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驭英雄][作者:季璃]

作者:季璃
字数:68146

************
楔子
幽暗的阁楼之中,唯有一扇能够透进光亮,却不能打开的窗。
从窗花之中迤逦而入的光束,最极限的远程,是一双纤细的白色绣鞋往上,
女子的身躯躲匿在幽暗的氛围之中,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低敛美眸着手里的剪子,
借着迤进的光亮,剪着红色的纸花。
这阁楼内,除了剪子裁切纸张的声音之外,只有一片寂然。
阁楼,是牢笼,而她,就是被囚住的鸟儿。
女子手里的剪子一刀刀划开了折迭的纸张,却犹看不出裁剪的形状,秀丽的
眉间轻锁着哀愁,在这座寂静的宫阁之中,分外显得凄美。
在她的身后,是紧闭的门扇,她知道这道门外是落了锁的,因为每日三餐宫
人送膳之时,她总会听见解锁的沉重声响声。
何必呢?那个男人身为九五之尊,掌握着天底下最至高无上的权势,有必要
防范她一介弱女子到这种地步吗?
门外落了锁,她只是想当然耳,因为她从来没想去打开那扇门,她心爱的男
人不会懂得,也不会相信,就算这道门外没有任何极锁,她这只鸟儿也会甘愿待
在牢笼之中,就算是一直到死去,也将无怨无悔啊!
剪落的红纸像落花一般掉在她的脚畔,鲜红的颜色宛如血腥,彷佛是她没开
口言喻的痛楚,静静地在心底撕开的伤口。
这两日,皇宫里在办热闹,喧嚣的笙歌就连她身在偏远的小阁上都能够清晰
听闻,她没主动开口问,但负责替她张罗吃食的公公小万子,却在昨儿个兴致高
昂地叙说着大殿那边的盛大场面。
盛大的庆典是为了要款待战胜归来的将领,与北方王国历经三年的苦战,终
于得到了胜利,听说,军队带回了十名顶尖的美人儿,是北方国王为了要展现诚
意,特地从国内未嫁的闺女之中精心挑选
听说皇上龙心大悦,对于战胜归来的将领们论功行赏,十名美人只留下了两
个,其余的全赏了有功的将领们。
挽灯停下手,将剪子搁到一旁的小几上,依稀听见了爬上楼梯的脚步声,越
来越近,最后是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娘娘,小万子给您带浆糊来了!也不知道娘娘是不是急着要用,趁着这会
儿有空闲,就赶紧给娘娘捎来了。」
小万子还没进门,嗓门就已经吆喝开来,他手里捧着一个小坛子,一进门就
看见满地的红纸碎片。
「谢谢小万子。」挽灯坐在原地一动也没动,缓慢地将剪好的红纸摊开,
「你来得正是时候。」
「娘娘,妳不会是一整天都在剪纸吧?到底在剪些什么呢?」小万子心里好
奇,忍不住凑上前端详。
「随手剪些东西,打发时间而已。」
「可是我瞧娘娘剪的图样挺美的,娘娘的学识渊博,这图想必也该有含意才
对。」小万子揉揉鼻子,笑呵呵地说,他觉得自己能够被派来当这门差事,是前
辈子修来的福分,挽妃娘娘的才识学问之高,听说就连皇上都不得不赞服,有时
候在与大臣议事之时,都还会征询她的意见呢!
他小万子从小就进宫,虽然能够读书识字,但充其量也不过就是一点皮毛,
能够待在有学问的人身边,让他觉得自己似乎也能变得文质彬彬起来。
「被你这么一夸奖,如果我说没有含意,岂不是要教你失望了。」挽灯轻笑
了声,示意小万子将小坛子搁在桌上,站起身走到桌子前,细心地在红纸的背面
上了浆糊,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将剪纸给贴在窗纸上,背着窗外的亮光,纸上
的图案增色了不少。
她站在窗前,近乎出神似地盯着窗上的纸花,看着图纸上一对新人紧握的双
手,唇边的微笑增添了一丝苦涩。
「既然你觉得这剪画应该要有些名堂,那我就给它取个名字,执子之手,与
子偕老……」她轻笑了声,做了最后的批注,「就将它取名为永结同心吧!应该
只有像他们这样不离不弃,牵着对方的手到老死的人,才能够真正将两颗心结成
一个,这真教人羡慕,不是吗?」
看主子娘娘说得伤心黯然,小万子心里也难过,「娘娘,小万子不懂,为什
么皇上要将妳囚在这个小书阁里?娘娘好不容易历劫归来,皇上到底是为什么要
将没有做错事情的娘娘关在这里呢?」
「小万子,你待在宫里几年了?」挽灯没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
「下个月初八就要满十年了。」
「已经待在宫里快要十年的你,怎么还不懂在这座皇宫之中,很多事情的真
相并不如表面看起来单纯呢?是,我自问没做错任何事,但是有些事情,打从一
开始就错了。」
说完,她默了声,不打算再继续说下去,一旁的小万子就算心里还有许多疑
问,也知道主仆的分际,没敢再说话,静静地退了出去。
虽然他心里觉得对不起挽妃娘娘,但是,他还是只能遵照皇上的命令,将门
给落了锁,同样的一道门,多了这把冷冰冰的大锁,令人分外感受到这道门里的
人儿就是个囚犯。
是啊!她是囚犯又如何呢?人在门内的挽灯并不在意他人如何看待自己,她
只在意凤阙一个人,只有他的喜怒能够主宰她的意志与生死。
她站在窗畔,红色的剪纸在光影的拂照之下,倒映在她清丽的脸蛋上,彷佛
刻在她身上的烙印,她伸手轻抚着纸上剪出的新郎倌荔影,深情的凝视宛如她一
直看着心爱男人的神情。
她爱凤阙,深深地爱着他。
但如今却是说尽千言万语,都无法再教他相信她的真心诚意。
他没有错!他不相信她、防范着她是应该的!挽灯伸手捂住了泛着疼痛的心
口,轻轻地倚靠着窗上的人儿,错的人是她,错在她一开始明知道自己心中的盘
算,就不该连心也赔了进去……
第一章
红色的朝阳,冉冉地,从东方的天空升起。
千百年如一日,日夜更迭,岁月流转,无一日停歇。
但今朝却不同于以往,先皇于日前驾崩,经过七十二日的国丧之后,新帝将
于今日正式继承大统。
不消片刻的时问,清晨暧昧不明的幽黯已经被红艳的朝色给取代,巍峨的殿
堂之中,大臣们成行排列,一个个拱手缄默,等待着新帝驾到,龙椅上搁着以金
丝绣成的新龙袍,代表着皇帝权力的玉玺就摆在御案央心,它们似乎也在等待着
自己的新主子到来。
「皇上驾到!」
通赞官传唱的高亢喊声由远而近,直到最后一声在殿堂之中喊出,余声绕梁,
久久不绝。
「臣等恭迎皇上!」众朝臣举笋叩首,恭迎新主莅临。
凤阙身穿帝王衮服,走进了朝堂,步上了金阶,在龙椅前站定了脚步,回首
望着大殿之下的一干朝臣,他看见了,站在殿阶之下的人,每一个都是他的臣子,
每一张藏匿在筠牌之后的脸孔都堆满了对他的忠诚。
但只有他心里知道实情,知道这些应该效忠于他的臣子们,其实一个个心怀
鬼胎,对他这位新帝而言,他们不是值得信赖的左膀右臂,相反地,他们这些豺
狼虎豹正等着将他这个年轻帝王生吞活剥。
二十四岁的他,已经称不上是稚嫩的年纪,但在权势上却生嫩得不堪一击,
因为长年居住在皇宫之中,不曾分藩建府,所以无从培养自己的党羽,在深宫之
中,与权力核心绝缘,才会让他落得无人可用的窘境。
所以,在他看似镇静的脸容之下,其实怀抱着如履薄冰的戒慎恐惧。
他所接下的是一个庞大的帝国,在他父皇不自觉的纵容之下,张李两党之争
闹得正是如火如荼,其中错综复杂的人事与朝政,只要他一个不留神处理,将会
弄得天下大乱,天下将会为之倾颓。
然而,张李二党的爪牙遍布朝廷,眼下众多臣子,他竟不知道有谁可以相信,
孑然一身深陷狼群之中,他不免感到孤掌难鸣之寂寥。
「皇上进登大位,臣等现在恭谨地献上御用宝玺!」
凤阙面色平静地从宰相张照玉手中接过玉玺,只是淡然地觎了印玺一眼,转
手交给了身旁的尚宝卿放入玉玺盒中。
接着,张照玉退回百官行列之中,这时,通赞官再度高喊:「班首前行,跪!
举筠行拜礼:」
「恭贺吾皇进登大位,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朝臣们三呼万岁的声音在瞬时间响彻大殿,凤阙的眸光为之肃然,他心里非
常明白,他帝王的生涯才要开始真正的挑战,片刻也松懈不得……
入夜,繁星点点,在幽暗的夜空之中,伴着一弯细细的月牙互相辉映着光亮,
秋天的凉风清淡淡地,拂上了桂花树梢,带着一袭香气吹进了小湖央心的暖阁里。
暖阁里仍旧亮着灯火,穿着丹白色薄衫的少女站在书案前,敛眸仔细地瞧着
桌案上摊开的锦图,锦缎依旧泛着崭新的光亮,可以见得这幅图才刚画成不久,
图上所描绘的是一个男人的模样,年轻俊美的眉目之间,掩藏不住严峻的锐利与
精明,就算没有穿上龙袍金冠,他的尊贵与威严依旧浑然天成。
「小姐,这就是今儿个登基的新皇帝吗?」丫实香玉端着刚湖好的茶水,摆
到小主子手边,情不自禁地多瞧了画像一眼。
「嗯。」少女点头。
「他真好看,又是当今皇帝,看来这一次的选秀大典,一定有成千上万的女
人挤破头要进宫去。」
「怎么可能是成千上万呢?」少女轻笑出声,睨了丫鬓一眼,「最后能选进
宫里去的秀女,都是经过千挑万选,可谓是凤毛麟爪,珍贵得很,怎么被妳说得
像是到市场上买萝卜一样不值钱呢?」
香玉撇了撇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依她来看,只要他们家小姐不在秀女
行列之中,那些进入选秀程序的秀女们就跟萝卜没两样,反正无论皇帝老爷怎么
挑,都挑不到这天底下最美、最聪明的女子。
少女扬着唇角,一朵如花般的微笑点缀在她的唇畔,她定定地看着画像中的
男人,眸子里的神色淡淡然地,令人无法洞穿她此刻的心思。
其实,就算秀女们不知道皇帝的模样如何,不也是一样抢破头要进宫里去吗?
只消有朝一日博得君宠,三千宠爱集于一身,到时候就可以光耀门楣,父兄也跟
着沾光了。
「就算不是挑萝卜好了,依香玉看来,皇帝的样子长得这般俊俏,那些秀女
们只怕会像是看到蜜糖的蜂……不,是熊,她们会像发情的母熊一样,使尽手段
也要进宫吧!」
「那些秀女们不见得知道皇帝的模样。」少女柔软的嗓调轻轻的,顺手将画
给卷了起来,「这幅画是大哥买通了一名曾经当过画师的宫人,要他照着皇帝的
图像临摹了一幅送来给我的,否则皇帝的身分尊贵,教天下人都知道他的长相,
岂不是摆明了要给暗杀他的人机会吗?」
「门主为什么要给小姐皇帝的画像呢?」香玉、心里纳闷极了,她一向对主
子的心思捉摸不透。
「是我要求的,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我要对付的敌人,我自然想要知道这个
男人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少女……也就是今年方十五岁的挽灯,轻抿起了嫩唇,不再说下去,拿过一
旁的筐盒,仔细地将画卷给收进盒里。
香玉没料到小主子会说出那种话,心里暗惊了下,看着主子略显单薄细瘦的
背影,内心百味杂陈,有一半是赞叹,另一半则是心疼,因为明明才不过十五岁
的稚龄,却已经卷入了腥风血雨的斗争之中。
挽灯反手轻轻地将筐盒盖上,敛眸凝视着盒身,彷佛能够穿透木质,看见图
画里的男人,深沉的眸光确实不似她真实的年龄。
或许如同她的义兄石燕然所说,她天生有美貌,也有才气,却唯独命不好,
所以心思才会这般老成精明,才出生没多久,就被亲生父母以极可笑的理由给抛
弃了,才不过是襁褓里的小娃娃,就被远房的叔父风延年给领养,只有她的名字
是亲生父母给的。
挽灯,要她手里挽着灯火,究竟是要照亮谁呢?
三岁时,叔父将她带到阳城,投靠到朝廷的反叛帮派「雷门」麾下,叔父的
学识渊博,很快就得到了老门主的器重,也认了她做义女,在她十岁时,老门主
决定要替她盖一座湖心小筑,独立于万春院之外。
百年来,由前朝遗臣所一手设立的「雷门」就一直与朝廷为敌,以万春院这
个声色犬马之地为掩护,图谋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恢复前朝风光。在她十二岁那
年,叔父重病撒手人寰,就在去年,老门主也因为疯疾而亡,在老门主断气之前,
曾经屏退众门徒,包括自己的儿子,只为了单独向她交代几件遗愿,拜托她无论
如何都要答应。
面对一向疼爱自己至深的老人在病危时的请托,她只能点头答应,无论如何
都会替他达成心愿。
最后,老门主叫进了儿子,只交代石燕然一句话,说她挽灯虽然是一介女流
之辈,年纪也算稚嫩,但看事情的眼光比他通透,所以任命她为「雷门」的首席
军师,以后,帮中大小事务都要找她商量,切勿独断独行。
但是,一个才不过十四岁的小女娃,要如何能够教帮中长老弟兄们信服呢?
