动众人,目光齐聚过来。凤凰寨的女子瞥了一眼便不再理会。石蜡和真玉却是一惊,正待两下罢手,又见方笛仍留在那里,心下一宽。石腊暗想:“只要能杀了姓方的小子,暂可先出一口恶气。那丫头慢慢再收拾不迟。”并不发步去追。真玉寻思:“小姑娘走了倒不打紧儿,只要能抓住方笛,还怕她不来救么?到时一网打尽,终能为掌门师兄报了大仇。此刻须沉住气,若是这蒙面人破了\'朱雀七星阵\',我们的性命是小,方笛被他带走或是杀了,那便前功尽弃了。”念及此,急催阵法。
白光交织,石腊穿梭其间,仗着内力雄浑,掌法精妙,面对武当剑阵,毫无惧意。七道挥剑如风,快捷无比,除真玉镇守的“星”位是七星枢纽之处,不敢稍移,其余六人身形互换,变化无端,委实如同斗转星移,令人目不暇接,防不胜防。身在局外的凤凰寨众人有时偶一瞥视,但见剑光四纵,人形不定,直看得眼花缭乱,头晕脑胀。
约莫过了顿饭的光景,犹自缠斗难分。方笛身虚力竭,自知逃不掉,安心地盘坐下来,五心向天,存神定意,抱元守中,调息绵绵,试图能尽快恢复些气力。幸好近来他练成了“奇门九掌”,功力大进,经数场恶斗之后再与石腊全力对掌,虽被震得真气郁结,五脏有损,但“九焰玄冰掌”的剧毒未得侵入,如其不然,他此时真气内力将尽,岂能抵挡得住极寒至燥之毒?非立时丧命不可。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运转周天已毕,功力恢复了十分之一二,只是内伤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治愈,稍一动弹,胸腹间兀疼痛难忍。睁开双眼,见打斗已歇,石腊没了踪影,心想多半是他敌不过武当的剑阵,落败去了。再一细看周遭的情形,那六个小道士皆持剑坐在自己的背后,自是防备逃跑。真玉站在花枝影身后,出言指点一个女子点打其穴道。其余的人站在一边,静静旁观。
方笛见花枝影的脸色忽青忽红,身体时而颤抖不止,似是身处冰窖;时而汗出如雨,犹如酷热难熬。知她是中了“九焰玄冰掌”的阴阳奇毒,不由得暗自担忧,有心相助,实是力不从心,唯有扼腕叹息。
真玉有心救她,但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自己是出家人,多有不便,因此叫凤凰寨里一个功夫还过得去的女子代劳,他从旁指点,封住花枝影周身的大穴和心脉,不让毒气内侵,暂保一时性命无碍。明知此法不过是望梅止渴,却也只能尽力而为,拖得一时是一时了。
想到花枝影对自己还算不错,不忍见她就此殒命,方笛决心救她,道:“凤凰寨上的各位姊姊,武当道长,可否听在下一言?”众人齐转向于他,真玉见他身受重伤,运功不久便又神采奕奕,微感惊奇,道:“你有甚么话?”他道:“花寨主中的是\'九焰玄冰掌\'的阴阳奇毒,天下间救得了她的唯有我无极门的人。若是信得过在下,容我恢复功力,内伤痊愈,必当尽力救治,决不后人。诸位以为若何?”凤凰寨的女子听说他救得了寨主,俱面露喜色。真玉暗自揣摩道:“他武功超凡,恢复了功力谁还制得了?现在大言不惭地装作好心,还不是为了耍诡计溜走,万万不能上当。”正色道:“施主也太过自负了,难道真以为自己武功天下第一了么?”方笛见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便将恒生领悟到的那番道理叙述了一遍。真玉听他说甚么“阴阳不出太极,太极生于无极”的话,细细思索,觉得确是不无道理,只是不相信天下间真的只有“无极神功”才能克制“九焰玄冰掌”。权衡利害,终究是带他回武当山重要,不容有失。不过自己身为出家人,慈悲为怀,亦不忍看着花枝影中毒身亡,思索良久,道:“各位女施主,这姓方的是我们的大仇人,非带走不可。他为求脱身,其言实不足信。这位花施主身染剧毒,你们不要耽搁,快些去拜寻名医,获可有救。贫道等告辞了。”欲带着方笛离去。
方笛冷冷道:“武当派枉称名门正派,说甚么慈悲为怀,原来都是骗人的?事到临头只会溜之大吉,全不顾别人的死活,真是叫我这后进小子佩服得五体投地呀!哈哈,哈哈!”经他一说,几个道士都觉面上无光,真玉更是暗自惭愧。众女不禁疑窦丛生,不相信方笛真像真玉说的那样十恶不赦。
第八章飞龙铁狱
一连行了八九日,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随即有人将苏砚等人一一装进麻袋中,或肩扛,或二人抬,上了一座不高的山。行间,麻袋里众人时不时地听到有人恭恭敬敬地叫一声“燕护法”,燕难敌理也不理,带领一干人径直而上。
不一刻,来到一处大牢内。飞龙帮的人把苏砚、真性等十个人分别关入一座大铁牢里。走时燕难敌特意叮嘱看守的人道:“这些人都是帮主要的重犯,要小心看守,如有差池,你们知道会有甚么下场。”那负责看守的二人忙喏喏连声地应着。燕难敌等人随后出去。
未及半日,伍大智的穴道自行解开,开始破口大骂。起初看守的那二人尚能还上几句,后来只能自愧不如地败下阵来,而他兀自骂不绝口。苏砚和方笛听他骂得痛快,心里甚感痛快。凌月儿与何晓芸则嫌其言语污浊,怎奈无力阻拦,只得舍耳相陪。
看守的二人中有一个叫贺老六的,脾气甚急,被骂得忍耐不住,拔出钢刀在伍大智的面前虚劈两刀,喝道:“再敢骂上半句,看老子不宰了你。”伍大智浓眉一翘,满不在乎地道:“老子爱骂就骂,天王老子也管不了,更何况你这个狗屁不如的东西。呸!”贺老六原本只想拿刀子吓唬他一下,令其安静下来,谁知他丝毫不惧怕,倒也奈何不得,提着刀不知该如何是好。
看守的另一人叫陈丙寿,见此情景,笑道:“我说贺老六,还是把刀子放下罢?这几个人咱们可得罪不起,但凡稍有差池,你我皆无活路。拿着刀子吓唬他作甚?难道你敢动手么?”接过他手里的钢刀,扔在一边。
伍大智更是得意,笑道:“还是这位老兄识得大体。我要是有个甚么三长两短,你们的头儿非宰了你们不可。想活得久些便多来拍拍老子我的马屁,以后也好为你们说个情。”他虽被飞龙帮抓来,却浑不知身处险境,现在又见看守的人极是小心在意自己的安危,自是更加狂妄,胡言乱语。方笛等人听完他的话,心内大笑,只是身中“舒骨飘香”,笑不出声来而已。贺老六和陈丙寿被气得哭笑不得。
铁牢外门一响,一人仰首阔步地走进来。贺老六和陈丙寿忙恭敬地退到一旁,叫道:“雷堂主。”那雷堂主点了点头,进步到铁牢前,看着狱中的众人,道:“各位英雄,在下飞龙帮青龙堂堂主雷百鸣。今奉帮主之命,特来探望诸位。敝帮有甚得罪之处,还请海涵。”说着深施一礼。苏砚等人不知他这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脸朝外的都注视着他,面向别处的则侧耳倾听。
伍大智不买他的账,大声道:“你这人说话好不爽快,有话便直说,瞎绕个甚么圈儿?”雷百鸣知他是个浑人,不以为意,继而道:“这些年飞龙帮在帮主他老人家的率领下好生兴旺,如今实已是江南第一大帮派。究其原因,固然是帮主他老人家才智过人,武功绝顶,更主要的是他老人家能够求贤若渴,招纳英才,以致四方英雄皆愿效力麾下。现在帮主他不计前嫌,诚意想收留几位在帮中,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还望各位三思。”他知众人无法言语,言罢看着他们的目光,见均含怒意,知道此番说服之言未能奏效,心下悻悻。
伍大智又道:“你那帮主要真想把俺们这些大大小小,男男女女的英雄留下,干嘛不放俺们出去,请大家伙儿吃喝一顿?那还有的商量。”雷百鸣拣起一块儿指甲大小的石子,道:“阁下的话太多了。”中指轻弹,“嗖”的一声,石子穿过铁栅打在他脐中偏右一寸三分处的“天枢穴”上,他未及叫出声来,僵倒在地。狱里众人知他仅是被打中穴道,也不甚担忧。
雷百鸣不再理会他,对众人道:“在下所说之事还请各位多加斟酌。雷某过两日再来,希望你们已考虑得清楚了。”转身向外走去。忽然对贺老六厉色道:“尔等要严加看管,不容有失。你要胆敢贪杯误事,看我不要了你的性命!”他吓得一颤,忙道:“堂主放心,小的绝不敢大意。”雷百鸣“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等他走得远了,贺老六才嘟嘟囔囔道:“恁地倒霉!刚刚被泼汉骂过一顿,雷堂主又好没来由地训斥一顿,真是时运不济。”不住地叹气。
陈丙寿笑道:“谁叫你数月前奉命在此看守\'闽南一剑\'霍大雨时多贪了些杯中之物,以致被他点了穴道,偷走钥匙,开门逃走。虽然后来在两位堂主地围攻下自刎而亡,但你这\'好酒贪杯\'的名声却再也推不掉了。”说完呵呵大笑。
贺老六叹道:“想不到一朝行错,终身为人看不起。今后哪儿还有抬头的日子?”陈丙寿轻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这个你倒不必担心。雷堂主所以训斥你,倒并非全为饮酒贪杯之事,实则另有别情。”脸上狡黠地一笑。
他闻言一怔,凑上前问道:“陈兄弟,到底是甚么事?你且说来听听。”陈丙寿犹豫道:“本来告知你亦无妨,只是……”他急道:“你爽快些,只是甚么呀?
陈丙寿笑道:“兄弟近来手风不顺,上次赌钱欠你的五钱银子一时只怕……”贺老六急于想知道他要说的事,拍着胸脯道:“五钱银子算甚么?过个一年半载再还不迟。可以说了罢?”他见目的已达到,道:“告诉你也行,但必须立下重誓,保证此事除了你我二人外,绝不叫第三人得知,否则泄露出去,咱们俩都死无葬身之地。”见他说得严重,贺老六心里打个突,稍一迟疑,道:“好罢。我贺老六若将陈兄弟说的事泄露给旁人,管教我肠穿肚烂,不得好死。这总可以了罢?”陈丙寿看了看墙上挂的酒葫芦,道:“酒葫芦是你的罢?”贺老六点点头。他继续道:“适才雷堂主就是因为看见了它,才斥责你的。”贺老六不解道:“酒葫芦好端端地挂在那儿,碍到他甚么?”陈丙寿低声道:“你知道牢里的这些人为甚么会被关在这儿么?”他摇了摇头。陈丙寿得意道:“他们都是中了咱帮主的\'舒骨飘香\'之毒,所以全身无力,才被燕护法轻而易举地手到擒来。”苏砚、方笛等人功力未失,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此时一听提及“舒骨飘香”,心中微动,听得更加专注。
贺老六甚是惊奇,问道:“\'舒骨飘香\'是甚么东西?你且说来听听。”陈丙寿道:“是甚么东西我可不清楚,只知道它能让人身上无力,半点力道也使不出来,极是神奇。”他更是大惑不解,问道:“即便如此,与我的酒葫芦有何相干?”陈丙寿将声音压得极低,道:“\'舒骨飘香\'甚是奇特,任你甚么灵丹妙药也难以解毒,唯一的解药便是……酒。”牢里众人除伍大智外,功力都非等闲,耳力极精,自将这番话悉数听去,心下大动,犹如黑暗中看到一丝光亮。
贺老六兀自不信,道:“我连\'舒骨飘香\'都没听说过,你又怎知道这么多?不会是在胡吹大气罢?”言下甚是怀疑。
他“嘿嘿”一乐,道:“别说你不知道,帮众数百兄弟也无一得知。”贺老六不满道:“那你又来胡说八道?”他道:“你们虽不知道,我却是一清二楚。前年我才入飞龙帮,有一天两位护法斗酒,当时便是由我一个人来服侍的。\'舒骨飘香\'的秘密便是他们大醉后无意中泄漏出来的。”贺老六仍略有些不相信,道:“当真如此?”他怫然不悦,道:“你既不信又来问我作甚?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如若泄漏,帮主决不会放过咱们的。你可要小心在意,别成天只会灌马尿,万一酒后失言,谁也难逃一死!”他已后悔不该将此等机密之事告诉贺老六这样一个酒鬼,只是话既出口,岂能再收得回来?因而说几句重话,旨在唬住他,省得招来横祸。
贺老六心头一震,哪儿还不信?道:“兄弟放心,我打今儿起,决不再沾酒水,不然就是乌龟王八蛋。”陈丙寿稍自心安。于是二人又闲聊起别的事情,不再涉及此。
铁牢里的众人初时大喜,随即镇定下来,暗自琢磨:“知道酒能解毒又怎样?明明铁栅外面便有一葫芦酒,我们谁又有气力去拿?听到这番话也是枉然!”尽皆黯然。
凌月儿看着倒在地上的伍大智,又见方笛正面向铁栅,蓦生一计,即时安下心来,闭目养神,只待时机一到,便可行事。
余人的目光偶对,俱都充满无奈,不知该有甚么方法脱困。方笛见凌月儿面目平静,甚显安详,心道:“莫非月儿已想到出脱困之法?”转念一想:“大家都动不了,想到法子又怎样?终还是免不了一死。罢了,反正是和月儿死在一起,可算是虽死无怨了。”念及此,也闭上了眼睛。
整日无事。十二时辰一满,伍大智被点中的“天枢穴”随气血运行自行解开。凌月儿见他食指一动,心内大喜。苏砚等人偶然看到她的目光直盯着伍大智,尽是喜悦之色,深感纳闷儿,未解其意。
又过了盏茶的工夫,伍大智突然身体一翻,穴道已然解开,只是觉得胸腹中甚是憋闷,忍不住大叫一声。大家被他吓了一大跳。
贺老六和陈丙寿听到异动,急跑过来察看,见发出声响的是他,便不再理会,低声骂了一句,转身走开。
凌月儿看着方笛,眼中透着急切,引他的目光向地上看。他顺着一看,见地上除了杂草和碎石子外别无他物,不禁心下迷惘。
她心内着急,不住地朝地上的石子看去。方笛脑中急转,仍不得其解。忽又见她的目光转向伍大智,而后再复转到石子,最后向铁牢外的二人一瞥。他顿时醒悟,忙趁着伍大智一转身的功夫,朝他眨了眨眼睛。
他也眨了眨眼睛,问道:“你害了眼病么?”方笛目光下移,定在石子上。他搔了搔头,茫然道:“你到底是怎的了?”余人闻言,目光全朝方笛身上而来,只是头颈不能稍动,有的人位置不合适,看得煞是费劲。
凌月儿见伍大智难解妙计,暗里大急,亦无计可施。方笛毫不灰心,目光不住地引他向地上的石子看去。他见地上只有杂草和石子,猛的一拍脑门,叫道:“俺明白了。”声音甚响。方、凌二人心里一惊,生怕引起看守之人的疑心。好在贺老六和陈丙寿已懒得理会伍大智,听到他的声音也不近前察看,继续闲聊。
听他说明白了,方笛和凌月儿正自欢喜,却见伍大智蹲在方笛的面前,道:“你定是饿了。”他心里一凉,忙又眨了眨眼,意思是说不对。伍大智见况大喜,只道自己猜对了,又问道:“这里甚么也没有,你要吃甚么?”方笛朝地上一看,他登时恍然大悟,道:“俺总算明白了。”抓起一把杂草塞入方笛的口中,叹道:“想你也是饿得狠了,竟连这个都吃。他妈的,这里的人忒也小气,地上只有些干草,连个野果子也没有。”说着又是一把干草塞了过去。
旁人看着方笛狼狈不堪的样子,肚里狂笑不止,凌月儿亦是哭笑不得。方笛气得直欲晕倒,随之内息一提,一股强劲的力道猛然上升,冲口而出,“噗”的一声,满口的杂草尽数喷在伍大智的脸上。众人心里更是大笑不止。
伍大智抹了抹脸,怒道:“好小子,要不是看在你以前送马给俺的份上,非教训你不可。”方笛毫不在意,继续向他不住地眨眼睛,朝地上的石子瞥去。
伍大智不悦道:“看甚么看?杂草你又不吃,地上只剩下石头了,难道好吃?”方笛忙连眨不停,目露喜色。他倍感纳闷儿,疑惑道:“怎么?你当真爱吃石头?”方笛的眼睛不敢有停,闪眨如飞。
伍大智莫名其妙地转头看了看苏砚夫妇,见他们也是一脸茫然,又有转向凌月儿,她忙急眨妙目,好像生怕他不明白似的。伍大智无奈地皱了皱眉,拾起一块儿拳头大小的石块,看着方笛的嘴,自言自语道:“这个你可吃不下。”扔掉又拿起一块儿拇指指甲大小的石子,道:“这个还凑和。”把手掌摊开在方笛的眼前,道:“当真要吃么?”他目蕴喜色,轻轻几眨。
伍大智叹口气,将石子塞到他的口中,接着身子向旁边一滚。众人大奇,不明白他此举何意。正懵然间,他已站起身来,走到方笛的面前,道:“幸好这次你没有喷出来。杂草俺还将就受着,石头可决计吃不消。”大家听罢,心里又是哄然大笑。
方笛暗笑过后,又朝地上的石子看去。伍大智问道:“你还要吃?”又拾起一块儿与刚才大小相仿的石子塞进他的嘴里。凌月儿霎时眼中一亮。
方笛知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心想怎生使个法儿引看守的二人到铁栅前。伍大智却一个劲地催问:“还吃么?再来一块儿?”方笛大瞪其眼,不敢再有眨动,实是怕他又塞一块儿石子进来。
伍大智看了他一会儿,怫然道:“不吃便不吃,干嘛睁那么大的眼珠子瞪俺?恁的无礼!”闪身坐到一边,暗生闷气。
方、凌二人知道欲引贺老六和陈丙寿近前,非伍大智不可,急忙盯着他眨眼示意。事已至此,苏砚等人谁还会不明白,遂都眨眼不休,以助威势。
伍大智目光横扫一圈,见四面皆是眨动不停的眼睛,直看得眼花缭乱,心中烦躁无比,突然大喝一声:“你们到底要怎样?”其声如雷。
贺老六与陈丙寿被这一声断吼吓得一跳而起,急奔过来。在他们离铁栅只有一尺远的时候,方笛早已运足气力,真气一顶,劲道冲喉而出,嘴里的两粒石子似强弩之箭一般飞出去,“嗖嗖”两声,分别打在二人喉下正中的“天突穴”,未及叫出声来,已气闭倒地。
众人喜形于色,苦于手足难动,眼见陈丙寿腰里挂的钥匙却谁也无法去拿。伍大智看着二人倒地,实不知发生了甚么事。这时又见方笛向自己眨眼,极不耐烦,喝道:“你又待怎样?”眼睛随着他的目光望到陈丙寿的腰间。
一见之下,伍大智竟然立时醒悟,笑道:“这回倒不劳你费神。”单手探出铁栅,把陈丙寿腰里的钥匙拽了过来,自言自语道:“这下能出去了。”拿着钥匙一一试过,“喀嚓”一声,铁门大开。他一步跨了出去,忽又想到余人都动不了,心道:“来是一起来的,要走自也一起走,老子可不能不讲义气。”抽步转回牢里。这当儿却见众人的目光紧盯在一处,顺着看去,原来是狱外墙上挂的酒葫芦,便又转身出去摘下酒葫芦,开盖一闻,里面装的竟是美酒。他本是嗜酒之人,立时大喜,“咕咚咚”喝下一大口,一抹嘴,见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酒葫芦,便问道:“你们也要喝么?”大家忙不迭地飞眨眼睛。
他心想只有一葫芦酒,哪够这么多人喝的?生怕没了自己的份儿,心下有些舍不得,但也不便再独享美酒,遂边向里走边仰头猛饮,到了牢里只还剩下小半葫芦。
众人不知葫芦里有多少酒,心里大急,唯恐他不分深浅,把这救命的美酒全喝下,那便大势去矣!忙纷纷向他眨眼。他极不情愿地将酒水送到每人的嘴里,只让饮一口即撤开,换人再饮。他不认识真性三人,自也不去管他们,喂过苏砚六人之后,自己又畅饮起来,急得武当三道心如火焚,却无计可施。
酒一入肚,六人身上气力立复。方笛忙叫道:“伍大哥,快把酒给三位道长饮一口。”他嘟囔道:“干嘛要听你的?”却还是依言给三人各饮了一口。他怕还有人要喝,而自己尚未过足酒瘾,一仰头,剩下的酒全灌了下去。
方笛等人运转真气只行走一周天,身体恢复如常,尽皆欢喜不已,实不料“舒骨飘香”来得迅疾,解得也快速无比。
众人气力尽复,便商量怎样冲出去。真性三人虽与方笛、凌月儿心存间隙,此时也顾不得了,惟有一起同舟共济。真性道:“飞龙帮人多势众,咱们聚集在一起只怕会被一网打尽,依贫道之见,不如分头行事,几人一拨,各自寻路向外冲。众位意下若何?”大家想了想,均无异议。
凌月儿道:“大家走散了怎么办?出去之后应该有个会合之处。”真性略一沉吟,道:“路上曾听人赞道太湖景美,想来这里离太湖不远,大家下山后便在\'太湖及时雨\'乔老先生家中会合罢?”余人素闻乔万通的侠名,亦无异议。
计议已定,十个人一同冲了出去。这牢门外守着不少拿剑的飞龙帮下属,双方一照面,即大打出手,叫声连天。这些人哪是苏砚等人的对手?不消一刻,多数被点中穴道倒下,亦有一些时运不济的送了性命。真性和凌月儿等擅于剑法的人各自拣起一柄长剑,以作防身之用。
凌月儿暗暗奇怪,不明白这里杀声震天,为何飞龙帮无人过来救援?众人目光环视,见四面是四座偌大的堂屋,碧瓦红墙,高不可及,四房比比相接,其间更无空隙,看来要出去必须穿过任何一座堂屋方可。当下众人稍一商议,苏砚夫妇和伍大智向南面的屋子冲去;武当三道朝西面的屋子奔去;剩下的方笛、凌月儿、何晓芸和凌峰一路,他们一思量,齐走向北面的堂屋。
苏砚三人进去后见数十个红衣人站作一排,当中一人喝道:“想生离飞龙帮,真是痴心妄想。尔等还不束手就擒,难道还让本座动手么?”正是朱雀堂堂主米云亭,江湖人称“千里无形”。
苏砚怒道:“要动手就动手,废那么多话干嘛?”吕翠英接口道:“不错,有种的便单打独斗,叫这么多废物来作甚?”自是指其身旁的一干红衣人。伍大智听罢哈哈大笑,浑不知已险厄当头。
米云亭知道“绝峰二仙”的武功非同小可,不可力敌,只能智取,一挥手叫道:“放暗器。”众红衣人双手连扬,飞蝗石、钢镖、铁莲子、短箭等不下几十种暗器铺天盖地般地向三人而来。
苏砚见这些暗器中大半隐隐透着蓝光,显是浸过剧毒的,立即把伍大智拽到身后,身子一纵,双腿齐飞,倏间踢落七件暗器,同时双手急挥,以“无极神功”的先天罡气震落数支飞刀。
吕翠英可不似他这般清闲。红衣人恼她骂自己是废物,因而多半的暗器是飞向她的。她也不惊慌,骤起双脚,连环使出“疾风腿”,看准暗器飞来的路道一一踢去,有无法踢及的便施展迅绝无伦的“神龙九现”的身法将其一一避过。
米云亭本以暗器和轻功见长,故得名“千里无形”,现在一见到她的轻功,暗忖:“我以为自己的轻功在武林中是数一数二的,岂知今日一见,这老婆子的轻功不知比我强出多少!”不由得心生嫉意,催令属下加紧发射暗器。
朱雀堂在飞龙帮中主攻暗器一道,下属的帮众至少各会使用两种暗器方有资格立身朱雀堂,平日专司暗杀之职。堂主米云亭的绰号叫“千里无形”,固是称赞其轻功卓绝,也暗含着说他使暗器的功夫了得,可于千里之外杀人于无形,虽然言过其实,倒由此可见他的轻功和使暗器的功夫绝非等闲。
红衣人手里的暗器连珠似地发将过来,吕翠英颇有些应接不暇。苏砚一边要踢开飞来的暗器,一边还要护住伍大智,无力分身去帮助妻子,十分着急。
红衣人的暗器似是用不完一般,发个不停,而且多数是朝吕翠英激射去的,她仗着神功了得尚可支持。米云亭看出她的步法微显凌乱,暗一冷笑,脱手一支“追魂镖”飞去。
她在暴风骤雨般的攻势下心神不乱,突觉一道凌厉的寒气朝自己喉咙搠来,暗自一惊,脚下稍微一滞,瞬间一枚铁莲子正中其小腿,事出仓促,忍不住“哎呀”一声。同时那道寒气已袭面飞近,眼见即有穿喉之厄,不及念他,上身急仰,只觉鼻尖一凉,那枚“追魂镖”擦面飞过,心里倍感惶遽,骇出一身冷汗。
再说苏砚听到妻子的叫声,心知不好,身形一掠,向她纵去。伍大智眼前一花,已不见他的踪影,随之腿上剧疼,不由自主的一个趔趄摔倒,疼痛难忍,嘴里“嗷嗷”直叫。
苏砚才如电光石火似地抢出一步,却见妻子已化险为夷,避开了钢镖,但小腿被铁莲子打中,正欲进前,又听见身后的伍大智声声惨叫,暗自责骂道:“怎的把他忘了?”身形一顿,不知该先救他还是先救妻子。
仅这一踯躅间,吕翠英头中一阵眩晕,踉踉跄跄地退后几步,一跤跌倒,原来那枚铁莲子是浸过毒水的,她在激战中急催内力,血气运行极快,毒气随之而行,片刻便攻上头去,倏时发作。
此刻红衣人的暗器将尽,飞过来的只有零零星星的几支。苏砚看妻子受伤倒地,不顾一切欺近其身边,抬腿把飞来的暗器踢开,寻机一脚踢在妻子的腰间,看似力猛,实则劲道柔和,将她踢出两丈多远,正停在伍大智的身边。
苏砚让过三枚“穿心珠”,一个起落站到二人之间,右脚几乎同时在他们肋下一点,二人平卧的身体腾空而起,他双臂一收,将二人夹在腋下,骤起一纵,欺近红衣人。
他们的暗器已然用尽,见一团人影飞过来,忙拔出刀剑,欲待拦截。米云亭手一扬,五枚“七星刺”破空而去。苏砚听得风声,知道来物力道不弱,足一点地,蹿起近丈,双足如风似电,发力朝“七星刺”的头部踢去。“嗖嗖”数声,飞势转急,一一激射回去。
米云亭大惊,急忙撤身避开,紧接着身后传来几声惨叫,几个属下被打中要害,非死即伤。苏砚不等米云亭再得空闲,身形凌空前纵,跃过众人头顶,他们急挥刀剑向苏砚双腿斫去。
他身负两人,身法未有窒滞,?忽发足飞踢,迅疾无俦,连连踢中兵刃,刹那间脆响之声不绝于耳,各种兵刃齐腰而短。他的身形不停,转瞬掠过众人,朝外飞奔。
米云亭见机敏捷,疾步跟上,同时甩出一枚“金钱镖”。苏砚疾驰中听到身后的风声,脚下一错,偏开两尺,飞奔之势不改。“金钱镖”本是朝他后腰而来,这一让自身是避过了,却露出夹在腋下的伍大智的肥臀,“金钱镖”怎会识人?径直飞来。只听伍大智惨叫一声,骂道:“你奶奶个熊!”“金钱镖”在他的肥臀上狠狠地划了一道伤口,见血见肉。
第九章两派大难
伍大智道:“苏老儿和他老婆都受了伤。俺们这两天躲在离这儿还不算远的山洞里,一直没有东西吃。他们俩好像不用吃饭似的,俺可挨不住,所以出来找些吃的。那些人好不讲理,俺明明说好是先借来吃的,又不是不还给他们,哪知这里的人恁的小气?竟一路追过来。呸!他奶奶的!要不是俺也受了伤,早把这群狗崽子们甩得远远的了。”一副忿然受屈的样子。其间他又打了几个饱嗝,三人为弄明原委,只能强自忍受。
何晓芸听说师父受了伤,急道:“师父她老人家受了甚么伤?”伍大智搔了搔头,道:“这个俺可不大清楚。不过听苏老儿说,打中他老婆的那玩意儿有毒。这两天他们两人一直粘在一起,一会儿我摸摸你的脚,一会儿我碰碰你的手,好不亲热,倒叫俺有些不好意思!”说着“哈哈”直笑,随之又是一个饱嗝脱口而出。
三人心中了然,知道必是苏砚运功为妻子驱毒时被伍大智看到,他不懂武功,因而不明就理,现在却来胡言乱语。
凌峰道:“师父他们现在身在何处?伍大哥快些带我们去罢?”他才吃饱饭,实不愿动弹,但见三人均有此意,只得道:“去可是去,俺受了伤,可走不快。
何晓芸问道:“你伤在哪里?”他道:“那天先是一把刀子插在俺的腿上,后来不知甚么东西在俺的屁股上狠狠地划了一下,可疼死俺了。你们要不信,俺脱下裤子让你们看看。”说着竟真要动手脱裤子。何晓芸满脸绯红,轻啐一声,赶忙避到一边。凌峰急拦道:“伍大哥说受了伤便受了伤,绝无假话,我们当然信了,不必看了。”乔慕龙强忍笑意,道:“既然这位伍大哥身体不便,在下就给你雇一顶轿子罢?你坐在里面带路,咱们一起去找\'绝峰二仙\'两位老前辈。意下若何?”伍大智笑得合不拢嘴,伴着嗝声赞道:“还是你这公子晓事,会疼人。”三人心下暗笑。
乔慕龙结过账,给了小二几钱银子,吩咐他去雇一顶轿子。少时轿子已在外面停好。四人走出酒楼,轿夫一看,只道是何晓芸来坐,心头暗喜,庆幸接了一趟省力的买卖。哪知一脚跨上的却是四人中身材最为魁梧彪壮的人,心里叫苦不迭,后悔早知若是这么个庞然大物,事先应该多要几个钱,否则太也吃亏,但事已至此,他们只能自认倒霉。四人一用力,将轿子抬起,慢慢地行进。不知情的人以为他们服侍主顾尽心尽力,抬得甚是平稳,殊不知实是内中的人太沉重,四人有些吃不消,想走也走不快。
伍大智几时坐过轿子,一上去就极是好奇,这儿摸摸,那儿看看,还不时地撩开轿帘,得意非常地看着凌峰三人,道:“真是舒服极了,小姑娘还不来试试?包你满意。”何晓芸脸一红,摇头道:“还是伍大哥一个人坐罢?”他也不再相让,自顾在里面享受。
他久未进食,忽然狼吞虎咽地吃了这么多东西,余嗝哪能即时便止?一路上只要他一打嗝,轿身都是一颤,颠簸起伏加剧,沉重的轿杆压得四个轿夫肩膀生疼,心里叫苦连天。
直行近十里,伍大智突然叫道:“停,就是这儿。”轿夫如逢大赦,赶紧停下脚步,稳稳地放下轿子。他跨步从里面出来,指着一堆树枝杂草道:“就是这儿了。”上前拨开杂物,果然现出一个可容一人进出的洞口,三人急跟了进去。那四个轿夫摸了摸红肿生疼的肩头,摇头苦笑,心道:“这年头挣点儿银子真不容易呀!”抬起轿子快步走了。实是怕伍大智回去时还要坐轿子,自己可决计吃不消了,宁可少挣点儿银子,也不愿再活受罪。
洞内甚是潮湿,漆黑一片,目难视物。伍大智叫道:“苏老儿,你徒弟来了,还不快出来?”叫了几遍无人应声。凌峰转身出去,到外面点着一些干树枝,拿进来照得四下通亮。
这里不过斗室大小,眼前丈外坐着两人,正是苏砚和吕翠英。他们闭目凝神,似是于四人的到来毫不知晓,苏砚单掌贴在妻子的脚心处,看样子正在运功驱毒。凌峰三人自然知道其中关键,不敢打扰,拉着伍大智回到洞外。
四人在外面静静相候。何晓芸既见到了师父,心里犹如一块儿石头落了地,遂问起当日在飞龙帮中的遭遇。伍大智道:“那天分开走以后,我们走进一间满是红衣人的屋子里,他们也不问个清楚便将刀子、剪子、石头子儿一股脑儿地扔过来。俺又不是神仙会腾云驾雾,当然躲不过,一不留神就被一把刀子插在腿上,苏老儿的老婆也被甚么东西打中了腿,苏老儿夹起俺们俩人便向外冲,也不知哪个挨千刀害了猪瘟的,对准俺的屁股就是一下。他娘的,疼死俺了。”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屁股,犹觉疼痛未消。
凌峰道:“然后你们下山就躲在这山洞里,一直没有出来?”他摇头道:“哪有那么爽快?苏老儿夹着俺们跑下来,后面似是还有一个人追来,不过他哪儿是老苏的对手?三两下便被打跑了。后来俺们才来到这破山洞里。一连几天没吃没喝,苏老儿只顾着他老婆,俺可挨不住饿,只好一个人出来寻些吃的。不过俺可是有情有义,原打算自己吃饱后再给他们带回来些,不像他似的只会顾着老婆。”言下为自己不曾实现的英雄行径大感自豪。
这时洞里传出一人的呵斥声:“他娘的,浑小子又在人背后说长道短。”正是苏砚的声音。听他竟也学会了一句“他娘的”,凌峰与何晓芸暗自好笑。伍大智吐了吐舌头,也不与他争辩。
苏砚夫妇走得出洞来。师徒乍一相逢,何晓芸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师父”,扑到吕翠英的怀里,道:“弟子一直挂念着您老人家。”动情之下,热泪盈眶。
吕翠英轻抚其秀发,道:“师父何尝不想念你呀?”何晓芸与她相处数年,情逾母女,如今虽仅分开几日,却无时不心念相牵。骤然重逢,恍若隔世,忍不住泪水直淌下来。在场众人皆受感动,连浑不晓事的伍大智都觉得心里不大对劲儿,一时说不出话来。
半晌她才止住泣声,站在师父身边,凌峰和乔慕龙赶忙上前参见二人。苏砚道:“怎么不见笛儿和月儿?他们没逃出来么?”极是关切。
凌峰便将日前在飞龙帮中大战玄武堂,方笛夜探铁牢等事情简略地说了。只是事先经过何晓芸提点,隐下受伤和疗伤的事情未说。
听过之后,夫妻二人自放下心来。吕翠英对何晓芸道:“当初\'泰山飞鹰\'从咱娘儿俩眼皮底下溜走,如今终于还是被你毙于掌下,真是报应不爽。”苏砚接着道:“晓芸才出江湖便为父母报了大仇,真是可喜可贺!咱们的徒弟就是不同凡响!哈哈!哈哈1”吕翠英一撇嘴,道:“往日你只知到处夸耀笛儿,现在见晓芸大显神威,又来讨这便宜。枉你年逾古稀,好不识羞!”苏砚微怒道:“她虽是你的弟子,我可也是她的师伯,又是无极门的掌门人,她如何不是我的弟子?真是好没道理。”见他们争吵,何晓芸等人习以为常,倒不觉如何,乔慕龙则甚觉尴尬,当下打断他们的话头,打躬道:“家父久仰两位前辈的大名,一直无缘得见,此次诸位既相约我们乔家,便请两位前辈稍移玉步,一并前往。家父能得仰两位风范,定然欣喜不已。前辈意下如何?”苏砚摇头道:“既然笛儿他们俱都平安无恙,我们也不必去乔家了。”吕翠英怒道:“你没听说武当派的几个牛鼻子尚被关在飞龙帮?若不把他们救出来,谁能替笛儿、月儿洗脱杀害武当掌门的冤屈?你真是越老越糊涂,尽说些废话。”苏砚明知她说得有理,嘴上绝不肯认输,强硬道:“几个臭道士还不是武当派的人?他们岂会反过来帮笛儿、月儿说话?我看你才是越老越糊涂,尽说些废话呢!”伍大智自从见到苏砚,喉咙早已发痒,急欲与之争辩几句而后快,此刻更不犹豫,道:“苏老儿不愿意走就自管留下来喝西北风,俺们可要去吃大鱼大肉了。”也不顾忌甚么男女之嫌,拉着吕翠英便走。她叫道:“晓芸,峰儿,咱们走,别管他。”二人无奈,只得紧随其后。
乔慕龙想不到自己的几句话竟惹出麻烦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怔了半晌,对苏砚抱拳道:“前辈还是请罢!”苏砚原想找个台阶下,闻言瞪了他一眼,道:“请便请,谁还会怕你不成?”迈步行去。乔慕龙又是一怔,接着喟然一笑,快步跟上众人。
行间,何晓芸问起师父的伤势,吕翠英想自己出道以来未逢敌手,这一次竟然被暗器打中受伤,甚觉耻辱,只说伤势已愈,身体无碍,便不再言。何晓芸和凌峰看她气色红润,知其此言非虚,自然放下心来,不再追问。
到了乔家,乔万通听闻“绝峰二仙”到来,快步迎出。乔慕龙道:“爹,这两位就是江湖人称\'绝峰二仙\'的两位前辈。”他抱拳一揖,道:“在下乔万通,久仰二位前辈大名,今日有缘得见,三生有幸。”吕翠英略谦道:“乔先生客气了。我们也久仰\'太湖及时雨\'的威名,当真是如雷贯耳。”他笑道:“这是江湖朋友的抬爱,乔某愧不敢当。”乔慕龙又为他引见伍大智,乔万通道:“伍兄弟身材不凡,武功也是另有一功罢?”伍大智道:“俺可不会武功。”乔慕龙朝父亲点点头,意示果真如此,乔万通道:“伍兄弟为人爽直,令人佩服。”伍大智自出娘胎还是头一次听人说佩服自己,心怀大畅,忍不住哈哈大笑。
乔万通道:“诸位里面请。”苏砚一路上一直为刚才的事恼火,到了乔家也是一言不发,面色木然,现下却是当先迈步进去,毫不客气。吕翠英狠狠地瞪他一眼,他也犹如未见,依然我行我素。
看他旁若无人的样子,乔万通以为自己有甚失礼之处,抢上前便要致歉。乔慕龙知道其中缘由,忙轻轻地摆摆手,他忙止步,目带疑问。乔慕龙从他身边过时,低声道:“夫妻吵架,与您无关。”他便即了然,急行几步,在头前带路。
到了中厅,众人落座。乔万通道:“今日两位前辈光临寒舍,有甚不周之处,还望海涵。”抱拳一揖。
吕翠英道:“大家都是武林同道,乔先生不必客气。”苏砚冷冷道:“乔先生倒是落得清闲,却叫我的两个弟子去跑腿,真是打得好算盘呀!”众人一怔。乔万通笑道:“苏老爷子莫要误会。在下曾带领群雄讨伐少林,可惜至今真凶未现,在下实不宜于少林高僧相见,否则断然不敢劳烦方少侠和凌姑娘。”苏砚无言以对,“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吕翠英道:“听小徒说现在飞龙帮里还关押着武当派的三个牛鼻子,他们对笛儿和月儿已冰释前嫌,须得赶快把他们救出来,方可还两个孩子清白。要是飞龙帮先下手把他们杀了,可大大的不妥。”凌峰忙道:“师父明鉴,乔前辈正是要等您和师伯来到之后便即动手。”苏砚又接口道:“那倒是,少了我们\'绝峰二仙\',你们哪有本事去救人?”众人一惊,听他言中之意竟欲向乔万通挑舋。其实他与乔万通素未谋面,只是因为刚才被妻子奚落了一顿,心情恶劣,以致口没遮拦,抓住话柄便讥讽几句,权作发泄怒火,根本不管对象是谁。
乔万通素闻“绝峰二仙”的脾气古怪,也不计较,反而笑道:“前辈说得是。我乔家原本势单力孤,纵是加上凌贤侄与何姑娘,亦无必胜的把握。\'绝峰二仙\'武功绝世,若得以相助,大事可成矣。”听他一番话甚是谦逊,对自己又甚是恭敬,苏砚怒火立消,将不快之事抛之脑后,面现得色。余人见苏砚两次开口说话均甚无礼,而乔万通丝毫不以为意,泰然处之,不由得暗赞其胸襟广博。
乔慕龙对父亲道:“孩儿以为,要救人便当从速,免得夜长梦多。”他颔首道:“既然咱们现在人手已齐,倒也不忙上山,大家先休息一夜,明日再去救人不迟。两位前辈意下如何?”苏砚夫妻对望一眼,均自点了点头。吕翠英念及丈夫连日为自己运功驱毒,真气不足,须得用些时间恢复元气。苏砚则顾着妻子伤势初愈,不便动武。
乔万通见他们均无异议,便道:“既然如此,咱们就明晚动手。现在时候不早了,大家随我到后堂用膳罢。”伍大智低声问旁边的凌峰,甚么叫用膳?凌峰告诉他就是吃饭。他大笑道:“要是再不吃饭,只听你们唠叨个没完,快把俺憋死了。”众人大笑。
何晓芸甚是好奇,问道:“你不是正午时分才吃过那么多东西?怎么又饿了?”他道:“那有甚么希奇?苏老儿几天不曾管俺饭吃,只顾着他老婆。中午吃的东西不过是充了前几天的肚皮,今天的饭却还没有吃呢!”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大笑。苏砚听他说自己只顾着老婆,颇有些赧然。
吕翠英心中甚是得意,嘴上却对伍大智斥道:“谁要你来多嘴?”他哈哈一笑,道:“好男不跟女斗,俺可懒得和你废话。”大家笑着走向后堂。
次日白天众人养精蓄锐。晚上近亥时,乔万通拿来几套夜行衣,叫大家换上。苏砚大为不悦,道:“救人便救人,穿这劳什子干么?若是被熟人看到,岂不遭人耻笑,坏了\'绝峰二仙\'的名头?”吕翠英亦道:“我们\'绝峰二仙\'要救甚么人还有救不出来的?你们要穿就穿,我们不敢苟同。”乔万通正自彷徨,伍大智过来道:“你们爱穿不穿,俺可要先来一件试试。”说着拿起一件。乔万通忙拦道:“不敢劳动伍兄弟大驾,你还是坐阵于此,也好叫我等去得安心。”他知道其不会武功,去了不仅毫无益处,还要分心照顾他,甚是累赘,因此不欲让其前去。
他道:“那可不成,这里是你的家,叫我坐阵干嘛?那天在山上不知谁的刀子扎中了俺,今儿俺说甚么也得上山,找出那龟儿子,扎上他三百刀,让他知道爷爷的厉害。”见他执意不肯留下,乔万通看着苏砚踌躇道:“苏老爷子,这个……”苏砚道:“这还不简单。”一指戳在伍大智的身上,他立时全身一阵酸麻,双腿一软,倒在地上,嘴和手脚虽都不能动,却双目圆睁地瞪着苏砚,似有千言万语要骂将出来。
乔万通命下人把他抬到后院厢房安置好,又劝苏砚夫妇穿上夜行衣,无奈终是不肯,只索作罢。遂将几件夜行衣放到一边,也不叫其他人换了。既是几人同去,他夫妻二人不肯穿,别人换上也没有多大用处,倒也省了这一番工夫。
