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风花7

第七章竹逸先生
车辚辚,马萧萧。一条滚滚黄尘,沿着大路远去。右首疏林间,忽然像魅影般闪出两条人影,那是两个花白头发的老太婆。一个戴着黑绒包头,身穿蓝布夹袄,一张脸上布满了直条皱纹,一手挽着一只竹篮,却用一块旧布覆着,不知篮里放的是什么东西?
一个生成一张马脸,双颧耸起,不但耳朵上戴着一副大金环,满头都插了珠翠,六寸金莲,穿了一双大红绣花鞋子,连手上也拿着一方尺许长的大红手帕。
两人走在一起,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她们正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三姑六婆中人物,缝穷婆和刘媒婆。三姑六婆,只是江湖上人对她们的通称,把九个不同类型的人物——三个「姑」和六个「婆」扯在一起。
三姑,是道姑、尼姑、药姑,都是白道中人平日不相往来。只有六婆,才是邪派人物,原先也并不相识,但在江湖上成了名之后,因为同是六婆中人,臭味相投,就从此结成一党。这六婆是:缝穷婆、卖花婆、王牙婆、阎佛婆、刘媒婆、孙虔婆。从她们结为姐妹,自成一党,尤其各有一手独门绝技,在大江南北,黑白两道中,只要提起六婆,可没人敢招惹她们。
闲言表过,却说两人闪出疏林,刘媒婆眨着三角眼,楞楞的道:“这小子会不在车里?难道会是传闻失实?”
缝穷婆哼道:“无风不起浪,如果车中没有旋风花,李天群三个大男人何用雇一辆马车?”
刘媒婆道:“但车上明明没有人。”
缝穷婆道:“这也许是李天群使的障眼法,他们可能有人中途下了车。”
刘媒婆一怔道:“皖西三侠不是都在车上吗?”
缝穷婆一脸皱纹中绽出诡笑,缓缓说道:“李天群不是有一个女儿吗?她人呢?”
刘媒婆三角眼中异光闪动,说道:“申大姐是说他女儿把那小子带走了?”
缝穷婆道:“我看八九不离十。”
刘媒婆道:“但那姓南宫的小子武功高出李天群女儿甚多。”
缝穷婆看了她一眼,轻哼了一声,问道:“老五,你是干什么的?怎么连这点都想不出来?”
刘媒婆眼珠一转,不觉呷呷尖笑起来,说道:“美人计,没错,这叫做英雄难过美人关,还亏他李天群是皖西三侠之首,为了……呷、呷,居然不择手段,要他女儿使美人计。”
缝穷婆哼道:“你以为白道中人,就不存凯觎之心?堂堂少林寺罗汉堂的首席长老,不是也轧上了一脚?”
刘媒婆道:“申大姐既然认为李天群使的是调虎离山之计,咱们就找他小丫头去。”
「刷」,这是极其轻微的声音,响声起自两人身后。缝穷婆沉喝一声:“什么人?”身随声转,一下向左旋出,转过身去。刘媒婆也不待慢,几乎是同时转过身去。
两人的目光也一起投注到一个人的身上,这人就面对着她们站在林下。那是一个穿绿色长袍的小老者,古铜脸,颔下留着一把白髯,看去神情极为诡异。这人能在缝穷婆、刘媒婆两个高手不知不觉问到了她们身后了,一身武功造诣显然极高。那么方才极其轻微的那声「刷」敢情是他故意弄出声音来的了。
绿袍老者那张古铜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朝两人拱拱手道:“真对不住,老朽惊动两位大嫂,打扰两位的谈话。”
缝穷婆目光直注,冷冷的问道:“你听到了什么?”
绿袍老者含笑道:“老朽刚来,二位大嫂谈些什么,老朽怎会听到?”
刘媒婆问道:“你是什么人?”
绿袍老者暗笑道:“老朽只是敝主手下的一名管事而已。”
刘媒婆又道:“你主人是谁?”
绿袍老者笑了笑道:“主人就是主人,老朽只是主人手下一名管事,怎敢称呼主人的名号?”
缝穷婆道:“你来此何研?”
绿袍老者口中「哦」了一声,忙道:“老朽只顾说话,差点误了大事……”
缝穷婆心中一动,不待他说下去,就截着问道:“你说的是什么大事?”
绿袍老者目光打量着两人,问道:“二位大嫂,可是缝穷婆,刘媒婆吗?”
缝穷婆道:“你问这干吗?”
绿袍老者:“老朽是专程找二位来的。”
缝穷婆道:“你找咱们有什么事?”
绿袍老者喜道:“两位大嫂果然就是缝穷婆、刘媒婆了。”
缝穷婆道:“你还没说找咱们有什么事?”
绿袍老者道:“老朽只是主人手下一名管事,自然是奉主人之命来找二位的了。”
缝穷婆道:“你主人找咱们何事?”
绿袍老者道:“主人有什么事,老朽自然不敢多问,他吩咐老朽来找二位,老朽就来找二位了。”
刘媒婆道:“你主人总交代了你什么话吧?”