就算,大伙儿都知道她尽得叔父的真传,对于兵法与权术都有颇深的研究,但是
她的年纪毕竟太稚嫩,一开始就遭到了众人的质疑与反对。
「小姐,时候不早,早点歇息吧!」香玉心想要是自己不提醒,只怕主子又
会读书到三更半夜。
「妳如果困了就先去歇着吧!我还不困,还要再读一会儿书,昨儿个晚上读
到一段文章,到现在还没想通作者写这段文章的含意,在还没想通之前,我睡不
着。」
说着,不管身旁的婢女急呼呼地跳脚,挽灯拿过小油瓶,添油让火蕊烧得更
旺,坐在书案前,将书本翻到昨晚结束的地方,就算香玉在一旁聒噪着,她还是
能心平气静地继续看下去……
三年后
深宵的天牢之中,原本应该是安静肃穆的,然而此刻却是灯火通明,官兵们
的吆喝声此起彼落,在天牢之外,大批的官兵来回穿梭,一个个无不是严阵戒备,
几乎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过去那边瞧瞧,一定要仔细搜查,务必要把逃掉的死囚给捉回来!」率队
的将领指挥着麾下的士兵,脸色异常地凝重。
接到军令的官兵们立刻四散而去,他们脸上的神情也轻松不起来,因为今晚
的事情要是闹大了,说不准是杀头的大罪啊!
所以,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在消息传到上头主子耳里之前,快点
把逃掉的囚犯给逮回来,到时候就算要被降罪,最多也是扣饷罚禁闭,再不然就
捱个几棍,总之无论如何,只要能保住他们项上人头,就已经是大幸了!
但他们的如意算盘似乎是打错了!
就在他们忙着亡羊补牢之时,天牢里有犯人逃跑的消息已经传到上头去了,
而且层级之高,超乎他们所能料想……
巍峨的皇宫,帝王的殿阁之中,此刻并不因为深夜而平静,在皇帝理政的御
书房里,依旧亮着灯火,侍驾的宫人在门外躬首静立着,随时等候着主子的召唤,
不敢有一丝怠慢。
「把话说清楚,怎么会让人犯给逃了?」
凤阙坐在御案前,低首看着手里的书卷,低沉的嗓音不含一丝情绪,淡淡然
的,不疾不徐,却教闻者头皮为之发麻。
身为皇朝的继位者,凤阙的铁面无私一向是众所皆知的,他不仅是严以律人,
对自己也绝对没有宽贷,所以才不过继位短短三年,已经确立了皇朝的典范,有
功论赏,有过必罚,无人能够例外。
几位大臣深夜被召进宫廷,对于昨天晚上天牢里所发生的逃狱事件,他们都
有耳闻。
李呈祥官拜刑部尚书,他一直都非常清楚主子对「雷门」相当重视,甚至于
意有所指,暗示他打算在这两年就将「雷门」的事情做个了结,不想再让这个从
前朝遗留下来的「麻烦」继续作乱下去。
「回皇上,事情发生得极为突然,守牢的狱卒们没有人知道一开始的情形,
大概是刚敲过三更的梆子时,天牢里就起了骚动,没人知道那些犯人究竟如何逃
出,只知道三更的梆子才敲过,原本紧锁的牢门就打开了,犯人们一股脑儿涌出,
杀得狱卒们措手不及……」说到最后,他默声了,就算几年来,他一直被视为与
皇帝亲近的大臣,也受到主子相当程度的信任爱护,但是,越是明白主子的性情,
他的心就越沉重。
在他的心里不禁感叹,这算是「乐极生悲」吗?前几日才因为府衙捕房不费
吹灰之力逮到了四名「雷门」的徒众,得到了几句嘉许,才不过短短几天,世事
就全变了个样子!
凤阙冷着俊颜,静静地听着,脸色显得越来越阴沉。
「逃了几个?」他冷冷地问。
「这……」
「说,究竟逃走了几个人?!」
「凡是雷门之众,全数都……逃了。」
「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次。」浑厚的嗓调依旧是波纹不动。
「在天牢之内,凡是雷门之众,全都逃掉了。」
一瞬间,御书房之中的气氛为之凝结,看着主子铁青的脸色,没有人敢吭半
声,出了那么大的乱子,就算是下一刻人头落地,他们也怨不了谁。
他们都在等着主子开金口,心里惴惴不安。
但就在这时,凤阙又翻过了一张书页,深邃的眸光依旧定在书卷上,心里有
着盘算,在他的沉默之中,众人各自揣着一颗不安的心,随着时问的过去,看着
没打算开口的主子,笼罩住他们的惶恐心情益发沉重了起来……
另一处地方,也在同一个夜晚。
月上柳梢头,小河两畔,灯火通明,在小河之中,泛着几艘挂着灯笼的小舟,
舟上的男人与女人饮酒寻欢,风情绮丽。
在小舟之中,以挂着万春院图腾的灯火最多,在阳城之中,万春院的名气之
大,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要是谁家娘子哪天晚上找不到相公,只消到万春院逛
上一圈,包准能够把自己的相公拎回去。
在这万春院里美女如云,就算不是美人的姑娘,也绝对是才气纵横,谈吐不
凡,应对得宜,哪是自己家里的黄脸婆可以比拟?
所以,就算每晚耗在万春院里要花上大把银子,也吓不退上门来逐艳寻欢的
男人们。
但今晚的万春院格外不同,在一门之隔的内院里,人们的笑声如雷,不时地
传来男人们大口喝酒,喊着爽快的粗厚嗓音。
在男人堆里,挽灯是唯一的女子,她面容沉静地坐在堂前的太师椅上,一袭
月白色的衣衫,在一群粗气的男人之间,格外显得秀气单纯。
在万春院中,她的存在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对于许多前来寻花问柳的恩客而
言,她挽灯是个卖笑不卖身的清倌,也是他们可望而不可及的绝世佳人,她的容
貌清丽,称不上沉鱼落雁,但是许多达官权贵仍旧愿意花上万两黄金,只为了与
她畅谈一番,无论是谈古论今,她无所不知。
而秘密指的当然就是她与「雷门」之间的关系,除了万春院的老鸭嬷嬷与自
己的兄弟之外,谁也不知道她挽灯就是「雷门」的军师,这些年来,「雷门」与
朝廷之问的对峙,在背后总有她的身影存在。
而「雷门」门主石燕然就坐在一几之隔的交椅上,线条粗犷的脸庞上难掩得
意,他手里也端着酒碗,碗里醇厚的烈酒已经被他喝得涓滴不剩。
「真是太令人痛快了!要是皇帝知道自己从头到尾被一名女子给耍得团团转,
心里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此话一出,众人哄堂大笑,似乎已经在心里描绘出皇帝气得脸色铁青的模样,
这教多年来吃了朝廷不少苦头的他们心里大大痛快。
今儿个约莫傍晚时分,从京城快马传来了好消息,那就是他们在天牢里的弟
兄都已经顺利逃出,此刻安置在他们设于京城的分舵里休养生息,挽灯指示他们
在风声过去之前,绝对不可以出来抛头露面,一切都必须小心低调。
在「雷门」之中也算是二朝元老的-福康,大口干掉碗里的酒,他人如其名,
体型敦胖,眉目之间总是带着笑意。
「挽灯,妳真是我们雷门得来不易的宝贝,多亏了妳,咱们才可以把被关进
大牢的同伴给救出来,这么多年来,让他们在牢里吃了不少苦头,妳真是他们的
大恩人啊!」
自始至终?总是沉默不语的挽灯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福大叔过奖了,
挽灯只不过出张嘴皮子,出生入死的还是大伙兄弟们,毕竟天牢是重兵看管的禁
地,谁也没把握把人给送了进去,还能够顺利逃出来,所以,这全是大伙儿的功
劳。」
「妳太谦虚了!挽灯。」石燕然没好气地笑道。
「挽灯所说的都是实话。」她缓缓地摇首,唇畔轻浅的微笑并没有因为众人
的赞美而加深。
这时,她的沉静引起石燕然与-福康两人的面面相觎,但是他们无法看穿在
她心中的想法,在她年纪尚小之时,深沉的心思就已经不是他们所能够理解,更
何况今年已经十八芳龄的她,总是沉稳得教他们总有错觉,以为在她如珠玉般美
丽的躯壳里,藏着一个极睿智的老者灵魂。
「挽灯,妳怕了吗?」福康忍不住冲口而出,但话才一出口,就觉得自己问
了一句蠢话。
「-福大叔倒是说说,挽灯应该怕什么呢?」她扬起一抹浅淡的微笑,依旧
是一贯的淡然。
没料到会被她反问,福康起初愣了一下,旋即大笑了起来,「好好,这才是
咱们的好挽灯,气魄胆识都不下于男人,妳只管放心吧!我们一定会保护妳,妳
可是我们雷门好不容易得到的宝贝,说什么也不可能让那个皇帝老子知道妳的存
在。」
他这句话引起了大伙儿的共鸣,石燕然站起身,拍拍胸脯上晕爽地说道:
「没错,绝对不能让他知道妳的存在,虽然咱们大伙儿都想见识一下,如果那个
皇帝知道自己败在女子手里,不知道脸色会有多难看?」
闻言,挽灯只是抿着浅笑,没开口响应,在她美丽的眸光深处看不见兴高采
烈,反倒是有着仲仲忧心。
看着义兄以及诸位长辈一副如获至宝、有恃无恐的样子,她不由得满心忧愁,
唇畔的浅笑就像涟漪般不知觉地消失了。
「挽灯,依妳来看,这次咱们在各地招募新血,能有多大成效?」
「不能就此作罢吗?大哥,好不容易才将咱们的人从天牢里给救回来,还没
过上几天安乐日子,又要大动干戈了吗?」
「挽灯,妳说这是什么话?这几年来,大哥哪件事情没听妳发落?妳说要让
大伙儿按兵不动,养精蓄锐,大哥就照妳的话去做,但眼下已经都过了三个多月,
难道,妳还要教大哥继续等下去?」
相较于石燕然的激动,挽灯显得相当平静淡然,「这三个月来,大哥自己所
做的事情,自己心里应该有数才对。」
说完,她站起身,往门口走去,在经过同样也是「雷门」二朝元老的墉如秀
身边时,顿了一顿,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留下了屋子里石燕然等人面面相觎,
不约而同露出了疑惑不解的表情……
从天牢死囚被劫那晚之后,一连大半个月,朝廷之中弥漫着紧张诡谲的气氛,
大臣们没人敢多说半句闲话,唯恐在这风头上惹祸上身。
然而同样是默不作声,但这件事情在张李二党之中,却有着迥然不同的发展,
因为负责看守天牢的将领俞山松是张照玉的远房外甥,当初就是他在皇上面前力
保远房外甥当上禁军将领,如今出了乱子,该有的责罚绝对免不了。
这些年来,两党之争在台面上虽然和缓了,但在私底下的角力之战却犹如紧
绷的弓弦,两方都在等着机会将对手给赶尽杀绝。
众人屏息以待,等着皇帝的罪责,但是凤阙却没有半点动静,据服侍的内官
透露,说主子这些天起居正常,没有半点不寻常之处。
张李二党都收买到了这个消息,但这个消息却听得众人头皮发麻,就在不久
之前,天牢里有三十几个死囚没声没息地消失了,在这种时候皇帝的不动声色,
才真的是不寻常!