随后乔家父子、苏砚夫妇、凌峰、何晓芸六人催马疾行,赶赴飞龙帮。此时正是万籁俱寂之际,飞驰的马蹄声格外清脆响亮,不知扰了多少人的好梦。
到山脚下勒马停进,把绳拴好,改为徒步上山。快接近关口时,凌峰道:“前面有人把守,大家小心。”众人朝前望去,果见有火光晃动。苏砚不耐烦道:“过去一股脑儿杀了便是,怕他作甚?”纵身欲上前。乔万通忙拦道:“鲁莽行事不免打草惊蛇,非但救不到人,咱们也危险得紧。还望老爷子斟酌?”吕翠英低声责怪丈夫道:“老东西好生糊涂,浑不晓事。”苏砚怒道:“不是我糊涂,是你们胆子太小了。”此言甫毕,已跃出三四丈远。几人大急,顾不得许多,忙施展轻功跟上。
在关口处只有十几个人把守,他们突见一条人影蹿上来,大叫道:“甚么人?”他们余音未歇,苏砚已如飞箭一般欺至,不等他们举起刀剑,步法一错,使出“神龙九现”的轻功,倏间人影恍惚,出腿无形,“砰砰”之声不断,扼守关口的众人未及叫出声了,已自毙命。
乔万通、吕翠英等人与苏砚相距不过五六丈远,但等他们飞身而至,把守的那些人已尽皆倒地身亡,其间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乔慕龙忍不住赞道:“前辈的武功真是出神入化,人所难测!”苏砚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笑道:“那也算不得甚么。”吕翠英在旁边冷笑一声,他权作没听见。
乔万通叮嘱道:“里面一定戒备森严,大家须多加小心,切莫走散了。”众人点头称是。苏砚刚被乔慕龙称赞武功好,心中欢喜,自也无异议。
避开巡夜的人,穿过朱雀堂来到铁牢前。牢门口有两个拿钢刀的人,忽见进来这么多陌生人,大喝道:“来者何人?”凌峰和乔慕龙同时抢出,一招间便点中其穴道,身手甚干净利落。站定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瞥了一眼何晓芸,微有得色。
苏砚想起适才乔慕龙对自己的称赞,遂也走到他身边,拍着其肩膀道:“你的功夫也不错呀!”算是以报还报。乔慕龙谦道:“前辈谬赞了。”又偷偷地看了何晓芸一眼,见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凌峰,顿生黯然,心下怏怏。
吕翠英看凌峰站在一旁颇为尴尬,也上前道:“峰儿不愧是我的弟子,功夫着实不错!”苏砚“哼”了一声,转身要进铁狱,回头才看见牢房外的铁门被上了锁,无法进去,一怔之下,对着铁锁筹思办法。
乔慕龙在看守的两人身上搜索片刻,终于摸出了钥匙,上前把门打开。苏砚当先进去。
来到里面,见真性三个人被关在铁栅里。吕翠英道:“你们三个牛……小道士果然还在。我等是来救你们的。”她本想说“牛鼻子”,又觉当面如此称呼似有不妥,急改口叫“小道士”。
真性喜道:“多谢前辈和各位。这位是……”看着乔万通和乔慕龙甚是眼生,目带疑问。
乔万通赶紧上前抱拳道:“在下乔万通,这是犬子乔慕龙。得知几位有难,特随\'绝峰二仙\'两位老前辈和凌贤侄、何姑娘前来相助道长脱困。”真性三人稽首道:“久仰乔先生大名,失敬,失敬。”吕翠英道:“闲话少说,先将他们救出去。”乔慕龙用得来的钥匙一一试过,却无法打开铁栅门上的大铜锁。
真玉道:“公子的钥匙可是从看守的那人身上得到的?”他道:“正是。”真玉道:“这些钥匙不管用,能打开此门的钥匙在燕难敌身上。除此以外,别无他法。”苏砚看了看铁栅,道:“当真别无他法?”伸手握住铁栅,内力灌注双臂,用力向外一分,那铁栅却丝毫不动。他再加几分力道,亦复如是,不禁大急,连催三次内力,仍不奏效,只得知难而退,缓收内力,自言自语道:“看来当真别无他法了。”也不敢看别人,深怕遭人讥笑,暗自好生不解:“我这一分之力便是金锭也掰开了,怎么丝毫奈何不得它?真是奇怪。”众人见以他的内力尚不能破门而入,自己也就不必上前再试了。
真性道:“前辈不必白费气力了。这铁栅系精钢所铸,宝刀宝剑都未必能见功,实是坚固之极。”苏砚闻言心道:“原来如此,倒不是我的功力不济,而是它太过坚硬。”念及此,怒道:“你既知道是精钢所铸,为何不早说出来?枉费我半天的气力,真是岂有此理!”忿忿不已。
真法被关数日,较之平日更为急躁,亦怒道:“是你自己要试的,谁又拦得了?”真性忙喝道:“师弟休得无理。”转而对苏砚道:“前辈教训得是,贫道确有不到之处,请多见谅。”苏砚也不想深究,挥挥手道:“算了,算了。”乔万通道:“此刻最重要的是去找燕难敌把钥匙偷来,先把道长救出来是正经。”吕翠英道:“听说姓燕的剑法了得,还是我们\'绝峰二仙\'去罢?”乔万通知他们武功绝顶,但怕二人会胡闹误事,拦道:“不敢劳烦两位前辈,在下去一趟罢?”凌峰道:“燕难敌乃江湖剑道第一高手,乔前辈一人去只怕危险,还是多两个人一起去罢?”真性道:“众位的好意贫道等心领了。燕难敌武功绝伦,若要从他的身上拿走钥匙实是千难万难,诸位不必为贫道等甘冒大险。”稍顿道:“我武当将遭大难,几位如能施之援手,感激不尽。我等虽死无憾。”乔万通道:“道长只管放心,方贤侄和凌姑娘前两日已快马赶赴少林,相信两派联手,飞龙帮难有作为。现在救道长出来最是要紧。”三道心怀大慰,默默祷告,祈求武当派遇难呈祥。
乔万通又道:“何姑娘的武功内外兼修,深得两位老前辈的真传,不若屈驾陪乔某走一遭罢?”言语中既赞了何晓芸,又捧了苏砚夫妇,大家也知她武功确实非同小可,自无异议。
何晓芸道:“那咱们即刻便去。”乔万通一点头,道:“这里交给几位了,我们去去就回。”和她出了铁牢。
二人在路上抓住一飞龙帮的人,带到僻静处询问燕难敌的所在,而后将其打晕,径直去了。不消一刻就找到那里,只见屋子里灯光晃动,显是他还没有睡下。乔万通道:“你在此留守,我先去试试,如果有甚意外,再大声地叫你。”何晓芸点头道:“前辈小心。”言罢,躲到一隐蔽的所在。
乔万通悄无声息地来到燕难敌的窗外,看里面似是只有一个人,纵身蹿入,随之内中一人叫道:“甚么人?”二人打在一起。
何晓芸躲在远处偷偷窥探。见屋里两人赤手空拳地斗在一起,烛光被带得忽明忽暗,打得甚是激烈。过不多久,一人低声叫了声“啊”,“扑通”倒在地上。慌乱中她哪里分辨得出这人是不是乔万通?情急之下,飞身而出。还未抢到屋门前,乔万通已面带喜色地跃了出来,对她道:“拿到了,走。”何晓芸看他安然无恙,又拿到了钥匙,心下甚喜,随其返回了铁牢。
众人见他们顷刻即返,微有笑意,知道大功告成,尽皆大喜。乔万通道:“亏得燕难敌酒醉酣然,身边又没有长剑,乔某才轻易得手,未费周章。”遂用得来的钥匙打开铁牢。真性三人得以死里逃生,心知大恩不言谢,也不说甚么客套话,只深深一揖。众人情知此地不宜久留,更不多言,一路疾出,翻梁跃脊,下得山去。
到了山脚下,吕翠英与何晓芸乘一匹马;乔慕龙和凌峰骑一匹;真法、真玉同乘一匹;乔万通、苏砚、真性各骑一匹。夜幕中纵马急催,飞驰而去。
到了乔家已过四更天。众人正要入内,真性抱拳道:“诸位明鉴,武当适逢大难,我等身为武当弟子,焉能安心于此?如今实不敢耽搁,就此告辞。救命大恩来日再报,后会有期。”乔万通见他们去意极坚,知道确也不宜挽留,便道:“既然如此,乔某也不敢阻拦三位道长,但愿重逢之时,武当已渡过劫难。这里的马匹道长只管骑去,咱们后会有期。”真性三人道:“各位保重。”翻身上马。苏砚突然纵前道:“要是再敢为难我的两个徒儿,定然放你们不过。”真性道:“方少侠和凌姑娘义薄云天,贫道等皆是明事理的人,决计不敢再对他们两位无礼,前辈放心。诸位请了。”三道一抱拳,驾马绝尘而去。苏砚忽而想起甚么,叫道:“别忘了叫笛儿他们小心点儿。”三人却已去得远了,未曾听到。
第十章秘籍之争
凌有义几人问明去祝家的路径,策马而行。不多时便来到祝宅门前,说明来意,自有人进去通禀。少时,祝广运带着妻子和侄子祝仲英快步迎出。众人一见面,祝广运抱拳道:“在下祝广运,久闻\'铁枪断岳\'的大名,今日得见,荣幸之至。”凌有义还礼道:“祝兄客气了,在下其实也早就久仰\'中通拳\'的大名。如今得见高贤,深感荣幸。”祝广运谦道:“不敢当,不敢当。”他与方笛、凌月儿在少林寺前有过一面之缘,深自佩服二人的侠义心肠,遂和他们寒暄几句,甚显亲热。最后才对恒空、恒生抱拳一揖,颇是冷淡。他虽知杀害兄长的未必便是少林中人,但终究心存芥蒂,不能诚恳以待。
祝夫人也上前与几人见过礼。祝广运拉着侄子道:“这是舍侄,我大哥的独子,日后还请诸位多加关照。”祝仲英打躬作揖道:“晚辈祝仲英,拜见凌前辈和两位大师,还有方大侠、凌姑娘。”双目自始至终一直盯着凌月儿。
凌有义看在眼中,微露不悦,念及爱女天生丽质,少年人皆有爱美之心,对她稍加关注也在情理之中,遂不以为意,笑道:“祝贤侄系出名门,武功自也不俗,将来必可光大祝家门楣。”祝仲英心不在焉的诺诺连声,目光兀自停留在凌月儿的身上。
凌月儿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眉头一皱,心生厌恶,暗道:“这人好生无礼。”方笛自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十分不快,一步跨上前,挡在她的身前。祝仲英心里一痛,收住目光。祝广运夫妇并未觉察侄子的失礼之处,将众人让进府中。
大家落座,丫鬟奉上茶水。凌有义开门见山道:“先时得闻令兄被人所害,身遭不幸,心中常自感叹。恰逢今日路过此地,当然要来拜祭一下。”祝广运道:“凌先生与家兄相识么?怎的从未听家兄提起过?”凌有义道:“在下一直仰慕\'霹雳掌\'的侠名,可惜一直无缘得谋一面,其实神交已久。”祝广运点头道:“原来如此。”祝夫人道:“大伯不幸遭歹人毒手,我们至今也不知凶手到底是谁,否则定然放他不过。”言罢瞥了恒空二人一眼。
方笛知他们对少林仍有疑忌,一抱拳,道:“夫人且听晚辈一言。用\'万劫指\'杀害武林同道的并非少林中人。”祝家三人一怔,祝广运急问道:“少侠何出此言?敢莫是已将此事查得真切?”方笛道:“真凶虽不曾找到,但决不是少林寺的高僧。”当下将在武当山上司马万霆直承其事的情形简要地说了一遍。
见他们尚有疑惑,凌有义道:“方贤侄所言无虚。在下当时也在武当山上,事实确是如此。”恒空道:“阿弥陀佛。并非贫僧欲为少林争辩,但铁证如山,实已洗脱少林蒙受的冤屈。”恒生也微微颔首,意示他们说得不假。
这便不由得祝家三人不信。祝广运叹道:“我们中了飞龙帮的诡计,受奸人蒙蔽,冤枉了少林寺,真是惭愧。请两位大师海涵。”对恒空、恒生客气恭敬了许多。
恒空合十道:“阿弥陀佛。正所谓不知者不罪。祝施主不必自责内疚。”凌有义也道:“大家不明真相,自免不了难辨是非。要怪就怪飞龙帮用心险恶,手段毒辣。”祝广运恨恨道:“过后我便将真相告诉神枪门等与此事有干连的几个门派,再广邀同道,非要一举灭了飞龙帮,方可消了心中的恶气。”祝夫人也道:“只可惜无人知道飞龙帮帮主的庐山真面目,不然定要将他斩作十七八段,也好祭慰大伯在天之灵。”凌有义道:“祝兄切莫鲁莽行事,须得从长计议,以策万全。”一顿又道:“我等尚身有要事,余裕无多,想先拜祭一下\'霹雳掌\'祝大哥的英灵,不知可否?”祝广运道:“家兄的灵堂在后面,几位请随我来。”与妻子头前引路,几人随后而行,祝仲英慢吞吞地走在最后。看着方笛和凌月儿比肩而行,甚是亲密,他心里醋意大生,只想扑上去把方笛压倒在地,将其痛打一顿,方可略畅胸怀,无奈自知远远不是他的对手,唯有心里发狠,刀锋般的目光直盯着他的背影。
进了灵堂,祝广运道:“这里供奉的便是家兄的灵位,几位请便。”凌有义稍整衣冠,当先上前祭拜,随后恒空、恒生、方笛、凌月儿也都一一上前磕头拜祭。
等他们拜毕,祝广运对灵位跪倒道:“广运不才,竟一直被人蒙在鼓里,误会少林高僧。现在真相大白,原来真凶是飞龙帮里的狗贼,广运赴汤蹈火也必为你报仇雪恨。”说完“砰砰”磕了几个头,足见报仇心坚。
出了灵堂,凌有义道:“在下心愿已了,我等先行告辞了。”祝广运道:“几位才到,为何这么着急走?”祝仲英心里大急,道:“前辈何必着急离去,不如小住几天再走不迟。”凌有义笑道:“承蒙厚意,只是我等委实身有要事,实在不敢耽误了,还望见谅。”见他们去意甚坚,祝夫人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敢强留几位。日后若有闲暇,不妨来祝家小住,我等欢迎之至。”言罢,领着众人向外走。
将到宅外,祝广运突然道:“在下倒忘了问两位大师,找到了少林武功秘籍的下落了么?”恒空几人怔愕不已,暗惊道:“他怎会知道这件事?”凌有义故作平静,问道:“祝兄如何得知此事的?”祝广运一见他们错愕的神态,也大是奇怪,反问道:“怎么?难道传闻是假的?”恒空知道隐瞒不住,道:“不错,确有其事。不知施主从何得知的?”祝夫人一怔,道:“近来江湖上传言飞龙帮血洗少林,掳去藏经阁里的所有武功秘籍,以致惹得江湖人士皆起觊觎之心,都想在半路将其从飞龙帮的手里劫下。现在此事已有不少人知道,几位一路上当真没有听到甚么风声?”凌有义几人暗自寻思:“想不到消息传的这么快。看来我们若要夺回秘籍归还少林更加难上加难。”念及此,俱面带忧色。
祝夫人见况道:“几位是否有甚难处?只要我们能帮得上忙,必然不遗余力。”凌有义实言相告,道:“实不相瞒,我们几人就是受少林方丈之托,前来帮忙夺回少林秘籍。想不到武林中已有许多人得知此事,且都虎视眈眈,不免担心武林会因此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少林秘籍倘若落到歹人之手,必然贻害无穷。如今刻不容缓,我等告辞了。”祝广运道:“若不嫌弃,在下愿相助一臂之力。”凌有义道:“多谢祝兄一片好意,只是适逢祝家治丧,实在不敢劳动尊驾。”见如此,祝广运也就不再坚持。
把他们送到门口,大家互道“后会有期”,凌有义五人镫上马,便要离去。祝仲英鼓了几次勇气,终于近前对凌月儿道:“凌……姑娘,请多多保重。”她嫣然一笑,道:“多谢祝大哥。”见她笑靥如花,出言有若莺声燕语,祝仲英一时全身俱酥,嗫嚅道:“谢……谢甚么?”目送她远去的背影,兀自回味无穷,悠然神往。祝夫人看其怔怔发呆,轻唤了一声,他登时惊醒,却见已是人去留香,不禁倍感心空无物,喟叹一声,心神不属的缓步入内。
祝夫人看着他进去的身影,对丈夫道:“仲英这孩子自从少林寺一役之后,一直魂不守舍似的,也不知为了甚么?”祝广运道:“是么?我倒没有看出来。”稍顿道:“大概是因为他爹新亡未久,一时难以心情平静,所以看似与以往有些不同。”祝夫人不置可否,叹道:“若是昆英那孩子健在,有个哥哥管着仲英,闲时能和他谈谈心,总胜于咱们叔婶二人丝毫不明白他的心事,也不知该如何管教的好?”祝广运叹道:“仲英真算是命苦。大嫂乃是女中豪杰,可惜英年早逝;昆英幼年夭折;大哥又不幸遭人暗算身亡。好好的一个家,只剩下仲英孤零零的一个人,确实可怜。”祝夫人道:“咱们今后须更待他好些,免得他心里难受,觉得孤独。不过也要好好管教,千万别让他走上邪路,不然以后咱们死了也没有脸面去见大伯。”他点头称是,甚是感慨。
凌有义、恒空、恒生、方笛和凌月儿五人着急赶路,错过了宿头,眼见星斗满天,人困马乏,便在一片杏子林里歇脚。
半夜睡梦中忽闻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纷沓而来,五人齐被惊醒。恒空道:“来人步履沉重,武功平常得紧。”凌有义道:“大家不必理会,咱们以静制动。”几人一点头,佯睡不起。
须臾果有六人赶至。一见凌有义几人,当先一人道:“男的杀了,女的带走,马匹牵了去。”余人低声称是,持刀上前。
耳听着他们走近,凌有义叫道:“动手。”几人“噌”地跃起,拳打脚踢,三两下将来人点穴制住。站在远处当先发号施令的那人见势头不对,拔腿就跑。方笛飞身一纵,一把抓住其肩头,发力向后一甩,将他摔到同伴的身旁。
这人顾不得疼痛,磕头如同捣蒜,连声求饶:“各位大王爷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几位,真是罪该万死。还请高抬贵手,饶过小的一回,小的回去必为几位供上长生牌位,求菩萨保佑爷爷们长命百岁,多福多寿。”凌有义听得不耐烦,喝道:“废话少说,我且问你,你等是何方人士?打家劫舍伤了多少人命?如从实招来,或可放你们一条生路。倘有半句假话,定要取了尔等的性命。”那人见有一线生机,忙道:“小人决不敢有半句谎言,否则爷爷只管割了小人的脑袋便是了。”方笛斥道:“有话便说,莫要罗嗦。”他赶忙道:“小人叫马九州,本是关东人士,怎奈无力过活,唯有与几个朋友出来做些没本儿的买卖。一路上看到软弱可欺之人便动手劫财,委实不曾伤过人命。”凌月儿奇道:“你们的武功如此差劲儿,难道不怕遇上厉害的人么?”他道:“姑奶奶有所不知,我们见到面目良善,弱不禁风之人这才敢下手。假若对方长得凶神恶煞,膀大腰圆之辈,我们也只好避开,不敢招惹,所以从关东到这里路途虽遥,其实未做成几宗买卖。”几人听他管凌月儿叫姑奶奶,忍不住“噗嗤”笑出来。
恒空道:“阿弥陀佛。原来你等是欺善怕恶之辈,忒也卑鄙无耻。”马九州毫不着恼,反而赔着笑脸道:“佛爷爷说得是。我们确是卑鄙无耻,早就该死。”凌月儿见此人说话恁的不知耻辱,叱道:“既然你都说自己该死,我便成全了你。”拔剑出鞘,抵住他的喉咙。马九州直吓得魂飞魄散,哀求道:“姑奶奶若能饶了小人的性命,永世不忘大恩。”凌有义道:“此等贼子留不得。月儿退开,没的脏了你的手。”欲上前动手。恒生心下不忍,急拦道:“阿弥陀佛。这几位施主虽然心存歹念,但到底也没有害到咱们甚么,不如饶过他们一次罢?”凌有义不便强拂其意,闻言委决不下。方笛对恒生道:“大师明鉴。若留下他的狗命,不知又有多少善良之人会被他们算计。为除后患,还是杀了的好,算是替天行道。”恒生一怔,心里不断地琢磨:“歹人不除,良善遭难。方少侠说得对么?我佛视众生平等,旨在导人为善。但现在看来,佛法虽然无边,却也不能一下子将所有的坏人尽数教化过来,岂不是要有许多好人都会无辜受难?不过佛门弟子应以慈悲为怀,\'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杀戒是万万开不得的。怎样才是两全之策呢?”凝眉筹思。
看他默然无语,只道他已无异议,方笛近前便欲动手。马九州眼见自己的性命就要丧在这伙“恶人”的手里,心知要想活命只有从这老和尚身上下手,当即扑到恒生的脚下,苦苦哀求道:“佛爷爷救命。小人上有老母高堂,下有妻儿,我若死了,她们也活不成。佛爷爷大发慈悲,饶过小人一命。”声音哽咽,泪如泉涌,看似有情有义,实则是贪生怕死。
恒生原本心有所思,料不到他会突然扑到自己的脚下,竟没有躲开。见他说得可怜,心生恻隐,便要向凌有义几人替他讨个饶。方笛不等他开口,抢先道:“大师莫听他胡说,纯粹是花言巧语。”举步上前要结果了他。
恒空亦是佛门弟子,全不似师弟那样迂腐,不过要让他眼睁睁地看着杀生,也着实不忍,心中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救马九州。
马九州看情势不妙,慢慢地抽出压在身下的钢刀,不等方笛走近,倏然跳起,将刀架在恒生的颈上,喝道:“你们别逼我,不然杀了他。”本来恒生与他的武功可说是有天壤之别,纵是偷袭也决不能得手,但此时恒生正心乱如麻,见他跳起来,全未想到是要偷袭自己,待钢刀横在颈上,才憬然醒悟,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并未得罪施主,为何要如此?”这时有马蹄声传来,众人全神贯注地看着眼前的情势,谁也没有听到。
马九州横下一条心来,叫道:“少说废话,要是不放过我,你就等着做刀下鬼罢。”众人怕他伤到恒生,急出言喝止。
正这当儿,?然一道飞物破空之声,马九州惨叫一声,一柄寒光袭人的长剑插进他的后心,倒地毙命。众人朝他身后望去,只见远处一女子纵马奔来。借着月光,依稀可见她身穿紫罗轻衫,腰盘丝带,相貌俊美,不过二十七八的样子,让人一见便生亲近之意。
方笛和恒空、恒生均不识得来人,凌有义父女二人则面露喜色地迎了上去,抱拳道:“卓女侠,一向别来可好?”那女子下马收起长剑,还礼笑道:“凌老爷子,承蒙挂怀,燕飞素来安好。月儿,几年不见,你这小妮子可越长越标志了!”凌月儿微含羞意,道:“女侠一见面便要取笑人!”听她自报家门,方笛知她必是传授凌月儿“流云剑法”的卓燕飞女侠,上前打躬施礼道:“晚辈方笛,参见卓女侠。”她问道:“你难道便是在少林寺前力挫飞龙帮两位护法的方笛方少侠?”他谦道:“不敢当,正是晚辈。”卓燕飞仔细地打量他一番,叹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随后又道:“别说甚么前辈后辈的,我比你和月儿大不了多少,你们若愿意便叫我一声姊姊;如不愿意,直呼其名也就是了。”方笛和凌月儿愕然,齐看向凌有义,却见他摇头道:“不可,不可。卓姑娘虽与小女他们年岁相近,但江湖辈份岂可乱了?”卓燕飞略显不悦,道:“我与他们又不是同门同派,有甚么辈份可讲?再说我还没有老到让人叫前辈的地步罢?”凌有义知道她性格直爽,为人毫不做作,若不依她,只怕会惹恼了她,反而不美,只得无奈地笑道:“卓姑娘心胸宽宏,非常人可比,委实令人敬佩。在下愧所不及。”见父亲再无异议,凌月儿笑着挽住卓燕飞的手臂,叫道:“卓姊姊。”她喜盈盈地应道:“哎,好妹妹。”方笛见况,也叫了一声姊姊,她照样笑逐颜开地答应着。三人倍觉亲热许多。
见他们自顾欢喜,却把少林两位高僧冷落在一旁,凌有义忙为卓燕飞和他们引见。三人见过礼,恒生微有愠色,指着已死去的马九州问她道:“阿弥陀佛。敢问女施主,这位施主与你有何仇何怨?为甚要施此辣手?”她奇道:“他们拦路抢劫,要加害大师你,难道不该杀么?”恒生道:“施主谬然,他虽有害人之心,却并未当真伤了贫僧的性命,至多算是心生魔障,不曾造成杀业。施主怎可不问青红皂白便夺去他的性命?如此岂是我佛普渡众生,教化渡人之意?”卓燕飞心道:“老和尚好不晓事,我救了他的命,反倒落了一身不是,真是好人难做。”怫然道:“实不相瞒,他们这一伙共有十五个人,净干些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强抢弱女的勾当,至今遭他们毒手的平民百姓不下二十人之众,我从一月前发现他们的踪迹,一路追将过来。这些人虽武功不济,却着实狡猾,屡次逃脱,东藏西躲,只让我杀了九个恶贼,余下的这六个今日方才遭到因果报应已是太迟了,须留他们不得。”此言甫毕,剑光一闪,寒星点点,先时被点中穴道的那五个贼人胸中的“膻中穴”一阵剧痛,随即全身痉挛,口吐白沫,双眼翻白,须臾亦神游阴曹地府去了。
凌有义几人见她竟能以剑尖点穴,兵不血刃而致敌身亡,功力确是不俗,心里暗赞。恒生一脸惶恐,道:“施主你……你下手忒也狠辣!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卓燕飞见他当众指责自己,蹙目凝眉,肃然道:“此等恶贼若是不除,不知有多少善良软弱的人要身受其害,大师一味地勘不破,这么多年的修行可全都白费了。”恒空也道:“女施主说得不错,\'蛇蝎缠身应还招,我佛慈悲亦惩恶\',师弟,难道你还不明白么?”恒生暝思半晌,忽而道:“阿弥陀佛,贫僧终于明白了。施主杀了他们,其实是省得他们再多造业障,可以早日投胎转世。但愿他们来世能做个好人,长命百岁。善哉,善哉。”说完盘膝坐下,对这六人的尸身念起了渡亡经。凌有义几人听他竟还祝愿六个贼人来世长命百岁,不由得暗笑。卓燕飞此时才看出他是心地纯朴,不谙世事的老僧,怒气顿消,反倒觉得他甚是可爱,遂生好感。
少顷,一篇经文诵毕,他起身合十道:“阿弥陀佛。尘归尘,土归土,臭皮囊埋与不埋没有甚么分别。你们好生安息罢。”转身和众人坐到一起。
此时不过是丑时三刻,赶路为时尚早,大家也都睡不着了,就生起篝火,围作一团闲聊起来。卓燕飞问道:“凌老爷子,您久居家中,甚少在江湖上露面,如今怎的这么闲在,有工夫出来游山玩水?”凌有义叹道:“姑娘取笑了。我等哪里是来游山玩水?其实是身负大事啊!”他深知卓燕飞的为人,便毫不隐瞒地将近来发生的事情如实地告诉了她。
她听后大惊,自言自语道:“这些日子只顾着追拿这几个狗贼,浑不知武林中竟发生了这般大事。”凌有义知她天生一副侠义心肠,剑法更臻化境,若能得其相助,便又多了一份希望。想到此,对她道:“卓姑娘一向以仁义为怀,路见不平必定拔刀相助,不知此次可否助我等一臂之力?”纵是他不出言相求,卓燕飞既得知此事,也必鼎力相助,闻言更不犹豫,道:“不劳几位多说,既遇上这等事,燕飞自然义不容辞。”几人闻言大喜。
凌有义又道:“本来我们以为少林秘籍被劫一事并无外人得知,岂料到消息不胫而走,现在闹得人人皆知,只怕一场武林浩劫便要自此而生。”喟然长叹。
卓燕飞道:“只要咱们先将秘笈劫下,送回少林,一场浩劫自会消弭于无形。”恒空道:“此事说来容易,其实千难万难。”卓燕飞笑道:“那怕甚么?有凌老爷子一对铁枪,方少侠的盖世神功,两位高僧的少林绝学,再加上我和月儿,再难的事情也会迎刃而解。”说到这里,她问方笛道:“倒忘了请教方兄弟的的师承门派?也好让我长长见识。”他忙道:“姊姊言重了。小弟拜在无极门下,家师便是\'绝峰二仙\'中的苏老先生。”卓燕飞点头道:“难怪你小小年纪便闯下那么大的名头,原来是\'绝峰二仙\'的门下,那就难怪了。”凌月儿插嘴道:“不光他是,我也是无极门的弟子。”卓燕飞奇道:“小妮子又来胡说,你怎会拜入无极门中?”方笛道:“姊姊明鉴,月儿确已被家师收入门墙,现在她是我的师妹。”卓燕飞道:“那两位高人武功绝顶,放眼当今武林,莫有能与之匹敌者。只是听说他们性格怪癖,从不收徒,你们既能有此机缘,那是几世修来的福气。”言下之意颇为羡慕。过了一会儿,她又对凌月儿笑道:“早知如此,我也不用自作多情地把剑法传给你了。”方笛和凌月儿一怔,心想此事她曾叮嘱不让别人得知,但现下她却自己说了出来,一时不解其意,向其看去。卓燕飞轻轻一笑,并不多言。
凌有义不知道这件事,欲询问究竟。卓燕飞无意隐瞒,如实的将私传剑法给凌月儿的事说了。听罢,他回想一阵,道:“对了,对了,那一年月儿刚刚十三岁,原来背地里竟已学会卓姑娘的精妙剑法,真瞒得我好严呀!哈哈!难怪自那次作寿以后月儿非缠着让我给买一把宝剑?我还以为是小孩儿贪玩,想不到真是用来练剑法的。”卓燕飞道:“您可莫要怪月儿,是我不让她将此事告诉别人的。”他笑道:“卓姑娘剑法了得,月儿能得以传授是她的福份,此等好事何必隐瞒?”她也笑道:“凌家双枪独步武林,月儿可算是家学渊源,我哪敢班门弄斧?只是见她伶俐可爱,一时技痒,随便教了她一套剑法,自然要瞒着别人,省得贻笑大方。”凌有义道:“姑娘好会说笑。”又叹道:“其实峰儿和月儿都有些单薄,膂力不足,习练这一对沉重的双枪本不适合,现在他们能拜在高人们下,我也了去了一番心事。”凌月儿知道父亲是怕家传的绝学失传,灵机一动,便想脱口而出道:“不如把双枪传授给笛哥罢?”话到嘴边忽又想道:“爹爹多半不愿意让家传的武功流落外姓人手中,我若唐突出口,不免令他为难,于笛哥的脸上也不好看。”欲言又止。
凌有义见女儿嘴唇一动,却及时止住,忙问道:“你要说甚么?”她心念一转,道:“爹爹别担心,等大哥学会了无极门的绝世武功,肯定能将凌家双枪发扬光大的。”凌有义点了一下她的鼻尖,笑道:“鬼丫头,爹爹的心事你也知道!”对她的话深以为然,心下甚为宽慰。
凌月儿吐了一下舌头,笑道:“那是自然,不然怎么是您的女儿呢?”众人见她娇态可人,微自莞尔。方笛见她的脸庞在篝火的映衬下红霞隐然,娇媚倍增,不由得看得痴了。
凌有义看着女儿道:“既然学会了卓姑娘的精妙剑法,当勤加苦练,别堕了\'紫云飞剑\'的威风?”她笑道:“月儿几时叫您失望过?”凌有义又道:“为父老了,今后的事情全靠你们自己了。”卓燕飞道:“您说得哪里话?其实您现在方当盛年,焉能妄自菲薄?想当年\'双枪伏五虎\',江湖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此时言老岂不令人心寒?”恒空、恒生皆知这件江湖旧事,登时目现钦佩之意。
凌有义笑道:“过去的事还提它作甚么?”凌月儿和方笛不知道此事,急欲询问。凌有义道:“人在江湖,谁还没有过轰轰烈烈的事情,若成天将这些事挂在嘴边,那成了甚么人?”见他执意不肯说,二人甚是失望。
卓燕飞看他确是不愿多言当年之事,自己也不便赘述,道:“老爷子当年的英姿雄风自不必说了,您现在正是鼎盛之时,怎么反会意志消沉?”闻听此言,凌有义胸中豪气顿生,朗声道:“不错,我才五十有多,怎能算老?当年既能伏虎,今日自可降龙。”神情慷慨亢奋,如同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似的,只可惜此时无酒,否则非要痛饮上三大碗才叫助兴。几人听他一句豪言壮语,精神大振,对此行霎时信心十足。方笛浮想着他“双枪伏五虎”的威风雄姿,悠然神往,敬意满怀。
不久,东方渐露出鱼肚白,几人这时才颇感倦意,无奈天将大亮,不宜再在杏林中休憩,遂强打起精神,纵身上马,出了树林便催马飞驰。
两日来在路上并未发现可疑之人,几人安心赶路。傍晚在一家客栈打尖投宿。用膳时,凌月儿低声道:“我总觉得有人暗中跟着咱们,也不知是不是真有其事?”卓燕飞道:“我这两天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心里一直不甚踏实。”恒空和恒生闻言微现忧色。
凌有义道:“或许是连日奔波,你们心神疲惫,才致有些神情恍惚。”卓燕飞一笑,不置可否。凌月儿道:“只怕未必如此。”方笛劝道:“你莫要胡思乱想了。反正大家在一起,又怕得谁来?且自安心罢。”她笑着点点头,心道:“现在空自猜想也是无用,倒不如路上小心在意些,别着了人家的道才是正经。”饭后各自进房安寝。
翌日清晨,几人继续赶路。走到一山脚下,见许多人鬼鬼祟祟地向山上走,不禁心生疑惑。几个人稍作商议,决定去看个究竟。他们下马上山,缓步行进。途中又见到几个负伤的人相互搀扶着仓皇地逃下山去,凌有义等人更觉奇怪,逐渐加快脚步。
此山并不甚高,片刻间即临近顶峰。一阵“乒乒乓乓”的打斗声冲耳而来,几人面色一变,快步趋近。老远地望见众多的人乱打作一片,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殒命之人,甚是凄惨。凌有义、卓燕飞、恒空、恒生、方笛和凌月儿俱是侠义之辈,不忍见这些人继续杀戮,赶忙施展轻功,飞身齐至。
打斗甚是激烈,谁也没有注意他们的到来,数十人犹自拼杀不休。卓燕飞气运丹田,喝道:“都给我住手。”声音清脆震耳。在场的众人一齐停下手来,疑惑、不屑、轻蔑、愤怒、惊惧等各种目光朝他们几人望过来。
凌有义等见适才打斗的都是年轻人,自己无一识得,而地上的死者均作客商打扮,旁边有几个挑担的木箱,显是客商的东西。见此情形,只道这伙年轻人是劫财害命的强盗,不由得义愤填膺,对他们怒目而视,暗生除强扶弱之心。
人群中一人越众而出,奔到方笛、凌月儿的面前,抱拳道:“在下吴俊杰,昔日与两位在少林寺前曾有一面之缘,两位的侠胆英姿至今令人记忆犹新,着实敬佩不已。”方笛和凌月儿这才想起他就是在讨伐少林一事中“断魂刀”掌门吴飞之子吴俊杰,忙还礼道:“请恕我等眼拙,一时未能认出阁下,多多见谅。”吴俊杰不认识凌有义和卓燕飞,对二人只略一拱手,抬头用目光冷冷一扫恒空、恒生二人,戒备之心愈重。
凌有义和卓燕飞见他对自己甚是怠慢,暗为不满,只是自重身份,不便发作,微生愠色。方笛见况,欲为吴俊杰引见二人,这时却又有两个年轻人争先跨步上前与方、凌二人抱拳见礼。听完他们自报家门,方笛、凌月儿记起他们分别是“八卦掌”的大弟子赵坎离和“神枪门”掌门侯长岭的儿子侯瑞,自己当日在少林寺曾与他们会过面,只是印象不深,猛然难以认得出。此时那数十人已分别站在吴俊杰等三人的身后,原来都是这三个门派的弟子。
方笛将“铁枪断岳”和“紫云飞剑”为三人引见。吴俊杰、赵坎离、侯瑞一惊,料想不到眼前这两人竟是闻名遐迩的名耆高手,慌忙重新见礼,口称前辈,甚是恭敬。但对恒空、恒生二人始终极是冷淡,不加理睬。二僧虽不知为甚,却也并不多加计较,犹若不知。
卓燕飞性格直爽,指着地上躺的死人问道:“你们也算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为何胆敢图财害命,在这里为非作歹?”三人面色微微一变,吴俊杰眼珠一转,笑道:“女侠误会了。这伙人才是真正的强盗,他们杀人越货后又乔装打扮,企图掩人耳目。我等虽然不才,却自幼蒙师长教诲,知道凡事应以侠义为先,既遇上了这等事,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听他说完,赵坎离和侯瑞赶忙连声附和。
凌有义和卓燕飞皆久历江湖,鉴言辨色,知道他所言不实,只是不明真相,无法点破。凌月儿目光锐利,看见许多死者的伤口处都隐约露出内衬的红衫,心知有异,笑盈盈地上前道:“倒要看看这伙胆大妄为的强人是何方神圣?”吴俊杰急忙拦道:“姑娘且慢。这些歹人不足一哂,没的污了姑娘的慧眼。”方笛近前笑道:“看看又有何妨?”吴俊杰、赵坎离、侯瑞三人知道他武功非凡,即便三人合力也万万不是其对手,不敢阻拦,由他去了。
方笛连着查看了几具尸体,见他们内衬红衣的胸襟处均绣着飞龙,显然都是飞龙帮的人,再一瞥旁边的几担木箱,猜想里面必是被掳去的少林武功秘籍,不禁大喜过望,朗声笑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哈哈哈哈!”直笑得凌有义、卓燕飞、恒空、恒云四人有些莫名其妙,不知所云。惟有凌月儿明白他言下之意,心头亦忭然大喜。吴俊杰三人脸色微变,又忌惮眼前这几人武功了得,不敢轻举妄动。
方笛起身对吴俊杰三人道:“诸位仁兄果然好眼力,这些人确是不问自取的强盗,而且还大有来头,你们想必已在此等候他们多时了罢?”三人一怔,赵坎离强笑道:“方少侠说笑了,我等怎会知道他们是甚么人?只是恰巧遇上,见他们鬼鬼祟祟的,绝非善类,这才仗义出手的。”卓燕飞“哼”了一声,道:“好一个仗义出手!难道你们三派自相残杀也是仗义出手么?”赵坎离立时为之语塞。吴俊杰道:“女侠谬然,我们同仇敌忾,立志为亲人和师长报仇,乃是同道中人,怎会自相残杀?”侯瑞也忙道:“不错,刚才我们是在切磋武艺,何谈自相残杀?”三人均知眼下重要的是要保住那几担木箱,而后才能计较其他,所以暂时化敌为友,一致对外。
凌月儿道:“这么说你们并不是为了抢夺人家的东西了?”侯瑞道:“那是当然。”她又道:“既是如此,这里有卓女侠、少林两位高僧和我爹爹主持大局便是了,他们都是德高望重之人,自会处置好此事,你们只管放心去罢?”三人闻言,怒容一闪即逝。吴俊杰道:“几个小小强人哪儿敢劳烦大驾?我们自会处理好的,多谢诸位的好意了。”双目的余光直盯着木箱,唯恐凌有义等人突然出手抢夺。
方笛见他们执意隐瞒,冷笑道:“少林寺的武功秘籍确实叫人眼红,不过它可烫手得很哪!不是甚么人都能拿得住的?”除了凌月儿,余人尽皆动容。吴俊杰等更大是奇怪,实不知他是怎么知道此事的。凌有义、卓燕飞、少林二僧惊喜之下直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恒空颤声问道:“少侠是说这木箱中装的是少林秘籍?”方笛先不答话,附身撕开一具尸体胸前的衣襟,露出内中红衣上飞龙帮的标志,道:“大师请看,他们正是飞龙帮的人。木箱里不是少林寺的武功秘籍又会是甚么?”他话言未了,吴俊杰、赵坎离、侯瑞三人同时扑到木箱旁边,他们的同门也见机甚快,“唰”地一下跟上排开,挡在他们的面前,一众人牢牢地守住几个木箱。
方笛见势一笑,并不急攻上前,反而退到凌有义等人的旁边,道:“你们的胃口倒是不小,竟敢强吞少林寺的东西,这份胆量在下佩服得紧!”凌月儿道:“原来你们早就居心叵测,真是枉居名门正派。试问就算你们今日能拿走这些秘籍,凭你们的武功敢担保不会再被别人抢去么?到时别说无缘练成甚么少林神功,自己的性命能否保住也是未知之数?”吴俊杰等人情知她说得在理,但要把这块儿来之不易的肥肉平白地拱手送人,心里着实不甘。半晌,赵坎离道:“你们说那么多废话还不是想自己独吞这些秘籍?岂不把我们都当成了傻子?”凌有义道:“阁下不要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我等虽不敢自居侠义之辈,却也绝非见利起意之人。少林寺的恒空大师和恒生大师就在此处,你们理应物归原主,将这些少林秘籍完璧归赵才是正理,焉能妄起觊觎之心?”恒空合十道:“阿弥陀佛,众位施主明鉴,此间的武学秘籍俱属我少林寺所有。前者不慎为歹人盗去,贫僧奉方丈法谕,又蒙凌老先生等诸位侠肝义胆,拔刀相助,一起前来追讨。如施主能以将秘籍赐还少林,敝寺上下齐感大德。”恒生也合十道:“物归原主乃天经地义之事,企盼众位施主赐还秘籍,以广积福缘。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吴俊杰等人在少林寺前曾见过恒空、恒生,知他二人确是少林高僧,并非假冒,嘴上兀自强硬:“谁知道你们是哪里来的和尚?是不是也想独吞少林秘籍?”他们心知己方单打独斗绝非他六人的对手,好在此时并非比武论剑,用不着守甚么江湖规矩,大可以一拥而上,以十敌一,胜算颇大。想通此节,众人贪心大盛,决意坚守秘籍,随之纷纷亮出兵刃,准备大战一场。这便如同一伙爱财之人面对一个巨大的宝藏,每个人均知道进去之后必有一场殊死搏斗,自己未必能活着出,却都心存侥幸,希望自己能是最后的胜利者,可以独吞所有的财宝,但结果往往是送了性命。习武之人见到绝顶的武功秘籍亦复如是,甚至更有过之。须知每当此时,最大的敌人不是眼前的竞争对手,而是心中的贪婪,许多人都明白其中的关键,又有几个人能战胜自己的这个敌人?多半会置之死地而后生,最终导致人财两空,悲惨收场。