绿袍老者道:“是,是,主人交代老朽,要见见二位,老朽是专程来请二位的。”
缝穷婆道:“你的意思是咱们随你去。”
绿袍老者连连拱手道:“劳驾、劳驾,务请二位大嫂枉驾一行。”
缝穷婆当然想得到这绿袍老者看来武功极高,那么他主人的武功,自然更高了,只不知他主人究是什么人?一面冷然道:“你主人要见咱们,自该由他亲自来见咱们,为什么要咱们去见他?”
“哦。”绿袍老者张开了口,发出哦声,这表情好像缝穷婆不该这样说话的,接着说道:“主人是何等人物?他要见的人,自然由老朽领着去晋见,主人怎会亲自来呢?”听他口气,他的主人果然是一位大人物。
缝穷婆嘿然道:“老婆子无求于他,为什么要去?”
绿袍老者一脸惶急之色,怫然道:“大嫂怎么可以这样说话?主人金令,言出如山,二位怎么可以不去?”
缝穷婆道:“咱们不去呢?”
“不成。”绿袍老者口气极为坚决,说道:“二位非去不可。”
刘媒婆尖笑道:“你能强迫我们去吗?”
绿袍老者道:“主人交代老朽的事,老朽非办妥不可,不然如何向主人交差?”
刘媒婆手中红巾朝绿袍老者一甩,呷呷尖笑道:“你怎么能请得动咱们两个老婆子的呢?”她是用毒的行家,这红巾一甩,当然使上了毒。
绿袍老者鼻子掀动,朝空中闻了闻,忽然笑道:“刘大嫂用的是唐门随风散,这点毒如何毒得死老朽,就是唐门最毒的七色散也难不倒老朽。”刘媒婆想不到他还敢向空中去闻,而且还一口叫出自己使用的是唐门随风散,心头不觉一惊。
缝穷婆左手一伸,朝刘媒婆连连摇手道:“老五,看来他果然是不怕剧毒的了。”她手是朝刘媒婆摇的,但五根手指却领着绿袍老者的眼神晃动,一面徐徐说道:“这位管事说得没错,他主人交代他来请咱们的,咱们如果不去,他如何去向主人交差呢?依老婆子看,咱们老姐妹两个就跟他去见他主人也好,老管事你说这样可好?”
绿袍老者点点头道:“是、是、是极,二位那是答应跟老朽去了?”
缝穷婆一脸皱纹都绽起了笑容,说道:“老婆子答应去,自然去了,不过你管事先请在大石上坐息一会……”她的话声又柔又轻,好像哄小孩睡觉一样,有着催眠作用。
“好,好。”绿袍老者道:“老朽就坐下来等你们。”他果然依言在附近一方大石上坐了下来。
刘媒婆呷呷笑道:“行了,他「脉宗」、「幽囚」、「血阴」三处穴道已中了我的迷魂针,现在可以问问他的主人是谁了?”
绿袍老者忽然站起身来,说道:“谁说老朽三处穴道中了针?”他这一站起,只见从他绿袍胸腹间,缓缓钻出三支比绣花针还细的钢针,一点一点的长了出来。好像是从他身上把针推了出来一般,话声刚刚说完,三支三寸长的钢针,已经全露出来了。
绿袍老者继续道:“至于你们要问我的主人是谁?去了不就知道了吗?你们瞧,老朽不是连马车都给你们准备好了吗?”
缝穷婆、刘媒婆惊然一惊,急忙后退了两步,两人并肩站定,暗自运功戒备。绿袍老者也没理会她们,只是撮口发出一声哨声。接着只听蹄声得得,车轮辘辘,果见一匹黄骠马驮着一辆篷车,迅快的奔驰过来,一直来到绿袍老者身边,才行停住。
绿袍老者拍拍马颊,含笑道:“累你久等了,咱们就可以上路了。”回身朝缝穷婆、刘媒婆两人笑了笑,招呼道:“二位大嫂可以上车了。”他好像两人一定会上车的一般。
缝穷婆、刘媒婆都是从小姑娘就闯荡江湖,几十年来,什么阵仗没有见过?但像今天这样的事情,真还是第一次遇上。尤其这位绿袍老者不怕剧毒,不惧「摄心术」,迷魂针打中穴道,还会自动从体内钻出来,岂不使人感到莫测高深?