接照李的想法,主子应该龙颜大怒,追究负责将领的过错,这一追究下来,
不过只是俞山松死罪难逃,张照玉脸面无光,在朝廷里的威势也将大大受损,到
时候他们自然可以拾得现成的便宜。
而张照玉与一干门徒可是个个心里吊着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他们当然知道李永康等人心里所打的算盘,虽然心里不甘,但是在主子的旨意未
明之前,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
八月的风,重一暖之中已经带着一丝微凉、草木依旧翠绿,然而早开的桂花
却已经在暗一不秋天的脚步已经近了。
凤阙坐在半山上的小亭里,俯瞰着水光邻洵的湖面,眸光深沉,冷静的脸容
教人完全无法窥探出一丝情绪。
他并非不知道大臣们拿银两收买内官,探听他的动静,但他就是故意让内官
放出消息,故意要扰乱他们的视听,而至于收到的贿金,就当作是那些大臣们替
他给奴才们的赏金。
「这些日子大臣们的反应如何?」凤阙淡然地开口,深沉的眸光定定地望着
波光灿亮的湖水。
「回皇上,朝臣们一日没得到皇上的旨意,只怕是一日不得舒坦。」李呈祥
十分谨慎地回答。
「是吗?」凤阙轻冷地笑哼了声,「就让他们继续折腾着吧-浴道些年来,
他们也让朕没一日能得清闲,朕怎么能让他们好过呢?」
「难道皇上没打算究责吗?」
「功必赏,过必罚,一直就是朕任命朝臣的准则,如今出了那么大的乱子,
朕怎么可能不究呢?但是,比起究责,朕更想知道到底是谁策划了这件事,而且,
一日没揪出里应外合的奸细,朕就一日不能放心。」
「正如皇上所说,如果没有内奸,牢里的人犯怎么能够轻易逃出,牢门上的
锁却丝毫无损,这件事情微臣正在详细调查,相信不久以后就会有结果。」
「嗯。」凤阙淡然颔首,冷峻的脸庞波纹不兴,依旧是一贯的沉静,「这件
事情确实该办,不过,上回朕交代你调查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皇上所指的是[雷门]的幕后指挥者吗?」
「嗯,朕相信必定有这个人存在,石燕然虽然在[雷门]之中颇得人望,不
过终究是个血气方刚的武夫,他没有那种能耐调兵遣将,所以在他的身后必定有
高人指点。」
「关于这件事,微臣倒是已经得到一个很可靠的线索,这两日已经着手派人
前去调查,一定很快就能给皇上满意的答复。」
「爱卿所谓的可靠线索,倒是说来听听。」凤阙饶由昌兴味地勾起笑痕,转
眸看着李呈祥。
「是。」李呈祥点头,开始娓娓道来,对主子不敢有半点隐瞒,「多年来,
朝廷一直无法知道[雷门]的总舵位置究竟在何处,眼下微臣倒是得到了一个极
精确的地名,就在离洛阳不远之处,有一个名叫阳城的县府,地方不大,倒是人
才济济……」
凤阙静静地听着,一双沉锐的眸光望着湖水,幽悠荡然的湖水映在他深邃的
黑眸深处,像极了他心中正在起伏盘算的思绪……
第二章
秋天的风已经渐感凉飕,山野之间的枫树叶片也已经红透了,攀爬在山崖边
的地衣也添了几抹艳红的颜色。
挽灯没让香玉跟随,一个人走出了湖心小筑,她很坚持要一个人散心,好好
的一个人想事情。
秋尽了,冬天即将来临,转眼问又将是一个年头过去。
在她的心里有着感叹,也有着忧虑,虽然大哥与福大叔等众人都极力保护着
她的身分,说什么也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但她自己心里明白,一次又一次在皇
帝眼皮子底下闹出大事,就像是孩子玩火一样,稍不留神只怕会落得玩火自焚的
下场。
近半年来,她一直想起义父当年临终交代的遗言,那老迈的嗓音好像仍旧不
断在她耳边一字字、一句句叮咛,没有一日在她的心里或忘。
如果还要让更多人做无谓的牺牲,那就算毁掉也无妨。
做老子的人,还会不懂自己充子是哪块料吗?老夫不敢奢望要妳嫁他为妻,
但是,就算是当一辈子兄妹,妳也绝对不能见死不救……
挽灯轻叹了口气,无奈地轻笑,心想就算义父没给她交代,她也绝对不可能
会见死不救呀!
一阵沁着冷意的风迎面吹来,在风中有一丝浓艳的气味,凡是阳城人对这种
气息都十分熟悉,是雪艳草开花的味道,它的花儿十分不起眼,但花味却非常强
烈,带有些微毒性,会使人昏迷无力,当地人会在盛开的季节避开它。
挽灯没料到自己在深思之际,不小心太靠近谷地,她自然也不会任意亲近雪
艳草群聚生长的地方,但就在她转身要离去之时,一声鹰鸟高亢的鸣叫声引起了
她的注意。
挽灯昂起娇颜,看见了一只矫健的雄鹰在天空中盘旋飞舞,而在牠的下方,
正好是雪艳草开得最茂盛的谷地。
她看见鹰脚上的金色环扣,在阳光的反射之下发出刺眼的光芒,立刻就知道
这只鹰儿已经被,$JlI服成家禽了,如今牠盘旋不去,想必牠的主人就在附
近,而且极有可能就在谷地之中。
如果她猜想得不错,牠的主子应该已经中了雪艳草的招了!
「鹰儿呀鹰儿,你应该正在苦恼着要如何救自个儿的主子吧!」她扬起一抹
浅浅的微笑,昂起娇颜,盯着在天空中盘旋的鹰集。
彷佛响应她的话一般,鹰鸟发出了锐利的叫声,从天空俯冲而下,停驻在距
离她不远的一株枯木枝杆上,直直地盯着她。
「想要我救你的主人吗?」挽灯可以看出鹰集聪慧的资质,想必牠的主子也
绝对不是简单的人物。
这时,鹰单没响应她的问题,只是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冷不防地再度振翅飞
上天际,直接往谷地飞去。
在牠的身后,挽灯轻轻地叹了口气,拾裙随牠而去,柔嫩的嗓音带着一丝丝
无奈,「好蛮横的鹰儿,吃定了我一定会救你的主子吗?看你的模样,我几乎已
经可以猜想你主子绝对不是个好惹的狠角色。
挽灯如玉葱般的纤纤指尖,轻抚过男人飞扬的眉,她坐在床榻旁的矮凳上,
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但她犹然一动也不动地坐着,看着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男
人,任由时间悠悠流过。
在她的心里有着疑惑,也有着诧愕,因为,就在她初见到男人的第一眼时,
就识出了他的身分!
他是当今皇帝,凤阙!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阳城呢?
前几日,她听说城中几代经商的富商陈家招待了几名从京城来的贵客,陈老
爷一向与朝廷交好,人们耳语他这次接待的客人是皇室权贵,但任谁也想不到这
名贵客竟然就是当今皇帝!
挽灯仔细地端视着凤阙沉睡的脸庞,果然一如人们的传言,他真是一个好看
的男人,从眉目之间透出身为帝王的威严,他的身长比她想象中还要高大挺拔,
结实的体魄可以看出来他并非是一个纵欲过度的皇帝。
她觉得自己的心态真是奇妙,他们两人明明就是宿敌,她理应趁这个机会把
他给杀掉才对,但此刻竟然还有闲情逸致评论他这个男人的模样。
但除了评论他的模样之外,在她的心里还有更多的想法,一个个不受她控制
地浮上脑海。
蓦地,一朵笑花泛上她的唇畔,心里似乎已经有了决定。
「小姐,汤药熬好了。」香玉小心翼翼地将冒着热烟的汤药端进来。
「嗯。」挽灯收回了停留在凤阙脸上的视线,回眸轻声地吩咐道:「先搁在
桌上吧!等汤药稍凉了我再喂他。」
香玉依言照办,把汤碗搁置在桌上之后,犹豫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一肚子想
说的话,「小姐,难道妳没瞧出来,这位公子的模样好似……」
还没听婢女把话说完,挽灯几乎已经能够猜到她接下来想说的话,几乎是立
刻就打断了她,「嘘,小声些,别打扰公子歇息。」
「可是……」
「放心吧!我心里自有分寸,也很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在她柔软的嗓
音之中充满了不容否决的坚定。
闻言,香玉只能乖乖地闭上嘴巴,硬是把想说的话吞回肚子里去,毕竟人要
有自知之明,他们家小姐的脑袋瓜子不知道比她聪明多少倍,哪里轮得到她大放
厥词呢?
自始至终,凤阙的意识都非常清楚,他只是感到全身虚乏无力,但并不代表
他的神智也跟着昏迷。
但就算是清醒了,他也没有急着想要睁开眼睛,心里明白自己正身处在一个
陌生之地,不轻举妄动才是上上之策。
他暗自斥责自己太过大意,早在他带着随扈骑马出门之前,陈庄主才叮咛过
在城北的一座谷地之中正盛开着有毒的花朵,其香味独特,嗅多了会使人四肢无
力,不能动弹,但这种花草是毒也是药,所以阳城人还是任其生长,只需留意在
秋末时节小心避开,彼此就能相安无事。
但他却因为放鹰而不小心踏入了谷地之内,只怕眼下被他策马抛落在后头的
护卫们都正在着急不已吧!
凤阙平心静气,不让自己的心情紊乱,对他而言,这并不难做到,而且,轻
抚着他脸庞的纤细玉手,格外地令他感到心情宁静,让他几乎贪峦起被她碰触的
感觉。
他听见了女子交谈的声音,两个人的年纪应该都不大,但是可以从语气之中
听出尊卑之别,其中一名女子的嗓音特别柔软,并不是虚弱无力,她坚定地说出
每一个字,明白自己并不需要以高亢的语调令人信服。
然后,他听见了有人离开的脚步声,只有一个人,另一个人还留在房内,只
不过久久没有开口说话。
「你已经醒了吧?公子。」柔软的女子嗓音再度在他的耳边响起,轻柔绵细,
就像是拂过他耳畔的春风。
闻言,凤阙并没有被识穿而感到赧然,而是勾起一抹微笑,缓慢地睁开沉锐
的双眼。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极白净的玉容,她的模样就像是一朵初春盛开的白色杜
鹃花般,没有牡丹盛气凌人的冶艳,反而在纯净之中散发着清丽的气息。
有一瞬间,挽灯的心口窒息了下,在「雷门」多年,见识过的英雄好汉绝对
不在少数,但是,她却从未见过一双如此慑人心魂的魅眸,就像是有着幻力的黑
曜般,不经意的一瞥,就已经震住了她的心魂。
凤阙不发一语地盯着她,想从她那双盈盈泛亮的美眸瞧出一些端倪,他讶于
她的观察力敏锐,能够从他几乎没有变化的气息瞧出他已经清醒。
「小女子名叫挽灯。」
「挽灯?很耳熟的名字。」
「公子如果有听过万春院,那知道奴家的名字也不为奇。」
「是了,在万春院中有一个极出名的清倌花魁,她的名字就叫做挽灯,听说
她乃是男人梦寐以求的绝世佳人,就连京城里的达官权贵都不远千里而来,散尽
家财也只为了博得佳人一灿。」在抵达阳城的第一晚,他就曾经听陈庄主说过,
但是他却无心逐艳,听过就算了!
「公子过奖了,挽灯没有那种天大的能耐,不过就是命薄福薄,沦落红尘卖
艺卖笑,只为了贪图一口温饱罢了。」说完,她回避他灼锐的盯视,起身端过桌
上的汤药,再度走回床榻旁落坐,但这次她并非坐回矮凳上,而是直接侧身坐在
他的身畔。
「那是什么?」凤阙对于她主动的偎近没动声色,只是定定看着她手里的那
碗汤药。
「芍根汤,能解雪艳草的毒,公子不喝也行,但是喝了芍根汤能够快一点解
除毒性,公子也能够早点恢复力气。」
「要我喝也无妨,但是姑娘不扶我起来,只怕没法子顺利将药喝掉。」他不
介意让她知道自己此刻依旧是力气全无。
她让他觉得有趣极了!或许是因为在风尘之中打滚太久,她的眸光太过深沉
难懂,但她的举止却又是充满了明显示好的挑逗意味,唯恐他会不明白她对他怀
抱着好感。
「不扶公子起来,也有不扶的喝法。」她扬唇绽开一抹宛如春花般的笑意,
仰首喝了一口汤药,将碗搁在一旁的矮凳上,双手捧住凤阙的脸庞,俯首吻住了
他的唇,将口中的汤药过渡给他。
投怀送抱的女子他见多了,同时也对这些女人感到厌恶及无奈,他拧起眉心,
只当她也是其中之一,但是,她柔软如花瓣般的唇,大胆放肆之中又带着丝羞怯,
就在他几乎快要为之着迷的时候,又突然退开。
挽灯伸手轻拭掉残留在他唇边的药汁,扬着浅笑的嫩唇泛着诱人的光亮柔软
地说着:「公子想要再多喝一些吗?药力够的话会好得比较快。」
凤阙瞇细了眸,直勾勾地盯着她,明知道她故意招惹他,让他感到不耐,但
却又无法对她抗拒。
「妳觉得我有必要做有损于自己的决定吗?」他沉声道,虽是一语双关,但
话中的意思却是明白极了。
「是啊!公子说得对,谁不想好得快些呢?」她抿起了一弯如月牙般的微笑,
端起汤药又喝了一口,然后吻住了他,这一次,她柔嫩无骨的纤手搁在他宽阔的
胸膛上,在喂药的同时,手心揪住了他的衣袍。
这一次,凤阙感受到的不只有药汁的苦味,还有她沁着馨香的气息也一并袭
上,充斥在他的呼吸之间,挑起了他最本能的紧绷,但就在他伸手要按住她的时
候,她动作灵巧地闪躲开来,站起身,后退了两步。
她双手背在身后,娇颜轻侧,笑咪咪地说道:「够了?芍根汤的药力强,不
宜多喝,免得伤身,公子再多歇会儿,灯儿不打扰你了。」
说完,她故意对凤阙那双迸出危险光芒的锐眸视而不见,转身走了出去,顺
道将门给带上,但几乎才一出门,她的双腿就发软了,靠在一旁的门柱上,好半
晌不能动弹。
她闭上双眸,深吸了口气,感觉那男人的气味与触感好像还逗留在她身上似
的,她按住了湿润的唇,耳边彷佛还能够听见当她过渡汤药给他时,药汁在他喉
头吞入的声音,她心口不由得一阵发紧。
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一场由她亲手所布下的诡局已经开始了!如果她现在才感到后悔,想要打消
念头退出,唯一的下场只有一败涂地,休想得以存活了!