恒空、恒生二人是得道高僧,闻听此言并不着恼,只是道:“施主莫要误会,贫僧二人的身份自有凌老先生、卓女侠、方少侠、凌姑娘可以证明,绝非假冒。还请施主网开一面,成全少林。”吴俊杰道:“即便你们真是少林寺的,咱们还有上次的那笔帐没有算清,杀人凶手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少林寺的?再说恒云方丈曾答应查出真凶,以洗少林冤屈,现在几个月过去了也不见你们有个交代,是当真查不出呢?还是有意包庇?这当中可难说得紧。”赵坎离接着道:“这批秘籍是我们从飞龙帮的手里劫下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能凭你们一句话便轻易地还了去?岂不太便宜你们了?”侯瑞也道:“少林寺欠我们几笔血债未偿,就算暂时压下这些秘籍不还也在情理之中罢?”他们说罢,三个门派的弟子齐声附和,声音嘈杂不堪。
凌有义怒气暗生,丹田发力,沉声道:“少林冤屈之事已然真相大白,凌某愿以性命担保,杀害各位亲长的绝非少林中人。”声若洪钟,自将众人的声音压了下去。
赵坎离道:“真相大白?我们怎么不知道?\'铁枪断岳\'在江湖上可是掷地有声的人物,别为了图一时嘴上之快,堕了一世的英名,到时可别后……”不等他说完,凌有义已是怒不可迭,双目精光迸射,横扫众人,他们只觉全身一颤,不由自主地打个寒噤,赶忙侧头避开其如刀似剑的目光。赵坎离被他的目光一扫,寒意陡生,后面的话便说不出来了。
卓燕飞生性耿直爽快,听完自是大怒,“噌”地拔剑在手,运气及腕,轻轻一抖,龙吟之声通彻贯耳,喝斥道:“凌老爷子当年闯荡江湖时还没有你们呢!他的话在武林中谁人不信?凭你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也配对他品头论足,真是不知甚么叫狂妄无知?若不老老实实地献出秘籍,今日休想活着下得山去。”说得声色俱厉,一时倒吓得他们不敢再胡言乱语。
凌有义怒火稍息,正色道:“凌某在江湖上人微言轻,好歹不是乘人之危的无耻小人。你们再不交出少林秘籍,休怪我等得罪了。”方笛知道自己曾在少林寺前大显神威,力慑众人,说出的话也该有些分量,斜睨众人道:“在下不才,仅涉入江湖数月,倒也懂得\'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的道理。各位俱久在名门,何以不懂此理?再要一味地纠缠,说不得,在下也只有献丑了。”吴俊杰等人都见识过他的神功,自知远非其敌,再加上凌有义几人也非易与之辈,心下不免有些动摇。各派门下弟子也是面面相觑,不知该当如何。
正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远处遽然有一人道:“方笛,你要不想让自己的娘见阎王就跟我来。”话音未落,一条人影不知从哪里纵出,飞似地急奔下山。
方笛心头大震:“难道娘有危险?是飞龙帮干的么?”既知娘有危险,哪还顾得上甚么少林秘籍?不容细想,施展“神龙九现”的绝顶轻功朝山下追去。凌月儿急叫道:“笛哥,等等我。”拔步追去。
凌有义心系爱女,身形微动便要去追,忽地想道:“方贤侄武功绝世,月儿聪颖灵慧,二人在一起不致有甚危险。眼下夺回少林秘籍才是正经事,做人切不可因小私而忘大义。”此念甫生,便即止步,对凌月儿的背影叫道:“多加小心。”她飞步急奔中未能听见,身形转瞬消失在众人眼前。
吴俊杰、赵坎离、侯瑞等人最忌惮的便是方笛,见他去了,更不耽搁,众人“呼啦”围将上来,把凌有义、卓燕飞、恒空、恒生四人困在当中,双方剑拔弩张,其势一触即发。
方笛闻听母亲有危难,毫无他想,急向说话那人追过去。“神龙九现”本是一等一的轻功,但他毕竟修炼时日尚短,仅有五六分的火候,纵然发力直追,距离那人也始终有十五六丈远近,幸而他内力充盈,飞驰良久也未现疲惫。
时候不久,追到一片密林中。前面那人似是有些功力不支,步伐渐慢,方笛与其愈来愈近。两人相距不过数丈之时,方笛发力一纵,向前扑去,双掌直逼其后心,大喝道:“哪里走!”那人转身回手一甩,点点金光朝他扑面而来。方笛前扑之势正急,身在半空无从借力,眼见一片金光逼近,体内真气急转,身形一拧,凌空向旁闪开二尺有余,怎奈金光覆盖极广,倏觉左肋下连疼两下,全身顿失力道,身体直堕,“扑通”摔在地上。他顾不得疼痛,细看肋下,见两枚金针正中“足太阴脾经”上的“大横,腹哀”两穴,赶忙将针拔出,右手在左肋下推宫过血,欲急速将穴道解开。
前面那人见已得手,收住脚步,回身对他道:“怎么样?知道我米云亭的厉害了罢?”方笛这才看清他的衣着,听其说完此言,知道眼前这人就是飞龙帮朱雀堂的堂主,暗叫“不好”,情知中了圈套,厉声问道:“我娘在哪儿?你们把她怎样了?”米云亭哈哈一笑,轻轻击了击掌,从密林深处走出两个人,前面一人赫然便是凤莲。后面押解的那人身穿青衫,面目端正,身材魁梧,正是飞龙帮青龙堂的堂主雷百鸣,江湖人称“撼天雷”。
方笛大叫道:“娘,孩儿在这里。”凤莲手被反绑,听到儿子的叫声,快步走近,定睛见果然是他,惊喜交加,叫道:“笛儿,你怎么会在这里?”趋步还要近前,雷百鸣一指点中她背后的穴道,立时动弹不了,口中急道:“笛儿快走。他们都不是好人,不要管娘。”方笛被封的穴道尚未解开,身上力道未复,仍强自支撑地站起来,对米云亭冷冷道:“你们要待怎样?”雷百鸣道:“既然如此,咱们便有话直说,不必绕甚么弯子。”米云亭点头道:“姓方的,你多次得罪我飞龙帮,坏了我们帮主的大事,现在幸好帮主他老人家宽宏大量,不计前嫌,有意叫你将功赎罪,将来送你个荣华富贵,名利双收,不知你识不识抬举?”方笛道:“不管怎样,你们先把我娘放了。否则休想让我为你们办任何事。”雷百鸣道:“打得好如意算盘呀!放了她,你还会听话么?”方笛怕他们害了母亲的性命,压住怒火道:“好,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要我干甚么,说罢?”米云亭笑道:“这可对不住之至了,要你办的决计不是侠义之事,至于是不是伤天害理也难说得紧。”方笛知道他们要自己做的决不是甚么好事,只是投鼠忌器,又穴道未解,不敢轻举妄动,看了看娘,心下一酸,对米、雷二人道:“有话你们就直说。”雷百鸣道:“其实也不是甚么大事。少林的武功秘籍被我飞龙帮得去,此事在江湖上已是尽人皆知,不少的人竟然斗胆包天,妄想动些歪脑筋,想打飞龙帮的主意,实则自寻死路!余人也还罢了,少林寺的那几个老和尚确实有些缠人。飞龙帮虽然未把他们放在眼里,却也没必要去自寻烦恼,故而想有劳阁下帮忙,把恒空、恒生那两个老秃驴杀了。不知意下若何?”方笛大吃一惊,万万想不到他们竟要借自己之手来杀害少林两位大师,嗔目而视,叱道:“做你们的春秋大梦罢!恒空、恒生两位大师乃是得道高僧,在江湖上受众人景仰,谁敢那么大胆去伤害他们?只有那些无胆匪类才痴心妄想借他人之手伤害两位大师,真是好不要脸1”一脸的轻蔑和不屑。
米云亭冷笑道:“去不去自也随得你,难道连你娘都不顾了么?”雷百鸣道:“自古有云:\'百善孝为先\'.你枉为人子,连娘的安危都不放在心上,这难道是你们侠义之道的所为么?”凤莲明白他们叫儿子去杀的人是得道高僧,深恐儿子一念之差会铸成大错,大声道:“笛儿,你爹有满腹的才学,可惜英年早逝,没来得及教给你甚么。为娘只粗识得几个字,没有读过圣贤书,不懂得甚么大道理。你可曾记得,在小的时候为娘便告诉你做人要堂堂正正,凡事不能违背良心,否则连禽兽都不如,你……你知道该怎么做了。”眼中已噙满泪水。方笛岂能不明白娘的言中之意?摇头哽咽道:“娘,孩儿不能……”情不自禁地移步上前。
雷百鸣怕他趁机出手,急忙用手掌抵住凤莲的后心,厉声道:“别过来,要不然小心你娘的性命。”他蓦然惊醒,赶忙止步,用手拭去眼角的泪水,狠狠道:“你要胆敢伤害我娘半根汗毛,管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内中急运真气,想赶紧冲破穴道。
米云亭道:“少林寺的老秃驴与你有何相干,杀了又有何妨?你娘可是你的至亲之人,血肉相连。孰重孰轻,还望你想清楚。”雷百鸣看方笛有些意动,手掌微微发力,一股劲道透入凤莲的体内,四下游走。她身无武功,无法以内力与之抗衡,觉得一道炙热的气息游走周身,似一只小老鼠在体内上窜下跳,奇痒无比,苦楚难挨,忍不住呻吟一声。
方笛见母亲一脸痛苦,知道是雷百鸣捣的鬼,大怒道:“你干甚么?”哪还顾不上自己的伤势?跨步趋近。米云亭飞身出手拦截。
方笛穴道被封,真气难以运转,气力不济,身法拙滞,猛觉一道劲风从旁袭来,欲待闪避,力有未逮,被一掌拍中左肩,身形一歪,数步踉跄,一跤跌倒。
米云亭纵身上前,锁住他的喉咙,道:“你到底干不干?”方笛要害受制,却激起倔强的天性,毫不示弱,叫道:“有种你便杀了小爷,不然定当放你不过。”雷百鸣抬掌作势欲击毙凤莲,喝道:“那就为你娘收尸罢!”米云亭手一使劲,将他的头拗了过去,正好可以看到凤莲。
方笛见况,正是母子连心,情急之下大叫道:“不要,不要。你……你们放了我娘,我甚么……都答应。”说到后来声音已然发颤。
雷百鸣大笑道:“这才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好,事成之后就放了她。”米云亭对方笛笑道:“这么说你是答应了?”凤莲突然叫道:“笛儿,快站起来。娘以前是怎么教你的?做人要有骨气,是好男儿就站起来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岂能因为一己私利便歹恶不分,向奸狡小人低头?为娘辛辛苦苦地把你养大,难道就为了让你做个不仁不义的人么?你……”雷百鸣怕她再说下去会更坚定方笛的心意,耽误了大事,急忙连点其身上两处穴道,使之开口难言。
方笛耳中听着母亲用心良苦地训斥,心里波涛起伏:“少林高僧是不能杀的,娘也绝不能不救,难道真是孝义难以两全?娘说得对,好男儿便当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决不能向恶人低头,否则枉我生得堂堂七尺之躯。”念及此,一股豪气骤然而生,激得真气鼓动,气随意走,先前被封的“大横,腹哀”两处穴道陡然一松,竟尔于此际被强劲的内力冲撞开了。他穴道一通,全身力道顿复,伸手一扣,抓紧米云亭锁住自己咽喉的手臂,猝然发力,向外一甩。
米云亭哪料到他瞬间会冲破穴道,恢复气力?这一下猝不及防,直被摔将出去。幸而他轻功了得,慌乱中猛提内息,在空中连翻三个筋斗,落地时还打了个趔趄,方才没有直摔在地上,但神态也甚是狼狈,站定后惊诧不已。雷百鸣突见此变故,也是大吃一惊。
方笛借机一纵而起,更不稍待,飞身直逼雷百鸣。见其来势凶猛,雷百鸣临危不乱,一掌抵在凤莲的后心,大叫道:“再敢进前半步,休怪我手下无情。”方笛自然知道他只须内力一吐,母亲绝无生望,急忙气往下沉,“”的一声落在其丈外,怒喝道:“你敢?”米云亭忌惮他武功深湛,不敢单独进攻,欺身至雷百鸣的旁边,答道:“要是不听我们的话,你娘可就离鬼门关不远了。”方笛心思一转,暗想:“现下还是救娘要紧。不如先假意应承下来,日后再想办法把娘救走。何必在这里和他们逞甚么英豪?”想通此节,面色一缓,道:“两位说得对,少林和尚的死活原与我没甚么相干,到底娘要紧得多。”二人见他回心转意,相视一笑。米云亭道:“小兄弟果然明白事理,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所为。”雷百鸣道:“既是如此,我们就等候阁下的好消息了。事成之后,保你母子团圆,一生荣华富贵。”凤莲听在耳中,焦急无比。奈何穴道被封,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汗水涔涔淌下,唯恐儿子一念之差会做出遗臭万年的事来。方笛看见母亲的表情,以为甚是痛苦,便对米、雷二人道:“答应你们的事我自会办妥,不过可不许为难我娘,让她受半点委屈,不然我绝不放过你们。”米云亭道:“这个你只管放心,令堂有我们来照顾,决不会让她受甚么委屈的。”方笛道:“那还不赶快将我娘的穴道解开,多说甚么?”雷百鸣心想她一个妇道人家,又不会武功,解开穴道也决跑不了,淡淡一笑道:“那还不容易。”伸手在她的后背轻拍两下,穴道立被解开。凤莲自知万难逃不出两个歹人的手心,虽得自由,也不移步向儿子走去,只是泣道:“儿呀!你可不能因为娘就去做对不起良心的事啊!不然娘就是死了也绝不会原谅你的。”方笛自然知道娘的心意,目噙泪花,道:“您放心罢,孩儿决不会辜负了你对我的养育之恩和谆谆教诲。您……您多保重。”跪下向母亲磕了三个头,起身便欲离去。
他未走出两步,只听娘在后面说道:“笛儿,你要记住,做人要对得起天地良心,只要你能做到这一点,娘也就安心了。你也多多保重!为娘……去了!”他闻言大惊,回身看去,见一道鲜血从她的嘴角流下,歪身躺倒,竟已咬舌自尽。倏忽他脑中“嗡”的一声响,心下恍若空白,直如天塌了一般,惟有一念在心头萦绕:“娘死了。娘真的死了么?不,决不是真的,不是真的。”茫然若痴,悲愤骤生,难以自抑,双目如焰,直逼向米、雷二人,怒吼一声:“还我娘来。”长啸一声,响彻云霄,接着势如猛虎般地扑了过去。
二人听到凤莲一说“为娘去了”,便知不妙,欲待阻拦,还是慢了一步。见到她咬舌自尽身亡,二人再难以此要挟方笛,又知他武功高强,忙提气戒备,防其盛怒之下势不可挡。尽管如此,乍见他果然疯了似地扑将上来,兀自一惊,全力发招抵挡。
方笛悲愤已极,出招哪有顾忌?身在半空,双掌各自由内向外划个浑圆,全身的劲道尽数运到两掌上,一股气势磅礴的掌力似狂风巨浪般袭涌而至,直向二人压去,正是集结无极门内功精华的那招“风云际会”。
雷百鸣和米云亭早闻他的大名,虽从未与之交过手,也早闻他的厉害。见这一掌浑厚无伦,饶是雷伯明素以内功见长,也不敢直当其锋,二人提气后纵,一齐向后跃去。但方笛的这一掌不仅力道雄厚无比,速度亦是奇快,未等他们身形跃起,掌力带动的气浪已经狂涌而来,其势无坚不摧。
雷、米二人只觉身子一沉,竟被袭来的气浪压制得纵不起来,不免惊慌失措。事出无奈,唯有拼尽全力,出掌相迎。
方笛陡遇丧母之痛,心乱如麻,几近疯狂,只知道要用最厉害的武功杀死眼前这两个人,而使出来的招数是甚么却全然不知,宛若身不由己,其实已是全力施为了。
双方力道一撞,雷百鸣、米云亭觉得他的掌力如同洪涛巨浪似的,在这股大力的攻击下,合二人之力勉强可以支持,脚下的土地可有些吃不消,“”的一声,下陷四尺有余,没于腰际,心口痛楚难当,郁闷无比,双臂酸麻不堪,直垂下来,再无力举起。二人大骇至极,委实料想不到他的武功修为竟高到如此地步,自己二人合力亦险些不支。方笛一击而中,自己也感到胸腹中有些憋闷,正是由于穴道解开未久,真气不能运畅自如,而适才又出招太猛,气息飞转,劲道急涌而出,使得真气有些接济不上,以致露出些许空隙,雷、米二人的掌力趁机侵入,震得他煞是难受,内息窒滞,但未受内伤。他报仇心切,盛怒之下不顾自身的安危,一招才过,心一发狠,飞身又是一招“雷动九霄”,朝两人头顶击来。
雷百鸣和米云亭身陷土中,尚未及跳出,又见其一掌迎头打来,吓得觳觫不已。深知若强行跃出,正好将头顶送到人家的掌下,等于自寻死路;欲待举掌一拼,无奈使尽吃奶的力气也不能稍抬手臂,自知无幸,甘等就戮。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大喝道:“休伤我飞龙帮的人。”一人不知从哪里奄忽纵出,双掌直击向方笛的腰间,力道极猛。方笛此刻头上脚下正凌空下击,闻听身后的叫声,暗吃一惊,心知不妙,仓促之间哪里躲闪得开?直觉得腰际一阵至寒至燥的力道袭来,一击而中,疼痛欲折,身体横飞出去,扑倒在地,心里知道来人必是石腊,暗道:“吾命休矣。”雷百鸣和米云亭死里逃生,睁眼见救命恩人面蒙黑布,不知是何许人也,顾不得跳出土坑便谢道:“多些阁下救命之恩,我等没齿难忘。”石腊微一点头,并不搭言,缓步走向方笛,压低声音道:“臭小子,今日叫你死无葬身之地?”走到离他七八尺处,正欲出手,一条人影忽从头顶的树梢滑过,出言讥笑道:“好不要脸,只会欺负身受重伤之人,呸!”言甫毕,连跃几个树顶,向远处疾去。
石腊闻言大怒道:“狗贼休得猖狂,看我不要了你这卑鄙小人的狗命。”他知道那人轻功了得,较之自己尤强,稍有耽搁即很有可能追赶不上,当即对雷、米二人说了一声:“这小子交给你们了,给我宰了他。”说着纵身而起,追将过去。
雷百鸣、米云亭跳出土坑,听石腊说罢,齐应道:“英雄只管放心去罢。”话未说完他已去得远了。二人对视一看,暗自琢磨这两个神秘人是谁?仔细回想他们说话的语调,心里蓦然一动,不约而同地道:“是左右两位护法。”他们却不明白石腊和燕难敌之间为甚么会相互敌对,似有极深的怨恨。思索半晌也想不出个头绪来,索性不再理会。二人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方笛,回想刚才的死里逃生,忍不住仰头大笑。
畅怀笑罢,雷百鸣对米云亭道:“刚才要不是石护法救命,你我二人都要死在这小子的手下了,若不将他千刀万剐,难消心头之恨。”米云亭道:“这次虽没有按照帮主的意思办成事,但若能杀了这小子,也算是为帮主去了一心腹大患。”雷百鸣点头道:“那是自然。这小子屡次坏我们的大事,帮主恨他入骨,这一次也不过是想借他之手除去恒空、恒生两个老秃驴,事成之后当然不会放过他,难道还真会给他甚么荣华富贵?哈哈!”米云亭极其费力地抬起左手捏了捏右臂,发现整条胳膊都肿了起来,一碰极疼,却不愿说出来,深怕遭雷百鸣耻笑,骂道:“小子的武功倒还过得去,刚才那一下直震得我手臂酸软,现在还是一点劲儿都没有。”雷百鸣捏了捏自己的手臂,亦是一般的肿胀,也不明说出来,狠狠地道:“可不是,这小贼着实可恶,真是死有余辜。”二人缓缓向方笛走去,准备动手。
方笛被石腊的“九焰玄冰掌”打中,体内的真气已乱作一团,四下游走,根本无法控制,加上极冷极热的毒气在身体里横行无忌和伤势的剧痛难忍,身上的痛楚可想而知。自从摔落在地上,他脸胸朝下,一直一动不动,佯作昏迷,其实是在暗中调理真气,心知能及早地恢复一分气力便多一分生望。
他在调息运气的时候心无旁骛,听不到旁人的话语。忽而觉有一股杀气朝自己移来,立时惊觉。耳听是两个人的脚步声临近,他虽受伤极重,但为求活命,唯有尽力一试,遂将残存的内力尽数运到两掌上,身体犹自纹丝不动,以诱敌深入,再予以迎头痛击。
雷百鸣和米云亭看他的样子似已昏厥过去,生死未卜,心下安然,放心大胆地走了过去。来到离他只有三尺的地方,两人运气于腿,抬腿便要朝他的死穴踢过去。方笛?然翻起,双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在他们的小腹上。
二人哪料到他会突然出手?不及防范,各中一掌。他们也算是反应敏捷,尽管小腹中招,脚下却不饶人,一起在方笛的胸口上。三人均被击中,同时向后跌去,一起摔了个倒栽葱。方笛的伤势极重,为了自保而全力发掌,劲道绝非一般人所能承受,况且又是打在二人的小腹处,自然卓见功效。须知人的小腹甚是柔弱,此处不仅有诸多的穴道,对练武之人来说最为重要的丹田也在这里,因而决不容人轻易触之。现下被方笛打了个冷不防,他们自是禁受不住,顿时腹如刀绞,气血上涌,暂时无法站起。米云亭的功力较之雷百鸣稍弱,竟自昏厥过去。
再说方笛,他一击中二人,胸口也同时中招。重伤之后,内力本已所剩无几,又强行凝聚攻敌,自身极是虚弱,怎禁得起二人的脚力?摔倒在地后连喷数口鲜血,直欲昏晕过去,他在恍惚间想道:“若是就此倒下,势不免被飞龙帮的狗贼杀害。此先姑且不论,我如死了,娘的尸身谁来埋葬?她老人家一生命苦,幸而临死之时尚有我这个儿子在身边,倘不能将她埋葬,任之弃尸荒野,岂不令她在九泉之下寒心?若如此,实乃大不孝。”想到这里,心意转而坚强,支持着不让自己睡过去。
柔和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煞是舒服。他静静地躺着,仰望着浮云在蔚蓝的天空上缓缓移动,不由得想了和娘在一起的诸多往事,心中不胜悲怆,泪水情不自禁地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打湿了一片。
正当他沉醉在现实的悲痛和回忆的甜蜜中时,米云亭的几声呻吟惊醒了他。他心道:“这两个煞神要是不走,于我可是大有威胁,不如趁着他们现在动弹不了先结果了二人,而后再将娘埋葬了。”此念一出,他便要站起来,谁知才稍微一动,全身剧痛无比,似是要散架一般,胸口和后腰尤其厉害,直疼得他汗水如雨,牙关紧咬,痛楚不堪。
过了好一会儿,身上的疼痛稍减,他心里不住地给自己鼓气:“站起来。一定要站起来。像娘说的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要是让那两个狗贼先站起来,我只有死路一条。那样既对不起娘,也对不起月儿,还有师父。我一定要站起来。”一咬牙,心一横,竟而忍着剧痛,慢慢支撑着站了起来。不过毕竟内外伤势皆太重,强行站起后不住地打晃,偌大的身躯好像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只是一种附属品,全凭着坚强的意志才不会令其倒下。
他慢慢地挨到雷百鸣和米云亭的跟前,见他们也是一脸的痛苦,想是受伤亦不轻,心里微觉痛快。自知此时身体极是虚弱无力,若无刀剑,万难将这二人杀死,偏生他们三人谁也不使用兵刃,身边哪来的利器?看着二人,想了半晌也无善法,甚是着急。
这时雷百鸣睁眼看见面前的方笛,悚然大惊,暗叫道:“此番落到这小魔头的手里,吾命休矣!”他躺在地上,脸上痛苦中兀带三分倨傲,冷冷道:“姓方的,要杀要剐随便你,老子好歹也是一条汉子,绝不会皱一皱眉头。”由于他的小腹中掌,丹田中的真气被打得四处游散,无法凝聚,所以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气势自也弱了不少。
方笛心道:“废话,要是能杀了你我早就杀了,还用得着你这狗贼罗嗦?现在可要撑住了,要是露了馅,我和娘俱都死无葬身之地。韩信当年尚能忍受胯下之辱,我今日先按下杀母大仇,来日方长,将来必手刃此二贼。以慰娘在天之灵。”故作平淡道:“要杀你还不容易?不过本少爷从不杀无力抵抗之人。今日且先放你们走,日后定会上门讨教。你们回去后还是先准备好棺材罢?”雷百鸣喜怒参半,出言叱道:“好大口气?我雷某偏偏不信这个邪,你有种便现在杀了我们,否则今后再遇到,谁死谁活可难说得紧?”语气稍为缓和。
方笛一抱拳,道:“如此最好。还望到时两位不吝赐教,方某必定全力以赴,以了断今日这段梁子。请罢?”作了个请走的手势。他看似轻松,其实已自支持不住,额头汗水如雨,焦急不堪,盼着他们快点儿离去。
雷百鸣现下又何尝不是气虚力弱?有心要走,也是行之无力。正欲挣扎着起身之时,心里忽道:“这小子怎么会不杀我们?难道他真是伤重至斯,有心无力么?”想到此,慢慢地站起来,尽量不让其看出自己受伤之重,道:“雷某现在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阁下用不着容让。来来来,你我不必耽搁,这会儿便来作个了断。”说完,凝目看着他。
方笛一惊,暗想:“狗贼真是恁的了得?被我的无极神功打中小腹竟能这么快恢复气力?不对,应该不会。他莫不是在以退为进,虚张声势?此时我可不能露出半点儿破绽,不然真要命丧于此了。”遂故作一笑,道:“既然想寻死就放马过来罢。我不会叫你们失望的。”雷百鸣闻听此言又是暗自一惊,琢磨道:“石护法的\'九焰玄冰掌\'威力无穷,独步武林,无人能敌。这小子受了一掌后毫无中了阴阳奇毒的症状,还能站得起来,武功实在可畏可怖。如今我的真气无法凝聚,他只消还剩有半分功力,我二人便难以活命。虽说是兵行险着,但若把命送在这里可颇为不值。不如先行离去,待功力恢复再来找他算帐。哼,终究非要了他的命才行。”一念及此,笑道:“看你步履蹒跚,多半已经精疲力竭,雷某虽非名门正派中人,却也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今日权且饶你一命,他日再会,雷某绝不会手下留情。请了。”言中虽有示弱之意,不过说得极是狡猾,显得冠冕堂皇,隐然有反客为主之意。
方笛正巴不得他们能先走,听罢心里一喜,脸色却一如往常,“哼”了一声,道:“阁下说得不用这么光明磊落,我方笛不会领情。”雷百鸣不再理会他,唤醒米云亭。两人的手臂都酸麻肿胀不堪,米云亭煞是费力地站起来,正待喝骂几句,雷百鸣拦住他,然后对方笛恶声恶气地道:“咱们来日方长。”朝米云亭使个眼色,他自是会意,不再言语。二人双臂直垂,踉踉跄跄地离去。
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方笛一个劲儿地鼓励自己:“站住了,别倒下,只要挨到他们离去就没事了。”在二人的背影消失在深处的一瞬间,终于支持不住,身体一软,栽倒在地。
他见不远处便是娘的尸体,顿时悲从心头起,紧咬着下唇,极力想不让自己哭出来,奈何泪水已潸然而下。忍着钻心的剧痛,拖着重伤的身躯,边哭边爬了过去,泪水滴洒一路。二人相距不过两三丈远近,他却觉得明明近在咫尺,又犹如远在天涯,可望而不可及。既使如此,也决不放弃,拼尽全力,一点一点地向前爬。这短短的一段路直用了许久才爬到。
来到母亲的身边,见她的面容甚是安详,嘴角的血水犹自鲜红。他轻轻地拭去母亲嘴角的鲜血,心道:“娘是怕我一念之差做出遗恨终身的事情,故以死成全。此恩此情,来世我便做牛做马也不能报答她老人家的万一。”想到这里,不由得悲伤之意更甚,情难自禁,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哭着哭着,遽尔一口气没有接济上来,后腰处一阵奇寒刺骨,继而又是一阵炙热难挨,他知道是“九焰玄冰掌”的毒性发作,苦于自己伤势极重,无法凝聚真气抵抗,只能任由阴阳奇毒在体内横行无忌。
在两毒轮番夹攻之下,他的脸色忽青忽红,一会儿冻得嘴唇发紫,哆哆嗦嗦;一会儿红光满面,汗水如雨。由此可见痛楚之深,简直生不如死。如此数个回合之后,再难支撑得住,大叫一声,昏倒在母亲的身边,就此人事不省。
方笛躺在一张床上,醒来觉得头昏沉沉的,迷迷糊糊地看到身边守着一人,依稀便是凌月儿,一把抓住她的手,哽咽道:“月儿,我娘……她……她被飞龙帮的狗贼害死了!”“凌月儿”安慰道:“别伤心,你多休息一会罢?”声音甚粗,竟是男人的声音。
方笛吓了一跳,赶忙用力揉了揉眼睛,定睛看去,见面前站的是一个年轻人,颇有些面善,迟疑道:“你……你是……?”那人笑道:“怎么,恩公难道不认识我了?”方笛更加摸不着头脑,问道:“尊驾缘何以恩公相称?请恕在下眼拙,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那人道:“敝姓陈,字显扬。日前在洛阳城中被恶霸周老虎欺负,多亏恩公你和一位姑娘搭救,不然在下早已被打死了。恩公可还记得此事?”方笛遂想起这回事,道:“原来是你呀?”想起适才自己将他误认作凌月儿,颇感赧然。稍待才问道:“这儿是哪儿?我……我怎么会在这里?”陈显扬道:“自从那次得了周老虎的五十两银子,我也不再跑小买卖了,多凑了些本钱,开了这间\'显扬客栈\'.七天前,我和两个伙计出去购买一些东西,在树林里见到恩公和一个妇人倒在那里,自是忙上前察看,发现那妇人已然死去,而恩公只是昏迷,便叫伙计帮忙,用马把恩公驮回了客栈。谢天谢地,今天你终于醒了过来。”他一惊,道:“你是说我已经昏迷了七天?”陈显扬点点头,道:“对了,恩公的病说来奇怪,七天里每日都会发作,且愈来愈频繁。初时每日发作一次,其后渐渐地多起来。时至昨天,一日之内竟发作了三次。每次发作之时,全身忽冷忽热,我在旁边看着都觉得挨不住,真是难为恩公要受这般罪!这几天里我也曾请了不少的大夫,却没有人能看出恩公是害了甚么病。都是些庸医!”方笛甚是感动,道:“有劳费心了,不过普通大夫是看不了我这病的。”顿了顿,又追问道:“你刚才说把我从树林里驮回来,那和我在一起的妇人呢?”陈显扬道:“那时我想她必定和恩公有渊源,本想一起驮回来,又怕被官府知道,惹上官司,不敢带回来,就叫两个伙计寻个僻静处掘坑把她埋了。不知恩公与她有何关系?”此言又勾起他的伤心事,黯然道:“她是我娘。”沉寂半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强笑道:“多谢陈大哥帮忙把我娘埋了,方笛这厢谢过了。”言毕欲起身行礼,陈显扬甚是惶恐,忙拦住他道:“恩公切切不可如此,没的折杀在下了。”方笛无力争执,只得躺下问道:“不知大哥将我娘埋在了哪里?日后也好去祭拜。”陈显扬道:“恩公放心,等你身体痊愈,我自会带你去的。”方笛见他对自己可算是仁至义尽,心下过意不去,道:“我比陈大哥小得多,你只管叫我方兄弟便是了,千万别成天把\'恩公\'两个字挂在嘴边,我实在是不敢当。”陈显扬忙摆手摇头道:“这可万万行不得。恩公救我一命,恩同再造,我陈显扬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放肆。”方笛看他执意不肯,便又要支持着起来,道:“大哥若是不肯,在下委实不敢打扰了,这就告辞了。”陈显扬赶紧拦道:“好好好,既然恩公你不嫌弃,显扬就不客气了。方兄弟。”方笛应道:“陈大哥。”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霎时觉得亲近了许多,不似适才那样生分。
陈显扬又道:“兄弟你不要想别的,还是安心养病罢?”方笛也觉得体内的“九焰玄冰掌”之毒有些蠢蠢欲动,似有要发作之势,不愿让他为自己担心,道:“让大哥一说倒真觉得有些倦了,我想先睡上一会儿。你也去休息休息罢?”陈显扬为他盖好被子,叮嘱道:“有事只管叫我。”转身出去。
方笛待他一走,急忙坐起来运功,欲重蹈覆辙,用“无极神功”将毒逼出来。岂料一提内息,丹田中竟空空如也,自己苦练数年积蓄的“先天无极真气”已无影无踪,不免大惊失色,心道:“我是不是武功已然尽失?先前也曾中过石腊的\'九焰玄冰掌\'呀?虽然极是厉害,却也不至于让我内力全失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琢磨半晌也想不出个头绪来,心中沮丧已极,暗想:“飞龙帮视我为死敌,处心积虑地想杀掉我,若在往日自然不惧,现在我功力已失,和失去双手双脚的废人有甚么区别?再要遇上飞龙帮的人只有任人宰割了。唉!娘的大仇未报,日后我又凭甚么去报仇?如不能手刃那两个狗贼,到了阴世哪有脸见娘?如此当真是枉为人子,还不如死了的干净。”此念一生,顿感心灰意冷。
倏忽一股寒意从后腰升起,他打个寒噤,心道:“不好。”知道这正是“九焰玄冰掌”发作的征兆,不过他也清楚自己此时无力抵抗,加上已萌死志,索性任由其便。倒头躺下,将被子盖好,暗道:“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寒毒要能将我冻死最好,倒省了一番功夫。如此死法虽不及自刎或以头撞墙来得痛快,而且倍受煎熬,但也不要紧,权作是对我这个不孝子的惩罚罢?只是太也对不起月儿的一片痴情,希望她不要怪我。”闭目苦挨,惟盼一死了之。
寒毒渐入各条经脉,愈来愈冷,全身直如冻僵,几不可耐。正在这当儿,热毒如期而至,身上的寒意立消,转而炙热难挨。不一会儿,体内的血液如欲沸腾,着实似是到了地狱,身入油锅之中一般。他静静地忍受着剧毒的折磨,紧咬着双唇,强行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他昔日在悬崖上也曾被石腊的“九焰玄冰掌”偷袭过,不过那时伤势不重,其后运功便将剧毒逼了出来。此次后腰却是被“九焰玄冰掌”结结实实地打中,且事先毫无防备,阴阳剧毒直侵诸穴,而后的七天中他又一直昏迷,无法凝聚真气来驱毒,已致中毒日深,终于功力尽失。幸好“无极神功”有护体的本能,在他昏迷的时候不须导引,自行护住心脉,才得以保全了性命。如其不然,早已命归黄泉。只是奇毒厉害无比,要是不能及时驱除,再拖延下去,亦有性命之忧。
傍晚时分,他才饱受完煎熬。陈显扬端着刚熬好的米粥推门进来,见到床榻上一片狼藉,铺盖的物件全都湿透了,这几日来他已司空见惯,毫不惊奇,忙叫伙计换过铺盖。原来适才阴阳剧毒轮流发作之时,方笛的身体忽冷忽热,热的时候如就鼎镬,大汗淋漓;冷的时候似身在冰窖,全身颤抖不已,冰寒无比,以致才出的汗水在寒气的逼迫下立即化作一层薄冰,覆盖在身体和铺盖上。如此暑去寒来,冷走热还,周而复始,床榻上的铺盖哪有不湿的道理?这番景象陈显扬屡见不鲜,当然不会介意,还亲自服侍他吃下粥水,又安慰了半晌,使其安心地睡了才走。
一夜无事。方笛醒来已是次日正午时分,听得外面声音嘈杂,显是客栈里吃饭住店的人很多,生意着实不错。他肚中也有些饿了,极是费力地坐起来,觉得身上柔弱无力,宛如虚脱一般,脚一着地便险些摔倒,急忙扶住床边。这时陈显扬跑将进来,推开门便道:“方兄弟,你快躲起来。外面有两个凶神恶煞的人正在找你。”方笛见他神色恐慌,知道来者不善,问道:“他们长得甚么模样?穿着怎样??”他把门关严,凑上前道:“他们长得倒也平常,不过穿的衣服大是古怪。那年轻的小白脸是一身红,稍老一些的穿着一身青。常人哪有这样的打扮?”方笛一惊,急又问道:“这二人的衣衫上是否都绣着一条银龙?”他奇道:“咦,你怎么知道?正是如此。”方笛登时剑眉竖起,恨恨道:“家母便是因为这两个狗贼而丧命的。他们是来杀我的。”陈显扬吓了一跳,急忙道:“他们把客人都吓走了,正在一间房一间房的搜查呢!兄弟你身体未愈,现下可报不了仇,不如先躲一躲罢?若是被他们发现可不妙。”目光四下一扫,要给他找个暂时躲藏的地方。
方笛本想冲去与他们拼了,转而又是一念:“娘已经入土为安,我的心愿已了,况且现在神功尽失,形同废人,苟延残喘地活着也没甚么趣味。不过我出去送了命倒不打紧,只是怕会连累陈大哥,使我死了还要落个不义之名。”想到这儿,道:“好,陈大哥,你让我躲到哪里?”陈显扬见屋子里除了桌椅便是床榻,焉有容身之地?当下便欲带他去别的地方躲藏,此时外面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渐渐临近,方笛听得出来人是武功高手,心知必是雷百鸣、米云亭二人,忙低声道:“他们来了。”陈显扬情急之下瞥见床上的被子,急道:“快躺下。”然后一拉被子将他全罩在里面,自己也赶忙脱鞋上床,钻进被子里半躺半坐。他听脚步声已到了门口,压低声音道:“方兄弟,你切不可作声。”话音才落,门被人一脚开,接着从外面走进两个人,正是雷百鸣和米云亭。陈显扬故作惊讶,道:“你们……你们是甚么人?”二人对他不屑一顾,目光在屋里扫视一遍,最后定在了隆起的被子上。米云亭问他道:“被子里是甚么人?”他以为被人看出了破绽,吓得心“怦怦”乱跳,脸上颇为镇定,道:“\'点翠楼\'的红玉姑娘。怎么?两位对她也有兴趣?”说着拍拍被子里的方笛,安慰道:“宝贝儿别怕,这两位大爷也是同道中人,将来他们要是去了\'点翠楼\',你可一定要好好伺候呀!”方笛不敢露出头来,便捏着嗓子“嗯”了一声。
雷百鸣已人近中年,平时只专心为帮主办事和苦练武功,素不喜女色一道,而米云亭正当年轻鼎盛之时,对女色自是钟爱。闻言一笑,走上前道:“那在下可先要一睹红玉姑娘的芳颜了。”伸手竟要掀开被子。陈显扬急中生智,佯怒道:“公子也太不懂规矩了。要找姑娘就去\'点翠楼\',怎能在这里横刀夺爱,坏了我们的好事?”不由自主地将被角抓得紧紧的,深怕他真的掀开。
米云亭想不到他会突然发怒,微微一怔,笑道:“兄弟忒也小家子气,看一看又有何妨?”上前便欲动手掀被子。陈显扬死死地抓住被角,大骂道:“好不要脸,光身子的女人有甚么好看的?”声音很大,想把手下的伙计引来,到时人多势众自不用怕他们了。哪知客栈里的伙计一见雷百鸣和米云亭来势汹汹的样子,早就躲了起来,这当儿谁会来自找晦气?