现在两人心知今天遇上了扎手人物,就在绿袍老者向她们招手之际,两人不约而同刚的一声,亮出兵刃来。缝穷婆从竹篮中取出来的是一柄两尺的金铰剪,双手一分,金铰剪变成了两把金刀,刘媒婆从身边取出来的是一支尺许长的鱼肠剑。
缝穷婆冷声道:“老头,看来你果然有点门道,但咱们两个老婆子也不是好惹的。”
绿袍老者朝她们笑了笑道:“二位大嫂何必动刀子?老朽是奉命来请你们的,动刀动剑多不够意思?”口中说着,人影一晃,快得如同魅影,一下就闪到两人中间。缝穷婆、刘媒婆一身武功原也不弱,但她们连人影都没看清楚,已被人家制住穴道,遑论出手了。
绿袍老者一手一个,抓起两人,转身走近马车,把她们放入车厢,然后跃上前座,伸手一抖缰绳,黄骠马立即洒开四蹄,拖着篷车,绝尘而去。
李小云飞出车厢,落到地上,眼看南宫靖也跟着飞身落地,这边就叫了声:“喂,快跟我来。”双足一点,纵身往林中投去。
南宫靖心智被迷,你要他跟着你走,他就一路跟着你走。李小云因爹再三嘱咐,这一路上务必要小心,不可丝毫大意。她当然也知道江湖上有许多成名高手都在找他,爹这一着乃是调虎离山、金蝉脱壳之计,虽然把所有追踪他的人都调开了。但这一路上,爹和二叔、三叔都不在这里,他又中了人家迷药,没人可以商量,好歹都要自己一个人应付,这份担子,可着实不轻。
李小云平日跳跳蹦蹦的人,这回可十分谨慎,一路穿林而行,只是低头疾走,连话都不敢多说,怕被人家听到了。穿出树林,已是王山山后,这时也差不多是马车抵达前山,谢东山和暴本仁交手的同时。出了树林,李小云心里更觉紧张起来,走在树林子里,还没人看到,出了树林,现在是大白天,一旦遇上了人,一眼就可以认出来了。差幸王山是荒僻的山野,山前有一条大路,多少还有车马经过,山后只有樵径,根本很少有人迹。
李小云依照爹说的路径,遁着小路往南,心头只希望早些赶到八公山,是以脚下丝毫没停,一路提气奔行。回头看去,南宫靖不徐不疾的跟在自己身后,任凭自己奔行得,多快,他都没有落后半步。如果自己没和他说话,他也不会和自己主动的说话,只是默默的跟在自己身后。
李小云心头不禁升起一丝怜惜,暗自忖道:“这次只要刘转背给他易了容,没有人认得出他是谁了,爹就可以找人解去他的迷药了。”
中午时分,已经赶到八公山下。李小云依着爹口述的路径,找到一条小溪,他们涉水而过,就沿着小溪行走,约莫走了一里多路,果然看到一片竹林,林间有条弯弯曲曲的小径。其实这不能称它小径,那只是经常有人践踏,竹林间依稀露出竹根来,很像是小径而已。
两人穿行竹林,走了一箭来路,前面已经豁然开朗,那是一片数亩大小的圆形草地,中间盖了一幢三楹竹屋。四周都是翠竹,包围着竹屋。竹屋前面,有一道竹篱,编竹为门,除了鸟声啁啾,寂无人声。李小云听爹说过,刘转背隐居八公山,不是熟人,不见外客,自称竹逸先生。
凡是称呼他刘先生的人,一例不见,因为他住到八公山之后,就以竹为姓,但你若称他竹先生,他也不会见你,因为称他「先生」或是「大爷」的人,还是外人,如果是老朋友,就该称他「竹兄」了。所以你去的时候,要叫他竹二叔,就可以见得到他了。
李小云脚下不停,一直走到竹篱甘前面,才行停住,口中叫道:“竹二叔在家吗?”
她喊声甫出,就见从竹屋中走出一个青布衣杉的中年庄稼汉子,一直走近篱甘,问道:“姑娘找什么人?”
李小云道:“我叫李小云,奉家父之命,来拜见竹二叔的。”
庄稼汉子打量了她一眼,打开竹篱门,说道:“姑娘请进。”
李小云说了声:“多谢。”和南宫靖一起走入篱门,又随手掩上了。
庄稼汉子领着两人进入竹屋,那是一间堂屋,编竹为墙,屋中器具也都是竹子做的,打扫得纤尘不染。庄稼汉子道:“二位请稍坐。”说完转身自去。
过了一会,才见一个童子托着茶盘走出,把两盅茶放到竹几上,说道:“二位请用茶。”
李小云道:“多谢了。”
小童道:“不用谢,不知姑娘二位来找师傅,有什么事吗?”
李小云道:“我是奉家父之命来拜见竹二叔的。”
小童又道:“姑娘从那里来的?”
李小云道:“龙眠山庄。”
小童道:“二位请稍后,容我进去禀报一声。”
李小云道:“多谢小哥。”
小童没有多说,转身往里走去。这样又过了一会,才听到一阵脚步声,传了出来。那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婆子,头戴黑布包头,身穿蓝布大袖夹袄,一双脚却是男人一样,是个大脚婆。李小云原以为出来的是刘转背,慌忙站了起来,那知出来的会是一个老婆子,听爹说刘转背只有一个人住在这里,不知这老婆子是什么人?
老婆子走出堂屋,就朝两人含笑道:“二位请坐。”她抬抬手,就在上首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问道:“李姑娘找竹先生有什么事吗?”
李小云不知对方是谁,自然不愿说出来意来,只是恭敬的道:“我们路过这里,奉家父之命来拜见竹二叔的。”
老婆子口中哦了一声说道:“竹先生宿酒未醒,二位如果没有别的事,那就请吧,二位来意,等竹先生醒来,老婆子自会转告的。”她居然下逐客令了,那就是刘转背不肯相见了。
李小云眼看自己已经说出龙眠山庄,她还不肯延见,心中不禁有气:“哼,爹还说从前救过他的性命,原来竟是忘恩负义之徒。”心里这一生气,脸色也就极为难看,冷声道:“老婆婆最好进去把竹二叔叫醒了,告诉他一声,我奉家父之命,带来一件东西,要给竹二叔亲自过目,所以我必须见到竹二叔。”
老婆子听得一怔,连忙点头道:“既然如此,姑娘且请宽坐,老婆子进去叫醒他问问。”
李小云道:“老婆婆请便。”老婆子三脚两步的急急往里走去。
又过了一会,才见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手拄一支竹杖,从里面缓步走出。这人中等身材,瘦削脸、颧骨微突,双目深邃有光,嘴上留着两撇胡子,颔下也留了疏朗朗的胡须,貌相清癯有神,他朝两人颔首一笑道:“李姑娘要见老朽?”