这时,她听见了门内传来男人压抑的低咒声,似乎感到非常懊恼,她柔嫩的
丹唇不由得勾起一抹得意的微笑,无论这场局会不会有变数,最终的结局又将如
何,至少,她第一步已经成功了——
「去!」
凤阙扬起长臂,原本停驻在他臂膀上的鹰集立刻高飞而去,不到片刻的工夫
就已经消失在遥远的天边,只剩下豆大的黑影。
他昂立在檐廊上,冷风吹拂着他的衣袂,眼眸极为深沉,利用鹰集回去陈家
庄报讯,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来接他,但是他的心思却不在此,而是在他此行前来
阳城的目的上。
眼下,除了随行他到陈家庄的李呈祥等人之外,所有大臣都以为他人在洛阳
行宫之中赏菊玩乐,那当然是他前去洛阳的借口,谁也料想不到他竟然会为了想
要一探「雷门」的究竟而微服出巡。
其实,令他感到兴趣的并非「雷门」,而是躲在石燕然身后运筹帷喔的真正
主使者,虽然这个人与朝廷为敌,但是,这人一次次从朝廷手中把人救走的权谋
诡计,竟让他心里不禁因为赞佩而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如果这个人不是存心与朝廷为敌,那他绝对会不择手段,将这个人延揽到他
的内阁之中,替朝廷效命!
这时,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人走了过来,他回过头,看见挽灯端着刚煎好的药
汤走过来,见到他已经能够起身,似乎不感到讶异。
「公子有气力下榻了吗?」她的语气柔软,不疾不徐,佯装自己并没有因为
他的步步逼近而心慌意乱。
「今天一早就感觉气力恢复了不少,多谢妳的解药。」凤阙在她面前半步之
遥停住脚步。
「没事,不过是举手之劳。」
「对妳而言只是举手之劳,但对我而言,可是天大的救命之恩,说吧!妳要
我如何报答妳呢?」
「灯儿没想过要公子报答。」
「妳说这话是真心的?」
面对他锐利的盯视,她只是轻抿着微笑,感觉他阳麝的气息就在咫尺之间,
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沉匀的气息就拂在嫩颊上。
「有人夸过妳聪明吗?」凤阙撩起她耳畔柔软的青丝,心想就算是他后宫之
中最娴雅的妃子,也无法将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回答演绎得如此恰到好处,她欲言
又止的态度更教人想要知道真正的答案。
她依旧抿住嫩唇,不想回答他的问题,恬静的神情宛如一朵遗世而独立的花
朵,静静地以美丽的姿态绽放着芬芳。
「喝药吧!最后一帖药了。」她端着汤药转身走进屋里,把托盘搁在桌上,
拿起一旁的调羹,轻轻地把汤药给翻凉。
凤阙走到她的身后,伸出大手握住她拿着调羹的柔芙,慢条斯理地拨动着墨
黑色的药汤,两人的动作一致,就连呼吸也渐渐变得同调。
时问静悠悠地在他们之间流逝,谁也没打算开口喊停,明明只是将汤翻凉的
简单动作,却像是两人之间的相拥慢舞,一直到汤药不再冒出氤氲热气,他们依
旧没有停手。
因为,汤药是否还热烫,对他们而言已经不再重要。
最后,凤阙先放开了大掌,她也跟着停了下来,没有开口告知,行动却是不
约而同的。
她闭上双眸,感觉他的唇啄吻着她的耳朵,挑逗地含住了她柔软的耳垂,低
沉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肌肤上,比起直接的碰触更教人觉得暧昧难耐。
凤阙一手扣住了她白嫩的颈项,另一手则横过她纤细的腰肢,让两人之间的
距离完全消失于无形。
他的唇吻落她的颈项,一面吻着,一面撩落她的外衣,在吻至她细瘦的膀子
时,张口烙下了浅浅的齿痕,彷佛野兽在吞噬自己的猎物之前,给予最致命的一
咬。
挽灯心跳得飞快,肩上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的心儿一揪,瑟缩了下,伸手按
住了他充满侵略感的大掌,「不……」
「昨天妳在挑逗我之前,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的结果。」凤阙低沉的嗓音在
她的耳畔响起,心里压根儿没打算听到她的拒绝。
「灯儿只是心里害怕。」她娇嫩的嗓音细若蚊纳,不由自主地轻颤着,「怕
与公子一晌贪欢,替自己招惹来飞蛾扑火的下场。」
是飞蛾扑火,也是自投罗网!挽灯在心里暗道。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在假装,
因为恐惧是真的,害怕也是真的!无论她曾经有过多少次成功的权谋璧算,这都
是第一次她拿自己当做筹码,她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全身而退,但却不知道自己
最后将会受到多深的伤害?!
「倘若不是一晌贪欢呢?」他无视于她的制止,修长的指尖轻抚着她如皓雪
般白哲的胸口,顺势握住了她靠近心口的左胸,如凝脂般腴嫩的胸乳,恰到好处
地盈满他整只手掌。
「只是一名倡优的挽灯,可以从公子身上得到更多吗?」她欲迎还拒,就在
这时,他隔着衣料夹玩住她胸乳顶端的嫩蕊,突然袭上的陌生快感教她倒抽了一
口冷息。
凤阙将挺直的鼻梁埋在她的发间,爱极了沁在她发丝间如花般的馨香,加入
了另一只大掌,两只手同时捻弄着她一对饱满的椒乳,时而捏握,时而拧玩,不
到片刻,就感觉那一对嫩蕊在软兜下充血绷硬犹如珍珠。
「为什么不行呢?」他轻笑了声,冷不防扳过她纤细的身子,敞开她的单衣,
扯下软兜,看着一对雪白丰腴的娇乳映入眼帘,宛如一副绝美的景致,勾诱着他
最本能的欲火,让他胯问的男性在一瞬间变得亢奋。
一直以来,他理政的风格相当自制谨慎,但那并不代表他对于男女之问的欢
爱不在行,相反地,他不介意在女人身上发泄过多的精力,但他会很清楚地让后
宫里那些妃嫔们知道,要得到他的疼爱并非难事,但是想要让他为她们任何一人
破例纵容,就要有被打入冷宫的心理准备!
挽灯昂起美眸,正视他灼锐的眼眸,却在还来不及看清楚他眸底的思绪时,
就已经被他吻住了嫩唇。
当他的唇覆落之时,一瞬问的惊讶让她无法动弹,他彷佛侵略般的吮吻舔弄,
教她几乎没有招架之力,当他灵活的舌尖勾舔着她的上颚,教她忍不住泛起一阵
近乎战栗的快感。
同样都是唇齿的相碰,但完完全全不同于上次喂药时的含蓄,她的心跳加快,
呼吸也变得喘促,她彻底地被震惊了,他的强悍高大让她觉得自己好弱小,彷佛
随时都会被他捏成碎片。
半晌之后,凤阙放开她,眸色变得黝暗,盯着她被自己吻肿的嫩唇,红溉滥
的,透出一种异常撩人的光泽。
「要?或不要?」他问得十分直截了当。
挽灯无力地揪住他的衣袍,指尖轻颤着,这是他给她最后一次逃开的机会了,
只消她说不要,他便会离开。
「灯儿只求公子答应一件事情,请公子离去之时,千万不要扔下灯儿一个人
不管,可以吗?」
她要进宫!
如果她要调查出十几年前的朝廷旧案,再也没有比进入宫廷,亲近皇帝身边
更能够方便行事了!
「好,妳的请求我答应了。」话声一落,他横臂腾空抱起她,迈开长腿大步
地往床榻步去,他低头看见她将小脸倚在他厚实的膀子上,一头乌黑的青丝如瀑
般泻落,宛如一朵洁白的花儿般令人我见犹怜。
他将她放落在床榻上,情不自禁地将脸埋进她的发问,嗅闻着她发丝之间香
甜的气味,张牙啮咬着她颈上白嫩的肌肤,大掌握住她饱满的娇乳,亵玩拧弄着,
揪玩着顶端那抹如桃花般的嫩蕊,不到片刻的工夫,在她腴白的胸乳上已经泛着
浅浅的红痕。
挽灯不自主地扭动着纤腰,昂起下颔,难以忍受胸口骚动的感觉,她觉得自
己变得越来越奇怪,被他碰触过的地方,都像是着火般在发烫着。
从小,她就在万春院长大,男女之间的情爱声色,她早就见多不怪,院里的
姊妹们总是告诉她,这回事说穿了很简单,但是自个儿没亲身经历过一回的话,
只怕是他人说破了嘴,也决计无法体会个中真正的滋味。
凤阙放开她的发丝,抬起长身,动手扯掉她身上的衣衫,让她白净如玉般的
身子一寸寸展露在他眼前,最后,在脱掉她亵裤之时,遭到了些许抵抗。
「不……」挽灯按住了他的手,生平第一次害怕得几乎快要掉眼泪。
他看着她泛红的娇颜,心里觉得纳闷,明明是她主动勾引他,但是,他却又
能够从她的举动之中,感觉到曲意迎合的勉强,虽然矛盾,却令他感到加倍兴趣,
也更加撩起他的欲火。
两人四目相交,却各自怀着心思,就在挽灯感觉他松放了力道,以为他要放
弃的那一剎那间,他大掌猛一用力,将她月白色的亵裤扯成了碎片。
她惊呼了声,却立刻被他吻住嫩唇,未能出口的抗议全被他给吮去了,但她
确信自己看见了,看见这男人眸底噙着邪恶的笑意,凤阙拥住她,一次次反复地
吻着她,大掌往下探抚,一直来到她紧夹的双腿之间,他强硬地用膝盖分开她的
双腿,好让自己的手可以侵略她腿心之问柔嫩的禁地。
「唔……」当他的手碰触到她最敏感的嫩核之时,挽灯呜咽出声,身子宛如
被雷极般窜过一阵战栗。
他修长的手指一次次进出着她瑰嫩的花瓣,剜弄着她濡腻的内襞,他探入了
一根长指,然后又是另外一根,两只并起的长指并且在她的幽径深处旋转着,随
着不断的进出而掏弄出淫荡的花蜜,泛滥地濡湿了他的手。
她咬住下唇,羞耻地听见自己被他玩弄的声音,那是她被强迫绽开的花瓣一
次次吞噬他长指的羞人声音,挽灯不想让自己太过沉迷于欢爱的快感之中,但是
随着他一次次玩弄,酸软快慰的热潮如蛊毒般占领了她全副的感官。
原本,她以为强迫自己委身于他,将会是一件极痛苦的事情,她甚至于害怕
过不知道该如何迎合他的占有。
但就在此时此刻,她发现自己根本不需要假意迎合,她甚至只需要放弃最后
示点矜持,全副身心就会被他给掳获。
她压抑的娇吟声听起来十足令人着迷,凤阙瞇细锐眸,胸口感到一阵抽紧,
强烈的占有欲望几乎让他失去控制。
狂乱之中,挽灯几乎无法思考,生平第一次,她不想挣扎,只想要随着如浪
潮般的欲望沉溺下去。
她的心跳飞快,胸口胀得就快要窒息,酸软的快感不断地堆栈,就快要崩溃
的那一瞬间,他冷不防地彻手,顿时涌上的失落感让她几乎不能忍受。
她扬起微湿的长睫,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她再度看见了在他黝邃的眸子之中
噙着邪恶的笑意,她颤着唇,好半晌说不出话。
凤阙不得不承认,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能够看清楚她的眼神,看见她泛着一
见光的美眸之中闪烁着直接而且赤裸的欲望,挑起了他心里最强烈的男性本能,
恨不得立刻将她占为己有。
而他也确实将心里的想法付诸行动,大手不耐地扯掉身上的衣袍,回到她的
身上,分开她玉白的双腿,让紧绷的昂扬抵着她水蜜泛滥的娇穴入口。
挽灯倒抽了一口冷息,那只是一瞬之间,却又彷佛永恒般长久,他充满力量
的半身强势地挤入她狭嫩的娇穴之中,硕实的巨大,火烫的温度,让她根本就没
有能力承受。
「痛……」她咬着嫩唇,挣扎着想抽身。
但他却不允,大掌按住她圆嫩的俏臀,以最强悍坚定的力道完全地没入她,
她身子里如丝绒般绝妙的滋味让他忍不住低吼出声。
撕裂般的疼痛让她咬紧牙关,无助地将小脸埋进他的颈窝之间,一双纤细的
手臂紧紧地环住他的颈项,心里有着震惊,有着不敢置信,在自己的身子里竟然
有着男人的半身,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万春院里的姊妹会告诉她,这回事若决计不
会知晓个中的滋味。
好半晌的静止不动,彷佛是完成了仪式般屏气凝神,接着,他缓慢地抽出昂
扬,一开始的律动是缓慢的,每一次撒出之后,总是没根又埋入了她,一次又一
次,直到了欲望的火焰越来越无法控制,将他最后的一丁点自制力燃烧殆尽,抽
送的速度开始变得狂烈。
挽灯感觉到身子里依旧有着疼痛,但随着他一次次捣弄,花蜜盈溢,让疼痛
不再明显,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揪紧酸软的快感,在她的小腹深处泛开,教她越
来越无法忍受,蓦然,高潮的来袭如堤防溃决一般,彻底地将她淹没,她紧抱住
凤阙,浓腻的快感让她昏眩,让她再也分不清楚彼此,只能任自己沉溺在欢愉之
中,如野兽般食髓知味……
第三章
今儿个早上醒来,挽灯便发现草地上落满了黄叶,兴许是昨儿个晚上一阵骤
雨,才会让树叶掉得如此之急且快。