雷百鸣只想早些找到方笛,不愿多惹是非,于是不耐烦道:“米堂主何必与这种人纠缠,还是找人要紧。”青龙堂在飞龙帮中为四堂之首,他是该堂堂主,职位比朱雀堂堂主米云亭要高,只仅次于帮主和左右护法。米云亭不敢违拗他的意思,应了一声,转身便要走,在这一瞬间,他的目光扫到了床下的鞋,微觉不妥,回身还没走出两步,忽道:“好呀,差点让你们瞒过去。”雷百鸣不解其意,问道:“你说甚么?”米云亭看着床榻下的两双鞋,冷冷道:“红玉姑娘穿得是男人的鞋么?”陈显扬心中大悚,暗骂自己糊涂,适才慌乱中竟忘了把方笛的鞋藏起来,以致被人看出破绽。但是此刻为时已晚,米、雷二人齐跨到跟前,喝道:“姓方的,还不快出来。你也忒不长进,竟然躲在被子里装女人,真是可笑。”他们忌惮其武功了得,如今不知他的底细,不敢贸然进前动手。
方笛情知再躲也是枉然,当即自行掀开被子,缓缓地坐起,淡淡一笑,道:“大爷我和陈大哥情深意重,每日都要促膝长谈,说累了自然要躺一会儿,休息片刻。不想一场美梦被你们两个混账东西搅了,真他妈的禽兽不如!”一见到二人他便想起丧母之痛,怒火陡生,情不自禁地骂将起来,竟还破天荒地学伍大智说了一个“他妈的”。
雷百鸣见他气定神闲,但说话的底气明显不足,知道重伤兀未痊愈,遂一掌朝他的肩膀按来,道:“骂得痛快么?”方笛伤势既重,功力又失,动作自然拙滞,哪逼得开他这一掌?自被打中,却不甚疼。其实雷百鸣只是要试探一下,看看他是否真的伤重难动。须知功力深湛之士体内气息充盈,若遇外力,不须心调意导,自会生出反抗之力,而寻常的人则不会有这样的反应。雷百鸣一试之下果然便知分晓,自然放下心来,对米云亭一使眼色,道:“动手。”陈显扬急忙挡在方笛的身前,叫道:“不许伤害方兄弟。”话音甫落,只觉白光一闪,心口剧痛,大叫一声,伏床惨死。米云亭嫌他碍手碍脚,趁其说话时手腕微动,甩出一枚两端尖利的银枣核,即时要了他的性命。
方笛悲愤交加,大叫道:“陈大哥。”冷目凝眉,寒光如电,看着雷、米二人,沉声道:“好,好,咱们今日便新账旧帐一起来个了断。”轻轻地将陈显扬的身体放平在床上,看着他的面容,悲从心生,自言自语道:“当日虽救你一命,不想今日却因我而死,委实对不起你。如不能为你报仇,我方笛也无颜活在世上。”情不自禁的热泪盈眶。
雷百鸣道:“要来寻死就快点儿,别对着死人惺惺作态了。”方笛一擦眼角的泪水,旁若无人地下床穿好鞋,起身一站,觉得腿上飘浮无力,不禁打个趔趄,幸好及时地抓住床沿,才不致摔倒。二人见况,忍不住哈哈大笑。
方笛似是毫不在意,站稳后道:“你们是一起上还是单个来?方某决不皱一皱眉头。”米云亭道:“不用吹甚么大气?你中了我家石护法的\'九焰玄冰掌\',现下功力已失,以为我们会怕你么?”雷百鸣有心为帮主建个头功,喝道:“不用废话了。姓方的,接招罢?”他前遭被方笛打伤,对其恨之入骨,不欲一招毙了他的性命,想让他先吃些零碎的苦头再说,所以并未全力而发。
方笛已存必死之心,更无丝毫忌讳,非但不躲闪,反而迎头扑上。米云亭撤步让到一边。雷百鸣既知其底细,见他来势汹汹也不惊慌,错步变招,侧身让开,右手顺势一带,左掌打在他的后心。方笛身体一震,不由自主地飞向门口,“扑通”摔在地上,心头一热,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上的伤势更重了一层。
雷百鸣飞身赶上,双掌蓄力,下击向他的胸口。倏然从门外探进一把折扇,力道和方位拿捏得恰到好处,从旁切下,正迎向雷百鸣右手腕处的“外关穴”。他仓促间哪能料到旁边会有人出手相助方笛?前冲之势又猛,变招闪避不及,只觉手腕一麻,右臂力道顿失,亏得反应机敏,左掌向近在咫尺的门框一推,身体借一阻之力立时站住。他怕来人再施偷袭,身形甫定,急一提气,倒纵出去,回到了屋子正中,喝道:“甚么人敢偷袭雷某?”左手在右腕的“外关穴”上推拿,须臾即解开了穴道。
门外有人哈哈一笑,接连走出三人,一俗一道和一个怀抱琵琶的女子。方笛一见来人,喜道:“丁前辈,道长,花寨主,原来是……你们,多谢救命之恩。”这三个人正是丁酉、清华道人和凤凰寨寨主花枝影。
三人急忙扶起他。花枝影问道:“方少侠,你怎会身受重伤?”他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现在不便多言。”转目怒视雷、米二人,愤然道:“你们无缘无故地害死我娘和陈大哥,我方笛此番倘若侥幸不死,他日必手刃尔等狗贼。”丁酉三人愕然,大致已明白他们之间有甚过节,再一看穿着,知道这两人是飞龙帮的堂主。清华道人问道:“两位敢莫是飞龙帮青龙堂堂主雷百鸣和朱雀堂堂主米云亭?”雷、米二人不知他们是甚么来路,自恃武功了得,未把他们看在眼里,雷百鸣傲然道:“是又怎么样?你们又是何许人也?”语气甚是轻蔑。
丁酉道:“这位是清华道长,这位姑娘是凤凰寨寨主花枝影,在下的贱名实在不值一提,\'麒麟书生\'是也。”雷百鸣和米云亭心下一凛,他们没听说过花枝影的名号,另外两人的大名却是知道的,暗自琢磨:“眼看便能杀了方笛这小子,却没来由地冒出几个人来捣乱,真是可恼可怒。难道今日又要功败垂成?哼!\'麒麟书生\'和清华道人的名头倒是不小,只是不知手底下有没有真功夫?不如试探一下?”雷百鸣冷笑道:“\'麒麟书生\'的大名倒是有所耳闻,不过今日一见才知是个暗里偷袭的小人,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听过他的奚落之言,丁酉反唇相讥道:“如果在下是小人,那么两位趁人之危,欺负身受重伤的方少侠,这又算是甚么?只怕远远还不如在下呢!”雷百鸣登时为之语塞,轻咳一声,以掩饰尴尬。米云亭看了他一眼,对三人道:“几位的名头倒是不小,也不知是不是假冒的?废话少说,先让在下领教一下罢?”猱身便上,朝丁酉而来。
丁酉不慌不忙,挥扇使出“麒麟八打”接过攻势,口中叫道:“道长快带方少侠走。”清华道人叮嘱道:“丁兄小心。”搀扶着方笛便要离去。雷百鸣叫道:“把那小子留下。”纵身趋近清华道人,想逼其就范。花枝影急道:“道长先走。”飞步上前,一挥琵琶,拦住雷百鸣的去路,与之缠斗在一起。清华道人知道救方笛要紧,不敢耽搁,搀着他快步向外走去。
米云亭深怕若让方笛走掉,自己二人会受到帮主的重罚,右手急忙扣住几枚金针,寻个空当一甩手,朝清华道人的背后飞来。
清华道人和方笛都感觉到身后有风声,知道是米云亭发暗器偷袭,清华道人正要拉着方笛躲避,方笛不愿连累他受伤,奋力一推,将其推开二尺,随后“嗖嗖嗖”几声轻响,数枚金针尽打在自己的肩头,忍不住“哎呀”一声。清华道人被他推了个猝不及防,闻声赶快回身察看,见他已受伤,忙将其扶到一边,把金针拔下,推宫过血,解开金针所封的穴道。
丁酉也是点穴的高手,目光敏锐,趁着米云亭发金针的瞬间,看出其右肋下露出的破绽,折扇长驱直入,如风似电,连点其右肋下的三处穴道,而后单掌抵住其后心,对雷百鸣喝道:“再不住手就替姓米的收尸罢?”雷百鸣一怔,攻势稍滞,花枝影顺势进招,若不是他功力深厚,变招迅急,琵琶的弦轸险些戳中他的穴道。躲过这一险招,他掌力忽长,一招“开门见山”将花枝影逼开,自身飘然后退,站定道:“好,放了米堂主,你们走罢。”他看出丁酉或花枝影的武功均较自己颇为不及,自忖若想取胜也需数百招后才能见分晓。假使他二人联手,自己则胜算无多。况且对方的清华道人尚未出手,看样子也决非庸手,两下权衡,己方实是难操胜算,因而当机立断,停手罢斗,容忍让步。
丁酉道:“此话当真?出尔反尔可不是大丈夫所为?”雷百鸣怒道:“雷某虽然不才,好歹在江湖上还有些声望,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决不自食其言。阁下之言未免太小看人了。”江湖中人把名声看得极重,杀人放火纵然惹人痛恨,言而无信更会叫人看不起,但有一次之失,便终生成为他人的口实,再无颜面立足江湖。丁酉知道他固然不是甚么好人,却也相信其绝不会轻易触犯江湖大忌,惹人耻笑。微微一笑,道:“雷堂主言重了。”解开了米云亭的穴道,抱拳道:“得罪了。”他瞪了丁酉一眼,片言不出,快步走到雷百鸣的身旁,不敢与之目光相对,面有愧色。
方笛可说是花枝影的救命恩人,她一直心存感激。现下眼见他伤得如此之重,气愤难当,哪肯轻易放过雷、米二人?厉声道:“不成,哪能这么容易便放过两个狗贼?想活着出去先要过我这关。”一横琵琶,大有誓不罢休之势。
丁酉阻拦道:“影妹,咱们既然已说了放他们走,便不能反悔。方少侠伤得不轻,还应以救他为重。”花枝影道:“你适才没听方少侠说么?他的娘亲和一位大哥都是被这两个人害死的。少侠曾对我有过救命之恩,适逢此事,我焉能袖手旁观?”方笛的穴道已被清华道人解开,将他们的话听得真切,知道花枝影对自己有报恩之心,甚是感动,琢磨道:“雷、米二人于我有害母杀友之仇,倘若不能亲手报仇雪恨,忒也无用之至。娘和陈大哥在九泉之下有知,定然不喜。”站起来对她抱拳道:“多些花寨主一番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飞龙帮的这两个狗贼于我有深仇大恨,如不能亲自手刃二贼,实是愧对家母益友。还请寨主成全?”闻听此言,她确也不便再强行出头,看着雷、米二人道:“既然如此,便多让你们活几天,到时先准备好后事再来领教方少侠的\'无极神功\'罢?省得死无葬身之地。”语锋咄咄逼人。
二人大现怒色。雷百鸣道:“今日你们人多势众,我二人认栽了。他日有缘再见,定当领教姑娘的高招。”对米云亭使个眼色,二人并肩向外走去。近到方笛跟前时,雷百鸣低声对他道:“改日再来领教领教阁下的\'无极神功\'.哈哈!哈哈!”大笑着离去。
确信他们已走得远了,三人进屋把门关好,丁酉问道:“少侠何以孤身一人,落到如此地步?”方笛叹道:“此事真是说来话长。不过我是晚辈,还前几位前辈千万莫以少侠相称,晚辈委实担当不起。”丁酉道:“少侠此言差矣!令师在江湖上辈份极高,你身为他老人家的弟子,我们至多和你平辈,哪敢自居前辈?”花枝影和清华道人也是此说。
方笛见他们执意如此,便也不再争辩,心道:“你们愿意叫少侠便少侠,反正我还得管你们叫前辈。否则岂不乱了长幼之序?”遂将别来的诸般情形详而述之。三人得悉飞龙帮的种种阴谋诡计,皆大感惊愕。
当说到巧遇卓燕飞时,丁酉和花枝影都是一震,急追问道:“少侠知道她如今在哪里么?”方笛见他们陡然间神情大异,甚感奇怪,道:“现在在哪里我可不知道,不过一定和凌伯伯他们在一起。”丁酉一笑,知道与之相会已为期不远,欣慰有加。花枝影也是淡淡一笑,眉宇间却微现一丝幽怨。二人各怀心事,不再言语。
清华道人虽然一直与他们在一起,也只是知道丁、花二人过去曾是师兄妹,其他的一无所知。他寻思这些事多半触及儿女私情,自己一个出家人实不便多加过问,故而从不向丁酉问起这些隐情。这会儿见他们的神情有异,也暗自不解,不知道二人与“紫云飞剑”有甚瓜葛或过节。见大家都默不作声,他道:“飞龙帮的事我们在路上也有过些耳闻,而且还见过两拨儿飞龙帮的人佯装偷运秘籍,不过在半路均被江湖中人劫下。谁知他们打开一看,箱子里装的全是圣贤书,哪有少林秘籍的影子?那些人还为此大打出手,自相残杀,真是愚蠢之极!”方笛一惊,道:“照道长这么说,我们遇到的那一拨儿也是假的了?”清华道人捋髯道:“看来多半如此。”方笛沉吟道:“他们干嘛一次接一次地用障眼法?真的秘籍到底在哪儿呢?”清华道人道:“他们准是要以此来掩人耳目,其实暗渡陈仓,少林秘籍如今恐怕正平平安安地运往飞龙帮呢!江湖中黑白两道不明真相,竟还为一批批的假秘籍打得你死我活。难道一场武林浩劫真要自此而始么?”言罢喟然。
丁酉恍然大悟,道:“道长说得不错。飞龙帮想以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偷运秘籍固然不假,其主要目的只怕是要以秘籍作诱饵,引得武林中人自相残杀,自己坐收渔人之利。”花枝影奇道:“武林中人互相残杀与他们有甚么好处?何必想出这样的毒计?”丁酉道:“你们想一想,飞龙帮曾欲剿灭少林、武当两派,虽然未能成功,这两派已元气大伤,远非昔日可比。而这两派向来又被武林中人奉为泰山北斗,飞龙帮帮主如此做法,难道仅仅是为了私人恩怨?他以秘籍引诱江湖人士自相杀戮,自是要借此削弱正道的实力。最终的目的当然是为了一统武林,独霸江湖。”听罢,三人心下俱都凛然。
思及飞龙帮的险恶用心和庞大的野心,四人均感不安,沉默无语。半晌,方笛问道:“现在咱们该怎么办?”丁酉蹙眉道:“也没有甚么好办法,惟有发现一拨儿飞龙帮的人便劫一拨儿,但愿真的秘籍能让咱们遇上,然后抓紧时间送回少林。只要秘籍一入少林寺,再无人敢起觊觎之心,一场浩劫自然消弭于无形了。”清华道人道:“既然如此,咱们速速动身,尽量抢在别人的前面,省得许多人无辜送命。”丁酉犹豫道:“话虽如此,但方少侠的伤势……”显然是担心他的伤势太重,不能辛劳奔波。
方笛道:“我的伤不要紧,咱们这便动身罢?”丁酉道:“少侠仁义为怀,丁某佩服。飞龙帮的狗贼刚刚离去,这里确实不太安全,还是迅速离开得好。”花枝影道:“少侠的伤重,焉能骑马?”清华道人笑道:“这还不容易,咱们买一辆大车,你们三个往里边一坐,老道亲自操鞭驾马如何?”丁酉笑道:“我等能坐上道长的车,真是福份不浅!”清华道人又笑道:“不敢当,不敢当。不过么……老道实在是囊中羞涩,此番还得丁兄破费了!”丁酉笑道:“我就知道道长要讹在下一笔。”便要掏银子。方笛心想:“他们这样做是为了我,怎能叫他们破费?好在从周老虎那里得来的金银还有不少,倒可派上用场。”对丁酉道:“不敢让前辈破费。晚辈这里还有一些劫富惩恶得来的银两,道长只管拿去用便是了。”说着掏出一锭金子递到清华道人的手里。丁酉笑道:“看不出在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方少侠竟还是腰缠万贯的大富翁。丁某这下可省了不少银子?”清华道人掂了掂手里的金子,也笑道:“少侠果然大方,一出手便与众不同。”花枝影也揶揄道:“那当然,方少侠自不会像丁师兄这般小气,一路上让我和道长连顿饱饭都没有吃过。”大家闻言哈哈大笑。随后清华道人便出去买车了。
方笛回身看见陈显扬的尸体,心里骤生一阵酸楚,他对丁酉和花枝影道:“陈大哥于我有恩,现在不幸为奸人所害,我想将他埋了。”二人点点头。
这时丁酉见门外人影一闪,急忙纵身而出,一把搭住他们的肩头,却见原来是店里的两名伙计,当下微微一笑,将二人推了进来。他们进屋见掌柜已被人杀害,吓得面如土色,险些跪倒,对丁酉三人哀求道:“小人只是在这里混口饭吃,实在不曾得罪几位,千万饶命呀!”方笛忙将他们扶起来道:“两位小二哥误会了,陈老板不是我们害死的,又怎么会害你们?”丁酉厉声对他们道:“我是衙门里新来的捕头,知道你们老板是被谁害死的。现在你们先把他抬到后院埋了,不可声张,若是让凶手知道了,当先便要来杀了你们灭口,知道么?”二人吓得颤抖不已,点头道:“大人放……放心罢,我们只管干活儿,决……不将此事告知外人。”上前要去抬陈显扬,丁酉拦道:“你们老板可有家眷?”二人齐摇了摇头。他一笑,从怀里摸出两锭银子,每锭都在五两上下,塞到二人的手里,道:“这是赏给你们的。去干活儿罢。”两人千恩万谢地收下银子,踏踏实实地将陈显扬抬到后院埋了。
等他们将其埋葬好,清华道人早已买车回转。方笛在陈显扬的坟前磕了几个响头,悲伤道:“大哥你于我有救命葬母之恩,不想今日却因我而死,若不能亲手杀了飞龙帮的狗贼为你报仇,我方笛枉活一世。你只管安心地去罢!”说完,指天立誓,决意为其报仇雪恨。
花枝影和丁酉把他搀扶起来。他道:“丁前辈,清华道长,花寨主,家母也是为奸贼所害,幸得陈大哥巧遇,将老人家埋葬了,我那时身受重伤,人事不省,也不知道大哥将家母埋在了哪里,相信离此间不远,我想去祭拜一下,再一同上路。”丁酉道:“少侠孝义两全,着实叫人敬佩。不过此地方圆百里,一时间未必能找得到,你的伤势又重,只怕耽搁久了大为不妥。”方笛道:“陈大哥曾说过,那日与他一起埋葬家母的还有两个伙计,咱们只须让他们带路便是了,用不着自己费力去找。”丁酉道:“如此最好。我去找他们来。”站在一旁帮忙埋葬陈显扬的两个伙计一怔,其中一个支支吾吾道:“大爷不用去找了,那天便是小人和掌柜在树林里将一个妇人埋了的。”方笛问道:“真的是你么?那另外一人是谁?”伙计道:“当真便是小人。不过那天还有孙二,这会儿他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多半又去赌钱了。唉,他这小子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几人不耐烦听他唠叨,清华道人打断他的话头,道:“不用劳烦他了。你一定还记得埋在哪儿,这就带我们去罢?”他道:“容易,容易。那儿离此处不过十几里路,你们随我来罢。”引众人向外走。
客栈外早有买来的马车,几人上车坐好,清华道人端坐车前,一挥马鞭,“啪”的一声脆响,马车奔驰起来。
不久便来到当日埋葬凤莲的地方。丁酉赏了那小二几两银子,打发其回去。方笛依稀记得数日前母亲是在这里自杀而亡,心头大恸。眼看着面前的一座小坟,情知必是母亲的葬身之地,一步步地踱将过去。
尚未来到近前,已是泪水满面。他“扑通”一下跪在娘的坟前,默不作声,嘴唇微颤,任由泪水肆意横流,悲伤已极,直如椎心泣血。丁酉三人站在他的后面,看不见他的表情,听不到哭声,亦知他必定伤痛欲绝,皆自黯然,不忍上前相劝。
良久默然。方笛忽然起身擦干眼泪,转身对三人道:“咱们走罢。”当先上了车。三人一怔,懵然不解地跟着上了马车,驱驶行进。
丁酉和花枝影见他面色木然,怕他因伤心过度会出甚差池,又不知该如何安慰。正彷徨无策间,方笛突然叫道:“我要疗伤。我要恢复功力。我要报仇!”连说数遍,声音愈来愈大,惹得路人纷纷转头看来。
清华道人赶忙勒马停下。丁酉和花枝影忙安慰道:“你的伤会好的,功力也能恢复,将来一定可以报仇的。你先冷静一下,莫要激动。”他直如未闻,双目中怒火交迸,狠狠自语,行若发狂。
丁酉本想点他的穴道,令其安静下来,又怕更增他的伤势,惶惶不敢下手。这当儿方笛却戛然而止,不再言语,忽而大笑一声,口中狂喷出一道血柱,仰倒在车上,面容煞白,全身抱作一团,战栗不已,乃是因为伤心过度而激发体内“九焰玄冰掌”的寒毒猝然发作。
丁酉三人见识过此毒发作的厉害,自知无法将之驱出体外,势急之下只能勉力一试,希望可以帮他稍减痛苦。清华道人刚要动手,丁酉拦道:“道长的内功属阴寒一路,切切不可施功,否则无异于雪上加霜。”他只得作罢,道:“你和花姑娘运功罢?我作护法。”跳下车去,守在一旁,不让闲人近前。
丁酉和花枝影分别抵住方笛的“百会、命门”两穴,运功助他抵御寒毒。不到一顿饭的工夫,二人蓦觉其体内寒冷之极的毒气渐渐地温暖起来,而且愈来愈热,他们知道是炎热之毒发作,忙收功撤掌。丁酉心中一动,呼唤清华道人上来,道:“现在炎毒发作,非得道长的\'寒烟功\'不可了。”他更不怠慢,急忙为他运功压毒。不想过了一会儿毒气又转作冰寒,他也只得住手,又换作丁、花二人上来。如此反复三个回合,方笛终于慢慢地安静下来,昏沉沉地睡去。三人苦无良策医治他,唯有摇头叹息。
直至次日晌午他才醒来。见三人一脸的愁容,心下深感不安,道:“几位前辈不用为我的伤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将来还要凭着武功为娘和陈大哥报仇呢!”说得极是坚毅。
花枝影怕再勾起他的伤心事,便道:“上次我中的剧毒是被你驱除的,现在你体内的毒气谁又能救治?”方笛淡淡一笑,道:“天下间可以救我的只有师父他老人家了。”三人顿时喜形于色,丁酉道:“若果真如此,咱们即刻动身,去找苏老前辈。”方笛道:“师父他们应该正在赶往太湖乔家的路上,咱们快马加鞭,或许赶得上。只是三位要陪着小子舟车劳顿了。”三人齐道:“只要你的伤能好转,我们吃这点儿苦算得了甚么?”方笛心中一暖,甚是感动。
第十一章月夜醉人
苏砚夫妇、真性、何晓芸、凌峰、伍大智六人自与凌有义等人分道而行,一路上平安无事。只是有一次道听途说得知少林秘籍在附近出现,待赶到时已经云消雾散,除了不少死去的武林中人兀自躺在那里,并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无法继续追寻下去。几人也无计可施,唯有快马加鞭,赶往太湖乔家。
这一日,离无锡仅剩下不到十天的路程。时值深秋,落叶漫天飞舞,遍地金黄;行走途中直觉阵阵秋风送爽,精神为之一振,心情格外的好。大家不禁松开绳,信马由,缓缓而行。
远远望见前面有彩旗飘动,上书一个硕大的“茶”字,正是间茶棚。几人奔波了一天,颇感疲惫,见况一喜,欲上前休憩小酌。
苏砚忽道:“不对,有古怪。”遂不多言,一抖绳向茶棚驰去。吕翠英侧耳一听,道:“有人打斗。”与真性等人随之快马而上。纵马走近,见茶棚外躺着两个人,在痛苦地呻吟着,看穿着正是此间的茶博士。旁边的屋子里还传来拳脚相交的打斗声。苏砚等人面色微变,急忙下马欺上前来。
未等纵到门口,闻听内中有人惊叫一声,随之一人飞身跃出,落地后立足不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此人眉头紧皱,右手紧捂着左臂,血水从指间的缝隙中慢慢地渗了出来,已自受了伤。
一见出来的这人,苏砚、真性几人齐叫道:“乔公子。”伍大智也笑道:“乔家小哥,原来是你呀?”这人正是“太湖及时雨”乔万通之子乔慕龙。
他抬头见是苏砚等人,顿露喜色,道:“几位前辈,凌兄,伍大哥,原来是你们?啊,何姑娘,你也来了。”蓦然间几乎忘了伤口的疼痛。何晓芸朝他盈盈一笑,皓齿微露,直看得他心神一荡,慌忙低头避开她的目光。
真性闪身要进屋查看端详,身形甫动,只听“喀嚓”一声响,两条人影破后窗而出,一溜烟似地飞奔而去。苏砚夫妻二人在屋前看不到有人逃走,听到破窗之声,心知有异,趋身一晃,倏忽已绕到屋子后面,果见有人逃走,更不怠慢,提气便要去追。真性怕他们中了人家的诡计,急叫道:“两位前辈不要去追了。”苏砚和吕翠英对望一眼,依言停步,绕回到屋子前面。
何晓芸见乔慕龙的伤势颇重,近前连点其左臂伤口周围的数处穴道,以阻血外流不止,然后掏出丝巾为他包扎。
乔慕龙与她近在咫尺,香泽微闻,颇有些意乱情迷,心想:“若是能与她日日如此守,我情愿天天都被人砍上一剑。”待包扎完,他犹自想着心事,浑然不觉。她关心地问道:“乔大哥,你没事罢?”他猛地惊觉,赧然道:“啊,没甚么。我没事。晓芸姑娘,多谢你了!”回想起适才心中之念,脸上微微一红。何晓芸哪知他的心思?一笑道:“乔大哥不用客气了。”转身回到师父的身边。乔慕龙过来向苏砚夫妇和真性三人见礼。真性道:“公子不必多礼。不知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答道:“家父身有要事,特命我来接应各位,不想来到这里碰巧洞悉了飞龙帮的阴谋,故与他们两位使剑的堂主打了起来。若不是诸位及时赶到,晚辈的性命只怕要交在这里了。”真性道:“看他们的背影和轻功身法,那两个人应该是白虎堂的赵九手和章川。”苏砚问乔慕龙道:“你探到了飞龙帮的甚么阴谋,弄得他们非要杀人灭口?”他道:“这里的茶铺老板已被飞龙帮的人杀害了。他们乔装打扮,要在茶中下毒,暗算各位,用心极毒。”几人闻听此言,倒吸了一口冷气,暗道:“幸亏碰巧此事被乔慕龙发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侥幸,侥幸!”伍大智勃然大怒,指着地上的那两个人问道:“他们也是飞鸟帮的人么?”几人听他管威震江湖的飞龙帮叫飞鸟帮,俱忍俊不禁。乔慕龙道:“不错,这两个也是飞龙帮的人。”伍大智跨步上前,拽住其中一人的衣襟,骂道:“他妈的,竟敢暗算俺。你们俩兔崽子认不认识俺?”这两人先时已被乔慕龙打伤,无力反抗,自知逞强决计讨不到好,那被抓着的人连忙道:“大……大爷,我们认得您,不过一时看走了眼,得罪您了。”伍大智挥手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骂道:“呸!认得俺还敢来害俺,活得不耐烦了?”见同伴吃了亏,另一人急忙道:“大爷,大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委实不认得您,求您放了我们罢?”伍大智松开那人,又抓住这个人骂道:“你奶奶的,不认识俺?今天让你认识认识。”“啪”的一声脆响,又给了这人一个耳光。
苏砚几人见他得理不饶人,无理又狡三分,问的话实在叫人无法作答,忍不住哈哈大笑。乔慕龙有伤在身,亦被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他侧头一看何晓芸,见她低声对凌峰道:“伍大哥又在胡闹。”凌峰淡淡一笑,颔首不答。乔慕龙心下一酸,收回停滞在何晓芸身上的目光,甚觉怅然。
真性毕竟是得道之士,心肠甚软,对伍大智道:“他们不过是奉人之命,其实身不由己,罪不该死。施主还是放过他们二人罢?”他一翻白眼,撇着大嘴道:“两个龟儿子险些害了俺的性命,哪儿能这么容易便放了他们?”挥拳又要打。
真性移步近前,阻拦道:“罪分轻重,岂能一概而论?饶了他们罢?”伍大智的手停在半空,看着他道:“俺管不了这么多。总之他们要害俺,既落在俺的手里,自是少不了苦头吃。”顿了一下,问道:“这俩兔崽子莫非与老道你是亲戚?”问得一本正经,却不知连真性也骂在了“兔崽子”之列。
真性的涵养功夫极深,又知他一向口没遮拦,闻之浑不介意,转而看着苏砚道:“老前辈怎么说?”希望他能出面喝住伍大智。却不知苏砚夫妇正乐得看伍大智斗嘴耍浑,哪会去阻止?此时权当没有听见真性的话,乐得作壁上观。
真性无奈,又问了一遍。苏砚笑道:“这倒奇怪了,手脚都长在他自己的身上,他爱怎样便怎样,谁又管得了?”真性一怔,不知道他为何口出此言。
凌峰和乔慕龙自知伍大智决不会听自己的话,因而也免开尊口,省得自讨没趣,弄不好还被他骂上一顿。何晓芸与真性是一般的心思,见伍大智甚是执拗,她劝道:“伍大哥,道长说得没错,你还是放过他们罢?否则定然被人家安上一个滥杀无辜的罪名。”伍大智略作思索,哈哈一笑,站起来道:“俺自来便宽宏大量,哪儿会与他们一般见识?”何晓芸对他笑道:“还是伍大哥最明事理。”被她这么一夸,伍大智更加得意,笑道:“这个当然,这个当然。俺怎会和苏老儿一般没有气量?”余人暗中大笑。苏砚佯怒道:“他妈的,我又没招惹你,偏偏又来找我的是非,气死人了!”吕翠英笑骂道:“死老头子,好的不学,却要学臭小子这样说话不干不净!”苏砚搔着头,心知这一句“他妈的”万万抵赖不掉,“嘿嘿”一乐,不再言语。
伍大智恍然大悟,大笑道:“原来苏老儿是和俺学的。哈哈!俺就收你当徒弟罢?哈哈!”苏砚脸一红,嘴里“呸”个不停。吕翠英也叱骂道:“浑小子越来越没规矩。你要是做了他的师父,老娘岂不是也比你低了一辈?好不要脸!”大家闻言皆笑,伍大智更是呵呵大笑。
笑声过后,真性对那两个飞龙帮的人道:“你们走罢。回去告诉你们帮主,少林和武当的这笔帐我们迟早会和他算的,叫他自求多福罢。”那两人虽然伤得不轻,但侥幸得了性命,哪还顾得上甚么疼痛?向几人草草一环揖,急匆匆地向远处溜去。许是身上有伤之故,他们步履踉跄,几次绊倒在地,终于还是强自支撑着站起来,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看他们走远了,真性道:“咱们还是来说说正经事罢,一路上也没有发现少林秘籍的线索,现在也别无他法,只能先赶往太湖乔家,待大家会合以后再作打算。”几人连连点头。乔慕龙道:“少林秘籍一事家父也有所耳闻,深怕诸位追查此事之时有甚闪失,特命我赶来接应大家,回寒舍相聚。对了,方少侠和凌姑娘怎么没和你们在一起?”真性遂将近日来武当、少林惨遭大难的事情告诉他,最后道:“\'铁枪断岳\'凌先生、少林恒空、恒生两位大师与方少侠、凌姑娘五人一路,我们几人一路。大家说好分头进行,在路上追查少林秘籍的线索,然后在贵处相聚,共图大事。想不到\'太湖及时雨\'竟与我等的想法不谋而合。”顿了顿,又道:“不过乔家距离飞龙帮甚近,那里自然有不少他们的眼线。我们这么多人贸然在乔家聚会,飞龙帮必起疑心,倘若趁咱们不备突施偷袭,岂不连累了乔家满门老小?”乔慕龙微微一笑,道:“道长放心,家父也早就想到这一点,所以在十几天前已发出数十张请帖,谎称冬月十四那天作六十大寿,借此广邀同道,准备一举将为恶江湖的飞龙帮歼灭,以还武林宁日。”凌峰道:“此计甚妙!不仅可以合众人之力共襄大事,又不会引起飞龙帮的疑心,进而给他们迎头痛击。”真性也笑道:“原来乔老先生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太湖及时雨\'果然胜人一筹。倒是我等杞人忧天,枉作奔波劳碌了。”心中对其深感佩服。
苏砚不耐烦道:“既然都已安排好了,还要我等作甚?不如大家散了才是正经。”吕翠英、凌峰、何晓芸俱露犹豫之色。乔慕龙急忙道:“万万不可。众位一路上处心积虑地要帮少林夺回秘籍,此刻正是用人之际,苏、吕两位前辈乃是世外高人,焉能屈居人后,半途而废?”真性也道:“\'绝峰二仙\'在江湖上素有侠名,今日遇上这等事,绝无袖手旁观之理,否则日后岂不被武林中人耻笑?乔公子你只管放心罢!”苏砚原无退缩之意,适才不过是一时揶揄之言,受真性的话一激,道:“是呀,是呀,你们放心就是了,我们\'绝峰二仙\'乃是侠义之辈,对付飞龙帮的事自然义不容辞。”吕翠英“哼”了一声,斥责道:“死老头子,早知如此,刚才何必说那些废话?”伍大智搭腔道:“该死的苏老儿,去了乔家有甚么不好?成天有酒有肉,好过每天骑着马喝西北风。要是依着你,好好的一顿寿宴,俺哪还吃得着?”苏砚气不过,反唇相讥道:“就知道吃,迟早撑死你。”伍大智毫不示弱,道:“撑死也比饿死好。怎么样?气死你个老东西!”吕翠英笑骂道:“一个是老糊涂,一个是浑小子,吵来吵去,不成体统,没的让人笑掉大牙。”余人暗中偷笑。而后在苏砚的催促下,几人上马扬鞭,奔赴太湖。
行不数日,几人已赶到太湖乔家。乔万通亲自迎接出来,大家少不了一阵寒暄。入内落座,真性将别来的诸般事情告知乔万通,并赞其布置好的计策甚是妥当,大功可成。他自不免谦逊几句。念及众人一路上舟车劳顿,身心疲惫,遂叫下人安排房间,让他们小憩片刻。自己则趁闲去察看儿子的伤势,见只是皮外伤,并未损及筋骨,方才放下心来,命他好生休息。
众人醒来已是傍晚时分,乔万通早就命人备下了筵席。用膳时大家推杯换盏,除了真性与何晓芸滴酒不沾,余人均喝得甚是尽兴,醺然若醉。伍大智一路上奔波,哪尝得到甚么佳肴美酒?此番自是开怀畅饮,痛快淋漓,直喝得烂醉如泥,方始作罢,被乔府下人扶回房间去休息。
席间凌峰与何晓芸坐在一起,颇显亲密。吕翠英看在眼里,喜在心中,由衷露出一丝慈爱的笑容。乔万通见况,心下自然明了,赞道:“晓芸姑娘秀丽可人,武功盖世,乃为女中豪杰;凌贤侄也是风流倜傥,英姿飒爽,远非凡夫俗子可比。当真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前辈有幸,能收徒如此,夫复何求?哈哈!”吕翠英听他夸奖自己的两个徒儿,甚是得意,脸上却只是淡淡一笑。何晓芸和凌峰虽然两情相悦,但自己或旁人从未宣之于口,乍闻乔万通说出,极感尴尬。何晓芸滴酒未沾,两颊已是云霞过耳,低头不语,羞涩中暗蕴丝丝柔情。凌峰亦是脸上一红,支吾道:“乔前辈过奖了,晚辈愧不敢当。”乔万通哈哈大笑,道:“好,好,好。算是老儿多事,希望两位早结连理,到时乔某说甚么也要去讨一杯酒吃!哈哈!哈哈!”一番话说得二人更是忸怩不安,含羞不语。苏砚夫妇和真性见他们的窘态,不禁颔首微笑。
忽然乔慕龙起身道:“爹,孩儿身体有些不适,想先去歇息了。”对众人一抱拳,道:“请诸位多多担待。少陪了。”一语甫毕,离座而去。
真性道:“乔先生,令郎可有无大碍?”乔万通道:“龙儿许是一路上奔波太过疲劳,又受了点儿皮外伤,身体有些不堪重负,相信休息一宿便当无事,众位不必挂怀。”几人继续用膳,边食边聊,直至二更天才散了。
乔慕龙醉熏熏地朝后面花园走去,欲借景消愁,稍散郁闷。不想才走进花园,听到假山后面有人说话。他暗自一奇,轻移脚步,临近一听才知道说话的是府里的两个下人,一个叫顺清,一个叫阿勇。他心想:“大概是他们在这里偷懒。我也懒得去管。”抬腿正要走,一听到二人说的话,又顿下足来,仔细倾听。
顺清道:“你现在可倒好,没事老溜出去和阿春偷情。我可惨了,成天除了干活儿就是干活儿,累得要死。哪天我也学你小子一样,出去风流快活一番。唉,不过谁又看得上咱们一个当下人的?对了,阿春长得还算标致,怎么会看上你的?”阿勇一笑,故作神秘道:“这可是天大的秘密,岂能告诉你?”顺清央求道:“好兄弟,快告诉我罢?只要能让我在外面找个相好的,没事便能去快活快活,做哥哥自然要好好地谢谢你。”过了半晌,阿勇兀是不说,顺清有些不悦,嘟囔道:“好了,好了,不说算了,平日净说甚么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今却只顾着自己找乐子,把做哥哥的抛在脑后。就算是我瞎了眼,白认了个干弟弟。”见他已有怒意,阿勇不再卖关子,陪笑道:“是兄弟不对,别生气了,告诉你就是了。”顺清登时转怒为喜,道:“这才是好兄弟么!”阿勇道:“其实倒也不是甚么大秘密。阿春先时对我也是爱搭不理的,后来暗地里在她吃的饭菜里下了点儿东西,结果顺顺当当的从了我,现在照样对我是真心全意的。”顺清急问道:“你给她吃了甚么?”阿勇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得意道:“就是它。”顺清接过来闻了闻,道:“这是甚么灵丹妙药,竟会有如此神效?”阿勇道:“哪是甚么灵丹妙药?不过是些药性极厉害的迷幻药。常人只要吃下一星半点儿,立马人事不知。你想想,我在阿春吃的饭菜里只用小指指甲挑了一点药粉放进去,吃完后她就昏昏睡倒,那时我还不是为所欲为。”说着低声淫笑起来。
顺清又问道:“你的胆子可够大的,就不怕她醒来大吵大闹,把你告到官府?”阿勇笑道:“这你就不明白了。既然木已成舟,女人哪会再大动干戈,弄得家喻户晓,难道她不要自己的名声了?事后自然而然便对你百般顺从,全心全意了。”顺清点了点头,沉思一会儿,道:“你这迷幻药在哪里才能买得到?要多少银子?”阿勇摇头道:“你买不到的。我这些还是三年前从一个江湖郎中的手里买来的,直花了我半年的工钱。幸好物有所值,银子没有白花。”顺清又有些怫然,道:“既然没处去买,你说那么多废话干嘛?”阿勇一笑道:“咱们既然是兄弟,我的就是你的,药粉分你一些就是了。”顺清顿时喜笑颜开,没口子地道:“这样才是好兄弟!不枉哥哥结交你一场。”乔慕龙万万想不到自家府中的下人行事竟如此卑鄙下流,不由得怒气勃发,大喝道:“你们两个狗东西给我滚出来。”二人正聊得起劲,陡闻喝叫之声,吓得打个冷战。他们向外一探头,见来人是公子爷,心中颤栗不已,硬着头皮慢慢走出来。二人深知乔府管教极严,自己龌龊的行径若是被乔家父子得知,定然轻饶不了。现在见公子爷突然出现,又是一脸的怒容,知道事情已然败露,自忖逃不出他的手掌心,逃跑也是枉然,索性老老实实地出来求饶一命。
走到他的面前,二人的眼睛不敢与之目光相对,颤巍巍地叫了一声:“少爷。”乔慕龙冷冷道:“尔等适才之言可当真?”二人自知被他听得真切,抵赖不得,只得直承其事。
乔慕龙怒道:“我爹在太湖如何姑且不说,即便在江湖上也是叫得响的人物。你等既是我乔家的下人,行事自也必须光明磊落,岂能如此卑劣?难道将我爹他老人家平日中的教诲都忘了么?”二人见素来和善近人的少爷大发脾气,哪敢说半个“不”字?唯唯诺诺地应着。
乔慕龙训斥一番后,又沉声道:“阿勇,看你平日里老实巴交的,想不到竟会……去败坏人家姑娘的名节。你也知道我爹家教极严,看他如何发落你罢?”拂袖便要离去。
阿勇吓得“扑通”一下跪在他的面前,哀求道:“少爷饶命,少爷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乔慕龙“哼”了一声,叱道:“下次不敢了?那这一次呢?人家姑娘怎么办?”阿勇泣道:“小的办下这种糊涂事,实在是事出无奈。求少爷饶过小的这一回罢?”乔慕龙冷笑道:“笑话,这种事也有事出无奈的?你也不用狡辩了,只等着我爹处置便是了?”抬步又要走。阿勇急忙拦住他道:“少爷,少爷,您听我说。那阿春原本和我就不错,后来不知怎的,她和\'董记茶铺\'的小二子愈来愈亲密,与我渐渐疏远。我……我是真的喜欢她,所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实在是不想让她离开我。”说完,“砰砰砰”地磕起头来。顺清也在一旁帮着求情。
乔慕龙踌躇道:“你可是句句实言,并无虚假?”语气缓和许多。阿勇赶忙道:“小的句句实言,绝无半点儿虚假。”乔慕龙又问道:“即便我爹不追究此事,我且问你,要将阿春姑娘如何安置?”阿勇看了顺清一眼,犹豫道:“少爷,不是我不想娶她,我一个当下人的,哪有资格谈婚论嫁?再说没有银子,拿甚么娶她?”一脸的无奈。
乔慕龙心有所感,慨叹道:“天下能有几多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过是造化弄人罢了!你二人若果是真心相待,我自会禀明父亲大人,助你玉成此事。”阿勇打个寒噤,又连连磕起头来,恳求道:“老爷若是得知此事,非要了小的性命不可。求少爷千万莫将此事告诉老爷,小的感恩不尽,来世做牛做马,报答少爷大恩。”乔慕龙微微一笑,扶起他道:“你放心罢,我知道甚么该说,甚么不该说。不过日后你要好好对待阿春姑娘,莫要辜负了她的一番情意。”阿勇直有些感激涕零,道:“少爷,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你的大恩大德!”言毕,又要跪下磕头。乔慕龙拦住他道:“闲话莫提,把那包甚么迷幻药拿出来。”阿勇毫不犹豫,掏出来递给了他。他看了一眼,道:“今后若再敢用这等下九流的东西,决计轻饶不了你。好了,你们去干活罢。”二人应了一声,向花园外走去。
乔慕龙骤感一阵孤独袭上心头,对阿勇的境遇竟有些感同身受,少不了心下郁郁。怅然良久,抬手便要将那包迷幻药丢入池塘,手举到半空却又停滞下来,半晌过后,终于收了回来,紧紧地攥着药包,长叹一声,转身向自己的寝室走去。
回到房间,心内甚是烦乱,顺手将药包放在桌子上,随后到厨房要了几个小菜和一坛花雕,在屋中自斟自饮,借酒浇愁,但依然压制不住心中的思绪万千。
不一会儿,多半坛酒入肚,觉得全身燥热,头晕目眩,左臂伤口的疼痛也麻木不觉了,而脑海中却尽是何晓芸的倩影,耳边回荡着她银铃般的笑声,霎时间如痴如醉,更增醺醺之意。
一阵夜风吹过,带得窗棂轻响一声。他忽地打个冷战,遂步履蹒跚地上前将门窗关好。待坐回去时,面对桌上的酒菜,情思愈深,不由自主地喃喃道:“芸儿,你知道么?自从第一次见到你,我的心里便再难以舍下。不管白昼还是黑夜,你的身影都时常萦绕在我心中,音容笑貌久久回荡,着实令我这凡夫俗子魂牵梦萦,不能自已。不过……唉!可惜凌峰兄捷足先登,使我只能望而兴叹,空自相思而已。他……他到底哪里比我强?……芸儿,若是失去了你,我情愿一死了之,免得饱受相思之苦!”越说越激动,心里也愈加烦恼,猛地端起酒坛,一仰脖,“咕咚,咕咚”一口气将坛中的余酒全喝了下去。然后把酒坛重重地放在桌上,直觉得胸中郁闷难当,忍不住长啸一声,其中深蕴苦涩与无奈。
啸声甫毕,门外有人问道:“少爷,您没事罢?”原来是府里的丫鬟恰巧从这里经过,听到他的啸声,不知屋内发生了甚么事,故有此问。
乔慕龙已有了七八分的醉意,闻言答道:“没……没甚么,你去……去罢。”那丫鬟听他的语气大异往常,关心道:“少爷,您……是不是在喝酒?”他“嗯”了一声,没有作答。丫鬟知他必已喝得酩酊大醉,说道:“我去叫厨房做一些醒酒的东西来。”急急地去了。
盏茶的工夫不到,丫鬟果然端来了醒酒汤和一碗燕窝,将其摆放在他的面前,道:“少爷,您把醒酒汤喝了便会好些的。正好厨房有刚刚炖好的冰糖燕窝,奴婢给您盛来了一碗,您慢用。”乔慕龙点点头,朝她一挥手,道:“好了,我没甚么事了。你去罢。”丫鬟看他喝醉的样子,兀自不放心,叮嘱道:“您也早些休息罢?若有差遣,只管唤奴婢便是了。”这才姗姗而去。
乔慕龙看着醒酒汤,自言自语道:“乔某正为求得一醉,喝甚么醒酒汤?醒了岂不又要饱受相思之苦?”将醒酒汤推到一边,随着目光落处,正好看见桌边的迷幻药,不由得想起适才教训下人的事。蓦然心间一动,暗中反反复复地念着阿勇的话:“既然木已成舟……事后自然而然便对你百般顺从,全心全意了。……”突然他挥掌“啪”的一声打了自己个耳光,心中骂道:“乔慕龙呀乔慕龙,你出身武林世家,父亲乃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大侠,你自己行事自该光明磊落,岂能生出如此卑鄙下流的念头?真是该死。”念及此,又打了自己一个清脆的耳光。
他的酒量本不甚宏,这一巴掌打得又极是用力,登时脑中“嗡”的一下,原本已发作的酒力愈加猛烈,发力急攻上头来,脑子里更为混乱,心乱如麻。只觉心里有两个声音在说话,一个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现在她住在这里正是天赐良机,焉能错过?”另一个声音反驳道:“住在这里又怎样?我乃是名门之后,怎能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情来?”先时那声音又道:“甚么叫禽兽不如?为了得到心中至爱之人,纵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又如何?最多一死了之,我也不愿再受这等相思之苦。”另一声音也道:“若为一己之私便玷污了人家姑娘的清白,我还算是人么?此事万万行不得。”二者争辩多时,相持不下。