李小云在他走出之时早已站了起来,闻言赶紧跨上一步,拜了下去,口中说道:“侄女李小云拜见竹二叔。”
这人当然就是自号竹逸先生的刘转背了,他左手微微一抬,含笑道:“请起,姑娘不可多礼。”
李小云下去的人,忽然被一股无形力道托着站起,心中不觉暗暗惊异,忖道:“他内功竟然比爹还要深厚得多。
竹逸先生看她愕然神色,微微一笑道:“坐、坐,老老朽不喜俗礼,姑娘请坐了好说。”李小云和南宫靖一起在下首两张竹椅上落座。
竹逸先生也在椅上坐下,含笑道:“姑娘是天群老哥的千金?天群老哥可好?”
李小云欠身道:“谢谢竹二叔,家父托庇粗安。”
竹逸先生看了两人一眼,问道:“令尊要姑娘来见老朽,还带来了一件东西,给老朽过目,不知是什么东西?”
李小云伸手人怀,取出爹交给自己的一方玉佩,站起身,双手递去,说道:“家父要侄女带来呈给竹二叔看的就是这方玉佩了。”
竹逸先生乍睹玉佩,双目不觉陡射精芒,急急问道:“令尊要姑娘持这玉佩来见老朽,可是龙眠山庄有什么事吗?”
李小云看他神情,似是极为关切,心中暗道:原来他对爹极为关切,方才倒是自己错怪他了。一面说道:“谢谢竹二叔的关心,庄上没有什么事,家父要侄女来拜见竹二叔,只是有一件小事,想请竹二叔赐教。”
竹逸先生缓缓吁了口气道:“没事就好,老朽因令尊是皖西三侠之首,若无重大事故,绝不会要姑娘持卧龙玉佩来见老朽的,哈哈,老朽真是多虑了,好了,姑娘快把玉佩收起来吧。”李小云只知这方玉佩是爹常年佩在身上之物,却不知道它叫做「卧龙玉佩」,闻言就把玉佩收入怀中。
竹逸先生含笑问道:“姑娘可知这方玉佩来历吗?”
李小云道:“侄女不知道。”
竹逸先生道:“这方玉佩,原是老朽之物,那是三十年前,老朽在龙门场附近,遭几名仇家围攻,被暗器打中双足,扑倒地上,背上也中了一记内家重手法,几乎丧命在荒郊,差幸令尊路过,救下老朽。老朽因这方玉佩,刻的是一条卧龙,令尊卜居龙眠山,正好符合令尊的庄名,就以此佩相赠,令尊当时还坚不肯收,老朽曾说:李大侠救命之恩,不是区区一方玉佩所能报答于万一,但李大侠不妨权且收下,他日有用得着老朽之处,只要着人持玉佩来找我,纵是赴汤蹈火,老朽一定唯命是从,所以方才姑娘出示玉佩,老朽还以为龙眠山庄发生了什么事了。”说到这里,口气一顿,一手摸着疏朗朗的花白胡须,抬目道:“好了,现在姑娘可以说来意了。”
李小云因爹嘱咐过自己,只管把此行经过,告诉刘转背,毋须隐瞒,这就把爹接到旋风花的帖子开始,一直说到爹要自己领着南宫靖来至八公山为止,详细说了一遍。竹逸先生口中噢了一声,说道:“老朽已有多年不曾在江湖走动,也没人和老朽说江湖上事,旋风花这件事,很可能又会引起一场极大风暴,其实像令尊已是花甲以上的人了,早该息隐林泉,不用再插手去向江湖上的事了。”言下深有感慨。
李小云正待开口,突听外面有人高声说道:“请问刘仲甫刘先生在家吗?红灯教宁教主特来拜侯。”
竹逸先生听得脸色微变,急忙说道:“宁胜天找来了,你们快随我来。”说完转身往里行去。
李小云急忙招呼南宫靖,跟着他走去。竹逸先生推开一间房门,说道:“你们先进去,老朽出去应付一下。”
房间不大,但却极为幽暗,李小云、南宫靖急步跨人房中,竹远先生随手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砰」声入耳,李小云突觉脚下一沉,好像踏上了翻板,一个人迅速往下沉落,几乎连转个念头的时间都没有,等到双足落地,已经跌堕在一处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窖之中,她站定下来,定了定神,急忙叫道:“喂,南宫靖,你在那里?”
只听南宫靖的声音在身边应道:“在下就在这里。”
李小云伸出手去,摸到南宫靖的身子,口中恨恨的道:“这老贼……”
南宫靖道:“上面有人在说话。”
李小云侧耳听了一会,一点也听不到,这就问道:“你听到了什么,快告诉我。”
南宫靖道:“先是一个童子声音说:「家师外出未归,尊客有何贵干?」”
李小云道:“那是方才送茶给我们的童子了。”
南宫靖道:“是的,后来有一个苍老声音问道:「尊师去了那里?」”
那童子道:“家师三天前出去的,好像是到黄山访道友去的。”
那苍老声音又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小哥有没有听尊师说过?”