不过,算算时间,也该是秋末冬来之际,昨儿个的那场骤雨,只不过是提早
宣告冬天的来临。
挽灯走在只剩下零落黄叶的林子里,身后跟着墉如秀。她昂首看着从树枝之
间筛落的阳光,久久才开了口。
「墉叔,上次与您商量的事,考虑得如何了?」
「我已经与几位兄弟讨论过,决定要照挽灯姑娘的话去做。」
「真是为难你了,一日一事情付诸实行之后,墉叔的处境将会变得十分危险
点你也想清楚了吗?」说完,她回眸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长辈。
「挽灯姑娘放心吧!得到老门主指示的人不只挽灯姑娘一人,在老门主去世
之前,他也曾经对墉某提过心里的想法,虽然并不十分详尽,但足以让我确定挽
灯姑娘今天的决定,是听从了老门主的遗言。」
曾经,在她刚接下首席军师一职时,他也曾经怀疑过,但是,跟随老门主十
多年,知道老门主的深思熟虑,绝对不会将「雷门」的兴亡交给一个没有半点本
事的黄毛丫头。
而事实证明,老门主的眼光十分神准,只是教人觉得可惜,不能够撮合她与
少门主的一桩好姻缘,就算一票弟兄们心里都有相同的想法,却没人敢对她开口,
因为就算是他们少门主人品好,武功不差,再加上他们的私心,也都明白她值得
匹配更好的男人。
「事情交给墉叔处理,挽灯就放心了,我相信墉叔一定能够将事情办成,就
算我不在了,也一定不会有问题。」
「挽灯姑娘,听妳这语气……」墉如秀心里半惊半疑。
「是,我要离开,绝对不能让大哥以为还有挽回的机会,我曾经向墉叔提过,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要进宫的事吧?」
「是,妳是提过,因为十多年前龚家抄家灭门一案,妳无论如何都想要查清
楚,老门主当然也答应妳,说有机会一定会帮妳,只可借他老人家走得早,没法
子履行这个承诺。」
挽灯扬起一抹浅浅的微笑,摇摇头,「义父待我已经恩重如山,怎能还劳烦
他更多呢?查清龚家被抄家灭门一案是否为冤案,是我身为人家女儿能尽的最后
一份心意,不必再牵扯更多人涉入了,眼前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进宫,所以无论
结果如何,我都要冒险一试,更何况,天底下还有哪个地方比皇宫更不易被大哥
找到呢?」
挽灯笑着说完,一阵凉风吹起,又吹落了无数黄叶,她揪紧了衣襟,阻挡寒
意,果然是一阵秋雨一场凉,今儿个比起昨天还要寒冷许多。
挽灯转眸望着远方,出神的眸光落在无法再更远的天边尽头,她觉得自己真
的好可怕,为了达成目的,她真的可以不择手段,竟然连委身于自己的敌人一事,
她都能够毫不犹豫地做出来。
她紧紧地揪住手里的衣料,身子依旧能够感觉昨夜凤阙在她身上烙下的痕被
他侵占的感觉依旧残留在她的深处,她丝毫不为自己失去的处子之身可惜,这更
加令她觉得自己冷静冷血得教人发指……
当挽灯回到湖心小屋时,看见了一队官府的士兵森严地把守在门外,心里已
经有数,她知道凤阙已经随时取得了联系,,知道了主子仍旧安然无恙,他们当
然是飞快前来迎接。
她神色镇定地走回小筑,门口的官兵统领只不过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便扬声
下令放行。
挽灯一步步缓慢地走过岸边通往小筑的木桥,看见凤阙就站在尽头,眸光沉
定地往她这里瞧过来。
就在她走到桥中央之时,蓦然,一道熟悉的男人怒吼声从远而近传过来,她
回过头,看见义兄石燕然身形飞快地掠至,而在更远的地方,香玉则是由福康挟
带着飞奔而来。
「挽灯!不可以接近那个男人!」石燕然无畏于官兵的阻拦,凡是挡住他去
路的人,一律先打倒再说。
凤阙没动声色,似乎不将这场骚动放在眼底,他很快就认出赶来的男人是石
燕然,在前来阳城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万春院是「雷门」的部众最常出入的地方,
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一切的事迹都显示他们将万春院当成根据地,所以挽灯
会与石燕然相识,自然不需要太讶异。
香玉随着福康随后赶到,她看见主子抿着唇没说话的沉凝神色,心虚地低下
头不敢直视,因为主子曾经叮咛过她千万不能多嘴,但她还是不能放心,所以通
知门主前来阻止。
看着情同手足的挽灯神色平静地看着自己,石燕然的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最后在离挽灯三尺之遥的地方被挡下,虽然他的武功高强,但是他可以感觉到
将自己挡下的二人武功底子也绝对不会比自己低多少,以二对一的情况之下,他
一开始就居于劣势。
「挽灯,妳不是认真的吧?香玉说妳要离开,要跟这个男人走,妳不是认真
的吧?」
「我当然是认真的,昨儿个我已经将身子许给了公子,已经是他的人了,当
然今生今世都将跟随他。」
「挽灯,妳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如果这个男人知道妳的真实身分,
他绝对不会——」
「公子当然知道我是万春院里的清倌,一开始我就没打算隐瞒。」她飞快地
打断他的话,扬起美眸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彷佛在对他说,如果他想让她死得快
些,就尽管把实话说出来无妨。
石燕然自知自己只是一名武夫,从来就不是挽灯妹子的敌手,如今,她的暗
一不更是成功地让他噤声。
「告诉他,清楚的让他知道妳会跟朕回宫。」凤阙终于开口了,低沉的嗓音
淡淡然地,没有半点情绪。
「我说了,但大哥不信。」
「别说他不相信,朕也同样没瞧见妳的决心。」凤阙冷淡地勾起唇角,扬着
残酷的冷笑,「妳最好想清楚,今天跟朕走了,就没有回头的机会,皇宫大内不
是妳说来就来,说想走就走的地方。」
「灯儿知道。」
「跟朕回了宫,妳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魂,从今以后,只有朕一个人是妳
仰望的天。」
「那当然,灯儿的眼底就只能看见皇上,谁也不能改变。」说完,挽灯冉冉
地回眸,看着自幼即疼爱着自己的义兄,「大哥听见了吗?我没想过要改变心意,
请回去转告大伙儿,就说挽灯对不起他们,请几位长辈原谅,挽灯也到了该替自
己的终身设想的年纪了。」
石燕然好半晌无法说话,他想不透在她心里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妹子,妳
不会……不会真的不要咱们了吧?妳真的想与大哥恩断义绝吗?」
「小姐……小姐也不要香玉了吗?」香玉在这时突然冲出来,急得眼泪直掉,
心里无论如何都想要阻止坏事发生。
「不是我不要妳,是不能将妳带走,香玉,妳是大哥替我买来的丫蓑,现在
大哥要与我恩断义绝,妳自然也不能再跟我了。」并非她狠心,但是这一去福祸
未卜,宁可是她一个人受灾,也不想再牵累任何人。
「可是……香玉就只认小姐一个主子,小姐不要把香玉给扔下不管,求小姐
不要扔下香玉不管啊!」她忙不迭地擦着眼泪,「门主大人一定是误会了!小姐
不是一个知恩不报的人,妳一直都为大伙儿设想周到,一直都是!香玉知道这其
中一定有误会,小姐不是真心要抛下咱们不管,一定不是真心的?」
「公子,走吧!时辰不早了,您的时间宝贵,别为灯儿耽搁了。」挽灯终于
走过了桥,走到了凤阙身边。
「妳不讶异朕的身分吗?」他挑起眉梢,带着一丝质疑地观着她。
「在万春院多年,别的事情灯儿没学到,倒是识人的功夫练得不错,打从第
一眼见到公子,就知道公子绝非池中之物。」她轻柔含笑,满嘴的谎话说得脸不
红气不喘。
「是吗?」凤阙耸了耸肩,眸色在一瞬问变得冰冷,「原来妳一开始就已经
打好了如意算然,是朕太小看妳了。」
挽灯约略猜到他心里的想法,但她不想为自己辩解,毕竟她原本的目的并没
有比攀龙附凤强上多少。
「妳不再跟他们多说几句体己的道别话吗?」凤阙挑起眉梢,以极冷淡的眸
光觎着她。
「该说的,能说的,灯儿都已经说了,就算他们现在不相信,总是有朝一日,
他们会知道灯儿的为人。」
「我们今天确实已经看透了妳的为人!」石燕然一把拉住了哭哭啼啼的香玉,
粗声喝道:「在今天之前,我们不知道妳原来是一个贪慕虚荣富贵的人,去吧!
咱们就成全妳的心愿,不妨碍妳想要成为皇帝妃子的梦想!」
「多谢大哥。」
「别喊我大哥,我石燕然承受不起,从今以后,咱们就是陌路人,不再有任
何干系。」说完,他强拉着香玉,带着福康迅速飞掠离开。
这时,一旁的李呈祥出声道:「皇上,趁着这机会,不把人捉起来吗?」
「不,这个姓石的武夫从来就不是朕想要捉的人。」凤阙勾起一抹冷笑,转
身执起挽灯白嫩的柔芙,注视着她的眼神冷得不含一丝感情,「君无戏言,既然
朕已经答应不会弃妳不顾,就一定会履行承诺,将妳带回宫去。」
果然是君无戏言,凤阙依照承诺将她带回皇宫,给了她一个妃子的名分,让
她住在珪藻宫之中,却是从此再也没有召见过她。
一晃眼,从他们回宫之后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前两天下了场小雪,那时候还
不觉得冷,这两天积雪半融,才真正教人觉得寒冷了起来。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唯有一轮如玉盘般的月亮挂在夜空之中,近乎张扬地
散在、发着银色的亮光。
同样一轮明月,挽灯不知道曾经在湖心小筑里、在万春院里看过几次了,但
是,这却是第一次她在皇宫里看见月圆。
她坐在暖炕上,透过半开的窗户看着挂在天边的月亮,在白雪的映照之下,
今天的月色分外明朗。
在她的心里觉得有些可笑,虽然身处在宫中,她却觉得不如在湖心小筑里舒
服自在,以往到了这个时节,她大半的时间都会待在湖心小筑,煮茶焚香,在香
气之中静静地阅读喜爱的书本。
但在这珪藻宫里,她却连最基本的清静都得不到,因为是皇上不管体制从宫
外擅自带回的女子,所以她的出现一开始就让宫里的人十分在意,奴才们对她也
有所忌惮,不敢对她有任何怠慢。
但是,皇宫虽大,却是什么事情都传得很快,不出半个月的工夫,皇上的冷
淡明显得就算是再没知觉的人都能嗅出味道,奴才们对待她的态度也轻忽了起来,
渐渐地,她开始要不到想要的东西,就算是送膳,也总是姗姗来迟,但还不至于
饿着她。
「真是可怜啊!」
「是呀!才进宫没多久呢!」
挽灯听见了窗外宫女们压抑不住的窃笑声,听见了她们带着一丝怜悯的谈论
对话,从声音听起来大约有三个人在交谈着。
「真是可怜,才刚进了宫就被皇上冷落了。」
「是啊!真的好可怜,不过以她一个倡优的身分说来,能够被册封为妃子,
已经是老天爷给她的恩赐了!」
听她们左一句可怜,右一句可怜,果然,她们不是当事人,像这种令人心酸
的话语说得倒是特别大声。
只是,如果她不是立刻就被凤阙冷落,那就不算可怜了吗?
倡优又如何呢?因为身分不如人,所以只要得到一丁点奖赏,就算是老天爷
的恩赐吗?就不配再得到更多吗?
挽灯扬唇轻轻地笑了,觉得她们说得一点也没错,但她觉得自己得不到老天
爷的厚爱,并不是因为身分,而是她的心肠太狠毒,对于她这样的人,老天根本
就不需要太仁慈。
不过,在湖心小筑的争执过后,她早就料到了会有这样的下场,所以带了不
少银票随行,她知道在凤阙的严令之下,宫里的规矩严明,但是她并不以为完全
无机可趁,她知道内房总管海望是先帝重用之人,因为在总管的位置上待久了,
在宫里安插了不少自己人,凤阙继位之初,才未将他撒换,但并不代表这个人已
经受到信任。
也难怪海望得不到主子的信任,因为他虽然在宫里数十年,却没见得长了大
智慧,以为三年过去,新主子没将他撒换,日后也应该是长长久久的太平日子,
所以没再勤加约束手下的奴才,在这种情况之下,就算她没出手,出纰漏也只是
迟早的事。
窗外的月光依旧,但她的眸色却顿时变得黯然,伸手按住了平坦的小腹,心
里有着一丝挂虑。
曾经,风叔父对她说过,说她这丫头外表清秀瘦弱,看起来弱不禁风似的,
但是,她脑袋瓜子想出来的招却是比谁都还险,他临终之前,不忘苦口婆心地劝
告她,凡事要给自己留一步退路,否则就算她是天纵聪明,迟早有一天会聪明反
被聪明误。
她泛起一抹苦笑,心想叔父说的话果然一点都不错,因为太急切想要达到目
的而不择手段,现在她总算是得到报应了!