正当心烦意乱之际,他忽而想道:“凡事老天自有公论,我便听天由命罢。”拿起一个茶盅,心里默默地念着:“如果茶盅落地不碎,便说明我与她有缘份;若是碎了,我也不再强求,但终身也不会另娶他人的。”念甫毕,一松手,茶盅落在地上,“啪啦”一声碎作四五块儿。他也一下子犹如掉下了万丈深渊,心灰意冷,颓然跌坐在椅子上,沮丧道:“难道我们真的没有缘分?难道真的没有?……”沉寂半晌,霍地站起来,暗道:“我的事自有我来决定,老天爷凭甚么替我作主?此生若不能与芸儿守终生,纵活百岁又有何乐趣?”心意既决,急速打开包着迷幻药的纸包,向炖好的燕窝里倒了少许。想了想,怕药力不够,又倒了一些,用汤匙搅拌均匀。做完这一番功夫,他把药包收好,一口气将醒酒汤喝下,随后唤来适才那丫鬟,问道:“前厅的筵席散了么?”她道:“刚刚散去,大家都回屋歇息了。少爷您有事么?”乔慕龙指着桌上的燕窝,道:“我的酒已醒了。你把这碗燕窝端去给何姑娘罢。”她抿嘴一笑,道:“您只管用就是了,我再去给何姑娘盛一碗。”他拦道:“不用了。我也有些倦了,不想再吃东西,你给她端去就是了。”丫鬟无法,端起燕窝道:“我再去给何姑娘热一热。”他忙道:“冰糖燕窝要凉一些才好吃,食之清口润滑,比热的要好很多。”她既没有吃过燕窝,又不敢违拗少爷的话,听罢便要端出去。他倏然想起一事,叮嘱道:“何姑娘倘若问起,不许说是我让你送去的。”她点头称是,转身出去,将这碗燕窝端向了何晓芸的房间。乔慕龙把蜡烛吹熄,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心中激动不已,不知是兴奋,惭愧,后悔,还是害怕。酒喝了不少,醉意正浓,却丝毫不觉困倦,倒是多了一份期待。
子时一过,他的酒已醒了些许,但兀有七分醉意,起来时头有些昏沉沉的。定了定神,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四下窥探一番,见明月当空,万籁俱寂,所有人都安寝了,心下一宽。他知道苏砚、真性等人功力精深,稍有动静便会被惊醒,因而极是小心,提气慢行。行走途中虽觉得头重脚轻,但仗着功力颇深,竟没有惊动任何人。
来到何晓芸的窗前,他贴近听了听,里面甚么动静也没有,便大着胆子,轻声打开窗棂,借着月光向里看去,见她睡意正浓,知道是迷幻药发挥了功效。当下一跃而入,悄没声息地落在了屋里。
关好窗子,走到床前,见她嘴角微翘,俏然含笑,睫毛细长,肌肤白皙娇嫩,眉目清秀端庄,明艳照人,又隐然透出一丝稚气,委实叫人倾心不已。注视良久,乔慕龙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摸了一下她那娇艳欲滴的脸庞,触手处只觉柔软滑嫩,一颗心激动得像要跳出来似的,脑中一片空白,一切全都置之度外,只想永远这样陪在她的身边,此生更无所求。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将手收回,放在嘴边轻轻一吻,觉得清香幽然,摄魂夺魄,不禁心中大动,荡漾不止。直感觉到自己嘴唇干涸,呼吸愈来愈急促,心跳的声音连自己都听得到,而心中却是一片混沌,浑然忘我,情不自禁地掀开了何晓芸的罗被。
正欲替她除去贴身小衣,她却“嘤咛”一声,似要醒来,吓得乔慕龙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赶忙屏住呼吸,全身凝止不动,冷汗涔涔而下,心惊道:“怎的这么快便醒了?难道是药力不够?我……我该怎么办?”哪知她这当儿突然开口说话:“凌大哥,你……别离开我,我要你永远陪着我,永远……”随后便没了声息。乔慕龙先是吓了一大跳,而后听出她是梦中呓语,心跳骤缓。但听她说完,心下大感酸楚,暗道:“她毕竟还是喜欢凌峰,心中根本就没有我这么个人。唉!”感叹未止,耳边又响起阿勇的那番话,顿时将心一横,自忖道:“一个下人尚且敢为自己喜爱的人去做遭人唾骂的事,我为甚么不敢。”俯身吻了一下她的脸庞,香泽微闻,心头一醉,当即褪靴除袜,上得床去。
弯月高挂空中,在众星的映衬下更为明亮。寂静的人间夜色被月光一览无余,绵绵春意亦在它的笼罩之下,无法掩蔽。遽尔间不知从哪里飘来一片阴云,繁星悄然隐退,高高在上的月亮也被遮住了一角,茫茫的夜色又因此黯淡了许多。
良久过后,何晓芸在睡梦中觉到有人在抚摸自己的脸庞,身体也颇有些异样,心下一惊,急忙睁眼看去。不过迷药的药性兀自未能尽去,在似梦似醒之间,模模糊糊只看见面前有个男人,依稀便是凌峰,立时大生羞涩,忙用罗被盖住羞得像红布似的粉面,心里犹如有一头小鹿在乱撞,“怦怦怦”地跳个不停,暗中除了一丝害怕,更多的却是欢喜,连自己都不知是为了甚么。
乔慕龙一见她醒来,先是大惊,便欲一跃下床,未等起身,又见她忽然用被子捂住了脸,一时不解其意,哪敢妄动?正这时,她轻声道:“凌……凌大哥,你……当真喜欢我么?”声音极细,有若蚊声,显是羞涩难当。他霎时醒悟,知道她是将自己认作凌峰了,登时心下凄苦,心痛如刀割。
沉寂多时,何晓芸听他不回答自己的话,大感奇怪,忍不住要掀开被子的一角偷看。乔慕龙见她被子一动,心思急转,暗自道:“她现在以为我是凌峰,若被她得知真相,后果难料,不如趁着她现在懵然不知,赶快离去罢。其他的事日后再说。”当即一指向她点去,正中后脑“百会穴”前一寸五分处的“前顶穴”上,此穴主致昏睡。一经点中,即时昏阙过去。她修炼的“无极神功”原有护体本能,若在平日,纵是在睡梦中,只要一有外力来袭,体内的“无极真气”自然有所感应,自会生出内息抵御。如今她是中了迷药,体内的真气运行极缓,虽能感觉到外力袭来,但内力运转不及,所以抵挡不住,才被封了穴道。
乔慕龙起来穿好衣衫,轻声回到自己的房间。静思此事,时喜时忧,忽酸忽愁,心里波涛起伏,久久不能成眠。待到黎明时分,酒意渐醒,手臂上的伤口又开始有些隐隐作痛。
翌日清晨,何晓芸开门出屋,正巧遇上凌峰,他叫了声“晓芸”,迈步便要近前。何晓芸看了他一眼,两颊立泛绯红,赶紧避开其目光,低声答应一声,不敢久待,快步向后花园走去。
凌峰大感奇怪,暗自寻思:“她这是怎么了,为何要避开我?难道是我做错了甚么?”凝神筹思,未得其果,也朝花园快行而去。
进到花园,见何晓芸若有所思地坐在池塘边,凝目出神。他悄然走近,将双手轻轻地放在她的香肩上。她的身体微微一震,回头见是凌峰,又羞又喜,低头不语。
凌峰问道:“晓芸,是不是我无意中做错了甚么,惹你生气了?”她摇了摇头,却不说话。凌峰哪知其心事?空自着急,又问了一遍。只见她面含桃色,轻咬银牙,半晌才轻声嗫嚅道:“你还要来问人家!难道……当真不知么?”凌峰茫然不解其意,问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就告诉我罢?”她怯生生地道:“你……你为甚么要……封人家的穴道?其实我……我心里只有欢喜,怎会……”一顿叹道:“你到现在也不明白人家的心事!”凌峰被她的这一番话说得如堕五云之中,大感莫名其妙。正欲问询个究竟,却有一个乔府的家丁急急忙忙地跑来,见二人道:“凌公子,何姑娘,咱们府刚刚来了几个人,老爷叫你们速去前厅。”凌峰道:“可知是些甚么人?”家丁道:“瞧我忙的,话也说不清楚了。内中有令尊大人和一紫衣女子,还有两个老和尚。”得知父亲到了,凌峰大喜,道:“多谢小哥通报,我们这便去。”那家丁作了个揖,转身而去。等他走远了,凌峰拉住何晓芸的手,道:“爹他老人家来了,咱们快去罢?”她微现愠色,轻轻挣脱他的手,像是自言自语道:“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怎么一点儿都不把人家的话放在心上?”见她有些不悦,凌峰忙柔声道:“我的心里怎会没有你?若真如此,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到东边落下。你信不信?”说着,将她搂在怀中,故意把胸口凑到其耳边,问道:“听见我的心跳了么?”寥寥数语的安慰,加上他胸怀中的温暖,她心情渐佳,微微颔首头道:“听见它在\'怦怦\'地跳。问这个做甚么?”他笑道:“这就对了,心在\'怦怦\'地作响,就是说我一直都想着你,没一刻舍得下。若是不然,它自也不会再跳了?”何晓芸这才听出他是在调笑,粉拳打在他的胸膛,娇嗔道:“你好坏,取笑我。”推开他向园子外跑去,耳边响着他的话,倍感甜蜜。凌峰见况,知道她已然无事,心中一宽。当下大步向前厅走去。一路上琢磨她适才的那些令人费解的话,兀自不明其意。
二人来到前厅,见凌有义、恒空、恒生、卓燕飞四人正与乔万通等人寒暄,他们忙上前向众人见礼。待何晓芸站到了师父的身后,凌峰这才到父亲的面前,道:“爹,您一路安好罢?”凌有义对他略作端详,呵呵笑道:“好,好!”心想爱子既蒙“绝峰二仙”收为弟子,此行一别近月,武功定然大有长进,故连声赞好。
乔慕龙在一旁见何晓芸忽然来到,心里“怦怦怦”跳得骤急,暗中对她深感歉疚,赶忙侧过头去,不敢与其目光相遇。
真性问道:“凌先生,方少侠和令爱为何没有和你们在一起?”凌有义脸上的忧色一闪而过,道:“自那日分别,老夫迄今也未见过他们两人,也不知路上出了甚么事?”遂将那天在山上与吴俊杰、赵坎离、侯瑞等人争夺少林秘籍之事讲给众人听。苏砚得知两个徒儿如今下落不明,不禁一皱眉,甚是担心。吕翠英与他是几十年的夫妻,见况自然明白他的心事,低声安慰道:“笛儿武功盖世,月儿聪明绝顶。二人在一起决不会有甚危险,放心好了。”他暗想此言不错,稍自坦然。
凌有义述毕,叹道:“想不到我们全都中了飞龙帮的诡计,那些箱子里根本没有甚么少林武功秘籍,只是些占卜算命的杂书。幸好我们出手极有尺度,仅轻伤了他们几人,倒也未曾因此结下梁子。”真性点头道:“我等在赶往太湖的路上也有所耳闻,知道少林武功秘籍遭劫之事在江湖中已是众人皆知,不少人因此铤而走险,最终无辜送了性命。”恒空道:“阿弥陀佛。飞龙帮真是用心歹毒,竟意欲以少林秘籍作诱饵,引得武林中人自相残杀,借以削弱武林正道的实力。”此言说得众人暗暗点头。
卓燕飞道:“大师所言不错。飞龙帮正是欲借此举削弱江湖正道的实力,但其真正目的只怕是要称霸武林,当真其心可诛!”真性道:“幸好乔先生已设好妙计,只等时机一到,便可将飞龙帮一网打尽,为中原武林去一祸胎隐患。”乔万通道:“道长过誉了。其实只要等应邀之士到齐,咱们布置妥当,消灭飞龙帮应该不在话下。不过真正可怕的并不是那些堂主和小喽罗,而是飞龙帮的帮主。从最近发生的诸多事情来看,此人不仅野心极大,计谋和胆识也高人一筹,况且将自己的身份隐匿得极好,武林中至今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谁。在座诸位应该明白,有这样一个对手才是咱们最头疼的。”凌峰疑惑道:“已经死去的真意会不会是飞龙帮的帮主?”凌有义摇头道:“决计不是。从飞龙帮劫走少林秘籍到一路上安排许多陷阱,引诱江湖中人来争夺秘籍,这些事都是在真意死后发生的。如果飞龙帮群龙无首,怎会将一切布置的如此井井有条?这便说明帮主另有其人。”大家纷纷点头,均觉他言之有理。
众人暗中寻思飞龙帮的帮主是谁,半晌无语。隔了好一会儿,真性道:“这个神秘帮主在暗,我等在明,看来这一次还真有些棘手。”又问乔万通道:“此时离冬月十四还剩下十来天,不知乔先生以作寿之名请了些甚么人?对他们都熟识么?”乔万通道:“道长放心。上一次随老夫兴师少林,与飞龙帮有血海深仇的的众人尽在其内。余下所请的也都是江湖正道中人,而且皆与老夫有些交情。”真性点头道:“如此最好。”这时一人大呼小叫地跑进来,众人抬头见是伍大智,便不欲理睬,继续商量正事。哪知他跑上前对苏砚道:“苏老儿,快去看看罢,你徒弟快死了。”众人闻言吓了一跳。苏砚更是面容大变,哪还顾得上多说?“噌”地蹿起,大家眼前一花,未见其形,人早已出得屋去了,吕翠英紧随其后。余人也急忙奔了出来。
乔家门外停着一辆大车,两男一女围在旁边。苏砚身法如电,出来不问究竟,径直冲上了车子。那三人猛然间也未看清来人是谁,深怕他伤及车上的伤者,但欲待阻拦已然不及,急忙各出一招,从不同的方位攻向他的两肋下和后背。
苏砚还没来得及掀开车厢的帘子,蓦觉背后有人偷袭,而且武功不俗,不敢硬受,纵身而起,在空中翻了个筋斗,稳稳地落在地上。虽不能算输,但一招便被人逼退,实觉面上无光。正欲再冲上前,吕翠英等人已来到门前。一见那三人,乔万通忙叫道:“苏前辈快快住手,他们是自己人。”卓燕飞看清来人,心头一震,暗道:“他们怎会来这里?”苏砚一怔,顿足不前。那三人闻听乔万通之言,忙上前对苏砚抱拳道:“晚辈\'麒麟书生\'丁酉,清华道人,凤凰寨寨主花枝影,拜见前辈。”抬头见到一旁的卓燕飞,丁酉又惊又喜,情不自禁道:“燕飞,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一直都在找你!你知道么?”卓燕飞看了花枝影一眼,对她抱拳道:“师姊,一向别来无恙?”竟对丁酉不理不睬,视而不见。
花枝影见丁酉欢喜的样子,心头酸楚,脸上强颜欢笑,还礼道:“多谢小师妹记挂。这些年我一直很好。”丁酉本来还待再说甚么,但见卓燕飞对自己甚是冷漠,遂不敢再言,免得当众自讨没趣。不过能与她在异地重逢,心情之佳,溢于言表,人人可见。
苏砚不理会这些,急问道:“我徒儿在哪儿?”清华道人道:“在车里。”一跃上车,掀起帘子让他来看。
近前一看,方笛果然在里面,只是已人事不省,气若游丝。苏砚大怒道:“是谁将他伤成这样?”他深知方笛神功早成,百病不侵,如今这般模样,定是被人打伤的,因而大发雷霆,有此一问。
清华道人道:“方少侠中了\'九焰玄冰掌\'的阴阳奇毒,已支持不了多久了。前辈还是不要多言,赶紧救他罢?”众人均听闻过“九焰玄冰掌”的厉害,眼见方笛伤得如此之重,心里大惊,谁也不敢怠慢,急忙将方笛抬进府中。
乔万通把他们领到一间空房。苏砚无暇理会旁人,探过方笛的脉象,眉头紧锁,道:“毒侵百脉,若不是他有\'先天无极真气\'护住心脉,只怕早已不在人世。你等快些出去,我要运功为他驱毒。”在此的众人多是武学高手,深知运功时最忌分神,赶忙相继出去。吕翠英不愿留下太多人,命何晓芸、凌峰、伍大智也一同出去,只留下自己夫妻二人为方笛驱毒。何、凌二人不敢违拗,依言离去,唯伍大智执意不从,她此刻无心与之多言,任其留下了。
乔万通到门外道:“龙儿,你和晓芸姑娘留下,守在门口,绝对不许闲人进去打扰。”二人应了一声,驻守在门外。乔慕龙看了何晓芸一眼,心里又喜又怕。
余人尽数回到前厅,纷纷落座。卓燕飞故意坐在离丁酉最远的地方,沉思心事。大家问起方笛何以致此,清华道人便将他遭受丧母之痛,又被石腊偷袭致重伤等事如实地说了一遍。
凌有义突然面容大变,急问道:“照道长这么说,月儿没有和你们在一起?”其实适才见到丁酉几人时,他心里便是“咯”一下,暗忖:“月儿怎么没和他们在一起?”只是大家一直忙于为方笛疗伤驱毒之事,无暇问及,现在听清华道人说完,蓦然想起来,所以焦急地询问。清华道人一怔,道:“路上我们曾听方少侠说起过,凌姑娘不是和您在一起的么?”凌有义心下一凉,隐隐觉得爱女在路上出了甚么事情,面色不由得凝重起来。卓燕飞见况,安慰道:“月儿许是被其他事情耽误了。老爷子不必太着急。”凌峰平素最疼的就是这个妹妹,急切道:“爹,不如我去找找她。”凌有义还未说话,真性道:“为策万全,不如多去几个人。”乔万通也道:“不错,可别让月儿姑娘出甚么意外。”言至此,恒空、恒生、真性、卓燕飞、凌峰、清华道人、丁酉、花枝影几人都争着要去寻找凌月儿的下落。
凌有义甚是感动,起身抱拳道:“凌某多谢众位了。但为小女一人,实不敢劳动这么多人的大驾。何况此间谋求的大计极为重要,可说是关乎武林正道的兴衰;方贤侄又身受重伤,生死未卜,这里委实不能缺了人手。大家的美意凌某心领了。峰儿,你便走一趟罢?记住,找到月儿即刻归还,不要耽搁。你凡事多加小心,去罢。”在座众人见凌有义处事先公后私,光明磊落,尽皆佩服不已。
凌峰道:“孩儿遵命。我立即启程。诸位,少陪了。”抱个环揖,便欲离去。卓燕飞忽道:“循着原路回去或许能找到月儿的踪迹。凌兄弟,不如我陪你一起去罢?”丁酉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众人听她竟管凌峰口称“兄弟”,无不诧异。唯有凌有义知道她对月儿也是以平辈自居,现在自不以为奇。凌峰大是惶恐,道:“女侠切莫戏言。凌峰乃是晚辈,怎敢与女侠平辈相称?”卓燕飞微一皱眉,怫然道:“甚么前辈后辈的?难道我有这么老么?”凌有义深知她的脾气,见凌峰还待分辩,怕惹恼了她,反而不美。况且有她与儿子一同前往,自己也放心不少,遂道:“峰儿,卓女侠为人一向豪爽洒脱,不拘小节,乃是女中丈夫。你也不必墨守陈规,就依了她罢。”凌峰只得对她道:“既然这样,那……咱们一起去罢。”卓燕飞一笑,道:“这样才对。走罢。”接着向众人一抱拳,道:“我们不日即可回转。失陪了。”转身与凌峰出门上马,疾驰而去。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丁酉暗叹道:“都怪我当年用情不专,难以取舍,使她离我而去,现今后悔却也晚了。看来我注定是要孤苦一生了。”花枝影心里也道:“十年过去了,小师妹还是这般任性,师兄却对她一直难以忘怀。他到底还是爱她多一些!”念及此,心生自哀自怜,不由得对卓燕飞倍觉歆羡。
两人心有所想,不约而同的目光一对,又都轻声一叹,暗感无奈,喟然不已。旁人并未注意到他们脸上神情的变化,兀自继续商议冬月十四之大事。
时近正午,有家丁入内禀报,说有人登门造访,并递上拜帖。乔万通打开一看,对众人呵呵笑道:“原来是\'中通拳\'祝广运伉俪到了。诸公少坐,乔某先将他们迎将进来。”随家丁一起出外迎接。
过不多时,乔万通与祝广运夫妇来到前厅。凌有义、恒空、恒生、丁酉、清华道人和他夫妇二人相识,大家少不了一番寒暄。祝广运既已知道杀害兄长的凶手乃是飞龙帮的人,自然与少林寺冰释前嫌。此次见到少林二僧,言语极为客气。
乔万通见他们与真性似不相识,即代为引见。祝夫人抱拳道:“原来尊驾便是武当真性道长,久仰大名,如雷贯耳。”真性还礼道:“祝夫人言重了。贫道不过是一悟道清修之士,在江湖上其实是徒有虚名而已,不足一哂。”祝广运道:“道长太客气了。”乔万通笑道:“两位的脚程可快得很哪!我估摸着请帖这两天才刚刚送到了伏牛山,想不到二位竟已快马赶到太湖,这份轻功着实令人敬佩!哈哈!”祝广运诧异道:“甚么请帖?”乔万通一怔,道:“乔某冬月作寿的请帖。你们没有接到么?”祝夫人道:“委实没有接到。”乔万通问道:“那二位为何快马赶来?”祝夫人看了丈夫一眼,叹气道:“还不是因为仲英这孩子。”言及此事,夫妻二人面现愁容。
凌有义道:“对了,祝贤侄怎么没有一起来?”祝夫人忧心忡忡道:“唉!实不相瞒,自上次少林寺一役之后,仲英不知怎的,像是变了一个人,日间总是沉默寡言,若有所思。前些天与凌先生你们匆匆一别,这孩子更是茶饭不思,整日精神恍惚。也是我们照料不周,你们走后一天,他便离家出走了。我和广运没有别的办法,惟有四处寻找。”一顿又道:“不过伏牛山附近找遍了也没有他的音信,索性一路向东南寻了下来。今日既来到太湖,自要顺道来拜谒一下\'太湖及时雨\'.”乔万通急忙道:“不敢当。两位若有需要乔某尽力之处只管开口,必定不遗余力。”祝广运道:“乔先生果然是快人快语。我们想请您派人帮忙在太湖附近查找一下舍侄的下落,不知可否?”乔万通道:“这个容易。祝兄放心,不过……”犹豫一下,道:“伏牛山距此甚远,令侄只怕不会长足跋涉到这里?”祝广运道:“拙荆说仲英他一定跟着……”祝夫人连忙打断他的话头,道:“只要乔先生帮忙,不管能否找到,我们都感激不尽。夫君何必多言?”众人见况,知道她定然另有隐情,自不追问。
乔万通点头道:“既然如此,乔某当然义不容辞。”即刻将此事吩咐下去。然后命人准备午膳。恒生忽想起一事,道:“不知此刻方施主的伤势如何了?”大家才想起苏砚等人尚在房间里为方笛疗伤,鱼贯向那里快步走去。祝广运夫妇问明原委,也跟了过去。
行至近前,见屋门口只有乔慕龙一人守着,乔万通问道:“何姑娘去哪儿了?”他答道:“方兄弟伤得极重,她进去帮忙了。”众人听了听,不见里面有甚动静,又不敢擅闯,待了半晌,屋中依旧没有声响。大家怕他们出甚不测,再也顾不得许多,凌有义当先推门而入,旁人亦随之进来。
只见伍大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双目圆睁,直瞪着屋顶,像是被点中了穴道。方笛正身端坐在旁边,脸色极为怪异,半边朱红如血,半边墨绿如染,乍一看甚是吓人。苏砚、吕翠英、何晓芸三人将其围在中央,闭目凝神,各出单掌,分别按在他身上“命门、百会、膻中”这三处要穴上,显然是在合三人之力先行将他任督二脉里的剧毒逼出。
众人见之一惊,盖因皆知这三人俱是武功盖世,震古烁今之辈,如今竟要合力为方笛驱毒,可见他中毒之深,至极至重矣。凌有义等人岂不明个中厉害?苦于不能上前帮忙,心中又是担忧又是焦急。
他们都知道伍大智为人纠缠不清,故谁也不过去替他解开穴道,实是怕其一得自由便会旁若无人的大吵大闹,以致苏砚三人不能安心为方笛驱毒疗伤。
乔家父子、少林二僧、真性、凌有义、丁酉、清华道人、祝广运夫妇等人静静地守候在一旁,不敢发出丝毫声响,生怕使苏砚师徒三人分神。
又过了盏茶的工夫,乔慕龙“咦”了一声,充满了惊奇,叫道:“爹,您快看。”大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苏砚的脸上暗蕴一股青气,且愈来愈重。
正当众人诧异不解间,其脸上的青气又慢慢隐退;待到面色恢复如常,吕翠英的脸上亦如他一般,青气渐重;不过时无多待,青色不消一刻便即隐没。转而此番景象又出现在何晓芸的脸上。
好不容易她脸上的暗青之色消退,旁观的人替他们三人松了一口气,只道已然渡过难关,哪料到这股青气在三人的脸上转过一圈后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又换作一道赤焰之色。与适才一样,这道赤色始于苏砚,经过吕翠英,止于何晓芸,在他们的脸上又转过一圈。凌有义等人惊愕得面面相觑,不知到底发生了甚么事。
既情知苏砚师徒三人的功力非凡,众人自忖武功修为较之不及,谁也不敢上前。心中同是一念:“若是贸然近前出手相助,伤了我倒无所谓,只是怕累得他们走火入魔,那便悔之晚矣了。”思及此,都不敢鲁莽行事,只能伫立旁观,暗中忍不住为他们捏了把冷汗。恒空和恒生则低声念着“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诚心企盼方笛能遇难呈祥。
再看苏砚三人,脸上的青赤之色循环交替,周而复始,脸色的变化也愈来愈快。随着两色在他们脸上的轮转,每过一圈,方笛脸上朱红和墨绿之色便消退一分,显然体内的阴阳奇毒慢慢地在衰减。
在场的众人尽是武学高手,虽看不出苏砚三个人用的是甚么驱毒法,却也知方笛已无性命之忧,心里暗自代其欢喜。凌有义更加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捋髯微微而笑。
直转了三十六个轮回,方笛脸上的怪异之色终于尽消。他微睁双目,看了一下众人,随后又闭上眼睛,默运神功。苏砚、吕翠英和何晓芸缓缓地收回手掌。此次驱毒,他们的功力消耗极巨,较之一场酣战尤甚,随即舌抵上颚,意守丹田,蓄本培元。
过了许久,凌有义等一众人兀自守在这里。四人同时睁开双眼,却全无喜悦之色,反而大有凄然惋惜之意。苏砚夫妇先站了起来,何晓芸才慢慢的将方笛扶起来。乔慕龙怕她劳累过度,力有未逮,忙过来帮着搀扶。
凌有义忍不住问道:“两位老前辈,笛儿的伤势如何?”苏砚叹了口气,摇头不语。大家心里“咯”一下,他们都知道“绝峰二仙”一向玩世不恭,游戏人间,真性等人从未见他有过如此郑重之色,现下见此情形,心知情况不妙。真性急又问道:“方少侠到底怎样了?”吕翠英黯然道:“本来以笛儿的武功修为,\'九焰玄冰掌\'亦不能伤他分毫,不过这一次剧毒在体内停滞的时候太久,早已侵入周身百脉。适才我们三人已尽力将毒吸了出来,但他丹田中的真气四处涣散,再难凝聚,武功已是……尽废了。”众人闻听此言,愕然不已,深深为之扼腕。何晓芸想到当年自己和他一起玩耍读书,后来又一同被抓上山学艺,数年后各有所成,而他如今却武功尽失,不禁悲从中来,目噙泪光,怆然悲伤。
凌有义心痛之余怕方笛有甚想不开的,安慰道:“笛儿,不用灰心丧气。只要能做个铮铮铁骨的大丈夫,有没有武功原也不用在意。”心中当然知道对于一个练武的人来说,尤其像方笛这样武功绝顶的人,骤然失去武功比失去生命更加难以接受,简直生不如死。
方笛淡淡一笑,面容平静地道:“伯伯不用为我担心。我原本便身无武功,多蒙师尊厚爱,传授武功,自下山以来,我不敢说行侠仗义,至少没有恃强凌弱,胡作非为,可说是于心无愧,也算是对得起师父的教导。现在我只有一个心愿未了,飞龙帮的雷百鸣和米云亭这两个狗贼害得我娘自尽身亡,我定要杀了他们为娘报仇。除此以外,更无牵挂。”想到已然故去的娘亲,眼眶一润。
乔万通道:“贤侄只管放心,为令堂报仇的事包在老夫的身上,绝不叫你失望。”方笛毅然道:“多谢前辈美意,不过晚辈一定要亲手杀了他们才算是为娘报了大仇。”乔万通一怔,笑道:“难得贤侄如此有志气,倒是老夫多事了。”何晓芸也就此想起了凤莲,道:“笛哥,莲姨的仇我来帮你报。到时我把那两个坏人抓到你面前,任你处置。”方笛念及自己武功已失,欲为母亲报仇还要假借他人之手,心内凄然惨淡,只是不便拂她美意,微笑道:“那我先多谢芸妹了。”乔慕龙恐怕会勾起他的伤心事,便问吕翠英道:“晚辈只知道体内的剧毒能用深厚的内力逼出,前辈您刚才却说是吸了出来,不知是怎样一回事?”欲借此话题分散方笛的注意力,其心意甚善。
吕翠英道:“你说得不错。我们原本是要用内力将笛儿身体里的剧毒逼出来,想不到他中毒太深,毒气扎根各路经脉的深处,我们先时运功催逼毒气,却适得其反,致使毒气更深入三分。幸得老头子想出这个反其道而行的方法,我们逆运真气,改逼为吸,果然奏效。其实也是笛儿命大,若再拖延数日不治,纵是大罗金仙也无能为力了。”听她说到这里,苏砚遽然想起一事,对丁酉、花枝影和清华道人一抱拳,道:“多谢你们把笛儿送来这里,老儿这厢谢过了。”因为爱徒心甚,居然大反常态,一改往日清高自负之态,感激之言由衷而发。
丁酉三人大是惶恐,慌忙还礼道:“方少侠是我们的忘年之交,救他性命乃是义不容辞之事,前辈何须如此,没的折杀晚辈了。”苏砚心里念着徒弟的伤势,若有所思,对他们的话没有理会。一转身看到地上的伍大智,上前俯身在他的胸口处捏拍了几下,劲力到处,被封的穴道立时畅通无阻。
伍大智“噌”地一下蹿起来,骂道:“你个老东西,只顾着给你那个徒弟治伤,却来欺负俺。”吕翠英正值心烦意乱,喝道:“好了,你要是能安安静静地待着,他干嘛点你的穴道?”原来苏砚三人给方笛治伤驱毒之始,伍大智挨不住寂寞,不住地在一旁聒噪。为了能专心致志,苏砚才出手将他点倒。
伍大智见苏砚的脸色不善,不敢再废话连篇,生怕他又使个法儿让自己在地上躺几个时辰。不过他生来话多,即使已尝试过冬天躺在地上的滋味,兀自不肯甘休,站到一旁喋喋不休地低声嘟囔。既然他不明目张胆的口舌招尤,苏砚夫妻二人也就不去理会他的闲言碎语。
乔万通想起大家还没有进午膳,而此时已近傍晚,连忙招呼众人去用酒饭。一听说有东西吃,伍大智自是当仁不让,率先奔到饭厅。余人也缓步踱去。何晓芸和乔慕龙搀扶着方笛走在最后。
席间乔万通为祝广运夫妇和苏砚等人引见。几人略作寒暄,便即不言。乔慕龙趁机又问吕翠英道:“前辈,您适才说将方兄弟的毒吸了去,那么于您几位的身体是否有碍?”吕翠英还没说话,何晓芸抢先道:“不会的。师伯说了,一个人既然能练成\'九焰玄冰掌\',他体内的阴阳奇毒必是相生相克的,否则决计难以并存一体之内。我们轮流吸取笛哥身上的毒气,再用\'先天无极真气\'促其以阴克阳,以阳化阴,自然无碍。”乔慕龙道:“原来是吸走毒气后用体内阴阳两道来互相化解,根本不用自己费力再去驱毒。果然高明。何姑娘,你真聪明!”她脸一红,道:“是师伯说的,不是我想出来的。”苏砚道:“笛儿,月儿不是和你在一起么?现在怎么不见她的踪影?”方笛原本一直昏迷不醒,现下体内毒气才消,神志始复清醒,闻言一惊,道:“师父,月儿没有和我在一起呀。她应该和凌伯伯他们一起前来的。”急又问凌有义道:“月儿不是和您在一起的么?”凌有义叹气道:“那天你追人下山,月儿也随后而去。我和少林寺的两位大师还有卓姑娘分身乏术,无法追赶。我先时还以为她一直和你在一起呢?现在才知道她已下落不明,不知路上出了甚么事。”说到这里,更感焦急,深怕她有甚意外。
方笛起身道:“不行,我要去找她。”苏砚道:“好,师父和你一起去。我就这两个好徒儿,谁要敢动他们半根汗毛,老子非剥他的皮,抽他的筋不可。”正是关心则乱,一时间竟忘了方笛武功已失,重伤未愈,起来拉着他便欲离去。
凌有义忙拦道:“前辈别着急。犬子和\'紫云飞剑\'卓女侠已去寻找,相信不久便有音信。”嘴上虽是在安慰他们,其实自己最为忧虑。不过念及爱女聪颖伶俐,遇事沉着冷静,定能逢凶化吉,也自宽慰不少。
方笛既已得知凌月儿下落不明,怎能安心就座?忍不住自艾自怨,暗怪自己无用,偏生在这当儿武功尽失,不仅照料不了凌月儿,还累得她现在不知身在何方。念及此,忧心渐重,内疚良深。
二更一过,众人已入梦乡。一条黑影从屋子里偷偷溜出来,其身法拙滞,似是不会武功,蹑手蹑脚地向乔府外摸去。
门口有家丁看守,此时却依偎在门洞一旁睡着了。这条黑影举步极轻,悄没声息地出了乔府大门。
这人边自窃喜边寻路而行。哪知才走到府外的拐弯处,一女子轻声喝道:“看你哪里走?”他先是一惊,随后定睛看去,借着明亮的月光,见面前的少女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心下顿安,道:“芸妹,你怎么会在这里?”何晓芸笑道:“是我掐指一算,知道笛哥你此时要偷出乔府,所以特来相候。”原来白天方笛得知凌月儿音讯全无后,焦急万分,欲待即刻动身去查找她的下落,无奈有凌有义等人阻拦,不得其便,便打定主意瞒着大家私自出去寻找。此刻趁着夜深人静,偷偷地溜出来正是为此。
方笛把何晓芸拉到角落里,道:“我一定要找到月儿。你帮我转告师父和师娘,叫他们不用为我担心。”言罢又欲离去。
何晓芸拦道:“可是你现在武功尽……身体不适,路上遇到危险怎么办?再说凌大哥和卓女侠也已去了,必能找到月儿姊姊。你还是在这里安心养伤罢?”对他极为关心。
方笛心下感动,道:“虽然如此,我兀自放心不下。若不能找到她,怎能安心于此?你……你还是回去罢,好好服侍师父和师娘。”何晓芸不等他转身离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其实师父和师伯刚才已经动身了。”他一奇,住足问道:“他们去哪里了?”她笑道:“那还用问,当然是去找月儿姊姊。这下你放心了罢?”他喜道:“当真?”见她点了点头,不似作假,便自言自语道:“有师父他们前往,月儿一定能安然无恙地回来。”心中大宽。
何晓芸正色道:“不过师伯临走特意叮嘱我,要你安心养伤,不得擅动。笛哥,你听不听话?”他已自宽怀,便道:“自然听你的话。”她嫣然一笑,道:“好,现在回去休息。”方笛自无不允。二人悄声进府,各自回房安寝。
翌日晨曦,方笛才起床,何晓芸便兴冲冲地推门进来,笑道:“笛哥,我想到办法让你恢复神功了。”他一怔,随即大喜道:“真的?是甚么办法?”她道:“师伯说你是因为阴阳剧毒停滞体内太久,截经阻脉,才使得内息不能正常运转,丹田中的\'无极真气\'四散而去,功力尽失,但全身经脉未有损伤。所以你只要专心运功凝气,功到自然成,多少也能恢复一些神功。”方笛听罢,失望已极,摇头道:“我试过了不知多少次,非但不能奏效,反而觉得散于四处的真气也在慢慢消失,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荡然无存,与常人无异了。”说至此,长声喟叹。
何晓芸笑道:“我可以帮你呀!”他苦笑道:“此种情形,外力纵能帮忙将真气凝于丹田,但我自身根本无力控制,只要外力一撤,真气立时散开,其实于事无补。非得靠自己运功凝聚,方可逐渐恢复,运转自如。那也不知要用多少年才行?”说到这里,倍感心灰意冷。
她笑靥微绽,道:“你说得对。不过我昨晚想起上次月儿姊姊传授给我的那套\'灵犀通心术\',它既能迅速地让凌大哥伤愈力复,自也能依葫芦画瓢,以我的功力助你神功尽复。此法决计可行。”方笛眼前一亮,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倏的又黯然下来,摇头道:“这门神功用在凌大哥的身上可以,你和我却不能修炼。”她迷惑不解地问道:“为甚么?你是怕我忘了神功秘决么?你放心,我一直将它牢牢地记在心里,断然不会有错的。我们来罢。”说着便要拉他盘膝坐下。
他急忙道:“不行,不行。这门神功你只能和凌大哥一起练,咱俩万万不能。”何晓芸只知道“灵犀通心术”能治愈伤势的神功,却不晓得修炼的两个人必须有真挚的情爱方可卓见功效,因而仍极力坚持。
方笛初时不便明言,被她催得紧了,只得实言相告。听过之后,她幡然大悟,直羞得面如红布,赧然难当,沉默不语。
二人侧头避目,良久无言。终于何晓芸鼓足勇气道:“只怕……神功未必当真如此,不若我们试一试,至多是不济事,不会有甚么危险。”方笛在她的心目中是一个可亲可敬的大哥哥,从小便凡事都迁就她,爱护她。如今方笛落到这般情形,她自是不能袖手旁观,当然要想尽办法,不遗余力地来帮他。
方笛看她一片诚心,不避男女之嫌,实不忍再强拂美意,点头道:“好罢,不过你要答应我适可而止,绝对不要强求。”她点头答应。
方笛本想对她说此事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凌峰,转念一想:“我们行事光明正大,何必遮遮掩掩,反而自显理亏。”遂隐而未言。
他看过一次“灵犀通心术”的原文,后来又在破庙中与凌月儿一同参详过,对此神功虽记不周全,也略知大概,但未免出甚偏差,还是向她求教一番。
二人盘膝坐在床上,微调内息,双掌相抵,默运神功。初时都无异样的感觉。随着何晓芸逐渐增加内力,方笛的心口愈来愈感郁闷,他没有亲身经历过,只道这是应有之象,并未在意,继续运功。
不多时,在何晓芸急催内力之下,二人的头顶终于有一缕极细的白雾飘然而上,真气在两掌间萦绕,似有即将融合贯通之意,两人心间一喜。谁知此后无论何晓芸再如何发力催逼,始终没有半点进展,头顶的雾气不仅不相互亲近融合,反而愈来愈远。
不一会儿,他们的额头已是汗水淋漓。方笛体内四下潜伏的真气被何晓芸的内力激荡得流窜不停,犹如无数只小老鼠在那里横行无忌,既痒且痛,滋味委实不好受。他不想半途而废,咬紧牙关挺住。
两炷香的光景过去,何晓芸直将“灵犀通心术”发挥至极,却总觉得二人之间似有一板之隔,根本无法沟通,大是焦急,而他们头顶上原有的一缕细雾也不知甚么时候烟消云散,无影无踪了。
又过得片刻,方笛再也忍受不住身体中的痛楚,“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接着一口鲜血狂喷而出。何晓芸一有察觉,忙急收内力。再看他时,已自昏迷不醒。
须知“灵犀通心术”乃是以真心男女间的情爱为根本。修炼者若是情深至坚,此神功朝夕可就,轻而易举;若二人心无爱意,百年难有所成。何晓芸和方笛心中各有所爱,故而修炼时格不入。
见他此时的状况,何晓芸心中骇然,深怕此番好意反而害了他。但只须臾慌乱,即定住心神,潜运神功,替他按摩拍打周身穴道,以令其气血畅通,不致走火入魔。
过不多时,他悠悠醒转,看着何晓芸淡淡笑道:“我……没事的,别担心。”她轻轻将其嘴角的血渍拭去,内疚不已,道:“笛哥,都怪我不听话。你我二人果然不能修炼这门神功。我……我……”见他伤重的样子,凄恻不能自已,说话有些哽咽。
方笛赶忙安慰她道:“芸儿,你别这样。我真的没事了。”情急之下牵动内息,不自禁地咳嗽起来。她忙用手捋顺他胸口的郁闷,喃喃自语道:“要是月儿姊姊在就好了。你们两个人一定可以练的。”他心中一动,暗道:“不知她现在身在何处?有没有危险?枉我堂堂七尺男儿,却不能照顾好她。假若她有甚不测,我也不能活了。”心有所想,怔目不言。
何晓芸知道他的心事,道:“你放心好了,有师父和师伯出马,一定可以找到月儿姊姊。你现在伤势未愈,还是安心地休养。如果你有甚么事情,月儿姊姊必然伤心死了。”他点点头,深觉她的话有理,道:“谢谢你,我自己会好自为之的,你不用为我操心。”由此打消独身出去寻找凌月儿之念,专心养伤凝气。
荏苒数日,接到乔万通寿帖的人已到了十之八九。内中除了有吴俊杰、侯瑞、赵坎离三人,还有“铁手分金”熊平:“毒龙鞭”沈元君:“手到擒来”叶枫:“飞刀”黎阿祥;昆仑山“震山掌”贾正阳伉俪等成名人物三十余人,连同各派随行的弟子,再加上乔万通父子、凌有义、方笛、何晓芸、恒空、恒生、真性、丁酉、清华道人、花枝影、祝广云夫妇,以及伍大智等众人,合计约有近二百人。乔万通的家中自然容纳不下这许多人,幸好他早有准备,将附近的几家大客栈都包了下来,以令众人有安寝之所。
凌月儿至今没有音讯,苏砚和吕翠英也不见归来。方笛、何晓芸、凌有义等人愈发着急,唯恐他们在路上出甚不测,终日惶惶不安。
这天已是冬月十一,乔府中大摆筵宴,请前来的所有人开怀畅饮。乔万通所邀请的武林名士在前厅里分桌而坐,其余的闲杂人等及各派弟子分别在前院和后院就席。一时间乔家大院内行令划拳,喝五吆六之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
前厅内甚是安静。入席后,乔万通当先敬了大家三杯酒。待饮过之后,他才将此行的目地和缘由详尽说之。此间的人大半都是前次参加讨伐少林的,与飞龙帮有血海深仇,余下的人也是武林正道中人,一向儆恶除奸,行侠仗义。听罢他的话,方始知道飞龙帮的险恶用心和种种图谋,不禁义愤填膺,拊掌称是,尽皆赞同一举歼灭飞龙帮。凌有义、真性等人看大家果然同心协力,倍感欣慰,捋髯微笑。
突然众人一皱眉头,有的道:“咦,肚子怎会好端端地疼起来?”凌有义、真性、恒空、恒生觉得这感觉颇为熟悉,霍的心下一亮,不约而同地惊道:“不好,咱们都中了\'金锁神丹\'之毒。”旁人不知“金锁神丹”为何物,但见他们紧张的样子,也知此毒绝非小可,急提气运功,想尽早控制住毒性。无奈不论怎样运气,丹田中的真气竟然纹丝不动。一试之下,俱都大惊失色。
这当儿骤闻外面一人朗声道:“飞龙帮玄武堂堂主邓子亮特来拜谒\'太湖及时雨\'乔先生。”凌有义等人大惊,相顾愕然,心道:“难道飞龙帮已经知道我等要对付他们,所以先发制人,在酒菜里下毒,想把我们一网打尽,以解灭派之虞?”沈元君、贾正阳几人也暗自琢磨:“我们才知道欲剿灭飞龙帮之事,不想他们竟这么快便有动作,一定事先有人泄漏了机密?”心内狐疑不定。
乔万通面不改色,沉声道:“大家出去看看。莫教人家小觑了咱们。”当先大步向外走。凌有义一众三四十人亦随后快步而出。同是中毒,凌有义、真性、等武功精深之士毫无惧色,昂首阔步,而吴俊杰这些武功不济,辈分又小的几人始终惶遽不安,缓步跟随在他人之后。
一见他们出来,院子里各门下的弟子“呼啦”一下奔到他们身旁,择师而立,听候号令。
邓子亮带领手下数十,昂首而立,见一下子出来这许多人,笑道:“原来这么多英雄人物都在,能得见诸位高贤,邓某真是三生有幸。”祝广运道:“废话少说。汝等到这里又想用甚么花招来残害武林正道?”邓子亮对他打量一番,朗声一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中通拳\'祝老弟。哈哈,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对其轻蔑之意不在话下。
祝广运怒道:“呸,谁来跟你称兄道弟?好不知耻!”邓子亮冷笑道:“这里是太湖,可不是伏牛山,有些话须得想清楚了再说。”祝广运骂道:“想你个奶奶。”旧仇新怨激发怒火陡生,也忘了此时自己身无内力,扑身便要上前与其拼命,凌有义与他近在咫尺,忙出手阻拦,劝道:“祝兄不必动怒。此间是乔府,咱们身为客人,切不可喧宾夺主。一切听从乔兄的便是了。”祝广运被他拉着臂膀,只觉如同一道铁箍扣在手臂上似地,又知他是好意,不再挣扎,心道:“\'铁枪断岳\'果然名不虚传。虽然内力已失,手上的劲道却也着实非同小可。”退后一步,瞪着邓子亮道:“且看你们飞龙帮能嚣张到几时?我祝老二迟早有一天要杀入飞龙帮,宰了那个见不得人的狗屁帮主!”旁的不说,以现下这种情形,单他这份胆量便叫在场的众人深感拜服。
邓子亮叱道:“我家帮主是何等样人,凭你也配说这样的大话,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祝广运怒容一现,祝夫人赶忙一拽他的衣袖,低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千万莫要鲁莽行事。”他缓缓地点了点头,隐而不发。
邓子亮不再理会他们,转而对乔万通抱拳道:“乔家与飞龙帮比邻而居,好歹也算得上是近邻。如今有这等盛事,乔先生为何也不知会一声,忒也小家子气了罢?”乔万通跨步上前,道:“实不相瞒,我等在此相聚,为的便是要铲除奸邪,以正武林一道。”邓子亮问道:“敢问何为奸邪?”祝广运抢先道:“飞龙帮便是奸邪。”邓子亮似是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那么诸位要对付的便是我飞龙帮了?”凌有义正色道:“不错,正是。”邓子亮不怒反笑,道:“佩服,佩服,众位的胆量委实叫人佩服。明明皆已身中奇毒,半点内力运转不得,竟而都不怕死,嘴上兀自强硬得紧。哈哈,真是好笑!”众人心中一凛,均暗道:“果然不出所料?真的是飞龙帮布置好的圈套。”情知此次凶多吉少,胆小的直吓得四肢冰凉,恂惧非常。
真性道:“闲话少说。阁下到底要怎样?”邓子亮“哼”了一声,道:“怎样?当然是借各位的脑袋用一用了。”面色一变,厉声道:“给我杀。”身后的数十手下纷纷拔剑抽刀,不由分说,挥舞而上,直逼众人。
凌有义、丁酉等人深知若然退缩惟有死路一条,当即大喝一声:“大伙儿抄家伙招呼。”众人齐出兵刃,迎了上去。偌大的院子里顿时一片混战。
在乔家入席的二百多人尽皆中毒,无法使出内力,出招的力道自然弱了许多。凌有义等武功精湛之士仗着招式凌厉巧妙,对付飞龙帮寻常的下属尚且游刃有余,但神枪门、八卦掌等门派其下的众弟子却招架不住,顷刻便有十几人命丧黄泉,惨叫声不断。
伍大智平日浑浑噩噩,见此情形,亦知性命堪忧,嘴里边骂边捡起地上失落的钢刀,自恃膂力不弱,胡挥乱舞,呼呼生风。看他犹如不要命一般,谁敢近前?