那童子声音道:“没有,家师出去了,没有一定的时间,有时十天,有时半月才回来。”
那苍老声音道:“那好,老夫不打扰了。”
李小云道:“这苍老声音,一定是苍龙宁胜天了。”
南宫靖茫然道:“他没有说,在下就不知道了。”
李小云问道:“现在没有人说话了吗?”
南宫靖道:“他们已经走了。”
李小云道:“他既然走了,竹二叔应该把我们放出去才对。”
南宫靖道:“有人来了。”
李小云道:“你说他们又回来了?”
南宫靖道:“不,这人就在我们上面……”只听「砰」的一声,上面有人关上了门,这一瞬间,只听嘶的一声,有人从上面跃落下来。
李小云一手按剑,喝道:“是什么人?”
只听竹逸先生的声音说道:“是老朽。”接着「嚓」的一声,亮起火光,竹逸先生手中拿着一支火筒,已在室中点起一盏油灯,含笑道:“方才宁胜天来得突兀,显然是冲着你们来的,老朽一时来不及和姑娘说明,因为上面这间房里,进门三步,装有翻板,只要把门关上,翻板就会下沉,这里和上面不过三丈来高,你们自然不至于摔伤,就不虑被他们找到了。”
李小云道:“竹二叔事前没有说明,真把侄女吓了一跳呢。哦,竹二叔不是要小童告诉他,你出门去了吗?万一给他看到了怎么办呢?”
竹逸先生听得一怔,说道:“老朽和宁胜天说的话,你怎么会听到的?”
李小云道:“侄女一句也听不到,是他告诉我的。”
竹逸先生惊奇的看了南宫靖一眼,说道:“这上面隔着一道厚重的石板,可以把声音完全隔绝,他如何会听到的?”
李小云道:“但上面说的话,他真的听到了,那童子告诉宁胜天,竹二叔三天前就到黄山访道友了,什么时候回来,没有一定,有时十天,有时半个月,对不?”
“哈哈。”竹逸先生大笑一声道:“不错,老朽想不到这位南宫靖老弟年纪不大,内功居然竟有如此精纯。”
李小云道:“竹二叔,我们是不是可以上去了?”
竹逸先生微微摇头道:“不成,宁胜天虽然离去,但只怕他未必肯信,你们住在这里最是安全不过,不妨多住几天,也好了却老朽一桩心愿……”
李小云急道:“但爹和侄女约好了在寿县等我们的。”
竹逸先生含笑道:“这个你只管放心,老朽会亲自去告诉他的。”
李小云道:“竹二叔……”
竹逸先生没待她说下去,就接着道:“令尊要你陪他来,只要老朽为他易容,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但老朽却想到了另一件事,所以希望姑娘能在这里多留几天。”
李小云道:“竹二叔有什么事呢?”
竹逸先生道:“这件事也是老朽唯一的心愿……”目光一动,说道:“来,你们也坐下来。”这间地窖之中,除了一张木桌,和两条板凳,就别无其他的东西,竹逸先生已在对面一条板凳上坐了下来,李小云和南宫靖只好坐在另一条板凳。
李小云问道:“竹二叔有什么心愿呢?”
竹逸先生微微叹了口气道:“老朽退出江湖,隐姓埋名,在这里一住二十年,孑然一身,从未有人上门……”
李小云奇道:“竹二叔只有一个人住在这里?那……”
竹逸先生忽然笑道:“你说那个看门的庄稼汉、小童、还有老婆子?姑娘没听令尊说起过老朽的外号?”
“哦。”李小云睁大双目,忍不住哈的笑出声来,说道:“那都是竹二叔你一个人扮的?”
“哈哈。”竹逸先生大笑道:“老朽昔年人称刘转背,转个背,人家就会认不出来,何况老朽进来了再出去,你自然看不出来了。”
李小云道:“但竹二叔假扮童子,身材就不一样了。”
竹逸先生拂须笑道:“雕虫小技,那不过是「缩骨功」罢了,并不足奇……”他口气一顿,接着说道:“老朽这点伎俩,虽然不登大雅之堂,但老朽孑然一身,如今年事渐渐老去,如果没有一个传人,岂不要把我这一门技巧,带进棺材里去?但如果所收非人,适足以为害江湖,这就是老朽始终没有收徒的顾虑所在……”
李小云点点头道:“竹二叔说得不错。”
竹逸先生掀须一笑道:“但方才姑娘来了之后,老朽这一宿愿可以得偿了,姑娘是天群老哥的千金,天群老哥昔年救老朽一命,最巧的是姑娘奉令尊之命,持了卧龙玉佩而来。须知这方玉佩原是昔年先师之物,三十年前老朽奉赠令尊,岂不是三十年前就种下了因?才有今日之果,哈哈,不知姑娘愿不愿意学老朽的这点薄技?”
李小云听得喜出望外,说道:“竹二叔肯教我易容术吗?”
竹逸先生道:“易容并不难,以姑娘的天资,有三天时间,就可以学会了。”
李小云道:“要练到转个背就变成另外一个人才难是不是?”
竹逸先生微微摇头道:“那是手法,并不足奇。”
李小云偏头道:“那是练缩骨功难了?”