今天晌午过后,凤阙召见四位军机大臣,商讨与北方王国的战争事宜,前两
天前线八百里快骑来报,说北国面临了数十年罕见的寒冬,狂风暴雪,人畜难以
为生,造成北方王国死伤无数,并且闹了严重的饥荒。
几位军机大臣,都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亲信,其中包括李呈祥,他们各司其
职,却又同时兼任军机大臣,直接听他的命令行事,凡是军机处发出的命令,各
等司职一律奉行,这让他省去了还要在朝堂之上,听两党为了彼此的利益互相争
执的麻烦。
由一个身处在豺狼虎豹之中继位的年轻皇帝,走到眼前这步境地,他可是半
步也没有马虎,如果说还有缺憾,那就是一直寻觅不到忠心却又可靠的心腹,或
许,这也就是他积极想要找到「雷门」幕后军师的最大动机。
「就照牛卿所言,让大军撒退到五十里外的古宁堡静待暴雪过去,要大军统
帅何庆会与朝廷保持密切联系,千万不可轻敌。」
「遵旨。」四位军机大臣异口同声拱手回答。
「退下吧!朕想歇会儿。」凤阙慵懒地往后靠上椅背,扬手挥退众人。众人
拱手退下,养心殿中顿时变得无比清静,让凤阙得到片刻沉思的空问,但才过不
到盏茶的工夫,内府总管海望求见。
「欧禀皇上,奴才有要事禀告。」
「说吧!」凤阙仍旧闭着眼,神情依旧冷淡。
他知道如果想要有更严明的宫廷纪律,就应该撒换掉海望,但是,他需要办
的事情太多,可以信任的人太少,所以,在没找到适当的时机之前,他宁可不要
轻举妄动。
「刚才太医院院使上报,说今天前去珪藻宫替挽妃娘娘做例行的诊脉时,发
现挽妃娘娘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所以奴才前来向皇上报喜。」
闻言,凤阙睁开眼睛,有半晌的怔愣,她有孩子了?真是一个令人意想不到
的惊喜。
「皇上,需要奴才去处理吗?」海望观察到主子并没有露出喜悦的表情,说
不准根本不想要这个孩子。
「不必了。」凤阙的眸色一瞬间变得阴沉,他当然知道海望话中的意思,迟
早,他一定要换掉这个奴才,免得他酿出大祸。
「那奴才这就多加派人手到珪藻宫照料挽妃娘娘……」海望一看到主子的脸
色变得难看,心虚地低头。
「也不必,就维持原状吧!一切依照宫中的规矩就成了。」
「是,奴才知道了,请皇上安心。」
海望在心里暗笑,主子这句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明明都已经怀了龙子,却
被吩咐不需要特别照料,当然已经确定了挽妃失宠的下场了!
在宫里当差数十年,海望深知后宫的妃子在这样的处境之下,就算真的诞下
了皇子,那皇子也会因为母妃失宠而不受重视,在后宫之中,多的是这样的例子,
早就见怪不怪了。
凤阙轻颔了下首,示意海望退下,并且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想要一个人彻
底的宁静。
他拿起了御案上的一本密折,打开了封皮,还没能静下心来浏览文本中的内
容,脑海里就想起了挽灯,或许已经太久没见到她,只记得她有一张清丽纤细的
脸蛋,但却已经忘记当初是什么鬼迷了心窍,才让他一口答应要带她回宫,给她
一个名分。
她虽有美貌,但在佳丽如云的后宫之中,她也称不上是特别突出,或许是因
为他看不透她眼底的神情,看不透她内心的想法,才会对她一时着迷吧!
但那天在湖心小筑的一场意外争执,让他知道了她原来不过是又一个想要攀
附权贵的女子,而一双令人看不透的眼神,许是因为在风尘之中阅人无数,才练
就的一身本领吧!
凤阙轻叹了口气,可笑自己竟然被一名风尘女子给蒙蔽了心眼,他静下心来
从文本中的第一行读起,不想再在挽灯的身上多费半点心思。
反正,他并没有对不起她,给了她册妃的牒纸,已经是比后宫大多数女子更
加荣显了,他已经履行了自己对她的承诺,将她带回宫中安顿,现在她更怀有他
的子嗣,只要她能够平安诞下皇子,或许他会给她与孩子一座蕃邸,如此一来,
她以后就不怕没有安身之处了!
后来,没人再在他面前提及她,在繁忙的国事之中,他几乎快要忘记在后宫
之中还有挽妃这号人物,一直过了许久之后,冬去春来之交,因为一次意外的巧
遇,才又让他注意到她的存在,在他们之间一场掀起难以止息的波涛这时的凤阙
没料到再一次的交集,竟然会……
第四章
转眼间,冬去春来。
不久之前才刚过完元宵佳节,感觉冰冷的空气之中彷佛还留着年节时热闹的
氛围。
挽灯披着氅子,站在观星台上仰首望着无垠的夜空,她呼着白色的轻烟,将
双手揣在氅子里取暖。
今儿个天气晴朗,满天的星子格外迷人耀眼,她望着出了神,没察觉到有人
接近观星台。
「都已经过初更了,妳在这里做什么?」凤阙不悦的低沉嗓音扬起,突如其
来的出声吓了她一跳。
「参见皇上,灯儿不知道皇上驾到,不及远迎,请皇上恕罪。」挽灯没料到
会见到他,连忙福身低头,被他冷不防的出现吓了一大跳,她真的没想到自己还
会见到他,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宫廷为元宵灯节所办的盛会上,所有的皇族贵冑
都奉诏出席盛会,而她就算只是个被冷落的妃子,好歹都怀着皇帝的子嗣,所以
也得到了邀请。
在盛宴之中,她远远看见了他,在他的身畔坐着近来颇为受宠的华贵妃,以
及几名远道从蕃地进京面圣的王爷,自始至终,他没多瞧她一眼,让她很彻底地
明白了一件残酷的事实,那就是他根本就已经忘记她的存在了!
在那瞬间,有一种陌生的情绪,比起悲伤凄凉的感觉更教她心痛,痛苦得让
她想要掉下眼泪。
为了不让自己失态,所以她称病半途退席,心想就算她没找任何理由突然消
失了,也绝对不会有任何人在意。
凤阙定定地看着她,扬手示意她平身,「妳在做什么?」
「灯儿在观星。」
「观星?」他挑起一道眉梢,表示质疑。
那天,在元宵盛宴上,他有注意到她的出席,在热闹的宴席上,她是最安静
的存在,而她那双令人看不透的美眸,再度吸引了他的目光,比起当时在身旁的
华贵妃,更加令他着迷。
后来,当他逮到了空闲,再度往她那方向看过去的时候,她已经不见踪影,
他原本想要命人去找,最后还是打消了念头,不想再让自己因为一时的心血来潮
而劳师动众。
「是,今天是二月二,是灯儿的生辰,也是春分龙抬头的日子。」说话的同
时,她抬头仰望着星空。
「龙抬头?」
「是,皇上听说过民问的一句俗谚吗?二月二,龙抬头,大仓满,小仓流,
每年冬春之交的傍晚,约莫就是二月二,由角、亢、氐、房、心、尾、箕七个星
宿构成的苍龙会出现在夜空之中。」
她扬起纤臂指着夜空,替他指引了方向,「就在那儿,两颗角宿星,代表苍
龙头上的两只犄角。角宿之后的四颗星是亢宿星,一几是龙的咽喉,在咽喉下方,
又有四颗星子排列成一个簸箕的形状,那就是氐宿,代表着龙爪,在龙爪后面又
有房宿、心宿、尾宿和箕宿分别代表了龙的心脏和尾巴。」
听她以软的嗓音侃侃而谈,凤阙忽然想起了当日与她初见面时,就是被她绵
的嗓音给吸引住,不是她那双眼,而是声间。
只是听她的声音,便会教人觉得愉悦便服,让人乐与听她说话。
他只是淡淡地看了夜空一眼,所以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集中在她身上,她总
是令她觉得奇特,也觉得矛盾。
这几个月来,他几乎是当她不存在似地冷落她,但他却不曾听说她抱怨过,
今夜再见她,她含笑的眉目依旧,彷佛他们两人的相遇不过才在昨日。
「朕听过春风苍龙现的典故,可是,为什么朕没听说过今天是妳的生辰?」
以往,就算是不受宠的妃子,也总会趁这种时候讨赏,但她却默不作声,彷佛当
作没这回事。
「灯儿一向不爱对人家说今儿个是自己的生辰,在灯儿的家乡有个古老的传
说,说二月生的女娃带着灾厄,会让全家人遭遇不幸,就是因为这个理由,爹娘
才会将我送给风叔父抚养长大。」
「这也就是妳后来为何会在万春院当清倌的原因吗?」
凤阙拧起眉心,心想只因为这个愚蠢的理由就将亲生女儿送人的父母简直就
是该死!
「皇上别误会,风叔父待我极好,只能说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挽灯
依旧仰首看着无垠的夜空,如花的笑靥依旧,「风叔父学富五车,常对我说,我
怎么会是带来灾厄的人呢?他说,天上的龙抬头之后,春天就在这个时候回到人
间,雨水也会跟着多起来,人们有了雨水才可以开始春耕,所以无论怎么说,我
出生的这一天都算是好日子,皇上,您说是吗?」
「嗯。」他轻轻颔首,看着她白嫩的笑颜,不自觉的也扬起了微笑。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长廊走着,凤阙信步走下了阶梯,才下了两阶,没听见她
的脚步声跟随上来,他回过头,看见她以极小心的动作收住氅子的下襬,纤手按
住怀着身孕的肚子,脚步缓慢地步下阶梯。
刚才她的身形被氅子给遮住,所以他没有瞧仔细,直到现在才真正瞧清楚,
怀着四个多月身孕的她看起来依旧纤细,但是隆起的肚腹却让她的动作不再如同
平常人般轻盈利落。
在这一瞬问,他才终于有了她怀有他骨肉的切实感觉,在这瞬问,一种难以
言喻的情绪涌上他的心头。
「把手伸过来,朕会扶住妳。」他朝着她伸出大掌。
挽灯起初愣了一下,看见他以极沉定的眸光盯着她瞧,让她只是稍微迟疑了
下,便把纤纤小手给交了出去。
当他握住她的手时,那熨肤的温热让她心里也跟着发烫了起来,挽灯任由他
牵着自己的手走下长长的阶梯,虽然在灯火的照映之下,每一格的阶梯之下都有
着背光的阴影,但当他用着稳定的步伐带领着她时,她意外地感到安心,不再害
怕踏漏了脚步而跌落。
冬末春初的晚风依旧冷飕,拂过了两人的身畔,一直到走完了阶梯,凤阙还
是没有放开她的手,两人静静地走着,沉默之间流动着一种暧昧的氛围。
「皇上吃过龙麟吗?」她开口打破了沉默。
凤阙转眸看她,淡淡地挑起眉梢,以眼神表示好奇。
「其实龙抬头的日子又叫做春龙节,在这一天人们要吃春饼,又称为吃龙鳞,
因为,一个比手掌大的春饼就像一片龙鳞。」她也转过头,眸光定定地回视着他,
「这春饼吃起来颇有韧性,把酱肉、肘子、重一鸡、酱鸭等,用刀切成细丝,配
几种家常炒菜,比如肉丝炒韭芽、肉丝炒菠菜、醋烹绿豆芽,或是素炒粉丝和摊
鸡蛋,一起卷进春饼一袅,蘸着细葱丝和淋上香油的面酱一起吃,吃起来鲜爽美
味,尤其是吃饼时,全家围坐在一块儿,把烙好的春饼放在蒸锅一袅,随拿随吃,
无论是饼还是人,感觉都是热呼呼的。」
「这滋味朕倒是没尝过。」听着她柔软的声音十分生动地述说着,让他连日
来因为朝政而烦闷的心情一扫而空。
「那真是可惜了。」趁着他没留意之时,她悄悄地抽回被握住的手,转眸望
向不远处的宫墙尽头,「皇上,再过去就是珪藻宫了,那儿离冷宫近,秽气也重,
不是您该去的地方。」
「如果朕坚持要再陪妳走一段路呢?」他想再握住她的手,却被她巧妙地避
开了,心里顿时感到一丝懊恼。
挽灯昂起美眸直视着他冷峻的脸庞,决定听从心里的警觉,不能再让他更亲
近了,在她弄懂自己为何而心痛之前,她不想再接近他了!
「时候不早了,皇上,灯儿身子骨弱,又怀着孩子,想要早点歇息,请恕灯
儿无礼告退。」
说完,她福身低头,并没有马上起身,「灯儿在此恭送皇上。」
凤阙看见她这副模样,知道她摆明了在赶他走,如果他铁了心不走,她是没
打算起身的!