何晓芸怕方笛重伤之后气虚力弱,有甚闪失,因而始终不离他左右,尽量将周遭敌人的攻势接下来。方笛岂不明白她的心意?甚是感动。暗自担心她招架不住,出甚差池,当下毫不退缩,反而抢步上前,与她并肩迎敌。
邓子亮看着眼前数十武林高手任己宰割的场面,得意非凡。正自盘算着要先向谁下手,只听一声长啸,一人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在他的面前。所有人闻听此声,一起住手罢斗。方笛看清来人,心中大喜,叫道:“师父。”邓子亮知道苏砚的厉害,见况心知不妙,极是慌乱惶恐。
这时院门口又进来三人。一见他们,方笛、何晓芸、凌有义、祝广运夫妇更是大喜过望,顾不得大敌环伺在旁,齐奔过去。原来进来的正是吕翠英、凌月儿、祝仲英三人。
苏砚对邓子亮喝骂道:“上次饶了你,现在又来找死。这可怨不得我了。”更不多言,一招“火树银花”朝他攻袭过来。
邓子亮本就对他心存忌惮,又见其来势极猛,不敢硬接,急施轻功向旁一闪。苏砚早料他会如此,掌势一变,倏忽双掌化作千百个错落翻飞的掌影,犹如天罗地网一般,扑面而来,此乃“火树银花”后半招的精妙变化。
邓子亮心下一慌,知道无暇躲避,若不招架只有死路一条,急撤身向后让出半步,借一退之机,举掌迎了上去。他既号“百影神拳”,拳脚上的功夫自然非同小可。拳出无形,或封或挡,全力招架。虽内力不及苏砚,拳掌相触,被震得手臂生疼,终还是将这招“火树银花”接了下来。
苏砚原本未将他放在眼里,出招时只用了五六分的功力,见他竟尔抵挡得住自己的这招“火树银花”,不由得一怔,怒气陡发,叱骂道:“好小子,功夫倒也使得!看招。”内力急催,又是一招“泽及百世”以狂雷怒震之势攻来。
邓子亮见他的力道愈发的凌厉刚猛,掌力罩住自己周身五尺之处,自知避无可避,索性心下一横,挺身而进,全身的力道贯于双臂,大喝一声,迎将上去,准备拼个鱼死网破。
苏砚“嘿嘿”一笑,并不以硬碰硬,忽收内力,顺着他的掌力向后稍退。随即趁其前力已尽,后力未续之时奄然发力。只听“喀嚓,喀嚓”两声,强劲无俦的掌力竟将他的双臂震得骨断筋折。邓子亮一声惨叫,倒退数步,媄a沟亍飞龙帮的下属见首领受伤败阵,挥拳拔剑便要围住苏砚。凌月儿见机极快,抢步纵前,用剑指着邓子亮的喉咙厉声道:“你们谁敢上前半步,姓邓的性命难保。”闻听此言,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慢慢退开。
苏砚瞪着邓子亮道:“你们飞龙帮作恶多端,这便是尔等为虎作伥的报应。你现在武功已废,老夫也不再和你计较,快快滚回去罢。”邓子亮脸色煞白,双唇被咬出血来,其痛楚可想而知。他苦练武功数十年,如今毁于一旦,心中万念俱灰,与之相比,身体上的伤痛又算不得甚么了。他恶狠狠地睨斜着苏砚,突然暴跳而起,扑将过去。
苏砚适才将他伤得如此之重,不忍再以拳脚相加于其身,身形微动,向旁边闪开数尺。邓子亮扑了个空,“扑通”一下摔在地上。
乔万通持剑跨步近前,沉声道:“此等贼子留之无益。”长剑一刺,穿喉而过,邓子亮立时命丧黄泉。与此同时,丁酉、沈元君、叶枫、黎阿祥几人齐声叫道:“手下留情,须得着落在此人身上拿解药。”但为时已晚,话音甫出,他已自毙命。
群龙无首,飞龙帮那数十人登时乱作一团,纷纷夺路向外逃命。吕翠英等人原本守在门口,大可出手阻拦,不过念及他们只是奉人之命,身不由己,便闪到一旁,任由他们去了。
凌有义道:“咱们身中\'金锁神丹\'之毒,没有解药该怎么办?”清华道人道:“姓邓的身上会不会有?”吴俊杰、侯瑞、赵坎离三人听罢,赶忙跑上前在邓子亮的尸身上搜寻起来。
仔仔细细地找了一遍。大家看他们一脸的失望,知道没有找到解药,惴惴难安,面现惊惶之色。唯有苏砚笑嘻嘻地看着众人,抿嘴不语。
乔万通极是懊悔,自咎道:“都怪我一时性急,只顾着手刃恶贼,竟忘了这等大事,累得大家身上的毒无法除去,真是罪孽深重。”恒生道:“阿弥陀佛。施主不必自责。世间一切都是因果相循,是凶是吉自有定数,非吾等所能主宰,万事随缘便是了。”他这番宽慰之言听在乔万通的耳中自然受用,旁边却有不少人暗骂道:“老和尚不知深浅,满嘴的大道理,迂腐不堪。现下若再有飞龙帮的人杀到,一旦\'绝峰二仙\'抵挡不住,大家全都要去见阎王,还谈甚么剿灭飞龙帮?只要别出师未捷身先死便已是万中之幸了。”真性见许多人都有不悦之色,上前道:“大家稍安勿躁。贫道日前曾中过\'金锁神丹\'之毒,知道它只是以药力锁住丹田中的内力,运转不得,与身体却无大碍。相信等药力一过,大家尽可恢复如常。”旨在安慰众人,以令少生枝节,其实深知此毒绝非小可,如不能及时化解大是不妥。
看他们一筹莫展,苏砚再也按捺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从怀里摸出一个青瓷小瓶,举到众人面前,笑道:“看把你们吓的。这不是解药?”神态得意非常。
乔万通一怔,急问道:“前辈莫要玩笑,您哪里来的解药?”苏砚尚未答话,凌月儿心内一动,笑道:“幸好在武当山上从司马万霆身边搜出的解药没有信手丢掉。师父果然有先见之明。”苏砚听罢,愈发的得意,笑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凌有义喜道:“原来是那次在武当山上得的解药。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看来飞龙帮的末日到了。哈哈!”乔万通淡淡一笑,道:“这一次可多亏前辈了,否则我等俱有性命之忧。乔某这里谢过前辈救命之恩。”深深一揖。苏砚连忙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哈哈!何足挂齿。”看他风光的样子,吕翠英忍不住撇撇嘴,深不以为然。
问明解药服食之法,乔万通忙叫下人端来十几大碗清水。苏砚将解药分别倒在碗中,搅拌均匀。然后中毒的人都喝上一口,站到一旁再暗中调息。
药到毒去,不消一刻,所有的人均恢复如常,气息运转自如,大喜不已。于是接二连三地到苏砚面前致谢。他当然是来者不拒,一边谦让,一边笑得合不拢嘴,极是得意。
待众人安静后,凌有义道:“诸位暂且稍静,先听凌某一言。”众人闻言,即时静了下来。丁酉道:“凌先生有话只管说来,我等洗耳恭听。”凌有义道:“飞龙帮一定已经知道咱们大家在此聚会的目的,所以先发制人,派邓子亮来下毒加害。幸而老天有眼,叫咱们大难不死。以凌某拙见,不若趁此良机提前动手,大家即刻便闯入飞龙帮,杀他个措手不及,大功可成。若再拖延,他们必有防备,到时纵能剿灭飞龙帮,咱们死伤也必不在少数,那样功过相抵,不过是一得一失罢了。”此言甫毕,众人齐声附和,拊掌赞同。
乔万通摇头道:“凌兄虽然言之有理,在下却以为此举似乎有些仓促,有欠妥当。”贾正阳的夫人问道:“不知乔先生以为何处不妥?”他道:“其一,咱们没有经过周详的部署。在座诸位自身的武功修为自是不弱,但大家聚到一起犹如一盘散沙,倘未有部署,到时只怕各行其道,不攻自破,是为缺少人和;其二,飞龙帮总坛盘踞离此数十里远的山上,以逸待劳,占据天时地利。咱们鲁莽行事,岂能成功?再说方少侠内力尽失;凌峰贤侄和卓燕飞女侠出外未归;苏老前辈几人一路奔波,舟车劳顿。凡此种种原因,皆不宜草率行事。”听他说罢,不少人以为有道理,暗暗点头。
凌月儿从苏砚夫妇的口中早已得知方笛受伤之事,久别重逢之下竟尔一时忘了,忽闻乔万通提起,心酸不已,深感忧虑,暗道:“若不是飞龙帮的坏人,笛哥怎会落到这般地步?现在他一定恨极飞龙帮,只有将这伙恶贼尽数铲除,方可替他出一口恶气。不仅如此,还可为武林去了一大祸患。”想到此,道:“前辈明鉴,如错失良机,令飞龙帮大加防备,剿灭飞龙帮之事只怕会事倍功半。”乔万通微微蹙眉,道:“乔某适才也不过是姑妄言之,其实不敢自专。此等大事,还须大家集思广益,一起定夺方可。”凌有义、丁酉等人一时沉吟未决。
许久沉默无言。伍大智实在憋不住,大声道:“怎么都像娘儿们似的,这点儿事便拿不定主意,还想个甚么?大家拿刀子上飞鸟帮杀他奶奶个痛快!”他吃过飞龙帮的亏,一直愤恨不已,现下又见这么多人要对付飞龙帮,自然不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因而极力撺掇。
苏砚、方笛等人听过他的话不以为然。贾正阳、黎阿祥这些人与他是初次见面,不知其脾气秉性,只道是讥讽之言,个个脸现愠色。
乔慕龙见况,急忙抱个环揖,道:“这位伍大哥心直口快,绝无恶意。众位叔叔伯伯切莫见怪。小侄这里代为赔罪了。”既身在太湖,他们哪能不顾及乔万通父子的颜面?都淡淡一笑,道:“这位伍老弟正是性情中人,我们怎会见怪?”伍大智张嘴又要说话,旁边的何晓芸忙拉了他袖子一下,示意不要再多言。他也自知说的话决计没人信服,反倒自讨没趣,重重的“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丁酉其实也暗自赞成凌有义的提议,只是不愿当面驳了乔万通的面子,又见众人颇有歧义,心念一转,道:“凌、乔两位都言之有理,何去何从,大家暂时无法定夺。在下斗胆,有一折中之法,不知可行否?”江湖中人皆知“麒麟书生”足智多谋,心思缜密。闻听此言,齐将目光注视在他的身上。凌有义道:“贤弟不必客气,我等愿闻其详。”其意甚诚。
丁酉道:“咱们即刻便去确实有些仓促,不去又不免坐失良机。此刻不过午时三刻,不若立即开始部署攻略,谋后而动,今夜便杀上飞龙帮。这样既有突袭之功,星夜赶路又不骚扰民生,不致引人注目,应该可行。另外大家能趁半日的光景养精蓄锐,以图大事一举成功。至于卓姑娘和凌峰小兄弟出外未归,确是令人挂怀,但凡事分作轻重缓急,不能因此而耽误大事。至于方少侠神功尽失却无法可想了。最好少侠能在乔府安心养伤,静候我们的佳音便是了,不必以身犯险。”方笛毅然道:“在下内力失去,武功倒还使得,相信若求自保并不困难。飞龙帮与我有深仇大恨,誓死不能袖手旁观。”看他功力尽失尚且不畏生死,许多人暗挑拇指。苏砚更是微微点头,为之此举骄傲不已。凌月儿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忧色一闪即逝,心道:“不管怎样,我也要与笛哥生死与共。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乔万通听过丁酉的一番高见,微感怫然。眼见大家皆有赞同之意,只得强笑道:“丁兄果然名不虚传,遇事机智缜密,令人佩服。”丁酉一笑道:“乔先生不必客气。在下以为应先派两个人去飞龙帮探听虚实,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咱们方可稳操胜券。不知哪一位英雄愿意与丁某一起担当此任?”众人知道此行甚是凶险,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尽管如此,亦有不少人愿意效力,上前毛遂自荐。
乔万通笑道:“在下久居太湖,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了如指掌,我去才是最合适不过的。不敢劳烦丁兄操劳,在下一人去便可。”旁人想想确是如此,不再相争。
丁酉尚未说话,真性道:“乔施主切不可轻敌。以贫道愚见,还是两个人去最为妥当,相互间可以有个照应。”凌有义点头道:“道长言之有理。凌某愿意和乔兄走一遭。”乔万通道:“凌兄的盛情在下心领了。不过这里还需要几位主持大局,不可轻离。还是在下一人去罢?”许多人认为一人去有欠妥当,兀要随其前往。
见此情形,乔慕龙上前道:“爹,不如孩儿与您一起去罢?”乔万通道:“你我父子在这里是主,众位英雄是宾。我一人去了尚可,你要是也走了,谁来照顾大家的饮食起居?”他担心父亲的安危,却也知他说得在理,无奈之下,怏怏退下。
乔万通见确是盛情难却,环视众人,道:“既然如此,便请黎兄与在下奔波一趟罢。不知意下如何?”“飞刀”黎阿祥本是古道热肠之人,闻言喜道:“黎某早有此意,愿一同前往。”余人见况,再无争议。
丁酉、凌有义等人抱拳道:“愿两位马到成功,我等静候佳音。”二人道:“必不负众望。”略作准备,跨马飞驰而去。
乔慕龙命家人将院中死者的尸体放在大车上,以干柴杂草盖之,运到郊外埋了。余下众人则分别安置,或小憩片刻,或调息养气,均在为晚上的一场大战作准备。
祝仲英将近日发生的事告诉叔婶二人。祝广运问道:“你为何不言语一声便私自离家出走?你知道我们多着急么?你是祝家唯一的香火,要是有甚不测,我们不仅对不起你爹,更对不起祝家的列祖列宗!”越说越恼,口气渐而严厉。
祝仲英不敢抬头,只偷看了一下他的脸色,怯生生地道:“侄儿……侄儿要为爹爹……报仇,所以只身来此,想……混进飞龙帮,查出真凶。”始终不敢看他们的脸色。
祝夫人察言观色,知其所言非实,又不便当面点破。沉吟一下,柔声道:“你现在还小,应当心无旁骛地读书习武,千万别胡思乱想。若是一念之差做了甚么错事,你爹一世英名可就因你而毁于一旦。”显然言有所指。
祝仲英脸一红,惶惶局促,嗫嚅说不出话来。见此情形,祝广运夫妇不再训斥,令其安心的自思己过。他却甚不安分,脑子里回想着前几天和凌月儿在一起的日子,虽是为人所擒,心中却甜蜜无比,只愿意那样的日子永远不会结束。现在想起来,兀自恋恋不舍。
方笛和凌月儿在一起。他问道:“那日我跑下山去追米云亭,后来你怎会和凌伯伯他们失散的?”她道:“说来话长。我见你去追那人,怕你中了人家的圈套,便施展轻功追了过去。开始我还能远远地望到你的背影,未过多久,便落得远远的,无奈之下,只能在山下四处寻找。不想却遇上了孔非凡和古木金。见他们鬼鬼祟的样子,我心知不妙,急欲离去,他们却先发制人,数十招后便点中我的穴道,自此就将我带在身边。本来有几次我险些能逃脱,但都功败垂成。行间从其言谈中得知,原来他们一直暗中跟着咱们,想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费吹灰之力而得到少林秘籍。抓住我也是为了能以此要挟我爹,企图将来能从他那里得到少林秘籍。真是痴心妄想?”方笛想不到她为了自己竟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忍不住心生怛惋,恨恨道:“将来若能碰到这两个狗贼,非叫他们好好吃点儿苦头!也好给你出出气。”她笑道:“那倒不用你劳心了。前两日他们带着我赶路之时,恰巧遇到师父和师娘。一见当时的情形,他们岂能轻饶了孔、古二人。若不是我及时劝住他们,孔非凡和古木金早已丢了性命。但饶是如此,二人的武功也被师父废了去。其实……他们并非罪大恶极之人,师父对他们的惩罚似是太重了。”不由得流露出歉疚之意。
方笛忙安慰道:“你也不用内疚,像他们这样的人若是不除,迟早会贻害江湖。”见她一脸的疑惑,接着说道:“你想想,现在他们武功不济,尚且对他人之物妄起觊觎之心,假若得到少林秘籍,练就绝世武功,贪欲只有更重,那样怎能不为害江湖?”凌月儿想他说得颇有道理,眉头微展。
他又问道:“祝仲英怎会和你们在一起的?”她道:“在遇上师父他们之前便遇上了祝大哥。他本来想救我,但是敌不过孔非凡二人,自己也身陷其中。后来师父到时便将我们一起救了。”一顿道:“不管怎样,还是应该好好谢谢他的。”方笛不知怎的,竟暗生些许醋意,微觉怫然。沉默须臾,他才将自己近日来的遭遇细述一番。凌月儿早已得知其母不幸亡故,听其再叙述一遍经过,更深感伤怀,并连声安慰他。方笛也知徒然伤心于事无补,不若尽快想办法恢复神功,为母报仇雪恨,以慰藉她在天之灵。
念既及此,他恳切地对凌月儿道:“我有一事相求,你能不能助我一臂之力。”见他说得郑重,她也笑道:“正好我也有件事要与你商量。你先说罢?”方笛道:“我想让你与我一起修炼……那个\'灵犀通心术\',助我回复功力。”想到此神功的主旨,甚感赧然。
凌月儿“噗嗤”一笑,问道:“你知道我要和你商量的是甚么事么?”他茫然道:“是甚么?”凌月儿嗔道:“你是真的不知还是故意的?”他搔了搔头,道:“当然真的不知道了。难道还会骗你……”倏的醒悟,道:“原来你要和我商量的就是此事。”凌月儿被他点破心事,一抹红霞映过粉颊。他大是感动,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道:“好月儿,我……我……”喉头有些哽咽,不知该说些甚么。
她知其心意,盈盈一笑,道:“快别说甚么了。咱们时候不多,还是抓紧练功罢?希望能尽快能帮你恢复神功!”他轻轻点头,与其盘膝坐下。
二人对“灵犀通心术”极为熟稔,不须多言便开始运功。他们手掌一交,默运神功。稍待片刻,即入物我两忘之境。浑不觉是两人同练,已然心念相通,浑若一体,犹如合而为一,难分彼此。
心与意通,气助力行,不一会儿他便觉得一阵暖融融的气息自双掌传到体内,四处游走,沿途带动散落各处经脉上的“无极真气”,逐渐凝聚。初时这道气息还行走缓慢,随着气团的增大,愈走愈快,大有势如破竹之势。
不多时,这股气团收尽他全身的真气,回落到丹田,氤氲之气充盈其内,初缓复急地旋转起来。数十圈之后,两人同时觉到体内气息愈渐充沛,全身暖洋洋的,舒坦已极,隐然有欲罢不能之意。
良久过后,身上暖意渐消,二人的神志慢慢清醒。终于一起睁开了眼睛,对视之下,心领神会,各自缓收真气。
且说同是修炼这门神奇的武功,他们为甚么一试即成,而凌峰那时和何晓芸却几经波折,尚且到不了他们这个境界?乃因方、凌二人相处日久,数番死里逃生,心中早萌下生死与共之念,情比金坚,故而练这“灵犀通心术”不过是手到拈来,轻而易举。何晓芸和凌峰修炼之时相识短暂,心中纵有情念也只是隐约朦胧的,而且在一起又从未经受甚么风浪,其间的感情自然远逊于方、凌二人。虽然当时他们勉强修炼成功,所达到的境界与方、凌二人却差之甚远。不过事易时移,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凌峰与何晓芸之间的感情日深,现在若再来练“灵犀通心术”,必大有进境。
凌月儿回想起适才的情形,双颊绯红。方笛见她面色红润,娇艳欲滴,委实叫人心动不已,忍不住凑上前在她额头轻轻一吻,道:“辛苦你了。”她心下大羞,不敢抬头,轻声问道:“你……你觉得功力恢复了多少?”他道:“至少也有六七分。若不是你,只怕我这辈子只能做个普通人了。”说着一笑,道:“真该好好谢谢你!”又欲亲吻一下她的面颊。凌月儿嫣然一笑,退步避开,道:“才刚刚恢复些气力,便想来占人家的便宜!”随即正色道:“\'灵犀通心术\'果然灵验无比。不仅能让你恢复功力,我也觉得受益匪浅,内息似乎比以前充盈了许多。”方笛道:“是呀,当初若不是你有心,将此神功记了下来,凌大哥和我都可能变成了废人。想想也是侥幸得紧!”念及此,颇有余悸,慨叹不已。
凌月儿笑道:“这就叫做善有善报。不然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方笛极是动情,将她抱在怀里,道:“今生若能娶你为妻,是我最大的福分。我发誓一辈子都全心全意地对你,绝无二心!”凌月儿赶忙掩住他的嘴,羞涩道:“我自然知道你的心意!”他微微一笑,亲吻了一下她白玉般面颊,心中荡漾不止,如饮琼浆。
方笛和凌月儿急欲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师父,快步向“绝峰二仙”的房间走去。离他们屋门口还有五六丈远的地方便听见里面有人在争吵。二人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师父和师娘在拌嘴。未免贸然进去的尴尬,忙顿足止步,倾听屋里的动静。
只听吕翠英道:“笛儿现在这样,晚上还是别让他去了,叫月儿也留下来陪他。”苏砚道:“我的徒弟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你恁的说,太也小看笛儿了。”吕翠英怒道:“好个不知好歹的东西!笛儿武功尽失,闯入飞龙帮万一有甚不测,看你怎生后悔?”苏砚道:“他今日当着众人的面已经说了要去,焉能自食其言?再说害死他娘的也是飞龙帮的中人,与情于理他都是责无旁贷。”吕翠英即为之语塞,待了一会儿,道:“好,好,好,我不管了,反正是你的徒弟,他是死是活原也与我无关。要是出了甚么事,你到时可别后悔?”苏砚笑道:“你放心好了。我早就想好了,不管他们怎么安排部署,我和月儿都寸步不离笛儿左右。谁要想伤害他们俩人,先要看看能不能过我这一关。除非我死了,否则休想伤到他们半根汗毛。”说得斩钉截铁,绝非作伪。
方笛和凌月儿听在耳中,大为感动,急忙快走几步,推门而入,“扑通”跪在苏砚夫妇的面前。方笛道:“弟子不孝,累得您二老为我操心,着实该死。”说着磕起头来。
苏砚忙将他们扶起,见二人微含热泪,心下也自深有感触,强笑道:“傻孩子,说这些干甚么?”吕翠英看这情形,起来为他们擦干眼泪,笑道:“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也不怕晓芸笑话?”二人闻言,抬头看去,果然见何晓芸站在一旁,朝自己微微而笑。方笛和凌月儿顿时脸上一红,甚觉不好意思。
何晓芸看了看苏砚夫妇,试探着问方笛道:“你好些了么?”他道:“我们正要将此事告诉师父、师娘。”转而对苏、吕二人道:“师父,师娘,弟子的功力已然尽复。您二老不要再为我担心了。”何晓芸明白此中的原因,闻言喜不自胜。
二人一听此言,直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苏砚“噌”的一下跳起来,急切地追问道:“你……你说甚么?”方笛道:“弟子蒙您传授的神功已尽皆恢复,一如原状。”苏砚惊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吕翠英也是一样,不由自主地看向凌月儿,问道:“他说的是真的么?不会是为了安慰我们罢?”凌月儿笑吟吟地道:“是真的。笛哥说的并无虚言。”这样便不由得他们不信,自是大喜过望,忍不住畅怀大笑,实觉令人天下开心的事情莫能逾此。
过了半晌,笑声方才止住。苏砚忙不迭地追问是如何恢复神功的。方笛知道隐瞒不了,只得如实相告。他边说边察看苏砚二人的脸色,心里惴惴不安,深恐他们闻知不喜。
岂料直等到他说完,二人全无不悦之色。苏砚道:“照你这么说,月儿实在是功不可没。哈哈,多亏了她呀!”吕翠英叹道:“一切都是天意呀!你和月儿不仅命中注定有缘,且俱是有福之人。老天爷倒也有开眼的时候啊!”听她这话,凌月儿的脸上又是一红,心里极是欢喜。
苏砚又问道:“笛儿,你刚才说的那门神功叫甚么来着?”他心下一慌,硬着头皮答道:“叫\'灵犀通心术\'.”不敢抬头与其目光对视。
苏砚沉吟道:“\'灵犀通心术\'?没听说过。老婆子,你知道么?”她也摇头道:“没有听过。也不知是何高人创的?”凝眉苦思。
方笛和凌月儿互看一眼,心念相同,上前又跪倒在地,道:“弟子身为无极门传人,原不该背着师父学其他门派的武功,但事已至此,还请师父责罚。”苏砚和吕翠英尚未说话,何晓芸也跪了下来,道:“弟子那日为了救凌大哥的性命,也学了这门神功。师父、师伯若要责罚,请连弟子一同责罚。”夫妻二人一怔,目光相对,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弄得方笛三人不解其意,心下惶惶。
笑罢,苏砚道:“亏了你们是\'绝峰二仙\'的门下,怎么恁的迂腐?难道明知有一种武功可以救命,濒临垂危之际也偏不去学?试问天下会有这么傻的人?”吕翠英笑道:“\'灵犀通心术\'既有如此通神之能,自然决非邪门歪道的魔功,你们为甚么不能学?”这一问倒把三人问得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应答,但心中已自坦然。
苏砚夫妇素来自视清高,根本不受世俗礼法,武林规矩的困缚,行事又不依常理,非常人所能揣度,因而往往举止言谈出人意表。况且夫妇二人明知方笛和凌峰都是多亏\'灵犀通心术\'活命复原,心内欢喜还来不及,哪儿会责备他们?愉悦之下,他们纵有千般的不是也不过付之一笑罢了。
第十二章蝶儿双飞
这时外面一阵骚乱。苏砚几人急忙出去察看端详。只见丁酉、真性等人早已围作一团,当中一人正是乔万通,他面色泛白,气息急促,一手按着胸口,竟已受了重伤。
有人搬过椅子扶他坐下。丁酉问道:“到底发生了甚么事?您怎会落到这般光景?”乔万通重重地喘一口气,道:“我和黎兄才入飞龙帮地界便遇上了一个蒙面人,他的武功奇高,我二人联手尚且不是其敌手。黎兄一个不慎,命丧其手。我原该拼死为黎兄报仇,又恐你们不明底细误闯飞龙帮,白白送命,所以趁蒙面人一个不备,骑上快马飞奔回来,侥幸逃脱。”与黎阿祥同来的人乍闻噩讯,煞是难受。有的人道:“黎兄在江湖中颇有侠名,好歹也是一个铮铮铁汉,想不到转眼间竟命丧奸人之手,实在可恼可怒。今晚我们一定要为他报仇。”此言一出,不少人随声附和。
清华道人自言自语道:“这蒙面人会是谁?难道是飞龙帮的帮主?”真性道:“江湖中人皆知飞龙帮帮主向来不以真面目示人,在其帮中好像除了两位护法,无人知道他究竟是何许人也。以此看来,乔先生遇到的应该便是此人。”众人纷纷点头。
丁酉道:“大家且莫多言。现在已经打草惊蛇,今晚务必一举成功,否则他们势必先发制人。”贾正阳道:“不错,且先莫管飞龙帮内虚实如何,咱们还是及早商议夜间的计划罢?”凌有义道:“丁兄素以足智多谋着称,我等甘愿听你调派。”所有人都无异议。丁酉连忙摆手道:“这里若论辈份,苏、吕两位最高;声望,少林两位高僧和武当真性道长自不消说,凌先生和\'太湖及时雨\'也都是名震江湖的人物;武功,在场诸为哪一个不是武学名家?试问丁酉不过一闲散之人,岂敢发号施令?”乔万通道:“丁兄之智那是众人皆知的。你若不来主持大局,旁人谁能担此大任?”大家齐声赞同。事出无奈,他只得抱个环揖,道:“既是盛情难却,又承蒙大伙看得起在下,丁某不敢再推辞,便斗胆来策划此次行动。倘有甚不周之处,诸位务必明言,以图万全之计。”众人连声称是。
他一正色,问道:“方少侠,你们曾身陷飞龙帮,想必知道周遭的情形。不知一共有几条上山的路径?”方笛略一思索,道:“实不相瞒,那日我们闯下山时,只看见一条路径,而且有许多人把守。”丁酉又问乔万通道:“您久居此地,可知飞龙帮占据之处的山势如何?”他道:“老夫虽在此地居住数十年,却从未去过那里。适才到其山下,见此山不高,四面也不陡峭,只是除了一条主路,其余的地方都长满了杂草,天黑之际恐怕不易行走。”丁酉沉吟半晌,道:“咱们兵分四路。三队人马从山的左右两翼和后面上去,只留下主路不走。”祝广运问道:“那他们还不都从主路逃走了?”丁酉一笑道:“祝兄就是性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三队人走的是偏僻之处,路上必然无人看守,可从三面包抄,直捣黄龙。飞龙帮的人狗急跳墙,一定从主路逃跑。咱们剩下的一队人马便是要守在主路的山脚下,以逸待劳,自能将他们一网打尽。众位以为此法可行否?”凌有义哈哈大笑,道:“丁兄果然技高一筹。此计使得,此计使得!”余人思量一番,觉得此计确是不错,均自赞成。
丁酉又道:“既然已定下策略,咱们便来分派一下。”遂与各派掌门及凌有义、真性、苏砚等人商议起来。大家怕乔万通身上有伤而行动不便,劝其不要去,他执意不从,只得由着他了。
过不多久,丁酉朗声对众人道:“经过商议,人手已经分派停当。这里各派弟子约有一百五十人左右,你们暂时先打破门户之分,三四十人为一队,总共分作四队。乔先生与令郎,还有吴俊杰、侯瑞、赵坎离、\'中通拳\'祝兄伉俪及仲英贤侄带领第一队人从山的左侧上去;真性道长、恒空、恒生两位大师带第二队人从山的右侧上去;\'绝峰二仙\'两位前辈、\'铁枪断岳\'凌先生、方少侠、月儿姑娘、晓芸姑娘带第三队人从后山而上;在下和清华道长、花寨主,还有\'分金铁手\'熊兄、\'毒龙鞭\'沈兄、\'手到擒来\'叶兄、\'震山掌\'贾兄和嫂夫人连同其他的人带领第四队人守在山脚下的主路旁,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分派完毕,在场众人雄心大壮,许多人按捺不住,高声欢呼起来,似是已凯旋而归。
一人忽叫道:“你们都有了差事,俺怎么办?”一听此言,大家都知道说话之人是伍大智,齐向他看来。苏砚斥道:“你又不会武功,老老实实地在这里等我们回来罢?”他毫不领情,“呸”了一声,道:“让俺当看家狗?门儿都没有。”丁酉忙道:“既然如此,你便和我们一路罢?”伍大智一瞪眼,道:“俺干嘛和你们一路?俺要和苏老儿一路。”吕翠英道:“我们是去杀人,随时都有性命之忧。谁有空照料你?”他“嘿嘿”一笑,道:“反正腿长在俺自己身上,俺要跟谁走便跟谁走。旁人可管不着!”苏砚也知今晚非同小可,决不能有累赘在身,便欲佯怒以震慑住他。丁酉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抢先对伍大智道:“你要和苏前辈他们一路也无不可,只是千万记得小心。”伍大智甚是奇怪,问道:“小心甚么?”丁酉一笑,道:“我听说那山上到处都是毒虫,被咬中则必死无疑。伍兄弟你可多保重了!”言毕见其已有踌躇之意,又贴近他的耳朵,故作神秘道:“若非如此,在下干嘛把自己安排在山下,而叫旁人上山?”伍大智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又一皱眉,犹豫道:“不过俺要不和苏老儿一起上山,是不是有点儿不讲义气?万一他们被毒虫咬了,俺活着也没啥味道!”旁人不禁掩嘴偷笑。苏砚几人却知他往日看似浑不晓事,其实亦是性情中人,此言乃系出自肺腑,颇为感动。
方笛道:“伍大哥,我们身有武功,毒虫不敢近前,你只管放心好了。”又打趣道:“若换作是让我在山下,正是求之不得呢!谁愿意深更半夜的上山?又脏又累,好不辛苦!”伍大智细一思量,觉得他说得在理,边点头边自言自语:“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不再纠缠。
眼看时候不早,乔万通正欲叫下人准备酒饭,丁酉拦道:“既有前车之鉴,咱们便不能再掉以轻心。晌午大家中的\'金锁神丹\'也不知飞龙帮的人在哪里下的毒,为了谨慎起见,还是派人去外面买一些大饼、牛肉之类的东西回来,大家先将就着填饱肚子。待剿灭了飞龙帮,咱们再开怀畅饮。”众人听他言之有理,自无不允。随后许多人自告奋勇要去购买食物。丁酉挑了二十个身强力壮的,乔万通将银子给了他们,让其速去速归。
乔家有近二百个人,而且多半是年轻的小伙子,饭量甚大。那些负责买食物的知道须得多买,反正又不是花自己的银子,几乎转遍了半个太湖,将所有酒楼饭庄的大饼、包子以及熟牛肉等食物都买了下来。直弄得许多饭馆不得不提早打烊关门。
回到乔家,这二十个健壮的小伙子累得气喘吁吁,精疲力尽,暗中好生后悔适才自己为甚么要上赶着抢这份“美差”。
待众人食毕,暮色昏沉,已近戌时。乔万通命人掌灯,登时乔府内灯火通明,直如白昼。人人秣马厉兵,准备大战一场。
方笛趁此闲暇,运气调息,以图再恢复些功力。苏砚、吕翠英、凌月儿、何晓芸几人静静地守候在他身旁。伍大智当然闲不住,四处游窜,与人插科打诨,自得其乐。
凌月儿掏出丝巾,为方笛轻轻地拭去额头的汗水,神态极是亲密。祝仲英看在眼里,顿时浓浓的醋意化作深深的怨恨,目光如电,狠狠地盯着方笛,直想食其皮肉,方消心头之恨。
打过二更,丁酉起身道:“时辰已到,大伙出发罢。切记在路上不要大声喧哗,省得搅得百姓不安。”众人齐应一声,带好随身兵刃陆续向外走去。
丁酉故意堕在后面,经过方笛身边时轻声道:“少侠身体不适,千万保重,自珍身体。”他心下感动,附耳对其道:“多谢丁先生惦念。晚辈用一下午的光景修炼,功力已然恢复。”丁酉惊得瞠目结舌,诧异之极,委实难以相信他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神功尽复。方笛朝他微一抱拳,笑道:“丁先生策划周详,晚辈绝不令您失望。”笑着与其擦肩而过。
丁酉在后面仔细观察他的步伐,果见步履沉稳,决非失去内功之象。究其原因,百思不得其解,心道:“能在几个时辰内便由武功尽失变成恢复原状,这等奇事只怕千古未有?”转念又一想:“无极门历来都是武林中极富传奇色彩的一个门派,武学惊世骇俗,说不定当真有这样一种武功,可以叫人迅速增长内力。可见武学一道永无止境,正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其实我也不过是个井底之蛙罢了!”思及此,感慨良深。他却不知方笛能恢复自身的功力,全仗“灵犀通心术”的神奇功效,与无极门的盖世武学可全不相干。
到了飞龙帮盘踞的山脚下。丁酉特意叮嘱大家小心保重,而后各自分开,按计划行事。
单说苏砚、凌有义这一队人绕到后山,寻路而上。此山果然并不陡峭,但地上尽是杂草,上路崎岖不平,碎石繁多,稍不留神就会摔个跟斗,加之夜幕中目力不济,皆不敢快行。
凌月儿抬头看了看天空,见星星和月亮始终没有出现,漆黑一片,不由得打个寒噤,心中生出一阵寒意,连忙更加靠近方笛一些,低声道:“今晚天空都是乌云,好怕人!”方笛握住她的手,劝慰道:“别怕。乌云散尽便会现出明月,到时自然是一片光明。”她轻叹一声,道:“但愿乌云早些散去,省得叫人这般惶惑不安。”何晓芸走在他二人的身后,听完这番话,亦抬头看了看。见确是这番景象,不知怎的,心头蓦然郁抑不堪,极为烦躁,当下长出了一口气,静敛心神,须臾便即心平气静,一如往常。她暗中好生奇怪,不明白自己何故致此。
此山本不高,不消顿饭的工夫便接近顶峰。又行进些许,只听得前面一片嘈杂之声。众人急忙止步,定睛看去,见不远处黑乎乎的一堆人影在晃动。苏砚“哼”了一声,轻藐道:“人倒是不少呀!”吕翠英道:“看不把他们杀个七零八落?咱们上罢。”凌有义一点头,对身后的众人道:“大家准备动手。”一挥手,四十多人蜂拥而上,挥舞着兵刃,呐喊如雷,冲上前去。
对面得那些人听到叫嚷声,哪敢怠慢?即刻刀剑出鞘。内中有人叫道:“大伙儿上呀!杀死飞龙帮的狗贼。”数十人一拥而上,迎了过去。
这边凌有义、苏砚夫妇、方笛、凌月儿、何晓芸六人冲在最前,一听到对方的叫声,急忙止住脚步,并喝住后面的人。凌有义朗声道:“在下凌有义,不知对面是甚么朋友?”冲过来的那些人中立时有几个人大叫道:“且慢,且慢,是自己人。大家快停下。”余人闻听此言,尽皆顿足不前。一人跨步而出,道:“贫道真性,阁下真的是\'铁枪断岳\'凌先生?”苏砚、方笛等人听得出这人确是真性的声音,心头一喜。凌有义抢步上前,对真性道:“不错,正是在下。”那边见来的果是自己人,亦是兴奋不已,人群中一阵骚动。
两拨人汇合到一起。乔万通笑道:“幸好发现得及时,不然岂不成了自相残杀?”凌有义问道:“众位怎会安安静静地在这里?难道将飞龙帮的人都杀死了?”说着四下张望,并未见到一具尸体,心里甚是奇怪。
真性面色凝重道:“我们两队人马也是刚刚上来,没有看见一个飞龙帮的人。”乔万通道:“适才见到你们杀上来,吾等还以为中了飞龙帮的\'关门捉……人\'之计,因而未及分辨真假便急于向外突围。不想险些伤了自家人。”他原本想说“关门捉贼”,猛觉以此形容己方似是失雅欠妥,急忙改成了“关门捉人”。
祝广运道:“飞龙帮倒底耍的甚么花招?总不会是\'空城计\'罢?”恒空合十道:“阿弥陀佛。不管飞龙帮使的是何计谋,看现今的情形,多半于咱们不利。不若速速退下山去,另觅良策?”凌有义、真性、凌月儿、方笛等人也暗觉此事蹊跷,均赞同恒空的提议,微微颔首。
乔万通却道:“大师多虑了。咱们这么多人上得山来,还没有进入飞龙帮的总坛便被吓退,实在面上无光呀!不如大家齐心协力,一鼓作气杀将进去,这才是好汉所为。”恒空正欲分辩,闻听一阵呐喊声从山脚下传来。众人大惊,急至山边向下看去,但见四下火光晃动,杀声震天,逐渐向山脚下围拢过来。
祝广运急道:“果然中计了,怎么办?”大家注视着凌有义、真性、乔万通三人,意示询问。他们尚自沉吟未决,凌月儿道:“清华道长他们一定正退上山来,咱们应该赶紧迎上去,与他们会合。能冲出去自然最好,冲不出去便退回来再另想他法。总胜于在这里束手待毙。”真性道:“凌姑娘所言不错,如今惟有此法。”凌有义点头道:“大家多加小心,咱们冲下去。”众人齐应一声,响彻山间。百余人势如猛虎下山,疾冲而去。
这当儿突然身后有人大笑道:“自以为聪明?看尔等往哪里走?”凌有义等人大惊,急止住脚步,回身看去。只见十数丈外有许多人拿着火把,照得周围直如白昼。当先站着三个持剑的人,其后人群耸动,也不知有多少人。他们身后不远处便是飞龙帮的总坛,这些人显然是看准时机刚从里面出来的。
乔万通看着山下的火圈愈逼愈近,急道:“腹背受敌,如何是好?”苏砚叫道:“怕甚么?和狗崽子们拼了。”话音未落,身形已如飞箭一般朝他们扑了过去。
真性叫道:“前辈小心。大家兵分两路,前后兼顾。”亦抽剑飞身而上。吕翠英、方笛、凌月儿、何晓芸、凌有义几人一见他们冲过去,忙紧随其后,一掠而至,并肩应敌。
恒生身形甫动,乔万通叫道:“大师且慢,咱们向山下闯。”遂与吴俊杰、侯瑞、赵坎离、恒空、恒生、乔慕龙、祝广运夫妇、祝仲英等人朝山下冲去。
欺到近前,方笛才看清面前的三个人竟是燕难敌、赵九手、章川,大怒道:“今日咱们便来做个了断。”猱身扑向燕难敌。
燕难敌一狞笑,道:“臭小子,你的死期到了。”挥剑迎上。二人一交上手自然决不留情,各自使出看家的本领。一个身怀奇功,掌法精妙;一个剑法凌厉,锐不可当。只见掌来剑往,漫天错落的银光与凝重恢宏的掌风交汇在一起,霎时间胜负难分。
真性、吕翠英、凌月儿、何晓芸带领余人冲向飞龙帮的阵脚,顿时混战起来,四下刀兵相交之声不绝于耳。
凌有义手持双枪,正迎上赵九手,遂使出独步武林的“凌家枪法”,与之力斗。常人若使用双枪,多是木柄钢头,必走轻灵一路,不外乎“挑、刺、戳、点、削”几字诀。凌有义却另辟蹊径,用的双枪通体乃为精铁所铸,重逾六十斤,非膂力过人不能使动,故而他的枪法专行沉稳刚猛的路数,其中又不失轻灵巧妙,所以数十年来少逢敌手,“凌家双枪”成为武林一绝。
赵九手从未与凌有义交过手,乍一相逢,见他威风凛凛,一副老当益壮的样子,自不敢大意,小心应对。不料一交手,立觉对方的双枪沉重健猛。枪剑相交,火光四射,直震得他虎口生疼,心里暗惊。当下剑走偏锋,迅疾若电,尽量不与铁枪相撞。
凌有义的功力原比他胜出一筹,此时见其心存忌惮,更不给他喘息之机,将手中铁枪舞得呼呼生风,攻防兼备,严密无比,几无破绽,直逼得赵九手连连后退,心里叫苦不迭,暂时惟有全力与之周旋,只求多支持些光景。
苏砚则早已和章川打在一起。他们的武功相差甚远,十几招过后,章川便险象环生,每每均是靠“七绝夺魂剑”中两败俱伤的绝招侥幸逃脱,心内惊惧不已,冷汗淋漓。
苏砚原未将其放在眼中,但数次即将得手之时被他用拼命的招数逼退,不由得大怒,重喝一声,身形跃起,双掌直劈向他的面门。章川只觉一阵气浪将自己周身数尺处尽皆罩住,迎面袭来的掌风更为强劲,几不可挡,立时大惊失色,只道必死无疑,仓促间一剑倏出,意欲同归于尽。这一剑虽然快极,却毫无章法,显然方寸已乱。
苏砚不避不闪,看准剑锋的来势,合掌一夹,“啪”的一声,竟尔将长剑的剑身夹在掌中。接着发力一拽,章川哪里还拿捏得住?长剑脱手而去。苏砚脚一着地,单手握剑,内力及腕,微微一抖,一声脆响,长剑已被震成了十数截。
章川想不到他的功力精深至斯,凭着一抖之力便可将自己随身多年的宝剑震断,这份修为着实令人可敬可畏,不禁骇意更甚。他目光急忙四下一扫,欲再另寻一柄剑。苏砚哪容他有还手之机?一挥手,握在手里的剑柄夹着风声朝他飞去。
他知道剑柄虽非利器,但配以苏砚纯厚无比的内力便足以致人重伤,自不敢怠慢,急侧身一闪,剑柄擦身而过,极是危险,惊得他暗中倒吸一口凉气,余悸犹深。
苏砚趁他一避之际,叫道:“受死罢。”一掌蓄足内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击过来。章川无暇躲避招架,眼看即要毙命于掌下,溘忽从旁边蹿过一人,合掌攻向苏砚的右肋。
苏砚听得风声,知道来人功力非凡,急忙撤掌侧身,改而朝此人发掌一推。二人掌力一交,苏砚觉得双臂微微一震,心中暗赞:“好小子,功夫倒还使得!看他的穿着应该是飞龙帮里寻常的下属,怎么武功反倒比那使剑的小子高出许多?”站定问道:“你是何人?”那人低头不言,“嘿嘿”一笑,双掌一错,又扑了上来。苏砚怒气陡生,喝骂道:“爷爷还怕了你不成?”话音未落,挺掌而进,与其打斗在一起。
章川死里逃生,仔细看那救命之人的背影,却辨认不出是谁,暗自疑惑道:“此人到底是谁?怎会混在我的这群手下里?他为何要救我?”转念又一想:“管他是谁,先与之联手杀了这老儿再说。”从旁边的人手中抢过一把剑,趋身上前,夹攻苏砚。
燕难敌正在与方笛酣斗,偶然瞥见和苏砚打斗的那人,只觉其武功路数极为眼熟,未及细想,方笛的掌风已至,忙挥剑拆解。
方笛内功初复,真气不纯,在燕难敌凌厉狠辣的攻势下渐感慌乱。燕难敌自也看出这一点,于是出招更快,剑锋所及之处,隐然有“嗡嗡”之声,似已将功力发挥至极,剑气暴长。方笛知道他这路“披云斩日剑”威力无边,不敢近前,急催掌力,隔空发掌,确保不致寥寥数招间便败下阵来。
二人相隔约有丈远,挥掌舞剑,凌空对招。周围劲风鼓荡,逼得附近的人纷纷后退,惊叹不已。真性等人见此情形,暗暗担忧,心知他们两人明为过招,实则是在比拼内力,不见生死,难分高下。几人有心相助,无奈亦被旁人缠住,分身乏术。只得加紧攻势,急盼能助方笛一臂之力。
凌月儿应付着面前的几个小喽罗。眼见方笛之虞,急挥剑逼开身边的敌人,纵身一跃,抢到他身边,叫道:“我来帮你。”更不言他,长剑如同银蛇一般,飞身刺向燕难敌。方笛不及阻拦,忙欺身随之,单掌直劈过去。
燕难敌毫不惊慌,看清凌月儿的来势,陡出一剑,正搠向她右肋下的破绽处。她亟待变招,方笛已后发先至,雄浑的掌力直逼向燕难敌,令其撤剑招架。
燕难敌见他二人都来势汹汹,自己难以左右兼顾,情不得已,将剑舞作一片白光,封住门户,纵身后退。
方笛站定道:“月儿小心。咱们不要放过他。”她应了一声,捏个剑诀,微调内息,准备合力杀敌。不知怎的,她侧目看了一眼方笛,心里蓦然生出一丝缠绵之意,几乎忘了此时正身处险境。方笛虽全神贯注地凝视着面前的强敌,心头亦忽而一震,不由自主地向她望去。
二人目光一对,立觉体内真气流动趋急,似有一道无形的东西将两人心念强行拽到一起,使之贯通一致。正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霎时间即水到渠成,已然心灵交汇,意念相通,彼此无分,宛若一人。纵然旁边刀光剑影,纷乱嘈杂,他们却全然不晓,浑然忘我。一心沉浸在绵绵情意中,眼神里流露出脉脉深情,笑意微含,恍忽间如痴如醉。
燕难敌见他们神色有异,颇感疑惑。心想此时二人心神不专,正是克敌制胜的良机,猛催内力,劲道尽数灌于剑上,意欲一击成功,将二人毙于剑下。须臾过后,他缓缓地抬起长剑,直到剑尖高过自己的眉心尺许方才凝止不动,恰似一尊石像。一层青光自剑身映到脸上,夜幕中乍一看到,甚感悚然。附近的人见他们三人都一动不动,均各不解。虽于激斗之中,兀自有些人按捺不住好奇之心,目光连连瞥将过来,他们的对手岂会坐失良机?趁其不备,狠下杀招。只听惨叫声不断,不知有多少人因此丧命,遗恨终身。
凌有义、真性、苏砚等人闻听此声,心知有异,不约而同地逼开对手,向方笛三人这边看来。他们的目光何等犀利,仅瞟扫一眼,便看出燕难敌杀气极大,随时都会爆发,一击之下势必非同凡响。几人急叫道:“笛儿、月儿,小心!”此言甫毕,燕难敌突然目中精光暴长,大喝一声,如雷霆震怒,海涛狂吼,惊得众人心下大凛。而方笛二人兀自犹若不觉,似是根本置身事外。
燕难敌吼声未住,身形微动,飞跃而进,疾绝无伦,长剑登时化作一道青光,迅于雷闪,隐然有劈天裂地之气势,巨浪连山之磅礴,绝无可挡。令人望而生畏,惊骇无俦。
青光瞬间便要伤到二人。间不逾寸之即,方笛和凌月儿双掌一抵,掌力互撞之下,身若无形,瞬忽侧身一转,竟避过气势恢弘的剑气,遽尔绕到燕难敌的身后,齐出手攻击。燕难敌出手势疾至矣,哪及收势?凌厉无比的剑气有质无形,竟尔将对面两丈开外三个手下的首级削飞。见此情形,看到的人不禁惊声尖叫,一片哗然,惶悚不堪。
燕难敌凝聚全力的一剑落空,背上猛地生出一阵寒意。须知他这一招“乾坤一击”乃是“披云斩日剑”中最厉害的一招,以内力灌于剑身,御气杀人,威力无边,因而此招向来不轻易使用,用则决计无失,百发百中。不想方笛和凌月儿于千钧一发之际能够避开,实在难以置信,惧意陡生。
尽管如此,方、凌二人从背后袭来,他亦立时惊觉,身体尚未转过去,一回手,剑锋已向后横扫而去。二人急忙低头,让过这一剑。
趁他们一避之机,燕难敌已然转过身来,更不多说,挥剑如风,使得尽是狠辣的杀招,急于将二人毙在剑下。他忖度道:“我这一招\'乾坤一击\'无敌于天下,从来没有人能躲得过这致命一击。两个小鬼使得是甚么邪门武功,竟能避得开我苦练多年的绝招?今日若不把他们杀了,\'披云斩日剑\'再难横行江湖。”念既及此,出手自然毫不留情。