竹逸先生道:“缩骨功只要懂得诀窍,有百日工夫,也可以应用了。”
李小云道:“那么最难练的是什么呢?”
竹逸先生道:“内功。”
李小云道:“易容术让要练内功吗?”
竹逸先生道:“易容可以分作两种;一种是给自己脸上易容,要使旁人看不出丝毫破绽来,一种是临时给别人易容,那就非内功到了某一程度,再辅以熟练的手法,使对方在你举手之间,就被你易了容,依然一无所觉,才算成功。”
李小云道:“这怎么可能呢?”
竹逸先生微笑道:“不信你瞧瞧就知道了。”举手朝李小云迎面拂来。
李小云赶紧肩头一侧,避了开去,但觉一阵微风拂面而过,伸手朝脸上一模,并无异样,就问道:“竹二叔是不是给侄女已经易了容呢?”
竹逸先生从大袖中取出一面比手掌略小的铜镜,递了过去,含笑道:“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李小云自然不信,接过铜镜,就着灯光朝脸上一照,不由惊得目瞪口呆,原来镜中的自己竟和南宫靖长得一般无二。刚才微风拂面,就会换了一副面貌,这不是神乎其技,不觉惊喜的道:“竹二叔,你会变戏法?”
竹逸先生说道:“你现在用双手掌贴着耳根,朝前轻轻一搓,就可以把它揭下来了。”
李小云依言用手掌贴着耳根,轻轻朝前一搓,果然感到有一层极薄的东西,被自己搓了起来,这就缓缓的把一张面具揭了下来,一面兴奋的道:“竹二叔,这手法很难吗?”
竹逸先生道:“这叫做「李代桃僵术」,是易容中最难的一种手法,譬如有三个敌人围攻你,你只要准备好两张面具,一张是你自己的面貌,这可以平日就准备好的,另一张你却要在和他们动手之前,稍稍拖延时间,择定其中一人,就在袖中替他在另一张面具上易容,这就非平时练习纯熟不可。然后右手把你自己的一张,运用技巧,覆上他的脸去,就和老朽方才给你戴上面具一样,左手同时把他的面具戴到自己脸上,在这一瞬间,你就变成了他,他也变成了你,形势岂不立时改变了,但这一手法,必须以内功为基础,要使面具四平八稳的覆到对方脸上,不但如此,而且你也要学会他的声音才能收效。”
李小云把手中的面具还给了竹逸先生,说道:“这要多少时间才能学得会?”
竹饱先生道:“内功一道,如能勤加修习,有三年时间就差不多了,但老朽只要你在这里留上二天,老朽可把诀要传给了你,你可以回家去练习,这三天之中,第一步,你先学一般易容和变声之术,这个并不难,有二天时间,大概差可应用了,第二步,你只须把内功口诀和手法口诀背熟了就行。”
李小云喜心倒翻,一下跪了下去,连连磕头道:“竹二叔,侄女现在就拜你做师傅,师博在上,弟子李小云给你磕头。”
“哈哈。”竹逸先生等她磕了几个头,才伸手把她扶起,说道:“好了,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奇胲门二十九代弟子。”
李小云听得奇道:“奇胲门?弟子怎么没听人说过呢?”
竹逸先生道:“奇胲门的祖师是仓公,奇胲的意思,就是阴阳奇秘之要,非常之术,历代相传,收徒极严,而师门的秘要真传,只单传给一个徒弟,本门易容术和一般江湖上的易容术大不相同,老实说,目前流行江湖的易容术,只是本门的皮毛而已。”南宫靖心志被迷,竹逸先生和李小云说了大半天的话,他似是事不关己,只是楞楞的坐在板凳上一言不发,恍如不闻。
李小云眼波一横,看了他一眼,道:“师傅,他……”
竹逸先生微笑颔首道:“为师知道,令尊很关心他,才要你陪他来的,以为师看,他只是被人下了迷失心神之药,且等三天之后,你跟为师把易容术学会了,为师指点你去找一个人,很快就可把他治愈,好了,你们来了半天,此时只怕已是未时了,你们还没吃饭吧,为师上去把饭菜拿来,就在这里吃好了。”
李小云道:“师傅,弟子帮你做。”
“用不着。”竹逸先生道:“依为师看来,宁胜天未必相信,说不定还在附近,你们还是暂时留在这里的好。”说完,双足一尖,飞身而起,右手在地板上轻轻一托,身形一闪而没。
李小云做梦也想不到竹逸先生会收自己作徒弟,心头这份高兴,自不待言,这就回头朝南宫靖道:“你方才不是看到了,我拜二叔做师傅呢。”
南宫靖道:“在下看到了。”
李小云道:“你不替我高兴吗?”
南宫靖道:“你拜师傅,在下为什么高兴呢?”
李小云知他心神被迷,自然不会怪他,又道:“师傅说的,再过三天,他指点我去找一个人,就可以治好你被迷失的心志了。”
南宫靖道:“你不是说回庄去再治的吗?”
李小云道:“本来我爹说的,回到庄上,再找人给你治疗,但师傅既然知道有人可以治疗,自然最好不过了,你不知道我心里多希望快些给你治好,那该多好?”
南宫靖道:“我知道你对我好。”
李小云听得脸上一红,心里却甜甜的,一面叮嘱道:“这话你对我说不要紧,不能在第三人面前说,知道吗?”