他脸色一沉,不悦地冷哼了声,转身拂袖离去,随侍的宫人也跟着离开,带
走了持执的灯火,失去了光亮,一瞬间,在她的周围变得黯淡,只剩下一旁的宫
灯照映着她的脸容,那是一张敛眉苦笑的秀丽娇颜,送走了他,她的心里其实一
点也不好过……
一大早,凤阙便下令要御膳房准备春饼,突如其来的命令教御厨们措手不及,
所幸他们都是来自天下各地的好手,所以一阵忙乱之后,终于端出了色香味俱全
的春饼。
凤阙看着满桌子的菜色,拿起一面蒸得热呼的饼皮,随手挑了几道菜包了一
卷,细审了半晌,才一口咬下,反复咀嚼尝着味道。
原来这就是她所说的春饼,滋味确实不赖,酱肉肘子配上韭芽粉丝,搭上了
饼皮耐嚼的韧性,果然真是鲜香爽口,令人回味再三。
「叫御膳房也给挽妃送一份春饼过去吧!」他吩咐随侍在一旁的小万子,虽
然才被派到大殿几天,但因为心灵手巧,颇得他的欣赏。
「是。」小万子忙不迭地回道。在宫里待了近十年,好不容易有贴身伺候主
子的机会,他当然凡事都十分谨慎。
「还有,要御厨多做一碗朕在诞日时吃的寿面,也顺便一道送过去。」
「奴才立刻就去办。」
「去吧!」他颔首一不意小万子离去,回眸看着案上一碟碟精致小菜,如果
照她所说,一家子围着一起包春饼,那情景确实热闹非凡。
就在这时,门外的宫人进来,低头禀道:「皇上,李呈祥大人求见,说有要
事一报。」
「宣。」
接到召见之后,李呈祥走进来,在他的手上持着一封书信,进门之后,他交
给了一旁侍从的宫人,转交给凤阙。
「这是什么?」凤阙拿起手上的书信,沉声问道。
「是关于[雷门]的消息,在这封书信里写道,时问就在皇上离开阳城后不
久,[雷门]便闹分家了,以墉如秀为首的四位长老中,包括墉如秀有三位宣告
反叛石燕然,带着大批兄弟离开帮中自」且门户。「
「这件事情倒是不太寻常。」凤阙敛眸沉思了半晌,随即扬首问道:「那个
人呢?朕一直想要找的那个幕后军师呢?」
「这次倒是没见到那个人出面,不过微臣得到一个说法,那就是这次[雷门]
分家一事,就是由此人策动,墉如秀完全是听其命令行事,另外,还有一个听起
来颇为荒谬的谣传,微臣不知道是否应该说出来。」
「古人常说空穴不来风,有时候听起来荒谬的谣言,实际上却是确有其事,
李卿只管把听到的传闻说出来,就算有错,朕也不追究。」
「多谢皇上。」李呈祥拱手,「微臣听说这个谣言一直以来都是[雷门]弟
兄们约定紧守的秘密,是因为这次闹分家才传出来,这两年多来,皇上一直派人
明查暗访,却始终找不出[雷门]的幕后军师,其实,不是探子们无能,而是咱
们一直受到了石燕然等人的误导,以为这个军师是男子,实则不然。」
「李卿家的意思是,朕要找的这个人其实是一名弱女子?」凤阙挑起眉梢,
一脸难以置信。
「正如皇上所说,现在江湖上就有这个传闻,只是,眼下没人知道这位女军
师隐身何处,在[雷门]分崩离析之前,她就已经不见踪影了。」
此时此刻,在凤阙心里的震惊,绝非三言两语可以形容。
原来那个「他」是女子?
「告诉朕,这名奇特的女子年纪多大?」
「听说十分年轻,与石燕然兄妹相称,皇上,她该不会就是……」
「够了,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没主子的允许,李呈祥也不敢再多说半句话,只能乖乖退下。
凤阙捏着手里的书信,好半晌抿唇不语,他回眸看着桌案上犹飘散着香气的
菜肴,想起了一道柔软而舒心的女子嗓音。
是了!一开始他就是被她的声音给迷惑,总是不疾不徐,柔软却又坚定,她
当然不需要能够与人争辩的语气,因为她的聪明才智,已经足以让她四两拨千斤,
让人心服口服。
也难怪了!难怪他总是看不穿她的眼神,这一刻,所有的一切矛盾都说通了!
凤阙勾起一抹浅浅的笑痕,不敢相信自己千方百计想找的人并非远在天边,而是
近在眼前……
入宫以来,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寂静的夜晚了。
就在片刻前,宫廷里的守更人刚敲过了三更的梆子,细细的上弦月挂在黑暗
的夜空当中,没有星子的陪伴,分外显得寂寥,月光稀微,淡薄得不足以照一兄
皇宫里阴暗的角落。
珪藻宫中,挽灯坐在燃着灯火的书案前,也同样听见了梆子声,听见了三更
的声响,让她惊觉夜已经深了,但她只是出神地顿了一顿,轻喟了口气,继续翻
开下一张书页。
她小心翼翼地翻着书页,唯恐会弄破已经脆弱不堪的纸张,现在在宫里不比
以前,有看不完的新书,总是她还未看完一批,下一批新书又已经送到她手里,
崭新的书页让她不必小心翼翼地翻阅。
现在,她仅有几本书,经过她一次次的翻看,早就已经破破烂烂了,虽然没
有精采的内容,却仍旧让她视为珍宝,因为,只有这几本书可以陪她度过漫长的
夜晚。
她想起了前两日中午御膳房送来的那碗寿面,心里不无讶异,却难掩惊喜,
原本以为凤阙听过就算了,没想到他会记挂在心底。
或许是因为这些日子她太过寂寞了,所以才会就算那只是他心血来潮的一时
宠幸,也令她心里悸动许久。
她又翻过了下一张纸页,看着她几乎都快要能背诵出来的内容,这时,肚子
里的胎儿小小地踢动了下。
「你也觉得无聊了,是吗?」挽灯纤手按住了隆起的小腹,属于她与凤阙的
小生命仍旧安安稳稳地待在她的肚子里,泛在她唇畔的笑意如花般璀璨,「是该
让你看些新书本,但你耐心一点,前几日娘亲已经请人送书过来,不过那位公公
只怕是贵人多忘事,把娘亲的请托给忘了,改日再遇见他,娘一定会请他记得送
些新书过来,好吗?」
就在这时,凤阙低沉含笑,带着一丝嘲弄的嗓音从门外传了进来,「在这种
时候还想自欺欺人吗?那个奴才不是贵人多忘事,而是没将妳这个主子的话放在
心上。」
「皇上?」她惊讶地站起身,看着凤阙信步而入,他扬手将身后的随从给屏
退,一个人走了进来。
「为什么要露出如此惊讶的表情?朕不能来吗?」凤阙环视着珪藻宫的冷清
寂寥,心想改明儿他要记得提醒内府总管好好教训那些奴才,虽然他冷落了挽妃,
但并不代表他们这些奴才可以跟着一起忽视怠慢她这个主子!
「不,不是。」她摇头,走到他的面前,还未福身请安之前,就已经被他给
搀住了身子。
「谅妳也不敢反对朕来珪藻宫,这里是朕的皇宫,妳是朕的妃子,朕一时心
血来潮,想要与妳来个夜半谈心,想必应该没人敢有异议才对。」
她听得出来他语气之中的责怪,这男人心里只怕还记恨着那天她无礼地将他
赶走的事。
「那是当然,只是灯儿不懂……」
「妳不懂朕为何冷落了妳许久,却又突然来找妳吗?」
挽灯轻抿住唇,没有答话,只是睁着充满疑惑的美眸啾着他。
凤阙无视她盛满疑惑的双眸,径自拉起她纤细的柔黄,走回到书案前,敛眸
观着摊开到一半的书本。
「左氏春秋?怎么会想到要看这部书?」他回过眸,望进了她柔如春水般的
眼光之中,看见她微微一笑,耸了耸肩头。
「刚进宫时,灯儿就请人送了些书过来,这部左氏春秋就是其中之一。」那
时候她还差遣得动人,后来形势比人强,一个摆明失了宠的妃子,当然是要什么
没什么。
「嗯。」他的语气淡淡的,当然立刻就听出她语气之中的难言之隐。
但挽灯没打算向他抱怨,扬唇轻笑道:「其实静心下来看,这部书称得上有
趣,其内容以春秋鲁十二公为次序,记述了诸侯国之问的聘问、会盟、征伐、婚
丧以及篡弒等等史记典故,读完之后,灯儿颇能理解这部书为何能够广为流传于
后世。」
又一次被他紧握在掌心里的手在发烫着,就算她想要刻意忽略心中的感觉,
白嫩的双颊却仍旧忍不住躁热了起来,心口不由自主地跳得飞快。
「这部书确实有它独到之处,不过后世学子读它可不全是因为理解了它的价
值,而是因为它立于学官,又被附于春秋之后,才被学子们当成了必读的经典史
籍之一。」
说话的同时,他灼锐的眸光一直锁定在她泛着淡淡红晕的俏脸上,彷佛想要
从她清丽的脸蛋上瞧出一些端倪。
挽灯被他深沉的眼光瞧得心慌意乱,稍微加了力道想要抽回被他掌握住的纤
手,但反而却被他握得更紧,就像是被热铁牢牢地焊住一般。
「朕着人送来的那碗寿面,妳吃了吗?」
凤阙不允许她把手抽回去,她柔嫩的小手触感温润极了,在他掌心里挣扎的
感觉,就像是他掌握住了一只相当惹人怜爱的小动物。
「灯儿吃了,寿面的滋味相当好,谢皇上恩赐。」
「那是回礼,报答妳让朕尝到了春饼的好滋味,若不是妳,朕只怕一辈子都
不会知道原来民问还有吃龙鳞这个习俗。」
「皇上身为真龙天子,自然是不会有人告诉你吃春饼就等于是吃龙鳞,那可
是大不敬之罪呢!」
「但妳就敢说。」他抿着浅笑,定定地啾着她。
「灯儿已经不受皇上宠爱了,就算是说错了话也无妨,因为,还能有什么更
糟的下场呢?」
「挽灯爱妃,妳比朕想象中的还要有趣万分。」
「皇上,灯儿不是可供把玩的玩意儿,怎么会有趣呢?」她四两拨千斤地忽
略了他话中真正的含意。
凤阙当然听出了她灵巧地转移了话题,但他不以为意,只是勾唇一笑,语带
玄机地说道:「说起来,朕冷落妳太久了,是该好好弥补妳的时候。」
挽灯定定地看着他,并没有忽略他的话中有话,她试着想抽手,却仍旧无法
撼动他如钢铁般的掌握。
他强悍的占有姿态,彷佛在宣告她再也逃不掉了!
第五章
既然她存心隐瞒,他当然也就不急着揭穿她的秘密!
但是,看她在他的面前,佯装成一名无知的妇道人家,除了吃睡之外,最多
就是拿起针线缝制婴儿的小袜,彷佛先前在他面前侃侃而谈左传之闲趣的女子并
非同一个。
相较于凤阙的神闲气定,挽灯心里则是志下心不安,自从那天之后,他无论
日夜都将她带在身边,偶尔与大臣们议事时,也强硬要她留下来。
一开始,她勉强能够旁若无人地缝着小袜,毕竟对她而言,缝双小袜不是一
件简单的事情,需要用去她大半心力,但渐渐地,他们谈论的内容比针莆有趣太
多,让她只要一个不留心就会分心。
今天早朝过后,几位军机大臣一下朝就被召进御书房,与其说是商讨北方的
战事,倒不如说是人惹出来的祸事。
昨天晚上,北方探子传来密报,说在北方战事之中统整军队的将领何庆会无
视朝廷命令,非但没有将军队撒退回古宁堡,反而趁着北方王国因为寒祸民不聊
生之时,领兵大举进犯,本来以为可以一举歼灭敌人,早日班师回朝,但没料到
太过躁进的结果,就是逼得北方王国的臣民抵死反抗,造成了皇军死伤无数,元
气大伤!
她每每听到入神处,都会忘记自己手里还拿着针,一个不留神就刺疼了自己,
但她没吭半声,静静地将血滴吮去。
凤阙自始至终都在观察着她的反应,蓦然,他勾起一抹诡谲的笑痕,回眸对
大臣们说道:「传朕的旨意,召何庆会回京,让他以死谢罪吧!」
「唔……」指尖又是一阵刺痛,让挽灯低叫了声,虽然极力地抿住了喊声,
但终究还是传进了凤阙的耳里。
凤阙几乎不消多想,就知道她又是被针给刺伤了手,他没好气地回头,看见
她又在吸吮自己手指的血滴。
「妳究竟要伤到自己几次才甘心呢?」
「灯儿原本就不擅女红。」
「不擅长就别做了。」他没好气地哼了声。
「我想至少替孩子绣双小袜。」她垂下蚝首,小声地说道。
闻言,凤阙侧眸瞟了她一眼,心想她露出那副委屈的神情,存心教人以为他
欺侮她吗?