三人全力施为,掌风、剑气四下交错纵横。周围数丈之内,武功稍弱的被罡风扫中,极是疼痛,不由得又向外退开几步。
应敌之际,方笛使的是“奇门九掌”,凌月儿用的是“流云剑法”,虽然武功路数全然不同,却有如神助,配合得天衣无缝,一招一式间都是有攻有守,前后左右,面面兼顾。他们不用言传眼递,自然意会。动手之时,一人心思微动,另一人即时心领神会,急上前补足其破绽处。联手之下,无懈可击。在外人看来,二人似是在一起习练了数十年,才得以如此默契,却不知皆是“灵犀通心术”之功。
其实“灵犀通心术”确是具有神奇的功效。以之疗伤不过是牛刀小试,更重要的是能使修炼者心意相通,宛似一人。神功练成以后,只要一遇外敌,两人为情所系,相互关切之下,自然而然便激发潜在于心的“灵犀通心术”,遂意念相融,心神合一,对敌之时难分彼此,化二为一,便如同一人身具两人的武功修为,当然大占优势。
燕难敌也是疑惑不解,琢磨道:“他们的武功我都见识过,招式固然精妙,却也未必是我的敌手。现在二人联手,怎的全无破绽?武功较之以前也犹若强了数倍,难道有神鬼附身?真是怪事。”在二人凌厉无双的攻势下,他本已渐呈败象,心中这一嘀咕,略微分神,更加招架不住,剑法散乱不堪。方笛与凌月儿恨其为人阴险毒辣,决意将之除去,为武林去一祸患,出手之时愈加迅疾。
眼看他便有丧命之厄,这时从山下冲上一批人来,加入混战之中。一人气喘吁吁地骂道:“他妈的,狗娘养的飞鸟帮,害得俺跑得都要吐血了。”方笛和凌月儿会心一笑,知道叫骂之人必是伍大智无疑。燕难敌借机挥剑逼开两人,退后而立,仔细辨认来者何人。
且说丁酉等一干人守候在山下,只待将飞龙帮的余孽一网打尽。想不到米云亭忽然带数百手下从四面包抄过来,他们也不与群雄近身肉搏,只是在十丈开外发射暗器,飞虻箭、铁莲子、火龙镖、甩手箭、飞蝗石、匕首等数十种暗器朝丁酉等众人铺天盖地而来。众人毫无防备,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少顷便有半数的人死于非命。
丁酉、清华道人当机立断,急命大家向山上撤退。众人知道夜幕中决计无法抵挡飞龙帮繁密如雨般的暗器,闻听此言,趋之若,向山上急奔。米云亭并不令人追赶。见他们确是逃上了山,便命手下停止发射暗器。数百人分散开来,将山脚下四面围住,以防有人逃脱。
真性等人借着火光一看,见果然是丁酉、乔万通等众人,不禁大喜。凌有义叫道:“今日便将飞龙帮的狗贼杀个干净。”双枪使得越发急了。
丁酉回应道:“山下尽是飞龙帮的人,咱们已被包围。须得速战速决,免得腹背受敌。”言下甚是急切,显然情形于己方十分不利。
祝夫人朗声道:“先抓住姓燕的,逼他们就范。”方笛、凌月儿闻言,正欲上前动手。燕难敌却冷笑道:“且慢。诸位太看得起在下了,实在愧不敢当。不过我家帮主就在总坛里面,你们有胆便去送死。想拿燕某来做要挟却是休想。”乔万通叫道:“擒贼先擒王。大家随乔某冲进去,必能捉到飞龙帮的帮主。”言罢,飞身跃起,向里冲去。
丁酉等人尚自犹豫,深恐中计。燕难敌又叫道:“忘了告诉你们,里面还有两个人与帮主他老人家在一起,好像叫甚么凌峰,卓燕飞的。尔等若是去得晚了,只怕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哈哈!”众人大惊失色,哪还顾得上许多?许多人不约而同地要向里面闯去。凌有义、苏砚夫妇三人被敌人缠着,心里焦急不已,却无法脱身。仅丁酉、方笛、凌月儿、何晓芸、花枝影五人随乔万通其后闯了进去。余人尽被挡在其外,无法进入。斜睨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燕难敌阴鸷的脸上露出一丝奸笑。
乔慕龙眼见如此,纵身亦欲向里冲,但身形未起,便被迎面扑将过来的敌人拦住,摆脱不得。惟有全力施展武功,尽快将阻碍铲除,方得入内相助。
既已上得山来,清华道人、贾正阳夫妇、熊平、沈元君、叶枫等人自然不会袖手旁观,随即加入战团,与飞龙帮的人杀起来。燕难敌少了方笛、凌月儿这一对劲敌,再无忌惮,长剑一挥,冲将过去。他深知对方高手众多,实力较之己方尤强。因而大肆杀戮各门派弟子,希望能借此削弱众人的实力,使己方在人数上先占到优势,然后再专心对付苏砚等武功精深之人,那时以众凌寡,胜算自会大许多。他的剑法高深莫测,众弟子哪里招架得住?只见剑光扫过之处,惨叫连天。半盏茶的光景不到,各派剩余的近百弟子伤亡过半,少有能幸免于难者。不过飞龙帮的手下在群雄的急攻之下,亦已死伤大半。
真性、恒空、恒生三人皆为出家人,心软念慈,不忍杀生,所遇的敌人尽将之封了穴道,未伤其性命。饶是如此,眼见面前这尸横遍野的惨状,兀自心下惴惴。若不是被众多的敌人纠缠,三人早已飞身上前阻止燕难敌,现下却只是空自着急,无能为力。
吴俊杰、侯瑞、赵坎离三人的武功远逊于真性、清华道人等人,看燕难敌凶猛无俦,杀人如麻,悚意骤生,急忙远而避之,只专拣那些武功不济的敌人交手。他们的同门侪辈当然也紧随其后,以避险厄。祝仲英的功夫亦不甚高明,只是仗着有叔婶二人严密地守护在一旁,才暂时无甚危险。他看着凌月儿远去的身影,心里空虚烦乱,竭力筹思偷溜进去的方法。
吕翠英闻听惨遭杀戮之声,目光寻音一扫,见正是燕难敌肆无忌惮地杀人,不由得勃然大怒,蓄足气力,一掌将身前数人逼开,身形一,欺到其身后,呵斥道:“好狗贼,杀够了么?”施展独创的“神花破”,一招“花团锦簇”直取中宫。燕难敌听到叫声,早已感到背上掌风习习,知道来者不善,急纵身向前跃起。吕翠英正待追击,他的身形却在空中一拧,竟尔凌空转过身来,疾逾闪电般地反刺出一剑。她料不到燕难敌变招如此之快,微微一惊,使出“神龙九现”的功夫,人影一晃,向旁边平移数尺,随即兀是那招“花团锦簇”从侧攻来,力道和时机拿捏得丝毫不错,正是他初落地时一顿的瞬间,防备不及。
燕难敌见这阵势,岂能不知她的心意?急忙一路舞作剑花,将周身护得密不透风,落地之时亦无停滞。殊不知“神花破”不仅是集无极门的武功大成,精妙之处更在于能俟机而动,寻隙攻破对方严密无比地防守。吕翠英一冷笑,招数凝而不发,心道:“看你能舞到甚么时候?”以逸待劳,看似行若无事,实则暗中防备极严,恐其突然出招,无暇招架。
燕难敌看她一副隔岸观火的样子,大为恼火。剑光舞处,余晕未尽,长剑?忽一搠,银光灵动,夹着破空之声刺向吕翠英,自忖一剑必得。哪知她早有准备,一掌迎上,发力一撩,凭着强劲的掌风竟然使利剑偏开数寸。另一掌更不稍待,疾击向他胸下露出的破绽处。燕难敌大骇失色,自知不敌,困兽犹斗,长剑变直刺为横削,银光顺势划个圆弧,身随剑走,飞转一圈,逼得她即将得手之际惟有猱身避退,但其凌厉迅疾的掌风犹若钢刀利剑,虽未直接打中他,余势却也扫得他胸口生疼。惶惧之下,骇意更增,暗自怯道:“\'绝峰二仙\'果然非同小可,端的厉害!今日若能逃过此劫,实乃万中之幸。”不敢再贸然出招,蓄势以待,意欲拼个鱼死网破。
苏砚以一敌二,有条不紊,隐然略占上风。百招过后,章川虽一直无暇看清与自己联手的人是谁,但观其武功路数,早知是左护法石腊,大为疑惑不解:“石护法失踪已久,怎会忽然在此出现?帮主一直命人暗中查访,无有个结果,大家都只道他已不在人世,想不到竟然健在,真是飞龙帮之福!”正欲出言唤之,转念想道:“他既装扮作寻常手下,必然另有内情,我决不可声张。”想到此,兀作懵然不知。既旁有强援,他有恃无恐,出剑自然毫无顾忌,全力上攻。
石腊一向自负,自出道以来只遇上方笛一个劲敌,平素可说是所向披靡,未逢对手。如今以二对一,久攻不下,心下开始着急。又过了数十招,终于使出“九焰玄冰掌”。阴阳二气贯穿双臂,掌势一变,叱而至。见其来势汹汹,苏砚傲气顿生,暗骂道:“欺负我人老气衰了么?以硬碰硬,倒要看看谁不济?”掌风呼呼,身形疾绝,施展“奇门九掌”以应之,招招有的放矢,欲与石腊对掌,速决高下。石腊当然知道他的功力远较自己为深,若非迫不得已,怎会轻易和他硬拼?顿时处处掣肘,左躲右闪,心里叫苦不迭,大有反主为客之势。
章川虽有长剑在手,武功却远不及石腊。苏砚一试之下便已知晓,故而仅以三分力对付他,余下的七分全用来攻袭石腊。即令如此,章川亦甚感吃力,勉力苦苦支撑。
苏砚逐渐觉察到石腊的掌力古怪,一边至寒彻骨,一边炙热如火,突然想起方笛诉说的经历,喝骂道:“原来你便是那个甚么石腊。他奶奶的,你这狗贼虽歪打正着地救过我们一回,但屡次欺负我的徒儿,又害得他险些功力尽失,今番再也饶你不过。纳命来罢!”心头震怒,只见他须发戟张,衣衫猛然鼓起,自是急催内力之故,出手更不容情。经过一场鏖战,他掌中的力道不仅毫无衰弱之相,而且比适才犹强几分。石腊与章川心下一悚,怯意更甚,施展的武功不免大打折扣,渐显凌乱。
燕难敌全力与吕翠英周旋。酣战之际,乍闻苏砚的叫声,心内懔懔,忖道:“果然是石腊那。我须多加小心,别容他趁乱施暗算。”剑走龙蛇,以攻代守,身形顺着剑势慢慢向外移去,离石腊愈来愈远,以策万全。吕翠英既与之打斗,自也得随着他的剑势挪动,心下好不耐烦,叱道:“要打便打,乱动甚么?”屡次即将得手之际让其侥幸逃脱,本已颇为气恼,又鉴于此,怒火更增,即使出“神花破”中的绝招“连环破”,着实威力不凡。只见她猝然间出手快逾数倍,力道暴长,怪招层出不穷,内中竟包含了掌法、指法、腿法,以及点穴、擒拿、轻功等诸多武功,施展出来确是神妙无偶,叫人眼花缭乱。
燕难敌直觉得她一招快似一招,疾如劲风,且招与招之间衔接紧密无比,一气呵成,恍若这一招无穷无尽,变化万千,暗自惊诧不已,实不相信世上竟还有这等神奇的武功。他心知若不是仗着身手矫捷,反应迅疾,和气势恢弘的“披云斩日剑”,早已一命呜呼。现下内力略感不济,暗忖决计招架不住她的这路“连环破”,不由得暗生逃遁之念。
正是“怯敌必败”。且先不论武功的高低,仅在气势上,吕翠英此时便已彻底压倒了对手。她岂会放过如此良机?内力急催,招出连环,步步紧逼,决不令其有喘息之机。
燕难敌知道再纠缠下去,于己愈发不利,当机立断,使出一招从未用过的“朝花夕拾”。剑锋横扫,劲风如刀,狠辣异常。她赤手空拳,无从阻挡,只得运转“神龙九现”的步法,向后退避。立足未定,正欲再扑身而上,燕难敌却已趁她躲闪之际手舞剑花,护住周身,提气向后发力一纵,凌空倒跃出两丈有余,足一着地,绝无停滞,掉头便跑。此正是这一招的奥妙所在,先以凝聚全力的一剑将对手逼开,借机施展轻功逃跑,故名“朝花夕拾”,其实是暗喻“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之意。
吕翠英立时明白其用意,焉能令其逃去?气息一转,急施轻功,将之发挥至极,人影陡然一闪,无形无迹,一阵疾风直扑向燕难敌,较之他的身法不知快了多少倍,便是较之强弩飞矢亦远有胜之,直如人形幻化,千里一瞬。他闻听身后风声,暗叫“不妙”,撩剑便欲向后刺,此念甫起,后心已然中掌,登时鲜血狂喷,加之冲跑之力未消,一跤扑跌在五丈开外,心肺如裂,痛欲昏厥。
吕翠英上前冷笑道:“看你这狗贼能跑到哪儿去?”转头见苏砚兀自与两个人缠斗不休,虽然颇占上风,她却也忍不住炫耀道:“老东西加把劲!我可已经料理了一个,别输给我呀?”苏砚闻听此言,心下发急,决意尽快解决二人。随即大展“奇门九掌”的威力,再配以“神龙九现”的绝顶轻功,当真时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时如灵猿过树,快绝无俦。掌法更是精妙无边,挥洒有度,但见轻灵处宛若清风微拂,无迹可寻;凝重处犹似五岳岿然,巍峙不动;凌厉处俨然狂雷怒电,迅猛绝伦。诸多妙处,令人叹为观止,歆羡不已。
在其勇鸷无双的攻势下,石腊、章川施展的武功已自杂乱不堪,险象环生,转眼即有丧命之虞。这时石腊忽的回过味来,暗自道:“那老婆子说已经料理了一个,难道是指燕难敌?他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安能让其死在他人的手上?”心念及此,不由自主地向吕翠英那边望去。
他这一分神,破绽立现。苏砚内力贯穿双掌,看准时机,猛地向他袭去。章川大急,惊叫道:“小心!”长剑从旁破空搠来,意欲以“围魏救赵”之计逼其撤掌自救,解去石腊之厄。但他的武功终究与苏砚相去太远,又是后发而至,到底还是晚了一步。石腊未及防范,胸口和小腹各中一掌,霎时像断了线的纸鸢一般倒飞出去,“砰”的一声,正巧落在燕难敌的身边,亦自喷血不止。他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苏砚打中胸腹,此二处皆是蕴藏和凝结真气的重要所在,苏砚的功力又是何等精深?一击之下,将他体内正在飞快运转的阴阳真气迅速逼回,直冲丹田,使得至阴至阳的两种真气即刻混在一起,此正是“九焰玄冰掌”的大忌。如此一来,身体内水火不相容,二者更无其他去路,齐反噬自身,苦不堪言,较之方笛被“九焰玄冰掌”打中后所受的痛苦更甚于十倍。
苏砚破敌成功,欣喜之下,也不大意,侧身避过章川的一剑。骂道:“作死!”放步抢上,掌风劈面呼啸而来。章川少了石腊这样一大强援,势单力孤,情知绝非其敌,无心恋战,撤剑便欲向总坛内逃去。苏砚料敌机先,急施“困龙擒拿手”,进身一探,双掌化爪,不知怎的一绕,竟尔避开剑锋,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内力陡发。章川觉得手臂剧震,酸麻不堪,长剑脱手落地。眼看败局已定,他心犹不死,未等失剑落到地上,一脚疾出,正中剑身,长剑自然顺势变直落为横飞,飞刺向苏砚的小腿。二人相距不过二三尺远,哪有躲闪的余地?幸而他慌乱中力道和准头拿捏不稳,剑刃仅擦苏砚的腿而过,将裤角划了一道寸长的口子,并未伤及皮肉。
苏砚自出道以来何曾吃过这样的亏?怒不可遏,吼道:“找死!”一手扣住其脉门不放,另一手出指疾点,一眨眼的工夫便封住了他四肢和胸口处的十二个要穴。四下略一环顾,忽地提起章川的脖领,发力一扔,他便向暗器一样飞了出去,直朝赵九手撞来。
赵九手在凌有义强猛稳健的攻势下早已不支,剑法的破绽愈来愈多,身上也数处挂彩,所幸均非致命之伤,勉力还可坚持片刻。不过与凌有义的铁枪交战良久,自身的剑锋处已是疮痍遍布,缺口无数,心知长剑须臾即会断折,那时赤手空拳,更无生机,因而急思破敌之道。不料这时陡闻背后风声呼呼,似有一庞然大物飞来,暗自一惊,急忙舞动长剑,守严门户,趁凌有义伺机之时,倏地回身一剑,正中来物。一声惨叫,他定睛看去,见撞到自己剑上的竟是章川,不禁惶遽慌乱,颤声对他道:“怎……怎么是你?”章川殷红如血的双目中充满了怨怼,狠狠地瞪着他,拼尽全力道:“你……你……”言未及出口,已自毙命,但双目圆睁,死不瞑目,大概是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死在自己人的手里,以致含恨九泉。
赵九手乍逢如此变故,怔立不动,一时茫然无所适从。凌有义自恃身份,决不屑乘机偷袭,占这种便宜,于是持枪静观其变。
赵九手略一定神,目光一扫,方看清周遭形势。数百飞龙帮下属在清华道人、祝广运等人的尽力拼杀下,几乎伤亡殆尽,即有幸存者,也是命在须臾,片刻间亦不免踏上黄泉路。突然他的目光定在石腊和燕难敌的身上,脸上惊骇失色,万万想不到素来所向无敌的左右护法竟已重伤落败,顿时心下一寒,知道今日凶多吉少。此时哪还顾得上章川的尸首?“噌”的一下,从他的身体里抽出长剑,快步赶到石腊身边,将其扶起,问道:“护法感觉如何?”石腊面容惨然,没有回答他的话,仰天一笑,自言自语道:“我石腊自……追随帮主以来,忠心耿耿,原该誓死……助他老人家完成一统武林的心愿,”指着燕难敌恨道:“可惜有你这种嫉贤妒能之辈盘踞帮中,使我险些丧命,我……我真是恨不得饮尔之血,食汝皮肉,方可消我心头之恨!试问……倘若你我齐心合力扶持帮主,岂会令这些人有机可乘?哈哈!偌大的飞龙帮竟毁在你这小人之手!”恼怒已极,拼命忍受住体内水火煎熬的痛楚,颤微微地抓过赵九手手中的剑,举步维艰地走过来。燕难敌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片言不发。
石腊移到近前,道:“姓燕的,帮主苦心经营的飞龙帮被你害得危在旦夕,你也该瞑目了。”话音未落,凝聚全身仅余的残力,一剑刺向他的心口。
“啊”的一声,他的剑落在地上,而燕难敌的剑却插在他的心口。他的脸抽搐一下,虎目圆睁,带着无限的遗憾和怨恨,倒地殒命。原来燕难敌知道他势必会向自己下手,适才故意不言不语,暗中摸到身后的长剑,待其临近,一剑溘出,结果了他的性命。
看着已然毙命的石腊,燕难敌忍不住放声大笑,甚是惬意。但旁人听来,其笑声凄厉诡异,令人不寒而栗。一阵笑过,他轻蔑地对石腊的尸身道:“左护法又怎样?今日你终于还是死在了我的手上,想报仇就下辈子罢?”赵九手见四面皆是敌人,己方只剩下自身一人,自知决计无法逃脱一死,心下一横,上前对燕难敌道:“那可未必?”未等其反应过来,手里的剑已经刺入其胸口,透背而出。燕难敌张大了嘴,目瞪口呆,疑惑不解地倒在地上,临死也不明白他为甚么会向自己下毒手。
面对这仓促间的连连变故,苏砚一干人也是茫然不解,惊诧至极。不由得人群中一片哗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赵九手浑然不觉,抽回长剑,怒视着燕难敌的尸体,喃喃道:“当日你肆意侮辱我与章堂主,却万万想不到有朝一日会死在我的手上罢?这便是报应!”然后抬起头,目光在众人的脸上冷冷地扫视一圈,缓缓道:“赵某宁作游魂野鬼,也决不当阶下囚。请了。”一横剑,颈往前送,自刎而亡。众人见他如此刚烈,心生恻然。恒空和恒生原是菩萨心肠,当下双掌合十,低声诵念经文,为这里的众多冤魂超度。
凌有义心里挂念着儿女,深恐他们出甚不测,朗声道:“飞龙帮的劳什子帮主定在总坛之内,大家一齐冲进去,活捉罪魁祸首。”众人首战告捷,士气高涨,信心大增,闻听此言,尽皆兴奋不已,齐声称是。
清华道人指着山脚下道:“诸位快来看,山下的情形不对。”众人一惊,急上前俯首观看。果见山脚下火光晃动,杂乱无章,确有异常。
正迟疑间,叶枫望着不远处叫道:“你们看,好像有人跑上来了。”大伙儿依言看去,只见三条人影飞驰而上,显然武功造诣极深。此刻已近黎明,暮色正重,看不清来者何人,众人都暗中戒备。
三人临近,恒空、恒生、真性、凌有义等人大喜过望,急迎了上去。旁人纵与之并不相识,见此情形,亦知他们是友非敌,也随之前迎。
这三人原来是少林寺恒云方丈和恒见大师,以及武当派的真法道长。大家久别重逢,虽尚身处险地,却也免不了略作寒暄。
问及他们何以至此,恒云道:“老衲等身在少林,不知诸位英雄原来有大事所图,多亏有高人深夜造访,言明此事,命贫僧邀请武当派一起率众前来,相助一臂之力。幸好来得及时,没有误了大事,也不枉一路上日夜奔波。”言下甚感欣慰。
真性奇道:“方丈大师说的高人是何许人也,竟会知道我们密谋之事?”恒云抬头看了看边上若无其事的苏砚夫妇,微笑道:“道长莫怪,委实是那位前辈高人不许贫僧泄露他老人家的身份。”大家听他既如此说,自不再相询,但见恒云的言语中对其极之尊敬,料想来头断然非比寻常,否则怎能凭着一面之词便令少林、武当两大派调集人手前来相助。念及此,好奇之心愈发的重了,冥思苦想,暗自猜测当今武林中谁会有这样的本事。
祝广运疑惑道:“山下有飞龙帮的人把守,大师和道长如何能够上得来?”真法道:“那些人皆已被制服,唯有他们的首领,好像叫米……甚么亭的,负隅顽抗,事出无奈,只得将其毙于剑下。此人也真是了得,临死前竟突然从嘴里疾飞出三枚钢针,若不是贫道闪避得快,只怕已着了他的道儿。幸甚!”众人听说有人能在口中藏针,实在匪夷所思。不过既得知围困之厄已解,尽皆大喜,凫趋雀跃。
凌有义道:“少林与武当倾力相助,寺观中实力大减,但愿千万别重蹈覆辙,使奸人有机可乘。”恒空、恒生、真性三人闻言,忧虑遂生。恒云却笑道:“阿弥陀佛。多谢凌施主关心。贫僧此次带来的是寺中寻常武僧,内中亦不乏好手,十八罗汉则奉法旨镇守本寺。武当派也有真玉道长看护,料来无碍。”几人方才放心。
苏砚按捺不住,在旁道:“笛儿他们现在生死不知,偏生你们说个没完没了。若是没胆子进去,我们\'绝峰二仙\'可不等各位了。”言罢便欲闯将进去。
祝夫人突然失声叫道:“糟了!广运,仲英哪儿去了?”祝广运亦是大急。贾正阳的夫人道:“你们别急,适才我见一个人影向里面去了,不知是不是令侄?”祝广运夫妇情急之下自不敢耽搁,道了声“多谢”,朝总坛的方向飞奔而去。凌有义等人又何尝不焦急?急忙施展轻功,争相疾去。
再说方笛、凌月儿、何晓芸、丁酉、花枝影五人一路疾冲猛闯,穿过四堂所在,进了飞龙总坛。见四下灯火通明,寂静悄然,空无一人,几人心内惶惶,不知此处到底有何玄机。
一路小心翼翼,严加戒备,缓步慢行。何晓芸不禁问道:“凌大哥和卓女侠真会被他们抓到这里来么?”丁酉道:“不会有错。他二人出去查询凌姑娘的下落,此事只有咱们大家知道,飞龙帮若不是抓住了他们,怎会旁人不提,单单说他们两人?”听他说得在理,几人点头称是。
凌月儿奇道:“乔前辈比咱们不过早进来一步,为何走了这么久也没有看见他的踪迹?难道……”方笛蹙眉道:“不会已着了飞龙帮的道儿了罢?”花枝影安慰道:“不会的。乔先生为人机警,武功不凡,现在多半在前面等着咱们呢?还是快些走罢?”话虽如此,心中殊无把握。
他们加快步伐,暗中丝毫不敢大意。方笛与何晓芸不用兵刃,掌中暗蓄内力;丁酉紧握“麒麟扇”;花枝影斜抱琵琶;凌月儿倒持剑柄,剑锋隐于肘后。几人左右窥顾,皆是严阵以待。
不知不觉走到一大殿前,隐约可看到内中有一人正襟危坐。几人略一踟蹰,里面那人却纵声一笑,道:“几位既然有胆子闯到这里,难道便没有胆子进来么?”声音极为沙哑。
几人一怔。花枝影问丁酉道:“怎生是好?”他沉吟一下,道:“既来之,则安之。不过进去之后大家要处处小心,假使内中有甚机关暗算,切不可感情用事,一定要拼命向外冲,也好将这里的情形告知外边的人。”四人相互一望,点头答应。
想着即将见到武林中无人知其底细的飞龙帮帮主,心里又是惶遽,又是好奇。几人深吸了一口,举步向前,推门而入。
偌大的殿堂里四壁徒然,空无一物,唯有一张宽大的虎皮坐椅安置在对面北墙的靠墙处,其上端坐着一人,光头无须,约莫花甲之年,一身黑色劲装打扮,颇显诡秘。
互相凝视沉默,僵持片刻。那人终于开口,道:“算我没有看错人,尔等果然有些胆量。嗯,好!好得很!”丁酉一笑道:“承蒙夸奖,吾辈实在受之有愧。不过依在下所见,阁下的胆量似乎小得很。”他奇道:“愿闻其详。”丁酉道:“我等虽然胆量有限,却敢以真面目示人。而阁下却将身份隐匿多年,不敢让他人知晓,这样难道算得上有胆量么?”稍顿继续道:“今日也算我等有幸,能得见飞龙帮帮主的庐山真面目,真是走运得紧!只是请恕在下孤陋寡闻,倒要请教高姓大名?”那人明白他想以言相激,诱自己亮出真正的身份,当下故作懵然,淡淡道:“贱名不足一提。不过你们的胆量如何,待会儿一试便知分晓。”方笛道:“怎样试?”那人一笑,道:“鬼门关早已为尔等打开,何必急于一时?”竟全不将几人放在眼中。
几人见他恁的轻视自己,不由得大怒,只是鉴于事态严峻,又不清楚其底细,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深怕鲁莽行事会连累大家,于是强行忍耐住。
凌月儿疑问道:“你当真是飞龙帮的帮主?”那人“哼”了一声,道:“若不是帮主,普天之下谁敢坐在这里?”言语中霸气十足。她追问道:“这么说你一定复姓司马了?”他微微一怔,道:“你知道的倒是不少。”凌月儿心思一转,又道:“那么派人追杀康子善;命司马万霆陷害我们,并叫人一路追杀;又设计诬蔑少林,引得众多江湖中人讨伐少林;其后上黄山绝顶施毒抓人;以至后来利用我二人巧使\'声东击西\'之计,明袭武当,暗攻少林;再以少林秘籍作诱饵,引武林中人自相残杀等诸多阴谋诡计都是你一人策划的?”那帮主听她一一陈列过自己的行为,笑得甚是得意,道:“果然聪明,言无不中。不过有两件事委实出乎我意料之外。一是攻伐少林之事让你们两个小鬼从中破坏,功亏一篑;二是你们身中\'舒骨飘香\'之毒,竟还能逃出飞龙铁狱。”一顿又道:“现在看来,确是遗患无穷。只怪我一时心慈手软,当日没有斩草除根。”言下大有憾意。
方笛怒道:“原来近日遭遇的一切都是你暗中策划,我二人也一直在你的控制之下?”那帮主倨傲道:“那是自然。你们不过是任我摆布的两颗棋子罢了。”方笛气极反笑,连声道:“好,好,好。”双目如电,一道凶光狠狠地盯着那帮主,暗中极力压制怒火,唯恐一时冲动会坏了大事。
何晓芸已环顾四周良久,未见凌峰二人的踪影,按耐不住焦急,问道:“燕难敌说凌大哥和卓女侠被你们抓到这里来了,是不是真的?他们人在哪里?”飞龙帮主道:“燕护法说得不错,那两人现下确在此间。你们若有本事,大可将他们救走。若是自知武功不济,趁早速速离去,省得救人不成反而送了自家性命,那便得不偿失了。”轻轻一拗椅子的右边扶手,在他右边三丈开外的墙壁上竟然应声掀开一道石门,雷百鸣推搡着被捆绑着的凌峰和卓燕飞走出来。看二人的样子,似是还被封了穴道,因而无力反抗。
一看到方笛等人,凌峰大喜,急出声呼唤。卓燕飞则仅斜睨了丁酉一眼,轻咬樱唇,神情郁郁,全无悦色,似是根本不在乎为人所制。丁酉和花枝影心里均是一酸,其中却是各有因由,所痛者不同。
见他们安然无恙,凌月儿几人心怀大宽,顿觉坦然,挺身便欲相救。雷百鸣以掌抵住二人后心,喝止道:“你们若敢上前半步,就为他们收尸罢?”几人知道生死攸关,忙住足止步,狠狠地瞪着他。
方笛厉声道:“姓雷的,你与我有杀母大仇,今日必取尔狗命!你将他们放了,或许会留你个全尸。”他哈哈大笑,道:“不知死活的小子,眼下你们只有死路一条,却犹自不知,还来说这等大话,真是可笑之至?”方笛指着那帮主叱骂道:“当年司马歧若不是作孽太深,决不会盛年早亡。你们做后辈的不但引以为鉴,反而处心积虑的要颠覆少林、武当两派,一统武林。为此也不知害了多少人的性命,你们作的孽尤胜乃父。司马万霆的下场便是你今日的报应。”帮主不动声色,冷笑道:“废话少说。想取我的性命,那就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花枝影喝道:“我等便不自量力,领教一下阁下的高招。”那帮主道:“要杀你们几人,岂劳本座亲自动手?”雷百鸣道:“属下愿意代劳。”帮主不置可否,只道:“先把那二人关押起来。”雷百鸣转过身来,推着凌峰、卓燕飞便欲将其送回石门之内。丁酉知道若容他如此,要救二人便更为不易,当时不容多想,身形疾飞,挺扇直刺向雷百鸣的后背。那帮主急叫道:“雷堂主小心!”闻听身后的风声和帮主的叫声,他知道有人偷袭,掌力一送,一阵柔和却又无法抗拒的力道将凌峰和卓燕飞推向石门内。然后他猛一转身,出手迎敌。
丁酉见机极快,未等其转过身来,纵身一翻,凌空跃过他头顶,刚好挡在凌、卓二人的面前,横臂一拦,只觉一股力道涌到,忙运气抵御。他知道若是发力过猛,二人被前后的掌力一迫,势必身受内伤,故顺其前冲之势后退,掌上的力道逐渐增强,直退出丈余方才站定。
凌月儿初时一见丁酉屈膝纵身,立明其意,同时对方笛道:“快上,别让姓雷的伤到他们。”话音未落,挥剑与方笛并肩而上,齐攻雷百鸣。
再说雷百鸣一见丁酉跃起,亦明其意。身形一转,趋步跟上,一掌击向卓燕飞的后心。丁酉只顾着拦阻二人,目光被他们的身体挡住,看不到雷百鸣已然逼近,不知险厄在即。正这时,凌月儿和方笛亦已欺至雷百鸣的身后,剑掌齐出,直奔要害,毫不留情,竟拟一招毙其性命,为凤莲报仇。
雷百鸣迫于情势,不得不回身招接。仓促间未及看清来人是谁,双掌一翻,连环推出,掌风强劲。凌月儿挥剑守住门户,身形一顿。方笛侧身避开其劲风,劈掌抢上前去,与之缠斗起来。
那帮主站起身来,右手向身后一摸。花枝影与何晓芸以为他即要出手,四目一对,心领神会,提气疾起,一个起落冲到他的面前,更不多言,出手攻袭。
他骂了一声:“不知死活!”倏的一掌迎上,力道极猛。何晓芸二人知其绝非等闲之辈,功力必然深厚无比,早有防备,并不与之硬打硬拼,只求将他缠住,心知待方笛等人料理了雷百鸣,众人联手,到时任他有通天的本领也势必一败涂地。遂避其锋芒,何晓芸施展“神花破”,寻隙而击;花枝影忌惮对手武功深不可测,不敢边弹奏边出手,尽量将自创的琵琶武功中的精妙招数发挥得淋漓尽致。那帮主亦不敢怠慢,尽力与她们周旋。
凌月儿鉴于适才合力大战燕难敌时的情形,已隐然猜到是“灵犀通心术”之功。此刻更不甘落后,一招“蜻蜓点水”飞身冲上,叫道:“笛哥,我来帮你。”方笛答道:“好!杀了他为我娘报仇。”她一点头,与其比肩齐进。如此一来,自然激发“灵犀通心术”,倏时二人全不相同的武功融合一体,掌与剑配合得天衣无缝,同进共退,珠联璧合。
雷百鸣若仅以轻功而论,实不及米云亭;剑法远逊于赵九手、章川;拳掌之功亦不如邓子亮。唯内功修为在他们之上。不过若是和方笛的“无极神功”比起来,亦要稍逊半筹。他应付方笛一人已颇感吃力,蓦地又多了个凌月儿,心里一慌,自忖安慰道:“这少女温文尔雅,清秀绝丽,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最多会些花拳绣腿,武功应该平常得紧。多她一个却也无伤大雅。”暗自慰然。
哪知一交手,形势与其预料的大相径庭。凌月儿一加入战团,不知是何原因,二人的武功瞬间大长,何止数倍?在他们迅猛无伦的强攻下,雷百鸣应接已自不暇,根本连后悔莫及的工夫都没有,心里叫苦连天,急盼帮主能出手相救,却不知他亦被人围困,无暇抽身。
寥寥数招,雷百鸣只觉眼前尽是晃闪飞舞的剑光掌影,除了躲闪,竟然来不及招架。眼见情势万分危急,只要一个措手不及,立时会丢了性命。面临生死关头,他想用护身绝招救命,无奈稍一疏忽便会将性命交给对手,岂敢大意?所以暂时无法摆脱二人。他到底行走江湖数十年,经验丰富,心中一转,已有计议,忽然大喝一声:“看我绝招。”方笛和凌月儿不知他要使甚么手段,不敢过份进逼,攻势自然随之一滞。
趁二人一迟疑间,他身体一沉,迅速的连退四步,步步铿锵有力,有如重锤夯地,直震得大殿的门窗瑟瑟作响,声势不凡。其后猛吸一口气,直注丹田,刹那间狂催内力,一股强劲无比的气流径涌到喉咙,蓄势待发。
丁酉此时已将凌峰和花枝影身上的绳子松开,并解了他们被封的穴道。乍闻雷百鸣沉重的步伐声,心头一震,情不自禁的与卓燕飞目光一对,同时想起一事,不约而同的急叫道:“快掩住耳朵。”他们话音未落,方笛二人还没有来得及掩耳,只见雷百鸣突然一张嘴,声若巨雷,如同惊涛骇浪一般朝他们扑将过来。两人与其不过数步之远,欲避不及,心下大惊。其实声浪四散,若非捂住耳朵或即时移挪到十数丈开外,又焉有办法躲闪?他们直被震得心跳欲出,眼前混沌一片,心中空白似洗,竟欲昏倒。不知怎的,二人的手于懵然不醒间莫名其妙地握在了一起,立觉灵台一阵清明,心跳趋缓,尤胜狂雷的巨声听在耳中,也温和了不少,不禁相视一笑,深知又是“灵犀通心术”之功。
实情确是如此。雷百鸣这一怪招名唤“雷震鬼神泣”,意为一震之下,鬼神俱都难以承受,何况人乎?他所以得名“撼天雷”,皆因于此。这一招虽有几分像少林的“金刚佛号”,但劲道和霸气都远为过之。只是此招极耗功力,决不轻用,倘若迫不得已施展出来,纵是较其功力稍强的人亦无法幸免,非死既为痴呆,甚是残忍狠毒。本来以方、凌二人的修为,即便能勉力抵挡住,却也不免深受内伤,耳力大损,但二人偏生练成了“灵犀通心术”这一门旷古绝伦的神奇武功,情急之时,为心内真情所使,身不由己地把手握在一起,二人的内力当即贯通一体,等于一人之身兼有两人的内功修为,合力抗拒“雷震鬼神泣”的霹雳之声,自然毫发无损。丁酉、花枝影、凌峰三人在雷百鸣的身后,声浪向前而发,他们所受者甚少,尽管如此,三人仍是一阵眩晕,忙静敛心神,才未受其害。
雷百鸣哪知个中的缘由?连催三次力道,见他们兀自面无惧色,傲然而立,心下大骇,暗自琢磨:“他二人的功力到底有多深厚,我的\'雷震鬼神泣\'竟然毫不奏效?难道真的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已变作井底之蛙?既然不畏这一招,我也不必再费力了,任其宰割便是了。”想到自己赖以成名立万的绝技在两个十几岁的孩子面前直如同儿戏,霎时万念俱灰,“雷震鬼神泣”之声戛然而止,他木然而立。须知雷百鸣旁的武功都极是平常,单只内功深厚,而“雷震鬼神泣”更是其凝聚全身功力而施的一招绝学,能当上飞龙帮青龙堂堂主,位列四堂之首,亦全仗于此。如今这一招全然失利,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使他一下子从高峰跌进了深谷,一时难以相信这样的现实。
假若方笛此时出手,必可一击得手,取其性命,但他既要光明正大的为母亲报仇,自不屑占这样的便宜,见况喝道:“姓雷的,再来与我大战一百回合,定取汝狗命。”雷百鸣沮丧已极,目光呆滞地出神,心里只是不住问自己:“我老了么?已经没用了么?连两个孩子都对付不了,活着还有甚么意思?\'雷震鬼神泣\'也没用了,……”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方笛怎知他的心思?见他对自己的话不理不睬,新怨旧仇交织一起,赫然震怒,猱身一掌劈过去,欲迫其还手。不料他绝望之余,已萌死念,竟不招架。
眼看掌风劈到胸前,他依然无动于衷。方笛一惊,欲待收势已自不及,心下一横,暗道:“是你不还手,须怪不得我心狠手辣!”去势不减,“砰”的一声闷响,雷百鸣应声倒地,被这一掌震得五脏俱碎,即刻毙命。凌月儿、方笛、丁酉、花枝影、凌峰都是大吃一惊,实不相信堂堂飞龙帮堂主竟如此不堪一击,却不知他适才拼力使用“雷震鬼神泣”,顷刻间便耗去了十之六七的内力,又加上绝望沮丧,无心抵挡,当然势弱之极;而方笛欲为母报仇,出手自不留情,全力而发。以此盈袭彼竭,自是势如破竹,一击而中。
那帮主初时听到雷百鸣的吼声,心内喜道:“百鸣这一招独步武林,向无失手,看你们还不死?”等巨声过后,他于激斗中再次抽空望去时,雷百鸣已倒地身亡,不由得诧异不已,委实猜不透方笛他们用甚么方法破了其“雷震鬼神泣”的独门绝技,同时也极是懊悔:“若是早下杀手,先将这两个女的毙了,再与百鸣联手,加上神龙相助,他们必定死无葬身之地。如今剩我孤身一人,须得速战速决,莫和她们纠缠。”想到这里,向后一跃,变掌为指,与二女相隔逾丈,凌空虚点两指。
何晓芸与花枝影不明底细,见此情形,哑然失笑,心道:“任你功力通神,难道在丈外还能以指端的劲风伤人?”此念未消,?忽觉得一道冷风破空而至,宛如一柄无形的利剑,当胸刺来。何晓芸仗着“神龙九现”的身法,撤身一退,只道足以避过,岂知这一道指风既猛且悠长,待站定身形,劲风竟然随后而至,“嗤”的一声轻响,直刺入右肋肋骨间的缝隙处,剧痛钻心,忍不住惊叫一声,蹒跚的连退数步,勉强站稳,面现恐惧之色。若不是她修炼“无极神功”多年,功力精纯,又向后疾退,使指劲减弱,这一指已足以重伤致命。
花枝影的功力与她相差甚远,未及闪避,幸而怀抱琵琶,凌厉无俦的指风罡气正中子弦,“铮”的一声脆响,她身体未被伤及,不过受此劲力一击,不由自主地向后一错身,双手被震得甚感疼痛。一抚之下,琴身只余三弦,子弦竟已断折。旁人不明所以也还罢了,她却大惊失色。皆因此琴琴弦非同寻常,张驰之力极强,可作弓弦,且质地极是坚韧,普通刀剑难伤其分毫,但在飞龙帮主的凌空一指之下,竟尔绷折,其威力可想而知,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方笛、丁酉见二女势危,飞身疾上,叫道:“兀那贼帮主,还不束手就擒?”凌月儿、卓燕飞、凌峰紧随其后,欲合力将其歼之。
飞龙帮主自忖断然抵挡不住众人的围攻,双足一点,一个筋斗向身后的虎皮坐椅翻去。丁酉知道坐椅必有玄机,自己与其相距甚远,无法出手阻拦,势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麒麟扇”脱手而出,夹着劲风直奔他飞射过去。
那帮主在空中听得风声,知道来物劲道不弱,急一沉气,迅速落在地上,扇子擦腰飞过。正当此时,丁酉、方笛、几人已扑将上来。他沉声道:“好教尔等知道知道我的手段!”不再向后纵跃,双手各出食指,两臂横伸,齐向中间一划,“嗤嗤”的指风横扫周边三丈之内。
何晓芸与花枝影适才被一指所伤,站在远处正自惊骇不已,乍见其又出此招,深恐方笛等人招架不住,急叫道:“快闪开!”几人去势甚急,闻听她们的叫声,已至那帮主指风所及的范围,方笛和丁酉一马当先,不及闪避。方笛霍地一掌推出,浑厚之极,虽未必能伤得到那帮主,却也犹如一扇屏风,将自己和丁酉遮蔽住,免受一指之害。哪知其指风似钢针一般,竟刺破二人面前的“无极罡气”,长驱直入,“刺啦”一声,将他们胸前衣襟划破了个数寸长的口子,两人只觉胸口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身形立止。若不是后面的凌家兄妹和卓燕飞见机得快,几乎撞到他们。
方笛极是骇异。丁酉心里一动,脱口而出道:“\'万劫指\'!原来\'霹雳掌\'祝怀才等人果然都是你亲自下手杀害的。你……你当真是少林中人?”那帮主叱道:“呸!少林寺的秃驴个个都该死,老夫怎会是少林门下?哼,亏你倒认得我这路\'万劫指\'?那便让你们尝尝它的厉害。”一步跨上,稳如泰山,两食指蓄势以待,睨视几人,甚是轻藐。
他们既已吃过“万劫指”的亏,自然小心万分,不敢有丝毫大意。丁酉道:“大家四散开来,离他远些。”几人闻言,急忙向外围退去。
飞龙帮主知道他们畏惧自己的“万劫指”,当下“嘿嘿”一冷笑,不进反退,转身疾起,纵向虎皮坐椅。凌月儿心知那坐椅必还可牵动甚么机关,但又忌惮其武功了得,不敢近前,猛然想起方笛曾说过花枝影琴弦射箭的绝技,急道:“花寨主,快射他。”花枝影更不怠慢,取箭搭弦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嗖嗖嗖”三声,三支短箭同时射出,分别飞向他的颈、背、腰三处要害。那帮主也从赵九手那里听说过她有这一神技,早已暗加留心,这时听得风声疾劲,倒也不敢小觑了她,辨准方位,急一缩头,同时回手又是一抄,便让过射颈的一箭,双手攥住余下的两支箭。他身体尚在半空,笑道:“雕虫小技,安能伤吾?”顺势将手里的短箭摔落。哪知这当儿身后又有风声骤起,与刚才的声音差相仿佛,似是同一物事,而且飞势之疾尤有过之。他足将着地,再无暇似那般接过,落地后忙顺势向前一滚,甚是狼狈。“扑哧”一下,一支小短箭正中其左肩,另外两支则无功飞过。
原来花枝影见其武功深不可测,指法更是势不可挡,揣度三箭未必能伤到他,于是第一批的三支箭才一离弦,囊中剩余的三支箭立即又搭在了弦上,紧随其后,激射而去。那帮主以为她只有三箭,躲避接过之后,不及防范后来的三支箭,仓促间不免中箭。其实她囊中一向都只有这六支箭,每次对敌之时,因其琵琶有四根弦,故出手即是四箭,余下的两支箭乃是以备不时之需的。适才碰巧子弦已断,只三弦可用,囊中的六支箭正好连发两次,反倒卓见成效。
丁酉叫道:“机不可失,大家上。”当先冲过去,余人也大展轻功,疾步快进。那帮主见事态紧急,不容多想,一把拔出剑头的短箭,掷向众人,道:“想要我的命?作梦!”扑到坐椅前,一扳左边的扶手,只听“轰隆隆”一阵巨响,他左边三丈外的墙壁出果然又掀起一道大石门。
几人不知内中有甚玄机,急顿足探首窥视,却仅见里面是黑乎乎的一片,看不清到底有甚么东西。正纳闷儿间,忽闻一阵“簌簌”擦地之声,显然是从石门中传出来的。几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飞龙帮主的脸上露出一丝阴笑,便趁这当儿连点箭伤周围的几处穴道,阻止伤口处的血水外流。
突然,一道黝黑的长影倏地蹿出,停在飞龙帮主身旁一丈处。方笛等七人仔细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骇得毛骨俱悚,惊恐万状。何晓芸和凌月儿直吓得面色煞白,不由自主的连退数步,心里颤抖不已。即令此中年岁最长,阅历最丰富的丁酉也极为动容,浓浓的寒意油然而生。
停在飞龙帮主身旁的竟是一条大蛇。此蛇极是怪异,身长过丈,粗处尚逾碗口,双目殷红,吐信若戟,通体漆黑如墨,委实可怕诡异之极,令人不寒而栗。
那帮主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玉笛,傲然道:“飞龙乃是我帮镇帮之宝。现既已请出,必须饱饮人血,否则是为大凶。委屈各位了!”话音甫落,横笛凑唇,一音忽起。
那怪蛇闻声而动,“呼”的一下弹出,直奔前来。花枝影正在其对面,乍一见这怪蛇,已自花容失色,又猛见它急如闪电般地朝自己飞袭而来,骇得脑海空白,竟没有躲闪。何晓芸与她相距甚近,虽亦惶遽之极,武功终究远胜于她,临危稍乱即定,急隔空发掌一推,掌力雄浑,又深蕴柔和,将她径直送出数丈,随后自己也忙向旁边一闪,远远地避开怪蛇。
这时笛声一变,升了一个音调。怪蛇如同奉了将令,雷厉风行,直去的身形一拧,离地而起,飞似地向左边扑去,目标正是才躲闪开的花枝影。她惊叫一声,神志已复。握紧琴头一抡,击向蛇头。岂料那笛音一调不止,怪蛇绝不退让,兀自勇往直前,张开血盆大口,长信一吐,直奔她面颊而来。
旁人大惊,急叫道:“小心。”花枝影心知琵琶纵能打中蛇头,它的红信也必触及自己的脸上,虽不见得会受伤,思之亦不免恶心之极,忙收住琵琶,急施轻功,一个侧翻,横出一丈之远。见怪蛇并不转身追来,而是随着笛声继续向前飞纵,她方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猝然间笛声又是一变,再高了一个调子。怪蛇身体蜿蜒,立随之变换方向,急向右边直扑过来。这边的丁酉和卓燕飞心下大懔,他的折扇已失,没有兵刃可以应付怪蛇的攻势,而卓燕飞早在被抓入飞龙帮时便已失了宝剑,二人赤手空拳,眼见怪蛇疾逾闪电,想也未想,齐出掌推向对方的肩头,如此一来,各借掌力向两旁一飘,竟在离蛇口不过一尺的时候避开脱险。花枝影看在眼中,心里甚感酸涩。
怪蛇随笛声时进时退,左攻右袭,绝无偏差,兼之迅疾无比,腾空之时直如肋生两翼,几人不敢招架,一直疲于奔命。丁酉忽而想道:“记得古书上曾记载有一种蛇,能够无足而飞,难道便是此蛇?”转念一想:“不对,传说蛇与龙相似,能喷云吐雾,乃非凡物。此蛇看来可怕可畏,绝非神物,至多算是天生异相,邪物罢了!”此念不过须臾间的功夫,骇意渐减,飞奔的步伐愈发稳健,暗中筹思破敌之策。
凌月儿、卓燕飞、丁酉、凌峰四人对音律仅是一知半解;方笛与何晓芸则索性全然不懂;惟花枝影精通各种音律。她深知笛子可吹奏出“上、尺、工、凡、六、五、乙”七个音调(即相当于现代音律中的哆、来、咪、发、梭、拉、西七个音阶),而那飞龙帮主始终只吹奏“上、尺、工、凡”四种音调,且只是单音而发,决不混淆,全不成曲调。再观察片刻,幡然大悟。原来这四个音调如同号令一般,分别控制怪蛇前趋、左转、右拐、后退,使之攻敌,每当音调转换的断续处,怪蛇亦必呆立不动,听话之极,显是驯化它花费了不小的功夫。
一明白此中关键,她便能防范于未然,及时喝破怪蛇的去向,令他人早有防备。这样一来,丁酉等人不再似先时那般慌乱无措,躲避之时尚且游刃有余。他们也看出怪蛇所以能不断袭击,皆是受飞龙帮主的笛音控制,只要将他制住,怪蛇无所适从,也就不足畏惧了。遂都寻隙向其出手。
他岂不知众人的心意?未等几人逼近,急改吹“凡”调。怪蛇随即像箭一般退回到其身旁,张嘴“嘶”的一声怪叫,锋利如刀的毒牙赫然而立,蛇信频繁吞吐,竟似蓄势以待,只等几人一上前便大肆出击。
双方僵持不下,谁也不敢先行进攻。凌月儿盯着眼前的怪蛇,目不斜视,道:“花寨主,久闻你琵琶弹奏得好,现在不妨奏上一曲,让大家品评品评?”众人一怔,不明白生死攸关之时她何以会有此雅兴?花枝影也甚是疑惑,不知她此举意欲何为,不禁向她看去。一见她朝怪蛇瞥了瞥,当即明了,知道她是想用琵琶之声扰乱笛声,使怪蛇自乱阵脚。既念通此节,即时便双手抚琴,弹奏起来。
琵琶声甫起,怪蛇便开始躁动不安,左右环顾,摇摆不定。那帮主见况,丹田提气,以内力吹奏玉笛,其声清脆通彻,震慑四野。怪蛇果然立即平静下来,虎视眈眈地盯着花枝影,大有仇视之意。
花枝影的功力远不及那帮主,尽管拼尽全力,琵琶声却始终被笛声湮没着,半点也影响不到怪蛇的一举一动,不由得大是焦急。方笛等人空有一身的气力,也只能徒自着急,无力相助。
似他二人这般,以自身的内力吹弹乐器,无异于比拼内力,最是凶险不过。好在他们只是想以声音控制怪蛇,并非着意攻击对方,才使得功力弱者足以自保,功力强者也难以伤敌。这一点在场众人皆心下明了,那飞龙帮主当然亦无不知,暗中思量道:“胜过她倒非难事,但我若因此耗费过多的功力,旁边还有一干人伺窥良机,那时岂不一败涂地?”既恨恼花枝影以小箭伤他,又忌讳她的琵琶会影响自己操纵“飞龙”,心意一决,笛声转作“上”调,怪蛇倏地向前飞去,直奔她而来。
花枝影一听音调,即知怪蛇要对付自己,早有准备,不等它临近,一个箭步斜跨,闪到一旁。那帮主既决意取其性命,自然不会令她有喘息之机。笛声一起,身随蛇后,风驰电掣般地冲将过来。丁酉几人看出他的用心,纵声对花枝影大叫道:“小心。”齐急跃上前,欲待阻拦飞龙帮主。奈何他们与其相距实在太远,即便是“神龙九现”的绝顶轻功亦来之不及,况乎其他?