南宫靖道:“在下就是对你一个人说的。”
正说之间,竹逸先生已经提着食盒飞身而下,含笑道:“徒儿,为师这里只有卤肉、竹笋,你们将就着吃吧。”他把食盒放到板桌上,取出一大碗卤肉烧笋,一锅白饭。
三人各自装了一碗饭,就坐下吃着,李小云只吃了一碗,便己吃饱,南宫靖却连吃三碗。李小云等师傅和南宫靖吃毕,收起碗盏,一面说道:“师傅,你现在可以给他易容了。”
竹逸先生点头道:“不错,为师现在该给你上第一堂课了。”说完,从身边取出一只扁形小铜盒,和一叠比蝉翼还薄,大小如同手掌的面具,说道:“易容一道,分为两种,一种是把易容药物直接涂到面上,易好容之后,大既半年之内,不易洗去,如果要把易容药物洗去,就得用洗容剂才能洗清。一种则是使用面具,这面具是空白的,只要画上易容药物,往脸上一覆,就可以改变容貌,也可以先行画好,随时可以取用,也随时可以取下,比前者要方便得多,但脸上覆了一张面具,不论你多薄,多精巧,也只能骗得过一时,尤其遇上老江湖,就极难瞒得过去,所以要讲真正易容,还是直接用药物敷到脸上,不易使人瞧得出来。这位南宫老弟,目前正有不少人要找他,自然要涂在脸上的好。”一面随手掀开扁形铜盒,铜盒两面,各有不同的东西。
盒盖上排列着七八支小毛笔,和剪刀、钳子、小刀、玉片、玉匙、刷子等物,都十分精巧,敢情是易容的工具了,盒底这一面,排列的则是十个小玉瓶,和一个小巧的调色盘。
竹逸先生给李小云详细讲解了每一种工具的用法,然后取起一个小玉瓶,打开盖子,用小玉匙挑了少许,倾入调色盘中,一面说道:“这是为师炼制的胶粉,加上少许水,和入易容药粉之中,涂到脸上,就是用热水洗脸,也不易洗去。哦,南宫老弟要给他改变成怎样一个人呢?”
李小云粉脸微微一红,说道:“师傅,你看咯,该替他易成怎样一个人好?”
竹逸先生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南宫老弟本来是个少年人,总不能把他易成一个老头?这样吧,为师只要把他容貌略加改变,使人家认不出他来就好。”知徒莫若师,李小云的神情,他岂会看不出来。
李小云道:“好嘛。”
竹逸先生随手挑了三个玉瓶,打开瓶盖了,再用玉匙各自挑出少许粉末,又滴了几滴水,一面取起玉片轻匀的拌着,一面又逐一给李小云讲解,这是珍珠粉,这是珊瑚粉,涂到脸上,才有光泽,这是青黛、这是松烟,可以加浓眉毛的色泽。一面打量南宫靖的脸型,指点着什么部位应该使用什么药物,才能够使他的脸型完全改观。
李小云一一记住了,转脸朝南宫靖道:“你现在坐正了别动,师傅要给你易容了。”
南宫靖道:“在下不会动的。”果然坐正身子,一动不动。
竹逸先生拿起一支小笔,蘸着调好的药粉,在他脸上又勾又勒,涂抹了一阵,然后又用小镊子拔下头发,剪去毛囊,蘸着胶水移植到眉上,再用小剪刀仔细的修剪整齐,又用小刷子沾着青黛、松烟加深颜色。他手法极为迅速,这样边说边做,不过盏茶工夫,已把南宫靖本来面目完全掩去,改变成另一个人。南宫靖本来生得剑眉星目,唇红齿白,极为英俊的少年,现在还是剑眉星目,唇红齿白,但相貌却已经完全不同。
李小云看得不禁呆了,惊喜的道:“师傅,你老人家真是神乎其技。”
竹逸先生笑道:“这不算什么,只要把他改变成另外一个人就好,但如果要把某一个人的面貌,易到另一个人脸上去,而且要唯妙唯肖,不让人家看出破绽来,那就得注意这人各部位的特征,不能有丝毫疏忽。”接着又把如何观察一个人脸部特征的诀要,详细解说了一遍。
李小云道:“师傅,这里有空白面具,你画一张他的面貌给徒儿看看可好?”
竹逸先生点点头,随手取过一张空白面具,用手四面拉了一阵,然后把面具绷到膝盖上,先用胶粉把眉毛一根根用钳子细心沾上,再将调好的药粉轻轻敷了一层,再用小笔加深鼻子、脸颊等处的颜色,再画上嘴唇棱角,每画一处,都逐一细心解释。直等画好之后,用口吹了吹,说道:“好了,为师戴上去给你瞧瞧。”说完,双手把面具住脸上一覆,用手掌轻轻在四周压匀,抬头道:“看你能不能找得出一点破绽来?”
李小云睁大双目,一眨不眨的看着,师傅转眼之间就变成了南宫靖,两个人简直一模一样,那里找得出一丝破绽?不觉喜孜孜的道:“师傅,像极了,徒儿那里找得出你老人家的破绽?”