「那种琐事就交给织房的宫女,她们随便一个手艺都比妳好。」
「灯儿知道,才说至少做双小袜聊表心意,这双小袜完成之前,顶多就再在
手指上扎几个小洞,不碍事的。」
「几个小洞?妳说的真含蓄,是至少几十个吧!」
「是皇上说的太夸张,就算再扎到,也顶多十来个吧!孩子的脚丫小,也就
剩下十来针,总不可能让我每缝一针就扎到一次。」
「朕还真觉得妳是每缝一针就扎出一个小血口子呢!」他的眸光一黯,仔仔
细细地打量了她一遍,「就算再不熟悉女红的人,也不该如此手拙,怕就只怕妳
根本心不在焉。」
「皇上说笑了,灯儿的心思要是不在针在线,还能注意些什么呢?」
「是啊!朕在想,妳还能分心在什么事情上头呢?」
「当然没有,灯儿的眼睛一直都盯着这双小袜,哪里还能看到其它的东西呢?」
她心虚地低头,连声音都变得微弱。
「是啊!妳的视线都一直在小袜上,所以令妳分心的事物绝对不会是用眼睛
看,所以朕想应该是妳所听见的话令妳分心吧!」
「灯儿不懂皇上的意思。」
「妳在听我们的谈话内容?」
「当然没有。」她的语气依旧是轻柔的,没有一丝起伏。
「妳完全听得懂,是不?」他完全没采信她的话语,因为在他的、心里早就
有了答案。
「不,灯儿愚钝,灯儿什么都不懂。」
「是吗?」凤阙扬唇一笑,回过身对着大臣们说道:「就照朕刚才所交代的
话去做,把何庆会给杀了吧!」
「皇上,万万不可啊!」当挽灯回过神之际,她已经出声阻止了,她眨了眨
美眸,看着凤阙扬着一抹狡猾的笑意,彷佛在说终于成功拆穿了她的伪装。
「说吧!妳究竟能听懂几成?」
「三成。」停顿了好半晌之后,她才不甘愿地敔唇。
「妳还想骗朕?」
「好吧!就七成,再多就不懂了。」
「依朕看来,妳不只明白七成,妳甚至于比在场的大臣都更清楚眼前所面临
的是多险恶的危机,是不?」
「既然皇上都知道了,何必再问灯儿呢。」她别过美眸,心虚地不敢再瞧他
紧盯住她不放的锐利眸光。
「回答朕最后一个问题,妳究竟是谁?」
「皇上问了一个好古怪的问题,灯儿就是灯儿,还能是谁呢?」
在场大臣们闻言也是个个丈八金刚摸不着头绪,心想他们的主子确实问了一
个很古怪的问题,连他们都知道挽灯是他近来最疼爱的妃嫔,听说这段时日两人
更是如影随形、寸步不离,怎么会到这个节骨眼还问她是谁呢?
难不成,事情的真相不若他们所听闻的那般简单?
「谁能说出[雷门]究竟已经存在几年了?」
「回皇上,至少已经百年了,自从我朝开国至今,[雷门]就一直与朝廷对
抗,是朝廷的心头大患,他们这群叛贼多年来深入武林,收纳了不少武林好手,
矢志要推翻我朝,恢复前朝的恢宏风光。」
「朕不管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因为朕从没将他们放在眼底,没将他们当
成心头大患,因为几次的对阵下来,朕发现他们也不过就是一群乌合之众,直到
三年前——」
凤阙冷不防地转眸,将锐利的眸光重新搁回挽灯身上,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
都是针对着她的。
「直到三年前,朕所派出的一队精锐被击得溃不成军,朕才知道原来在这群
人之中也有高人,这人的武功必定不高,因为永远都是躲在同伴之后,从来不以
真面目示人,但这人所说的话,雷门之众必定听从,因为他们知道唯有乖乖听话,
才能有机会取得大胜。」
挽灯自始至终一语不发,她低敛着蚝首,半点都没有打破沉默的打算,但却
也明白凤阙绝对不会轻饶过她。
「是妳吧!」
凤阙此话一出,在场的大臣们个个倒抽了一口冷息,唯独当事人挽灯只是缄
默着一语不发,当做没听见他的试探。
「朕曾经派人彻查过[雷门]的门众,却没查出任何端倪,多次的调查苦无
结果,当然是因为没把目标放在女子身上,是不?」这个问题,他当然是问向挽
灯,凤阙挑起眉梢,等待着她给答案。
「皇上太看得起挽灯了。」
看起来这妮子似乎还想要嘴硬!凤阙眸光一敛,露出诡诈的光芒,「好吧!
如果妳不想说,朕不逼妳,但是,妳必须说出阻止朕处决何庆会的理由,如果妳
说不出理由,那朕这就下令将他斩首。」
「皇上明明知道杀死何庆会,对您一点好处都没有,何必为了跟灯儿赌气而
做出会伤害自己的事情呢?」挽灯心里也微微动怒了,她气自己沉不住气,竟然
被他给激出了实话。
但同时却也气他,如果她没有开口阻止,让他一意孤行把何庆会给杀掉,那
将会掀起一场朝廷的内斗,对他而言,为了逼她说出实话,而不惜冒那么大的险,
真的值得吗?
「何以何庆会的死对朕一点好处都没有呢?他为了邀功,无视军令,造成了
莫大的损伤,差点就酿成不能收拾的大祸,如果朕不杀他,又该如何向天下臣民
交代呢?」
「杀了他是小事,但却严重影响了李张两党的势力生态,何庆会是张党的人
马,如果皇上将此事闹大,严加惩处,正好给了李党兴风作浪的借口,到时候张
党受到严重打击,李党正好趁势坐大,挟势主导朝政,最后皇上也将受到牵制,
如此一来,皇上多年来苦心都白费了,不是吗?」
「朕的苦心?」凤阙扬起眉梢,薄唇勾着笑意,但眼色却是严肃的,「妳倒
是说说何谓朕的苦心。」
挽灯紧抿住嫩唇,好半晌不愿开口,她知道自己应该就此打住,但扬起美眸,
看见凤阙锐利的视线紧啾住她不放,似乎不问出一个结论,他们无论如何不会善
罢干休。
她深吸了口气,缓慢地欧唇说道:「皇室三代之前,皇子们为了争储君之位,
无不竭尽全力扩大自己王府的势力,收买大臣,筹措私军,不惜发动兵变,闹得
全国上下人心惶惶,所以,先皇登基之后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是不准皇子们分藩
建府,让皇子们就算长大成人,还是住在皇宫之中,所以,就算是一开始就被先
皇内定为储君的皇上,也没能拥有自己的人马,继位之后,少了可以差遣的左膀
右臂,做起事来也格外不利落,但你绝不允许国家朝政在自己手里被毁坏,所以,
你只能起用在先皇就已经受到重视的张李两位大臣,并且任由他们继续栽培自己
的党派。」
她细软的嗓音轻轻的吐出了最沉重的话语,一语说中了凤阙的心事,他看着
她的眼神之中有着诧异,也同时有着惊艳。
凤阙从未忘记自己继位之初,面对着一群表面上恭谨,其实私底下各自心怀
鬼胎的大臣们,他的内心可谓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知道只要有一步差错,整
个朝政必定因此而毁坏。
「只要两党能够彼此监视制衡,谁也不敢行事太过张扬。」挽灯定定地看着
自己的天子丈夫,如春水般清澈的美眸映出了他俊伟的身影,「只要这个平衡不
被破坏,皇上就可以继续任用两党的人才而不受任何一方的牵制。」
此话一出,在场的亲信大臣们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息,震惊于她一介女流,
竟然可以说出如此精深的见解。
「这就是妳的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吗?」凤阙冷不防地说出这句话,令一旁
的人捉摸不透。
但挽灯却能听懂他的意思,心虚地敛下长睫,拿起缝到一半的小袜,一个不
留神又被搁在上头的针给刺穿了一个血口子。
她抬起手,看着食指尖上溢出了鲜红色的血珠,才想含进嘴里吸去血滴时,
就被凤阙给执住纤腕,下一刻,滴血的食指已经被他给含进嘴里,他以舌轻舔去
她的血。
好半晌,挽灯怔愣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出神似地看着他,一颗芳心不
由自主地悸动着。
「这就是妳一直能够赢朕的原因吗?」凤阙放开她的手,俯首在她的耳畔低
语道:「这算公平吗?妳知道朕所有的过去与弱点,但朕直至今天才知道妳原来
是妳,对妳一无所知,真是不公平,是吧?!」
「皇上……」她轻唤了声,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就照妳所说的去办吧!朕不杀何庆会。」凤阙抬起头,回头对四位军机大
臣下命道:「传朕的旨意,何庆会死罪虽免,活罪难逃,就发配他到海南当个小
官吏受几年罪,在此同时,就等着吃朕给的苦头!」
大臣们离去之后,御书房之中静得没有一丝声息,挽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手里捏着缝到一半的小袜,手心微微地在发冷汗。
凤阙自始至终没让自己的眸光离开她的身上,他打量着她的眼、她的眉、她
的每一寸细微。
「回答朕,妳究竟是用什么方法从天牢里把人劫走?」
「已经过去的事情,皇上何必再提呢?」
「对朕而言,这件事情并没有结束,说,妳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妳究竟从
朕的麾下收买了几个人?」
「皇上以为天牢里出了内奸,才让人犯可以顺利逃跑吗?」她仰起美眸,一
针见血地指出他的猜测。
「不是吗?如果不是出了奸细里应外合,何故犯人的手缭脚铐毫无损伤被解
开?牢门的锁情况也是一样,倘若不是有人给了钥匙,他们能够办到吗?」
「不知道皇上是否记得,在天牢出事之前几天,官府又逮了几个[雷门]的
徒众?」
「是,但那又如何?」
挽灯柔柔地笑了,灿烂得就像是一朵初春时盛开的花朵。
「当初创立[雷门]的长老们是前朝遗臣,他们拥护海宁小王爷,为了能够
让他登基为皇帝,这些年来不断扩张势力,但小王爷长大之后却没有作为,三代
之后,皇室最后一个传人死去,虽然没有精神上的领袖,但[雷门]想要复辟的
心志没改,然而,虽然拥护正统,但百年来在江湖上扎根,吸纳了江湖中不少奇
人异士、何耙子就是其中之一,几代之前,他的祖先就一直是锁匠,他们打锁也
解锁,传到何耙子这一代,天底下已经没有他解不开的锁,不需要任何金属,就
算只用一根头发,他也能解锁,所以,无论天牢里的七巧锁多难解,只需要给他
一点时间,也绝对不是问题。」
「一根头发?」他拧起眉、心,脸色顿时变得阴沉。
「是,只需要一根头发。」
「妳是说,朕派人追查内奸多日却没有结果,其实是因为根本没有内奸,朕
是败在一个锁匠和一根头发之上?」
「何耙子不只是一个锁匠,他在解锁上的修为已经出神入化,皇上当然不会
料到,因为这天底下鲜少有人会自投罗网,朝廷的官兵不会想到自己尽忠职守,
捉到的竟然是我要送进去救命的人。」
「妳说这种话,是想让朕心里好过一点吗?」
「灯儿只是说出实话。」
「妳真该死。」
挽灯没有辩驳,只是抿着嫩唇静静地承受他残忍的话语,心里并没有怨恨,
对他而言,她的所作所为确实该死。
就算他下一刻要降罪于她,她也不能有二句怨言。
她定定地啾着他深沉的眼眸,只是看着他,什么都不做,就足以在她的心里
激起一阵轻颤。
她爱上了他!
这个念头让她在一瞬间几乎感到绝望,但是,无论她在心里否认过多少次,
就是无法否认自己的心已经对这个男人开始有了依恋。
她不知道究竟从何时开始爱上他,或许是一开始,或许是在这瞬间,情意伴
着心痛紧紧地揪住了她的胸口。
「为什么进宫?」一开始就该问了,他却选择不问,或许他不想听见她进宫
是为了取他性命的真相。
「因为,遇上了你。」
「妳喜欢朕吗?」
「是。」她没说谎,只是省略了先来后到的次序。
「所以,妳会一直待在朕的身边吗?」
「是,除了皇上的身边,灯儿找不到更好的归处。」
「好,那妳就一直待着吧!」凤阙长臂一伸,将她搂进怀里,心想说不定自
己正在养虎为患,但他不想赐死她,也不想让她离开。
挽灯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把他的话当成是承诺,承诺他这辈子绝对不会厌倦
她,冷落她,会让她一直待在他的身边。
他是一国之君,应该知道只有她喜欢他是不够的吧!
离不开了!她知道自己已经离不开,也不想离开这个男人了!她当然会一直
喜欢他,一直死心塌地跟随他,然而,她能不能够留在他的身边,却是端看他一
念之间的喜怒,只能听凭他的差遣啊!
挽灯闭上美眸,在心里叹了口气,明明人还偎在他的怀里,愁绪却悄然浮上
了心头,因为很想得到而得到,所以格外令她感到惶恐,他的宠爱还揣在她的心
窝里热腾着,她就已经开始害怕会失去!
攸关她一生的福祸,竟然就只悬在他的一念之间。
一抹苦笑泛上她的颊畔,爱呵,好折腾人的一个东西!
凤阙滑动着长指梳弄着她细柔的青丝,唇畔扬着浅浅的微笑,眸底敛着深沉
的光芒。
在他的心底,不知道何谓情爱,或许,他对她有一些怜惜,也有着激赏,但
谈不上还有更多的情感,只知道他不会让她离开。
他当然不能让她离开,将她收拢在身边,就等于是去除了他一个心头大患,
「雷门」少了她的运筹帷帐,就算有再多武功高强的奇人异士也不过就是乌合之
众,再也不足为惧。
凤阙执起她一束青丝,凑在唇上轻吻着,这时恰好见她睁开美眸,两人四目
相交,相视而笑,在微笑的同时,两人不约而同地把各自的心思藏进更深的深处,
谁也不愿意打扰这一刻得来不易的宁静……

THE END