花枝影避开怪蛇,正自窃喜,陡觉一阵疾风袭来,面前一花,胸口如被利剑穿透,五脏俱裂,“啊”的一声惨叫,跌倒在地,生死未卜。正是中了飞龙帮主天下无双的“万劫指”,命在须臾。
丁酉大叫一声“师妹”,卓燕飞叫的是“师姊”,两人一齐扑向花枝影。方笛等微微一怔,方知他们三人原来份属同门。
那帮主见丁、卓二人神色慌乱,心头大喜,一转笛调,怪蛇全身一抖,张口如盆,径奔二人中路蹿来。等到他们想起怪蛇即在眼前,它已近在咫尺,身在空中,焉能闪避?看着眼前的血盆大口,卓燕飞吓得花容失色。丁酉毫不犹豫,伸手拽住其手臂,向后一拉,借力前移数尺,挡在她的身前,竟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
凌月儿见机敏捷,一扬手,宝剑欲脱手而出,射向怪蛇。方笛一见,怕她功力不够,躜步跃起,扣住剑柄,顺势一甩,其势疾劲无伦,毫不逊于强弩所发。
那怪蛇的反应亦是迅疾无比,不须笛声指点,将头一偏,身体一卷,尾部横扫过来。丁酉看见一道白光从身旁闪过,蛇头已然避到一旁,利剑决难伤到它,急伸手前探,一把抓住剑柄。此剑是方笛情急之下所发,劲道非凡,丁酉身在半空无从依靠,被剑势向前一拽,身形又快了三分,几乎与怪蛇仅有一剑之隔,转瞬便有丧命之虞。他急中生智,一翻手腕,长剑斜刺刺地扎向蛇头,生死关头,出手自然狠辣疾猛,加上前冲之势,长剑化作一道银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空刺去。
“嘶”的一声惨鸣,怪蛇的左目血流如注,全身一阵扭曲,直坠落地。但在其被刺瞎左眼的同时,坚硬似铁的尾巴“砰”地击中丁酉肋下,他疼得眼冒金星,大叫一声,宝剑脱手,不由自主地调转身形向后撞去。接着又是“砰”的一声闷响,与后面的卓燕飞撞了个满怀。二人无从借力,亦向下急落,亏得卓燕飞轻功不俗,形势险峻之下,顾不得甚么男女之别,抱住他沾地即起,脚下连点,三四个起落退出数丈,将直下的冲力化作横行,以泄其力,并借机离怪蛇更远一些。
怪蛇落地,翻腾蜷卷,不住地惨鸣,尾巴拍击在地上,“啪啪”作响。众人见它单目已废,血水涔涔,满面皆是,更加恐怖,不禁又向后退开数步。
那帮主见自己花费二十年养育成功的“飞龙”竟然失去一目,震怒不已,急催内力,运功吹笛,欲使其暂时安静下来。但它哪通人性?剧痛之下,心神狂躁,对笛声置若罔闻,兀自惨叫连连,翻卷抽甩,如同疯了一般。
正这时从殿外蹿进一人,正是乔慕龙。他在外面酣战,心内挂牵父亲与何晓芸,寻个空隙便闯了进来。进殿一见眼前的情形,惊得目瞪口呆,挢舌不下,哪里想得到世上会有诡异可怖至斯的黑蛇?心下惧意大长。
方笛见他离怪蛇甚近,急叫道:“乔大哥,快过来。”他急收心神,跨步疾进,飞奔向何晓芸,嘴里叫道:“你们看见我爹了么?”众人尚未回答,那怪蛇狂乱之时,行为人所难测,一声长嘶,寻声而至,一道黑影直逼向乔慕龙的后心。见此险况,众皆大惊,齐声疾呼。
那帮主见况,不知怎的,亦面容大变,电飞如射,扑将过去。卓燕飞顾着照料丁酉的伤势,未加注意眼前的形势也还罢了,方笛、凌月儿、何晓芸、凌峰一见,只道他又要重施故计,加害乔慕龙,四人忙飞身而上,欲加阻拦。
乔慕龙觉察到身后冷风袭袭,纵跃中禁不住回头看去,但见黑影扑面而来,骇惧之意无以复加,身法不由得慢下来。怪蛇更不留情,一口咬住他的左肩,三寸多长的毒牙几乎穿透肩头,疼得他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与此同时,那帮主也大叫道:“龙儿!”声震九霄,全无适才沙哑之音,身若风至,玉笛劈空横削。怪蛇狂鸣如雷,张嘴撤牙,蛇头松落在地,竟被他那毫无锋刃的玉笛削得身首异处,血水四喷。蛇身一时不僵,仍甩抽不停。
骤逢这不可思议的变故,方笛四人急忙止步。凌月儿脱口而出:“他是乔万通。”众人闻言,惊愕不已。
那飞龙帮主无暇理会他们,抢到乔慕龙的身边,急切道:“龙儿,龙儿,你不能死!”心里却很清楚,怪蛇是天生异种,被自己无意中觅得,自幼抚养,其毒性之烈,超乎想象,若被咬中,绝无救治之法。即令如此,亦不愿相信眼前的事实,盼望能够出现奇迹。
乔慕龙听他的声音竟是父亲,诧异非常,强忍着彻骨奇痛,颤声问道:“爹……,你是……飞龙帮的……帮主?”那帮主微微点点头,目噙泪光,伸手在脸上一揭,露出的面目赫然便是乔万通,而手里无端地多了一副人皮面具,只是他仍作光头,想来平日间头上的花白之发也是假的。
乔慕龙骤然得知自己一向敬爱有加的父亲竟是江湖中臭名昭着飞龙帮主,犹如一个晴天霹雳,绝念陡生,悲愤交加,盯着他恨恨道:“为……甚么?为甚么?爹,我好恨你!”父子俩泪若泉涌。
乔万通嘴唇一动,还想解释甚么,乔慕龙厉声道:“你走开!你……你走开!你不是我爹!我不是……你的儿子!”已然伤心至极点。
话才说完,他只觉脑中“嗡”的一下,眼前登时一片漆黑,知道是毒性发作,自己时候无多。突然扭过头朝着何晓芸的方向,脸上的戾气消失得无影无踪,柔声问道:“晓芸姑娘,那……那晚的燕窝好喝么?”旁人一怔,不知他此言何意。
何晓芸则是心头大震,问道:“你……你是说……那晚是你?”声音极为颤抖。乔慕龙嘴角微含一丝甜蜜的笑意和深深的歉疚,缓缓地点了点头。
她闻言心如刀割,茫然若失,只觉天下的所有事物陡然全都变了似的,自己也好像忽的坠入深渊。一时间失魂落魄,懵然不醒。
方笛几人见她懵懵不能自已,深怕有甚意外,急出声呼唤。凌峰更是焦急,一步跨上,轻摇其手臂,劝慰道:“芸儿,芸儿,你怎么了?快别吓我了!”她蓦然惊觉,一看身旁的凌峰,羞愤难当,一下甩开他的手,掩面啜泣,向外急奔而去。
凌峰尚自不明白她何以致此,毕竟关心则乱,不容多想,亦施展轻功追将出去。
方笛、凌月儿对二人牵挂不下,但也深知面前的敌人更为可怕,决不能掉以轻心,不敢去追赶,全神贯注地观察着眼前的形势。
丁酉被蛇尾击打一下,一时气闭,倒无大碍,经过卓燕飞的一番推拿,气息已畅,起身与方、凌二人并肩而立,共御强敌。
再看乔慕龙,蛇毒发作,面色如墨,已自气绝,双目中深蕴怨恨,又隐隐透出一丝心满意足的微笑,宛若死亦无憾。看他这样古怪复杂的神情,众人皆大惑不解,同时对其大生怜悯恻隐之心。试想一个将死之人,倏然间看到自己平生最为尊敬佩服的人竟尔露出大奸大恶的真面目,心中的失望和怨怼可想而知。念及此,几人为其惋惜慨叹不已。
乔万通痛失爱子,悲怆至矣,“喀嚓”将玉笛折断,仰天一声长啸,心内泣道:“为了给爹爹报仇,三十年来我处心积虑,着力经营飞龙帮,抚养\'飞龙\',希望有朝一日能剿灭少林、武当两派,为父报仇。然后一统江湖,完成他老人家的遗愿。想不到大业未就,二弟万霆和龙儿便已先我而去,这样做值么?难道真是我错了?……”思绪起伏不定,懵然而立。
方笛几人听他的啸声中充满苍凉悲伤之意,暗中严加戒备,以防其盛怒之下猝然出手。丁酉低声道:“难怪今夜之事飞龙帮早有防范,他们的帮主正是咱们主事之人。可笑咱们一直被蒙在鼓里,懵然不觉!咳咳!”他被怪蛇撞中胸骨,虽未受内伤,亦颇损元气,忍不住轻咳两声。
凌月儿也低声道:“那时乔万通执意要一人来此探飞龙帮的虚实,自是为了来安排妥一切。\'飞刀\'黎前辈自也为其所害。”丁酉叹道:“此人计谋城府极是了得。自忖我的攻袭之策万无一失,竟皆在他的算计中,先行布置妥当,委实胜我一筹!”方笛道:“前辈不必喟叹。其实此事他早有预谋。当日大家一起中毒,邓子亮突然出现,定是他事先安排好的,以将咱们一网打尽。不过他万万想不到我师父会及时赶到,杀退飞龙帮的狗贼,使之功败垂成。哼,正是飞龙帮气数当尽。”几人思之,那次能死里逃生,实在侥幸之极,暗生冷汗。
凌月儿叹道:“邓子亮助纣为虐,作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死在飞龙帮主的手上。”丁酉道:“那时他已被苏老前辈废去武功,形如废人,乔万通杀他不过是掩人耳目,更坚定大家对其的信任,并令众人中的毒无法可解,好再图他策,蓄机加害咱们。哈哈!也是机缘巧合,苏前辈的身上竟会有\'金锁神丹\'的解药,倒叫他枉费心机了。”说至此,几人心里的种种疑团豁然解开。丁酉想起前番受假象蒙蔽,助乔万通挥师少林,若不是多亏方笛拔刀相助少林,几乎铸成大错,心中万分惭愧。
双方各自想着心事,沉默无言。一人突然蹿了进来,对乔万通叫骂道:“原来你便是杀害我爹爹的凶手,快与我偿命来。”众人一看,来人却是祝仲英。原来他紧随乔慕龙而来,躲在殿外已有片刻光景了。想到父亲惨死,愤火填膺,见方笛等人伫立不动,暂无动手之意,自己按捺不住,才一跃而出,大声喝骂。
方笛几人见他离乔万通甚近,又知其武功低微,恐他再遭不测,急飞身前抢,欲护挡住他。乔万通却被他喝骂声惊醒,暴吼一声:“我要杀了你们为龙儿报仇!”双手连出,“万劫指”的劲风纵横交错,逼得方笛几人不得不闪避招架。
祝仲英刚才因为仇恨的怒火冲昏头脑,不顾一切地冲将出来。现在被乔万通的一声巨吼吓得心跳加剧,极是惶悸,站在旁边竟不知躲闪。丁酉大急,百忙之中叫道:“仲英快逃。”他这才醒过味儿来,心骇之余,忘了要为父报仇的豪言壮语,夺路急向外跑。
乔万通激斗之际,见一人影向外脱逃,岂能放任自流?右指平行一划,如横削一刀,指力直达两丈开外。方笛、凌月儿、丁酉、卓燕飞四人不敢直当其锋,向后纵跃。随即他左指凌空虚点,一道强悍的劲风直戳向祝仲英后颈。
丁酉虽知他懦弱无用,但素来敬重其父,不忍见祝家就此断了香火,不顾胸口的隐隐作痛,两足点地即起,双掌蓄力而发,飞扑向乔万通,欲逼其收势招架,救过祝仲英。
乔万通心中伤戚无比,方寸兀未紊乱,心思一转,并不招架丁酉的攻势,指力一收,欺身而进,一把抓住祝仲英的后脖领,将他提到身前,当作挡箭牌。在他的手里,祝仲英全无反抗之力,只会大叫:“快放开我!好疼呀!放开我!”仅此而已,挣脱不得。
丁酉扑了空。方笛、凌月儿、卓燕飞急纵跟上,四人将乔万通和祝仲英围在当中。方笛道:“看你能有甚么本事逃出去?”乔万通哈哈大笑:“我为甚么要逃?难道你们以为能打得过我么?”卓燕飞厉声道:“有胆量便把人放下,与我们明刀明枪地打上一场。不要用甚么挟持人质的卑劣手段?”他回敬道:“你们以众凌寡,难道便是光明正大的手段么?”丁酉斥道:“对仁义之士才谈得上江湖规矩,似你这般阴险狡诈的狗贼,人人得而诛之,说甚么单打独斗?”乔万通想到爱子不幸逝去,凄然一笑,淡淡道:“你们一起上当然最好,省得我一个一个地动手了。你们下去陪我的龙儿罢?”话音未落,左手提着祝仲英欺向凌月儿,右手一指戳来。
凌月儿想不到他说动手便动手,事先并无征兆,自己的宝剑被丁酉遗失,无法招架,忙施展轻功闪避。方笛怕她有失,半路拦截,从旁单掌斫来。乔万通若不躲避或招架,势必被击中受伤,他自不肯轻易犯险,收臂撤掌,左手一挥,将祝仲英挡在方笛欲击之处,以为他投鼠忌器,不用自己费力抵挡便会知难而退。料不到方笛一招既出,早有计议,一见祝仲英的身体临近,急化掌为爪,使出“困龙擒拿手”中的一招“有朋远来”,飞快地扣紧他的双腕,发力一拽,欲使其脱离险境。
“嘶啦”一声,祝仲英的后衣襟原被乔万通抓得甚紧,方笛再发力一拽,后领立被撕碎,但他也因此脱离了魔掌。乔万通反应极快,未等他身形去远,疾上一步,出手若电,一手顺势抓住祝仲英的左臂臂弯处,一手劈向方笛抓住其此臂的手腕,迫其松手撤让。
方笛见势不妙,急松开这只手,避过险招。心知若再让他抓走祝仲英,于己方十分不利,于是另一只手将其右臂抓得更紧了。
祝仲英在中间,手臂被两个人用力拽着,极是疼痛,忍不住叫道:“你们快松手呀!疼死我了!”但二人一个要拿他作挡箭牌,一个不愿对方有人质在手,各不相让,决不松手。
丁酉一看卓燕飞,两人心领神会,齐飞身上前,出掌拍向乔万通的背后。他耳听身后风声呼呼,知道有人偷袭,故作不知,竟不回头,暗中集气于指,待二人掌力逼近,他微一侧身,运指朝他们一划,丁酉和卓燕飞哪儿想到他早有防备?眼见即将得手之时,他霍然出手,二人与其相距不过七八尺,不及防范,即被凌厉刚猛的指风扫中,气息一闭,连退数步,跌足坐倒,甚为狼狈。幸好乔万通发指之时还要与方笛争夺祝仲英,劲道不纯,威力不过平时的三四分,否则丁、卓二人性命难保。饶是如此,他们亦觉胸中郁闷难当,指风及处如被火灼,煞是疼痛,而且体内真气被这一指打乱,四处流窜,一时难以控制,无力起身再斗。
乔万通见一下去了两个劲敌,心中大喜。他知道方笛的武功虽然厉害,却未必敌得过自己的“万劫指”,至于凌月儿武功,在其眼中更加不足一哂。自道已稳操胜券,何须再要祝仲英这种废物来作挡箭牌?恶狠狠地对方笛道:“你不是想要他么?给你。”目中凶光陡现,双手交错,发力一绞,伴着“喀嚓,喀嚓”数声和祝仲英的惨叫,他的左臂被绞得骨断筋折,垂了下来,人也疼得昏了过去。
方笛和凌月儿大骇惊极,委实想不到他竟会狠下毒手。方笛遂借势将祝仲英拉了过来,轻放在地上。他此时愤怒已极,大吼一声,戟指怒目地盯着乔万通,暗催内力,准备全力一搏。凌月儿看这阵势,知道再动起手来定然非同小可,亦自不敢大意。
正在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一声清啸打破寂静,三人一惊,不知来者是敌是友。正思量间,一人破顶而入,稳稳地落在三人的旁边。
来人是个老者,长得鹤发童颜,身量瘦小,穿着不僧不道亦不俗。方笛觉得甚是面善,仓促间却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他。凌月儿则大喜过望,拊掌叫道:“老道长,原来是您。真是太好了!”念及己方多一强援,焉有不喜的道理?
经她一说,方笛立即想起面前这位正是在武当山纯阳宫遇到的老道长,亦是大喜。二人忙抱拳作揖,对其极是恭敬。丁酉与卓燕飞知其必大有来历,亦支撑着起身见礼。
老者呵呵一笑,看着方、凌二人,捋髯道:“幸好没有来得太迟,不然只怕再也见不到你们两个小友了。”说着一正色,对乔万通道:“你这贼子作恶多端,不知害了多少人的性命。现在还不束手就擒,或许可以稍减做下的罪孽。”乔万通见其气度不凡,凭外表竟看不出年岁几何,似是深藏不露,心下确有些惶恐不安,嘴上却不肯服软,道:“若真有本事便手下见真章,不必故作莫测高深,唬得了谁?”老者摇头叹道:“唉!可怜你至今尚且执迷不悟,当真是不可救药。”乔万通叫道:“废话少说,进招罢?”方笛和凌月儿不知老者的武功底细,怕他年老气衰,动起手来有甚闪失,一跃挡在其面前,道:“您且在旁指点晚辈几招,我们如果落败,您再教训他不迟?”老者哈哈一笑,分开二人,道:“难得你们有这番心意,老夫心领了。我倒要看看这小子有甚么本事?”他话音未落,乔万通深知先发制人的道理,内力一催,一记“万劫指”朝他胸口点去。
方、凌二人大惊,飞身欲起,阻挡其攻势。但身形才一微动,那老者横臂一拦,任凭他们使尽吃奶的气力也不能向前再迈上半步,心里惊诧不已,方知他功力已入超凡入圣之境,遂不再强出头。
眼看乔万通的一指即将戳到其胸口,他却全无招架之意,兀自微微而笑,似是置身事外。方笛和凌月儿见识过“万劫指”的威力,知道非同小可,见老者恁的托大自负,不禁惊呼起来。奈何被他双臂拦住,动弹不得,无法上前相助。丁酉和卓燕飞体内真气乱作一团,全身无力,此时也只有干着急的份,帮不上半点儿忙。
乔万通暗自喜道:“今日让你这狂妄的老儿尝尝\'万劫指\'的厉害?”一指劲力使足,“噗”地戳在老者胸前正中的“膻中穴”上,他心道:“我这\'万劫指\'隔空两丈尚能伤人于无形,似这般直戳在身上,老儿安有幸理?”抬头一看,吓得面色煞白。原来那老者全无受伤之状,依旧闲若无事。
乔万通吓得惊悚不已,冷汗忽地冒出,心内颤道:“他……他不是人,是鬼!”骇然至斯,急欲撤指,奈何连使几次力,竟不能将手指撤离其“膻中穴”,好像是被一阵莫名的力量牢牢地吸住,心下更加恂?U獾倍痪踝岳险叩摹半醒贝咳簧还汕烤匏牧Φ溃迫绮ㄌ涡谟浚雌顺隼础K罩覆患埃黄淠诹χ鼻秩胧直郏吞翱赅辍币簧苯直鄣拇笮’墙谡鸲献髌私兀“褪什潘愿蹲V儆话恪G峭蛲缤醋晷模聿恫恢梗谷缬拢唇粢麓剑咳套挪唤谐錾矗矍盎谢秀便保庇蔚埂U伙菀懔蟹降鸭溉似母信宸老者又摇头叹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深入迷途,不知悔改,原该得此下场。”踱步上前,缓缓出指,连点其周身数处大穴,劲力柔中有刚,径直截断各处经脉,废其武功。
乔万通吐出数口淤血,大骂道:“死老儿,有种便杀了我。折磨人可不是好汉。”老者道:“你罪孽深重,欲杀汝而后快的大有人在,何须老夫动手?”一笑又道:“实不相瞒,适才我过来之时,见你那几个甚么堂主、护法已经一命呜呼,如今飞龙帮上下只剩下你孤家寡人一个了,还逞甚么强?”大有不屑一顾之意。
乔万通知他无谓编造谎言欺骗自己,顿时心若死灰,面色颓然,喃喃自语道:“我怎么会输?怎么会?……”突然一抬头,冷冷地盯着那老者,问道:“你到底是谁?使的是甚么……武功?”老者笑道:“便让你死个明白!”俯身上前,低声耳语两句。乔万通眉头一展,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无极……门的武功果然天下无敌!”不光是方笛、凌月儿甚感诧异,丁酉和卓燕飞心下也是一奇:“这老者与无极门又何干系?”乔万通看着不远处爱子的尸首,悲从中来,直觉自己此刻已经一无所有,当真是生无可恋。趁众人不备,一头撞向木柱,立时天灵破碎,呜呼哀哉。几人见他死状凄惨,心道:“此人作恶多端,为害武林,原该有此下场。”老者听到远处似有脚步声,不蒛S身份,对方笛道:“\'无极神功\'永无止境,你虽在江湖上少逢敌手,其实神功不过刚有三分火候,还差之甚远,日后须得用功不辍,方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就像我那日在武当山给你们讲的\'铁杵磨成针\'的故事一样,记住了么?”又对凌月儿道:“你聪颖灵慧,若是勤练不怠,日后的成就未必便比他差!我也不用多说了。”二人凛然遵命。
那老者爽朗一笑,身形忽起,飘然而上,缓而不急,似有一根绳子拽住一样,直升上殿顶。方笛念及心中疑团未解,但自忖凭自己的轻功决计上不了殿顶,只得纵声问道:“您到底是谁呀?”那老者才到顶端,闻听此言,并不回答,仅笑道:“咱们或许后会无期,你们好自为之,多多保重!”说到“多多保重”时声音已远。方笛和凌月儿急追到殿外,齐声叫道:“您也多多保重!”他们话音甫落,远处又传来那老者的长吟之声:“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正是他在武当山时曾吟颂过得偈语。经过近来诸多变故,二人再次听到此偈语,深有感触,对其中的含义更多了几分领悟。
二人回到大殿内,见丁酉和卓燕飞围在花枝影的身旁,不住地呼唤她的名字,企盼能出现奇迹,她却始终无动于衷,安详地躺着,似是已毫无眷恋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方笛和凌月儿想到她与自己二人相聚的时光虽短,却交情甚笃,且有施援手救命之恩,心下不胜悲伤。
霍然卓燕飞喜叫道:“师姊她醒了,你们快来看!”方、凌二人亦是大喜,急凑上来。只见花枝影双眼微睁,迷茫地看着四人半晌,神志终于渐渐清醒。她颤巍巍地拉过丁酉和卓燕飞的手,轻轻地叠放在一起,然后又这般将方笛与凌月儿的手放到一块儿,强自支撑着淡淡一笑,道:“愿……愿……你们……白头偕……老!”声音微弱之极,已近弥留之际。
四人想不到她费尽气力竟说得是这句话,感动之余,怆然更甚。正当他们热泪夺眶欲出之时,只见她的头慢慢地倾斜到一旁,已然香消玉殒,脸上兀自留有一丝惬意的笑容。四人悲不自胜,声泪俱下,如丧考妣。
花枝影被“万劫指”打中后,性命垂危,即时已气若游丝,若以她的功力而论,少顷便当殒命,但她尚有心事未了,凭着坚强的意志尽力吊住一口气,直至对他们说出自己最后的祝愿,才无憾而去。这份心意委实叫人感动不已。
卓燕飞和丁酉想起当年三人之间因为情感纠葛,最后不欢而散,各分东西。以致一别十年,互无往来,心里甚是歉疚,实觉欠她良多,哭得愈加悲伤。
当他们伤泣不止的时候,苏砚、凌有义等一干人疾步赶到。一进大殿,看到里面狼籍的情形和身首异处的怪蛇,众皆一惊,怵惕不宁。寻声望去,见方笛、凌月儿、丁酉、卓燕飞四人围着花枝影的尸体痛哭不停,遂鱼贯而入。
祝广运夫妇一眼便看见祝仲英的躺在地上的身影,惊呼近前,发现他尚有气息,心中稍宽。随即为他推拿拍打,欲使其快些醒来。
苏砚顾不得许多,将方笛拉到身边,急切问道:“刚才我听到有人吟诵甚么\'祸福无门\'的偈语,那人在哪里?”方笛擦干眼泪,如实相告。苏砚疑惑道:“声音那么像,难道是他老人家?不会的,当年……”自顾思索此事。恒云方丈正巧在他身旁,见况莞尔一笑,心道:“苏施主你当然与那位老前辈相识。若不是老前辈暗传口信,老衲又岂能得知群雄欲剿灭飞龙帮这样的大事,而率众相助?他老人家行事神龙见首不见尾,正是世外高人的本色。”且说吕翠英不见凌峰与何晓芸的身影,也向方笛询问。他也不明其中的原因,道:“晓芸妹子似是突然得知了甚么令她极为伤心的事情,仓促离去。凌大哥放心不下,随后追了出去。谅来不会有甚么大事,您放心好了!”闻听此言,她哪能安心?渐现愁容。
站在恒云身后的恒见乍一看到乔万通和乔慕龙的尸体,神色倏变,大叫一声,一掌打向恒云的后背。他不曾防备,立被震出数丈,吐血倒下。余人见况,不知缘何恒见会骤向其方丈下此毒手,不约而同地向他逼近。
恒空、恒生齐护到方丈的身边,大喝道:“恒见师弟,你这是做甚?”恒见惨然一笑,猛地扑到乔万通尸首的旁边,摇头泣道:“大哥,你我兄弟三人数十年来处心积虑想为父报仇,想不到终究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哈哈!哈哈!”笑声中充满了悲伤。
恒空骂道:“原来你就是混进少林寺的奸细。看我不要你的命!”起身便欲上前动手。恒云急拦道:“恒空,咳咳,且慢……动手,咳咳。”不住的咳嗽,看来受伤不轻。
恒空不敢违拗方丈的法旨,顿步不前,虎目圆瞪,看着恒见,道:“有甚话便快说?”恒见双目出神,既像是在对众人说,也像是在自言自语,道:“当年我父\'鬼煞星\'司马歧死于恒云方丈和武当华风道长之手,其时我兄弟三人不过二十余岁,武功微弱,自知无法替父报仇,遂策划一计,大哥司马万通暗中筹建自己的帮派。为了行事方便,他苦练武功,在江湖上闯下\'太湖及时雨\'的名号,然则一直将飞龙帮主的身份隐瞒得极妥贴,整个飞龙帮中唯有左右护法知其底细,可谓用心良苦;二哥司马万霆和我司马万钧皆隐瞒真实的身份和武功,分别投入武当、少林门下,只待时机成熟,一呼百应,便可以毁灭两派,为父亲报了大仇。不过事与愿违,到底还是没有成功。或许自始至终就是我们错了!”凄然喟叹。
恒云见他似乎隐有悔改之意,正想劝慰几句,却见他不知从哪里拣起一把剑,直插入腹中。众人大惊,齐声喝止,终是为时已晚。恒云忙命两位师弟将自己搀扶到他的面前,察看其伤势。
他一时尚未气绝,看着恒云道:“\'万劫指\'的秘籍是我……偷偷抄录出去给大哥的。但是……随着日久年……深,我深受佛法感化,自觉戾气……减去不少,每每思及自己的所作……所为,常常汗流浃背,愧疚良深。方丈,我还能算是……少林弟子么?”恒云合十道:“我佛普渡众生,广开……方便之门。汝原为佛门弟子,既有悔过之心,罪业其实已消大半,少林……岂能拒之门外?”恒见的眼中闪过一抹喜悦的光芒,遽然想起一事,道:“方丈附耳过来,我有话说。”恒空急忙拦道:“方丈不可,此人极为阴险,莫要找了他的道儿。”恒云摆摆手,意示他不必阻拦,自己忍着痛楚俯身过去。
恒见低声道:“少林秘籍……并未被运走,而是一直藏在五乳峰下……达摩洞旁,掘地三尺……必有所获。”言方及此,再也支持不住,含笑逝去。恒云合十道:“阿弥陀佛。恒见师弟看破世俗成见,大彻大悟,必得正果。善哉,善哉。”随后有人问起此间发生的事情。丁酉等人强忍悲伤之意,拭去泪水,详尽道来。
听过他们的叙述,众人回思种种可疑的迹象,更无不信,心中疑云尽散。吴俊杰、赵坎离、侯瑞三人想到自己险些受其利用,成为残害少林的帮凶,又愧又愤。这时不知谁当先喝骂出来,立即有许多人随声附和,一起痛骂司马兄弟。既激起汹涌群情,自然难以制止得住。司马家登时满门生辉,连其十八代祖宗也沾光不少,个个榜上有名。其中最为光彩照人的莫过于司马万通的奶奶,一时间竟然声名鹊起,名声大噪,倒令她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怒骂声良久方住。凌有义道:“诸位,现今已然真相大白,飞龙恶帮亦全军覆没,大家可以安心了,再不用胡乱猜测。”众人想到为武林除去一大祸患,俱欣慰不已。
诸事已毕,群雄纷纷向外走去。丁酉心伤花枝影之死,看着她的尸体,对卓燕飞道:“不能让她冷冰冰地躺在这里。”她明白其心意,犹豫道:“不过此处离凤凰寨太远,要运回去只怕……”甚是踌躇。他沉吟一下,道:“咱们就近为她择一佳处埋葬了罢?”遂二人将其尸体抬出殿外,四下寻觅,找了一块儿凤景颇佳的地方将她埋了,二人自然又是好一阵伤心,权且不提。
祝仲英在叔婶的照料下,早已醒来,但断臂处奇疼彻骨,由祝广运夫妇搀扶着缓慢走在最后。他知道自己武功已废,心中痛苦更胜肤体之伤,几怀绝念,暗泣道:“我还有甚么用?活着还有甚么意思?”任由叔婶二人扶持者,面色颓废,看着眼前凌月儿婀娜的倩影,更是心乱如麻。
才走出大殿,真性走在凌有义的身旁,笑道:“如今已经风平浪静,凌先生何时准备筹办酒席呀?贫道定来讨一杯喜酒。”凌有义一怔,随即明了,看着凌月儿和方笛,呵呵笑道:“道长放心,在下早有此意,这便回去着手准备,您只等着接喜帖便是了!”真法这才明白师兄的意思,也笑道:“可别忘了贫道。”凌有义笑道:“当然,当然!”方、凌二人面上一红,羞喜交加。
这一切尽被后面的祝仲英听在耳中,他一向文弱的样子陡然大变,面色阴鸷可怕,嫉妒、忿恨、无奈、绝望百感交织,倏忽间竟忘了伤处的疼痛,“噌”的拔出婶婶的佩剑,飞步上前,剑尖抵住凌月儿的后心。众人大惊,方笛、凌有义等人急喝道:“你干甚么?快把剑放下。”他疯了似的大叫道:“你们都走开。快,不然我杀了她?”方笛几人知道制服他不难,若要不伤及凌月儿便极为不易了,只得挪步退开。
祝广运急骂道:“你做甚么?快给我把剑放下!”他将剑向前略一挺,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们走开!”剑锋一横,架在她的颈下,迫其与之后退。众人不知他这样一个已近似疯狂的人会做出甚么事,谁也不敢稍动,纷纷出言喝止。
祝夫人柔声道:“仲英,你有甚么事只管跟婶婶说,不要这样。”借机向前移了一步,欲等待时机,准备夺下他的长剑。
祝仲英见她步法移动,立明其意,大声急叫:“你别过来,不然我杀了她。走开!”她见平日温顺文弱的侄子直如丧心病狂,心痛如刀绞,却也不敢再迈上半步,深怕他神志不清时会铸成大错。远远的望着他,目露乞求之意。
祝仲英直如未见,贴近凌月儿的耳旁,道:“我喜欢你,知道不知道?为了你,我多少次夜不能寐,你又知不知道?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会比任何人都对你好,让你永远开心!”凌月儿知他已失去理智,寒意暗生,道:“但是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你。还是放开我,今后你还是我的祝大哥。”他仰天一声凄笑,直如狼嚎,令闻者怵然惊心。笑罢,他道:“大哥?我不要做你大哥。我要娶你,要你做我的妻子!”说到后来,已是泪水横流。
凌月儿毅然道:“我此生只会做笛哥的妻子,旁人断然休想。”他闻听此言,面目惨然。沉寂良久,忽而面露狰狞,恶声恶气地说道:“好!好!好!我便杀了你,与我到地府做一对恩爱夫妻。”挥剑便要动手。方笛等人骇然失色,纵身而起,急待阻拦。
他见此情形,大喝道:“你们别过来!别过来!”不住地向后退去。凌月儿为他所制,无法反抗,只能随其移退。
才退出两步,他觉得踩上一团软绵绵的东西,低头一看,竟是那条怪蛇的尸体,吓得急忙向旁边一闪。与此同时脑后一阵冷风疾急而至,那已和身体分开的蛇头死而不僵,竟尔张着血盆大口朝他飞来。慌乱中不及躲闪,伴着众人的惊呼声,祝仲英猝然倒地身亡。凌月儿回后看时,见他的脑袋被蛇头牢牢咬住,口鼻尽没入蛇口之内,惨不忍睹,恶心之极,吓得花容失色,怔怔而立。方笛连忙跑过来,将她搂在怀里,柔声安慰。过了半晌,她才回过神来,兀自惶悸于心。凌有义等人也忙过来温言宽慰。
祝广运夫妇飞奔过去,看着侄子的尸体,祝夫人痛哭流涕。祝广运怒道:“哭甚么?此等孽子,要来何用?死了便死了,用不着伤心!”内中亦泣道:“我祝广运实在愧对祝家的列祖列宗和大哥,竟然让仲英走上歧途,断绝了香火,实在无用之极。”不住地自艾自怨。转念一想,他辜负了自己夫妇的一片苦心,这么多年也是文不成,武不就,只一心沉溺于女色,着实可恼可恨。盛怒之下,拉着夫人的手大步离去,不再回头看一眼。
天色已然大亮,众人出了飞龙总坛,看着适才激战过的地方,尸横遍野,苍凉凄惨,不免有所感怀。苏砚突然失声惊叫:“坏了,伍大智那小子是不是已被人杀了。”此时方才想起来一直没有看见伍大智,大是焦急,赶忙四下搜索。
这时远处一具“尸体”跳起,笑骂道:“亏你还记得俺?若不是俺机灵,早就没命了!”正是伍大智。见他安然无恙,苏砚也不与其争辩,夫妇二人忭然作喜。
原来伍大智夜间随丁酉等人跑上山来,累得气喘如牛,又不会武功,哪里打得过别人?索性躺下装死。刚才听苏砚一叫,方现身出来。
听完他的避敌妙计,众皆哈哈大笑。凌月儿也被逗得莞尔嫣然,心里的惊悸稍减。数十人欢声笑语地踱下山去。
到了山脚下,方笛看见米云亭的尸体,心怀大畅,暗自祷告:“娘,害死您的两个大仇人都已死于非命,得到了应有的下场,您可以瞑目了!”心下再无甚牵挂。
凌有义对苏砚道:“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前辈可否答允?”他道:“有事只管讲来。”凌有义道:“便是小女和笛儿的婚事。”苏砚夫妇大喜,笑得合不拢嘴,连声称好。
凌有义见他们同意,甚是欢喜,又对方笛和凌月儿道:“我也数月没有归家,现在便先回去,顺便准备操办一应事物。你们权且追随苏、吕两位前辈左右,三个月后记得回家,完成婚事。”两人羞涩不已,红着脸点点头,凌有义哈哈一笑,转身对群雄道:“到时小女与笛儿成婚,企望诸位赏脸光临。”大家自然齐声称好,弄得方笛和凌月儿更加不好意思。看着二人的窘态,群雄又是一阵大笑。
当下众人一一作别,各散东西。吕翠英看着众人散去,叹道:“不知峰儿和晓芸去了哪里,好叫人担心?”苏砚道:“不管怎样,咱们先回一趟黄山,有一件要事要办。”她知道是何事情,自无异议。
望着丁酉与卓燕飞并肩远去的身影,方笛和凌月儿不禁感叹“有情人终成眷属”,甚是歆羡。凌月儿暗暗道:“相信大哥一定能追到晓芸妹子,将来必可并结连理。”想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苏砚心有疑团未结,一路之上未有耽误,不一日即到了黄山脚下。他夫妇二人带领方笛、凌月儿、伍大智绕到一山谷中,寻觅良久,找到一处坟墓。二人更不多言,叫大家一起动手,将棺木抬出。
一打开棺盖,见内中空无一物,五人都是一怔。苏砚挠头道:“当年是我亲手将师父埋葬在这里的呀,怎么会没有人?”吕翠英也是茫然不解。
凌月儿心里一动,方知他们意欲何为,问道:“师父您是不是认为那天在飞龙帮中杀死司马万通的是师祖?”苏砚颔首道:“多半便是。”方笛想起那老者临走时告诫自己的话,果然像是本门前辈,否则他怎会对“无极神功”知之极稔?念及此,暗喜道:“师祖只怕已年近百岁,我竟然有缘得见,真是福祉不浅!”凌月儿忽然指着棺木的一壁,似是有所发现,叫道:“快来看,这里有字。”几人急忙凑上前,确见棺壁上写着四行字,只是已模糊不清,想是因为日久年深之故。详加辨认,凌月儿念道:“行侠仗义,洒迹江湖。为师去也,好自珍重。”几人恍然大悟,遂肯定飞龙帮中的神秘老者便是苏砚夫妇的师父,再无疑虑。他夫妻二人骤然得知师尊未故,心内大喜。欢悦之余,他们却怎样也想不通师父为何要以假死蒙蔽二人。
原来当年其师年至半百时,自忖一生遁迹深山,未曾行走过江湖,不甘老死山中。他又见苏砚和吕翠英业已几近而立之年,且情投意合,遂欲在撮合他们成婚后便只身出山,从自游戏江湖,但又怕苏、吕二人心里时常挂牵自己,不得安生,索性在二人成婚后便即闭气假死,以绝其念。然后他偷出棺木,从自四海为家,随遇而安,或住在道观,或宿于僧庙,装扮时道时俗,自得其乐。遇到有不平之事,他必然暗中出手相助。又因其不欲扬名,形迹隐遁得极好,许多人受其恩惠却不自知,故而江湖中人皆不知尚有他这样一号人物。
那一次他在武当山指点过方笛后,本欲尾随相助,但暗中发现其后竟有苏砚紧跟,思量当无大碍,且不愿暴露自己的踪迹,遂不再插手,只身离去。如其不然,那一次他便已经出手救助方、凌二人了。
回到前山,来到天都峰下,苏砚背负伍大智,几人一纵而起,向峰顶攀去。不消一刻,身形直没入云端。
到了顶峰,直觉得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极为眼熟,倍感亲切。转身俯瞰峰下,感慨良多。方笛和凌月儿的手不由得握在一起,回想以往数场激战和生离死别,慨叹不已。
复向内行进,远远望见斜阳残照,一缕夕晖飘洒无遗,伴着落叶轻歌曼舞,一对璧人比肩坐在磐石之上,相互依偎,亲密无间。五人走近几步,定睛一看,那背影不是凌峰、何晓芸又是谁?几人欣幸无限,冁然而笑。
标题:伏龙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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