竹逸先生呵呵一笑道:“不是为师吹牛,戴上这张面具,任他目力最好的人,也休想找得出破绽来。”说罢轻轻揭下了面具。
李小云伸手接过,就揣人怀里,咭的笑道:“有机会,给我逮到一个人,我就让他来个李代桃僵。”
竹逸先生站起来道:“现在该你来练习了,学会易容,就得手法纯熟才行,那就要平常多加练习,你坐到这里来。”
李小云依言坐到板凳上,伸手取过一张面具,竹逸先生指点着教她如何拉法,然后又教她如何把拉好的面具绷到膝盖上,如何沾上眉毛,如何修剪,如何加深鼻梁两侧和面颊的颜色。竹逸先生指点一样,她就微一样,这样足足花了顿饭工夫,才做成了一张,接着又拿过一张空白面具,再做第二张。
李小云原是兰心蕙质,心思灵巧的人,又有师傅从旁指点,自然很快就能领悟,做到第三张,已可把南宫靖的面貌,做到六七分像了。竹逸先生大为高兴,不住的夸奖她果然能够举一反三,李小云自然也喜不自胜,做到第四张,几乎已有八九分像了。竹逸先生又教她如何调制洗容刑,把面具上的易容药物洗去。一个下午,李小云差不多已把易容的方法全学会了。
竹逸先生提起食盒上去,过了顿饭时光,才提着食盒下来,三人吃过饭。竹逸先生道:“为师想不到你进步如此神速,易容方法,大致已是如此,熟能生巧,此后全在你自己勤加练习了,为师本来预期你三天才能学会,以现在的情形看来,大概有两天工夫,已经差不多了。此时天色已黑,为师先教你内功基本口诀,今晚就可开始练功,不过内功一道,不像易容方法,只要懂得诀窍,就可以做,内功必须按部就班,下一分功夫,有一分火候,不能一蹴即就,以你的资质,最少也要三年,才小有成就,好了,现在你要仔细听着。”当下就把内功基本口诀,逐句解说了一遍。
好在李小云爹教的形意门内功,她从小就练,已有相当基础,各门各派的内功,在初人门的时候,差不多都大同小异。竹运先生讲解过一遍以后,她已能完全领悟了。竹逸先生取来了两个坐垫,就要她在地上坐下调息运功。南宫靖虽然迷失了神志,但他看李小云跌坐练功,他也在垫上坐下,独自运起功来。
竹逸先生朝李小云叮嘱道:“好了,你现在静心运功,时间差不多了,为师去一趟寿县,给令尊捎个信去,免得他挂念,为师走后,也许会有人前来探看;上面不论发生什么声响,你们都不用过问,没有人可以下来的。”
李小云点点头道:“徒儿晓得。”竹逸先生不再多说,点足飞起,一闪而没。
竹远先生走后,两人各自运气行功,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只听南宫靖低低的道:“上面有人。”在运功中的人,都是极为警觉的。
南宫靖虽然话声说得极轻,李小云已经倏地睁开眼来,低声问道:“你听到了?那是什么人,是不是师傅回来了?”
南宫靖道:“上面进来了两个人,他们还在说话。”
小云问道:“你听得清么?”
甫宫靖道:“他们话声说得极轻,在下还可以听得到。”
李小云道:“你快说给我听,他们说些什么?哦,你声音说得轻些,不要让他们听到了。”
南宫靖侧耳倾听了下,才道:“一个说:「刘转背果然不在。」另一个人道:「那小童呢?怎么也看不见了?」前面一个又道:「走,咱们搜。」”
李小云问道:“还有呢?”
南宫靖道:“他们正在一间一间的看着。”
李小云道:“有没有再说话吗?”
南宫靖道:“他们边说边走,话说得很轻……”他凝神倾听,口中哦了一声道:“一个说:「教主还怀疑李天群的女儿带着旋风花到这里来了,大概没遇上刘转背,又匆匆走了,不然怎么会没人呢?」”接着又道:“另一个说:「奇怪,那小童也不在;他会那里去呢?」”
前面一个道:“他看咱们来了许多人,心里一害怕,自然不敢再呆下去了。”
另一个道:“咱们都搜索过了,这里已是一幢空屋,还有什么好逗留的,可以回去票报香主交差了。”
李小云道:“他们走了吗?”
南宫靖道:“出去了。”
李小云道:“师傅说得不错,宁胜天果然怀疑师傅呢。”
南宫靖道:“宁胜天,这名字我好像听说过。”
李小云道:“好了,人已经走了,我们还是开始运功吧。”
一夜过去,第二天一早,竹逸先生飞身落地,把手中食盒放在板桌上,含笑道:“好了,你们可以吃早餐了。”
南宫靖反应极快,竹逸先生人还没有落地,他已站了起来,拱拱手道:“师傅早啊。”他因李小云叫竹逸先生师傅,他也跟着叫他师傅了。
李小云跟着一跃而起,说道:“师傅,你老人家昨晚见到爹了?”
竹逸先生只是淡淡的道:“为师不便和令尊见面,只是送了一张字条给他,告诉他你在为师这里,要迟一二天才回去。”
李小云没看出师傅神色有些异样,喜道:“这样就好,徒儿在师傅这里,爹一定可以放心了。”接着哦道:“师傅,昨晚你老走后,果然有两个进人屋中搜索,听他们口气,像是红灯教的人。”
竹逸先生点点头道:“为师出去的时候,就看到了,只是他们没有看到为师而已。”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